第211章 第 211 章
男女有别, 宾分两宴。
东面宴厅以老英国公郭代武为主、英国公郭守成、世子郭继业、郭守礼为副,宴请江陵郡王世子权应居、保国公世子卫兰台、平远侯世子尚远山、安南伯杨念真、中书监姜宇桓、中书侍郎李进、大理寺丞卢东瑞等宾客,其余郭守丰、郭守敬、郭继橹、郭继云、郭承明等郭氏各房家主携子弟作陪, 务必要招待好各位亲朋好友今儿吃好、喝好、玩好。
西面宴厅则主要是英国公太夫人、英国公老夫人宴请端敏大长公主及其公主府家眷, 因为除了端敏大长公主以外, 今日来的都是国公府嫁出去的女儿, 她们算是娇客,回到娘家半是主半是客, 不是主亦算不上真正的客人,大家聚在一起,自有一番别样的热闹和慨叹。
夏川萂则是和郭彩儿一起做女孩儿这一桌, 帮助郭彩儿招待以卫简容为首的芳客, 杨依依和姜沛沛自是都在。
都是有身份的大家女,在长辈们面前,自是一个比一个乖巧, 一个比一个有礼节,就是眉眼对视之间,火花四溅,也有五分的娇俏可人,八分的言笑晏晏。总归,大面上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的。
让夏川萂瞧的十分有意思, 应该是有人给这些小女娘们背地里科普过夏川萂的身份和来历了,所以,杨依依和姜沛沛她们虽然对夏川萂没有特别的热络, 但也总算是没有横眉冷对的嘲讽和不屑了。
可巧上了一道肥而不腻的蔬菜丸子汤, 郭彩儿立即跟大家伙介绍起来:“取新鲜的前腿肉,捶打九九八十一下至肉糜, 佐以蛋清只以烧沸的泉水下煮美味非常,来来,县君,快尝尝,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卫简容欣然尝了一口,大加赞美道:“果然美味,彩儿,国公府中有私密菜谱之事满洛京已经传遍了,如今亲口一试,果然名不虚传。”
郭彩儿得意道:“以前是没有的,但自从有了我姨姨,我们府上就有了。”
卫简容惊奇:“哦?难道这菜谱是夏氏祖传之秘方不成?”世家谱系上可真没有姓夏的,要不是太夫人郑重其事的将夏川萂介绍给端敏大长公主,卫简容对上夏川萂,也是会疑虑的。
满桌子的芳客都去瞧夏川萂,夏川萂轻咳一声,郭彩儿忙抽出自己的折扇塞夏川萂手中,睁着锃亮的大眼睛闪闪放光的看着她崇拜的姨姨。
夏川萂:道具还挺齐全?
夏川萂用这折扇瞧着掌心,尚未开口,就听杨依依小声嘀咕:“德行!”
立即招来郭彩儿喷火瞪视,杨依依亦是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夏川萂微微一笑,开口道:“秘方何须祖传,我辈继往开来,百年之后,自成后人之秘方”
卫简容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世人开口秘方闭口祖上,好似不拿祖宗说事就不会说话了一般,女君能自成一系,实在让人敬佩,我敬女君一杯。”
夏川萂回敬一杯,郭彩儿等陪饮一杯。
不过,她话还未说完,放下酒杯,夏川萂继续道:“承蒙郡君抬爱,我所研所做,不过推陈出新、去芜存菁尔,实不敢称自成一系,就比如说这道杨小娘子和姜小娘子最爱的轮回台,就是去芜存菁的典范。”
“哦?这轮回台名字颇有佛性,难道也有典故在其中不成?”众女都露出认真倾听的姿态,杨依依和姜沛沛也都非常好奇这道轮回台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看着色泽红润鲜亮,吃着软嫩细滑,滋味十足,尤其是吃了之后五谷轮回十分舒畅,不愧为“轮回台”之名。
她们每回来国公府必点这道菜,也曾私下问过自家母亲,只是这道菜是国公府后来出的新菜,她们的母亲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秘方。
现在能听到关于这道菜的来历和隐秘,自然是听的及其认真。
只有郭彩儿,笑容僵了一瞬,忙打岔道:“姨姨,还有许多佳肴未上呢,咱们先上新菜吧。”
姜沛沛不干了:“郭彩儿,你起什么劲儿,知不知道打断长辈说话是很没规矩的行为?”
郭彩儿朝天大大“哈”了一声,幸灾乐祸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夏川萂敲了郭彩儿一下,要她“端庄”些,继续微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道‘轮回台’,还有一个听了让人‘豁然开朗’的别名”面对众人更加好奇的目光,夏川萂故意顿了一下,对卫简容道,“县君,未免诸位芳驾听了不适,不如我先说给县君听一听如何?”
卫简容的好奇心已经被吊到最高,闻言便笑道:“自是可以。”
夏川萂就坐她旁边,此时她‘唰’的一下将折扇打开,露出一面杏花微雨图,上身微微侧倾,卫简容也是将头凑过来,夏川萂用折扇挡住两人接耳的唇,只露出面部上半截,小声在卫简容耳边说了一句。
卫简容眼睛倏地张到最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夏川萂,夏川萂撤回身子,收起折扇,卫简容拿帕子掩住不由自主圆张的樱唇,视线微妙的看向了杨依依和姜沛沛面前装点的漂亮异常的“轮回台”。
她这表情,可是让其他所有女娘们好奇死了,视线在一直保持微笑的夏川萂和明显一副给惊住的卫简容身上打转,想问,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最难以忍受这股子跟猫爪子挠的心似的感觉的是杨、姜二人,两人不敢去问卫简容,不好去问夏川萂,就对上了郭彩儿,这丫头一看就清楚非常的样子。
姜沛沛:“郭彩儿,一道菜而已,你们藏着掖着不说咱们也就不问,这露一半藏一半的算什么?逗咱们玩呢?不如大方一些,说出来让大家伙儿长长见识怎么样?”
郭彩儿一言难尽的看着她,犹豫着该不该说,她倒是无所谓杨依依和姜沛沛两人怎么样,她是担心在场的其他人。
坐在卫简容旁边的卢幽南见郭彩儿这为难样子倒不像是不愿意透露秘方的,也对,刚才她将那道丸子汤的做法和选材说的十分详尽,可见关键之处不在这秘方上面。
既然不是探听别家菜谱私密,就没有什么不好问的了。
她亦是用团扇遮了唇去问卫简容,卫简容犹豫着看向夏川萂,夏川萂笑道:“既然说给县君听了,说不说与别人听,县君自夺即可。”
总不能让自己一人“受惊”,卫简容选择将秘密说给小伙伴听。
小伙伴卢幽南听了之后,反应比卫简容还大,眼睛跟看怪物似的看着杨、姜二女,其他小娘子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这秘方,好似不是防着她们的,卢幽南可以知道,她们自然也是可以知道的,于是卢幽南隔壁的就去扒拉卢幽南的肩膀,隔壁的隔壁就去扒拉隔壁的肩膀
就这样我扒拉你她巴拉我,没一会,除了杨、姜二人,大半桌的小娘子们就都知道这“轮回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做的了。
一个和郭彩儿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竟是摇着隔壁亲姐姐的胳膊央求道:“阿姊,我也要尝尝这呜呜呜”
她说话的嘴被亲姐姐给捂住了,亲姐满脸讪笑着道歉道:“她小孩子家家好奇心重呵呵”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突地满桌子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上桌的太夫人和端敏大长公主她们都奇怪的看了过来。
其他剩下的不知道就更加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了,竟然离了席位,就近来到一个知道的女娘面前仔细询问,这女娘被好几个人包围着,没有发觉杨依依和姜沛沛两个也围了过来,加之大家笑的太大声了,她未免别人听不到,就也说话声音加大了些。
她刚将从别处听来的“秘语”说完,就听姜沛沛大声质问道:“你说什么?九转大肠是什么意思?!”
原本还在欢笑的人顿时一静,都看着已经出离了愤怒的姜沛沛。
姜沛沛脸色涨的通红,眼睛使劲瞪着夏川萂,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道:“你看不过我们也就罢了,何必用这等腌臜东西来羞辱我等,你安的是什么心肠!”
郭彩儿反喷回去:“谁闲着没事羞辱你,我要你不要问,你偏要问,现在知道了,又来骂人,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是安的什么心肠?一时不挑事就皮子痒痒是不是?”
这边动静这么大,上桌的太夫人她们自然也是看到了,就问:“何故喧哗?”
杨依依就哭道:“老祖母,今日这膳食孙女儿是用不得了,您就允准咱们家去吧。”
说罢就来到上桌的安南伯夫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要拉着母亲回自己家去。
安南伯夫人一面安抚女儿,一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依依期期艾艾的只是摇头垂泪不言不语。
众人都向下桌看去,下桌上的小女娘们却是都面露担忧的看向夏川萂。
夏川萂轻叹一声,起身对上桌的太夫人她们行了一礼,回道:“我不过是说了‘轮回台’这道菜的另一个别名,这两位女公子就这样了。”
别人尚在疑惑当中,太夫人却是摇头笑了,对身边的端敏大长公主指着桌上的其中一道菜解释道:“这道菜,名为‘轮回台’,别名九转大肠,我嫌这名字太过直白,就改了轮回台这个名字。”
满桌子的女眷们顿时哗然,面露惊骇之色,刚才有吃的,已经忍不住拿帕子掩饰着干呕起来了。
端敏大长公主亦是面露惊色,看着那道菜颔首道:“是够直白的,你们国公府真是没得东西可吃了,竟然想着吃这么个东西?”
这话也就端敏大长公主能说了,太夫人却是不以为然道:“牛的胃、羊的粪便都还能入药呢,这猪大肠自然也能入菜,亦是能当药膳吃,不瞒你说,这道菜滋味如何尚且不说,吃过之后感觉如何,也只有吃过的人才能体会了,总之,我是三不五时的就要吃上一回的。”
说罢,就让玛瑙给她夹了一个,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杨依依也不哭了,跟看个怪物似的看着太夫人。
端敏大长公主见太夫人果然吃的津津有味,就道:“也给我夹一个尝尝。”
玛瑙去看太夫人,太夫人点点头,玛瑙也给端敏大长公主夹了一个,众人就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端敏大长公主仔细品尝这道滋味十足的菜。
等吃完,她拿帕子拭拭唇角,面露满意对太夫人道:“你说的功效我暂且感受不出来,不过,这菜滋味儿十足我却是吃出来了。”
太夫人哈哈笑道:“咱们老了,也就这些滋味浓厚的菜色还能尝出些味道来,偏那丫头”她拿手指头点着夏川萂,道,“说什么肉啊酱啊油太厚、盐太咸,吃了对血不好、对脑不好、对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好,就给我鼓弄出这么一道菜来,让我权当药膳吃一吃,解解馋罢了。”
端敏大长公主就道:“能将见不得人的东西做出这等模样,定是下了大功夫的。”
太夫人就道:“可不是?你道为什么叫‘九转’呢?这菜做起来,就跟道家九炼金丹似的,万分的琐碎精细,这才叫了‘九转大肠’这么个名字,我嫌直白,干脆依着这食材的来处和功效,重新取了‘轮回台’这么个名儿,怎么样?你们听了,是不是就觉着可以下口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满桌子的女眷们说的。
安南伯夫人忙道:“是咱们见识浅薄了,不管是九转大肠还是轮回台,都是极好的名字。”
那个干呕的也不干呕了,竟然又重新打量起这道十分有争议的菜品起来。
杨依依还要开口说话,被安南伯夫人狠狠掐了一下,她面色一白,低头不语了。
这边情状有异,东面宴厅的男客们也发现了,就派了辈分不是最小但年纪却是最小的郭丕涣来问,郭继贤和他一起。
郭丕涣和郭继贤两个蹬蹬蹬跑到太夫人面前,郭丕涣问道:“高祖母,我阿爹和阿爷、阿叔们来让我问问,是不是菜品不合您和殿下的胃口,他好叫庖厨去换?”
郭继贤补充道:“若是有哪里不妥当的,只管吩咐我母亲和姐姐去,定要将您和殿下伺候的满意了。”
听了这话,满座的人都笑了起来,推搡着郭二婶和郭明珠,要她们赶紧去伺候太夫人和端敏大长公主去。
太夫人拍拍他们的小肩膀,笑的合不拢嘴,道:“你们回去回你们老子,就说我这里很好,不用他们操心,今日这道九转大肠做的很好,让厨下再给他们上一盘,也给他们去去燥。”
郭继贤还在迷糊呢,郭丕涣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明显知道这菜是怎么一回事的,跟太夫人高声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拉着郭继贤跑了。
太夫人就在他们身后指着跑的贼快的郭丕涣道:“这孩子是个淘气的”
端敏大长公主就道:“男孩子哪有不淘气的,我看聪明的紧”
太夫人这边波折平复,宴席继续,男客这边,等听完郭丕涣的转述之后,郭代武、郭守礼和郭继业都沉默起来,郭继橹他们视线游移,只看郭继业的脸色行事,主人这边,竟是只有郭守成面露不解之色。
江陵郡王世子权应居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九转大肠是道什么菜?有什么说头吗?”
权应居是跟着卫简言一起来的,三皇子被封江陵郡王,同时,他被封为江陵郡王世子,不过,在外,大家都叫他一声小郡王。
权应居十五六岁的年纪,和年纪相差不多的卫简言玩的很好,经常在端敏大长公主那里厮混的,也是听卫简言说今日要来英国公府做客,他便跟着端敏大长公主一起来了。
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既然来了,就只能上座,众人作陪。
在座客人当中,只有尚远山知晓其中一二,不过,有些话,他是不好说的,比如,在座的有一般都是国公府的姑爷,怎么就他知道国公府菜色的隐秘,其他姑爷们就都不知道呢?
郭继业施施然饮了一杯酒,对权应居道:“这是府上秘菜,王府舅爷就吃过,等回头,小郡王可以问问如玉公子。”
说罢,给权应居夹了一筷子“轮回台”放他面前菜碟里。
郭代武看到了,嘴角抽了抽,到底没说什么,郭守礼则是大大饮了一杯酒,将自己的异色给压下去,其他诸如郭继橹他们,则是不约而同的吃菜的吃菜,饮酒的饮酒,就当没看到郭继业的举动。
权应居的舅舅如玉公子,可不就是乔彦玉,郭继业敢保证,夏川萂一定给乔彦玉吃过这九转大肠,所以他让权应居回去问乔彦玉,让乔彦玉去跟他解释去。
权应居夹起郭继业给他夹的菜品,看了看,放入口中,觉着十分美味,就道:“我听说,贵府有一多半的菜色都能在丰楼吃的到,难不成这丰楼是贵府经营的?”
关于丰楼的主人到底是谁,以前众说纷纭,猜是谁的都有,今年夏川萂进京,倒是初步明了,丰楼的主人就是夏川萂,但关于她的来历大家就是一头雾水了,现在又在国公府见到夏川萂本人,权应居就猜这丰楼的主人,其实是英国公府,夏川萂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谁知,却听郭继业道:“小郡王这话说反了,应该说,丰楼有一半的菜色,国公府中都能吃的到。”
权应居更加好奇了:“哦?这话怎么说?”
郭继业解释道:“丰楼之主感念老祖母教养之恩,孝敬了许多菜色给她老人家,咱们这些儿孙便跟着沾光,自顾自的将这许多菜色纳入了家传,倒是有些汗颜无地了。”
权应居忙道:“郭兄这话过了,既是孝敬府上太夫人的,太夫人慈爱,如何会让儿孙看着自己独享呢?再者,这菜色,总是越做越好吃的,若是生疏了,可就做不出来原本的味道来了。”
卫简言他们也连忙称是。
郭继业这才笑道:“小郡王说的是,等回头我再去跟丰楼之主多要几个秘方来,就用小郡王的说辞。”
“呃,这,就不用了吧?”权应居心道,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可真不要脸,居然还想着去问人家要秘方。
郭代武见状忙举杯道:“今日难得良机,让我等得聚一场,感谢诸君百忙之中捧场,贺老母归府,郭某敬诸君。”
众人饮了一回。
到的最后,众人喝的有些高了,竟也没发现,太夫人让人上的那道“九转大肠”直到散场都没给他们上来。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安南伯杨念真问道:“‘九转大肠’是道什么菜色,夫人知道吗?”
安南伯夫人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道:“你们不是吃上了吗?还来问我。”
杨念真道:“说是太夫人让上这么道菜,结果最后也没上来,所以我才奇怪,这到底是道什么样的菜?你们那边动静莫不是因这道菜而起的吧?”
安南伯夫人扶额叹道:“叫你说着了,是依依唉,我直说了,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轮回台就叫九转大肠,食材,就是猪的猪大肠!”
杨念真惊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年头,即便字写出来,字面上的意思也可能和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南辕北辙,所以,虽然杨念真听到的菜名是“九转大肠”,但他也真没往猪大肠上去想。
现在听自家夫人解说,他蓦然想起了,郭继业在说这道菜的时候,同时给权应居夹了一筷子,而权应居,他就这么,吃了!
杨念真抹抹额头上的汗,不由喃喃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敢玩啊”
安南伯夫人还在道:“唉,咱们家依依今天可是受了大委屈了,你也知道,她最爱吃那道菜,回回来外祖府上都要点的”
杨念真脸色顿时扭曲了,女儿喜欢外祖府上的菜色他知道,有几道菜他也喜欢的很,可是这食材
杨念真道:“等回头,你可一定要打听打听,这菜都是用什么食材做的,打听不出来的,就先不要吃了。”
天老爷,他是个粗人,祖上更是泥腿子出身,但也没吃过猪大肠呢!
安南伯夫人给夫君一个大白眼,没好气道:“国公夫人和长公主殿下都吃的,你们就吃不得?矫情!”当她没打听啊?
那也得打听的出来呢?
不仅安南伯家的马车里发生了如此对话,其他家马车当中也发生了类似的对话,都在打听那什么“九转大肠”到底是个什么菜色。
弄明白之后,面色不一,反应也不一,这是后话了。
国公府这边,郭彩儿在叽叽喳喳的和郭继业告状,以“真是讨厌,讨厌死了”做总结语。
郭明珠帮着郭二婶送走客人,来接儿子,顺便听到了这一番话。
她第一个反应去看郭继业,郭继业表情淡淡的,跟夏川萂说了同样的话,道:“不喜欢就少来往,不过莫要伤了和气,要是被欺负了,也不要忍着。”
郭彩儿就笑道:“我才不会让她们欺负呢,她们欺负姨姨也不行。”
夏川萂挑眉:“你瞧我是好欺负的?”
郭彩儿一面皱巴脸一面忍笑道:“就是这法子太促狭了些,以她们那小肚鸡肠的性子,恐怕要记恨姨姨了。”
夏川萂就道:“记恨就记恨呗,我还打算在丰楼上这道菜色呢,怕人不敢吃,现在好了,趁着将名声打了出去,这两天酝酿一下,等找个恰当的时机在丰楼推出去,一定能卖的火爆。”
郭明珠听了这话,就笑道:“京中都暗里传说,丰楼有很多不外售的菜色,我这回算是信了。”似九转大肠这种菜色,不打出名头来,谁去吃啊?
夏川萂亦是客气笑道:“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吧,但对府上来说,你们应该经常吃到才是。”
郭明珠努力维持住脸上笑容,夏川萂这话,是对她说的,更是对府上所有人说的!
杨依依和姜沛沛的事她是听说了一耳朵,见夏川萂面上一直笑吟吟的,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的神情和态度,她也就当这都是小女娘之间的摩擦。
现在看来,人家不是不在意,是很在意!
只是有风度罢了。
郭明珠笑道:“我们都是外嫁女,哪有日日回府上讨吃的?羞也羞死了。”
她避让了正面回答,但突出了“外嫁女”的身份,要夏川萂不要太在意某些外人,府上人还是很敬重夏川萂的,尤其是眼前这个当家做主的。
夏川萂笑道:“世子夫人真是个妙人儿,怨不得太夫人这么喜欢你。”
瞧瞧,有规矩有教养见过世面的大家女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尤其的好听。
郭明珠心道,这是气儿消了,她面上笑容更加亲近几分,对夏川萂道:“叫世子夫人多生分,你要是愿意,可以和大哥哥一样,叫我的名字明珠。”
夏川萂看都没看郭明珠嘴里的大哥哥郭继业一眼,笑道:“那多不好,礼不可废。”
郭明珠道:“礼再大也大不过人情去,老祖母定也希望咱们小辈和睦相处的,”又玩笑话道:“也或者,你看不上我这个外嫁女,不愿意与我交好吗?”
这话说的,郭彩儿都笑了起来,夏川萂只好笑道:“是我自己出身微寒,又年纪幼小,实在不好以名字相称。不过,你若是不介意,我就叫你一声明珠姐姐。”
郭明珠喜笑颜开,应道:“你叫我姐姐,我可是应下了。”
郭彩儿不干了,道:“这不差辈分了,我叫姨姨,姨姨叫姐姐”
夏川萂:“咱们各论各的,要真计较起来,可没完没了了。”宫里还有姑侄共事一夫,各自生了孩子论兄弟姊妹的呢。
郭明珠亦是笑道:“这话很是”
和夏川萂她们说完话之后,郭明珠带着儿子来和母亲辞别。
郭二婶送女儿出门,郭明珠叹道:“母亲管这么一大家子,可真够辛苦的。”别的不说,西院那位娇客,可真是重不得,更是轻不得,比伺候祖宗还要厉害。
郭二婶却是道:“我倒觉着,如今管家,比我刚嫁进来的那几年轻松多了。”
郭明珠不解:“何以见得?”
郭二婶四望着这偌大恢弘的府邸,笑叹道:“这府里啊,已经被清理过一回了,做事的都有分寸,事儿少,可不就轻松多了?”
郭明珠若有所思。
郭二婶看女儿神色,就道:“是不是才从西院出来的?”
郭明珠点头。
郭二婶指点女儿道:“你如何对你大哥哥的,就如何对她就行了,其他的,一概都往后退,准没错儿。”
郭明珠踌躇片刻,眼看就到大门了,还是道:“真的,就是她了吗?”
郭二婶笑应道:“我真的希望是她,你们最好也希望是,否则,这府里,可就要乱了。”
郭明珠吓了一跳,道:“何至于此?”
郭二婶:“有些事,也是你父亲近日同我说了,我也才明白的,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有些情义,是不能辜负的,郭氏传家几百年长盛不衰,自然是有英灵庇佑的。明珠,你是我的女儿,我才同你说这些,与人为善,总是错不了的。”
郭明珠郑重颔首:“母亲,您的话我记下了,也会提醒夫君的。”
郭二婶为女儿紧紧衣领,拍拍她的肩膀:“回吧。”
第212章 第 212 章
太夫人回府第一天就上折奏报朝廷, 请求进宫面见皇后,第二日宴请的时候懿旨下来,说明日可以进宫云云。
这都是超品国公夫人回京的基本流程, 所以, 第三日, 太夫人一早就按品大妆, 在郭继业陪伴下进宫去了。
夏川萂前脚送太夫人出门,后脚就骑了马出城去了丰楼。
虽是清晨, 丰楼门前也已经是熙熙攘攘了,除了一些住客之外,多数是赶早给丰楼送货的农户, 蔬菜瓜果鸡鱼肉蛋无一不齐全, 只要送来了,只要不是故意耍混的,丰楼就来者不拒。
只一座丰楼, 就养活了洛京郊外无数农夫农妇。
夏川萂骑马刚围着丰楼转了半圈,金书就骑马追了上来。
金书笑道:“老远就瞧见你了,刚想出来迎接,结果你人就跑了,我还以为你不回家了呢?”
夏川萂也是笑道:“走了这好几个月,我不得四处看看这丰楼有何变化?姐姐这话说的, 哪也不回也不能不回家呢?”
金书嗔道:“你还记得就好。走吧,思墨和霜华都已经等着你了。”又朝跟在她身后的两人看了一眼,问道:“这两位壮士?”
夏川萂介绍道:“是郭大将军派了跟随我出门的护卫, 叫郭平和郭安。”一听这名字, 就知道是对兄弟。
两兄弟跟金书见礼,金书客气回礼, 说了一句“有劳”。
金书虽然找了来,但也没要夏川萂沿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前行,将丰楼给饶了一圈之后,才穿过各层楼宇回了夏川萂的小楼。
小楼里,范思墨见到夏川萂第一句话就问:“你昨儿在国公府做什么了?”
夏川萂奇怪:“就吃吃喝喝啊,我还能做什么?”
楚霜华笑道:“你还一头雾水呢,我们从昨儿晚上就接到了好几家订单,特特说明一定要有一道叫‘九转大肠’的菜色,这九转大肠,除了咱们丰楼,就只有国公府中有,看订单主人,竟大半都是昨儿去国公府拜见国公太夫人的人家,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范思墨忍笑道:“定是昨儿当众她弄出什么事来,让满宴宾客都知道了这道菜,快说说,也好让我们知晓内情?”
夏川萂扶额惊叹:“这洛京消息传递的这么快的吗,昨儿宴席上的事,只过了一晚,就传的到处都是了?他们还专门来丰楼订餐,这行动也太迅速了吧?”
她记得这京城中是有宵禁的?宴席散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将这道菜给传扬开来的?
金书一面端茶倒水拿点心、果子一面道:“消息传的快是一回事,咱们丰楼排桌排的紧凑是另一个原因,他们要是行动不够快,可就尝不上第一口鲜了。”
这洛京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繁花锦绣之处,生活在这里的公子哥儿们整日无所事事,日子不免过的有些寡淡无味。他们才学上可以不争第一,这尝鲜上是一定要争个头名的,否则,显不出他的名气和手段来。
也是为了能给自己寡淡的日子增加些刺激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像九转大肠这等一听名字就猎奇不已的菜色,一经这些国公府、侯府、伯爵府的贵人们传出来,一夜之间就引爆了全京城。
英国公太夫人和端敏大长公主都推崇不已的菜色,咱们是一定要去尝尝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去。
大抵就是这么个心理吧。
夏川萂原本还想再酝酿两天呢,现在好了,可以直接推出了。
夏川萂叮嘱道:“选材上一定要用咱们庄子上养出来的肥猪,其他从农户们收上来的就不要上桌了。”
夏川萂庄子上养的猪按照她雇佣的养猪人的说法,那真是活的真是比人精细百倍,吃的是糟糠青盐豆腐渣也就不说了,还要月月打虫,日日铲粪,三天五晌的要洗一回澡,真是——
人不如猪啊!
但也只有这样精细养出来的猪,夏川萂才敢让猪下水上餐桌,否则,光寄生虫这一项她就无法忍受。
范思墨点头,但有些发愁道:“咱们庄子上养的肥猪都是有定数的,这一头猪只有一副大肠,这么些人来定这九转大肠,咱们恐怕应付不过来。”
夏川萂就道:“一副猪大肠能做四盘菜,现在缩减用量,改做五盘,一天杀两头猪,两副猪大肠,做十盘菜,够卖了。”
范思墨点头,楚霜华就道:“四盘改成五盘,菜量少了,以前吃过的客人会不会有意见?”
夏川萂理所当然道:“私房菜和售卖菜当然是不一样的,咱们用小盘装,装的精致些就行了。”
楚霜华:“好吧。”与经营之道她不是很懂,还是听会做生意的人的吧。
夏川萂对金书和范思墨笑道:“机会难得,一道九转大肠算什么,咱们趁机要多推出几道特色菜才是正经。”
范思墨笑道:“这点我也考虑到了,正想着要推出哪几道新菜呢,可巧你就来了。”
说罢,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丰楼开办以来卖的最好的以及秘藏的只有一些特定的客人才能吃到的菜肴,三人就对着这张单子讨论起来,哪几样菜已经研究成熟了,可以端上客人的餐桌了。
没错,所谓的秘藏菜,就是研究还不成熟,或者还有改进的空间,偶尔做出来请老饕来品尝且一定要提出改进意见的菜色,既然已经没有改进的空间了,自然就要推出来赚钱了。
过了一个相对清净的早晨,等到晌午的时候,酒楼这边才开始人声鼎沸客来客往起来,十道九转大肠很快就卖光了,但没吃到这道菜的人也没太失望,因为他们吃到了另一种新鲜菜,也不枉今日慕名之行了。
夏川萂在丰楼消磨了一天,临走的时候十分舍不得,金书就道:“以前围子堡离西堡可比丰楼离国公府远多了,我也没见你住在围子堡的时候舍不得回西堡?”要真说起来,常年住围子堡的是金书,而不是夏川萂。
夏川萂就哀叹道:“这怎么能一样?”
金书嘟囔道:“都是住太夫人身边,我没见有什么不一样的。”
范思墨见两人脸色都不好,就打圆场道:“等太夫人得闲了,你奉她老人家来丰楼住几天不就行了?已经入冬,大家伙都清闲下来,我还打算办几场蹴鞠赛,给咱们丰楼热热场子呢,到时候城中权贵都来看热闹,正好你们也多住几天。”
夏川萂就抱着范思墨的胳膊撒娇道:“思墨姐姐,你真好,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金书在旁抱臂冷哼一声,四十五度角望天,充分表达自己万分的不屑。
夏川萂忙也去抱她的胳膊,道:“好姐姐,要是没有你,我简直寸步难行,你说你要是对我不理不睬了,我可怎么办呢?”
楚霜华在旁嗤笑出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是被她这张嘴给忽悠了,才给她做牛做马的。”
金书和范思墨就一人一只手指头戳着夏川萂的脑门,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就是?只要上了她这条贼船,再下来就难了”
告别三女,夏川萂打马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太夫人已经回府了,夏川萂也没换衣裳,先去拜见太夫人,结果太夫人这里竟然有客,郭继业作陪。
夏川萂一进来,权应居和卫简言就站了起来,笑意吟吟的看着夏川萂。
夏川萂十分奇怪,先跟太夫人见礼之后,也跟这两个公子哥儿见礼:“小郡王、卫公子。”
权应居和卫简言还礼:“夏女君。”
太夫人笑道:“他们是来寻你的,你们有什么话就去说去吧。”
夏川萂点头,对两人道:“请移步前院详谈。”
去了前院,菲儿芳儿她们上茶,夏川萂告罪去换衣裳,临走前给郭继业使了个眼色,等夏川萂走了有一会,郭继业找了个借口临时离开了一会。
后堂里,夏川萂已经换好了衣裳,见郭继业过来,就问道:“怎么回事?这两人做什么来找我?”
郭继业道:“他们想从丰楼订桌酒席,偏排号已经排到腊月里去了,他们等不了,就来找你要号来了。”
夏川萂不信:“只要多使些银两,或者走乔彦玉的路子,他们会订不上号?还有,你一个国公世子大将军倒是一日比一日的清闲,那两人需要你亲自鞍前马后的作陪?”
郭继业被她噎了一下,原本他在外人面前都是喜怒不显于色的,但他在夏川萂面前未免表情多了些,一下就让夏川萂看出了端倪来。
夏川萂顿时将脸板了起来,起疑问道:“你老实与我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你什么事?”
既然问了,郭继业也不想着打马虎眼了。
他道:“就昨日那九转大肠,我给小郡王夹了一筷子,他吃了,今日来找我麻烦来了,跟我要排号,说我要是不给,他就跟我没完,哼,我怕他?”
夏川萂冷笑:“你多厉害,他老子都不带怕的,你会怕他?”
郭继业不说话了,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看的夏川萂心烦不已。
夏川萂道:“行了,我知道了,我去与他说,还有,过几日丰楼会有蹴鞠比赛,你看看要不要组一个球队去试试水,说不定还能赚些零花钱呢”
郭继业:“要真没有就算了,他那里我能应对。”
夏川萂哼哼:“有钱不赚王八蛋,看我怎么宰他一回。”
郭继业跟在她身后勾唇一笑,有客上门,自然是要赚上一回的,川川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213章 第 213 章
夏川萂换了一身暗紫织金提花的外裳去见客, 这种暗紫底色多色提花面料是今年江南地区献上来的贡品,十分难得,夏川萂仅得了两匹, 一匹给太夫人裁了做大状衣裳, 剩下一匹, 她自己裁了一身外裳。
在这匹布料上, 多色提花织金技艺竟不是最难得的,最难得的是这暗紫色的颜色, 寻常紫色颜料染出来的布不是过于鲜亮就是过于粉嫩,穿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过于轻浮了。但若是加深染料颜色, 染出来的布匹就过于呆板, 失了灵气和贵气,所以,能偶然染出一匹可见人的深紫色布料, 一定能卖出天价去。
像夏川萂身上穿的这种稳重深沉又柔亮贵气的颜色,那是开创了染料里的先河,前所未有的。
既然是前所未有的,又是贡品,为什么夏川萂一个草民就能得到呢?
当然是因为,能染出这等颜色的颜料添加剂和固色剂是她提供的。桐城不产桑、不养蚕, 夏川萂又不经营布匹生意,自然是要将原料卖出去,和江南布匹大商家合作, 以求得利益最大化。
似夏川萂身上穿的这等多色织金提花布料, 是要提前先将丝线染好颜色,再在提花机上织出各种吉祥美丽多的花纹来, 最终才得一匹成品布料。
不过,单看丝线的颜色,和最终织出来的布料成品颜色还是有所不同的,这就需要不断的调整各种颜色配比,细微之处见至毫厘,真正将染色技艺和织金技艺结合到极致,才能最后得到让人满意的最优解颜色。
既然需要结合到极致,这其中耗费的时间和人力成本就不计其数,夏川萂自己也记得自己到底等了几年了,反正,等她快要忘记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人家突然就给她送了这么两匹布料来,并说明,这种暗紫色布料一共得了十匹,一匹人家自留,两匹送给她,另外七匹,全部上供给皇家了。
按说这等稳重深沉的颜色,恰合太夫人这样的贵妇穿,但夏川萂不以为然,这向来是人穿衣裳,又不是衣裳穿人,这稳重的布料怎么上小姑娘的身,单看裁衣裳的人有没有巧思了。
就如夏川萂这身,银色外翻的衣领,三层渐变的沿边,珍珠盘扣和银链交织的腰带浑然一体,因为是便于骑马的套装,夏川萂下/身穿的不是群裳,而是玄色大裤,裤腿塞进长至小腿的同色靴子里,头上梳的也不是丫髻,而是珠玉编成的高马尾。
要郭继业说,夏川萂这一身可以去校场跑马了,顺便可以再耍一套枪法,如果她会的话。
按说,既然已经回到府里来了,应该是换上轻便宽松的群裳和软鞋的,但夏川萂另有心思,她已经和江南大商家谈好了一大批的布料生意,打广告嘛,自然要先从自身做起啦。
今日来找她的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公主之孙,她这一身,就是穿给他们看的。
怎么样?英不英气?漂不漂亮?新颖不新颖?
想要吗?
丰楼就有哦,只要有银子,您是想要私人订制还是只要布料回家自己做?
随君所意,任君挑选。
果然,夏川萂穿着这样一身一出现,就吸引了权应居和卫简言的视线,但是,两人的关注点不同。
权应居先开口:“女君这身打扮,十分的与众不同。”
夏川萂在主位坐下,笑道:“这是丰楼即将要推出的新品,自是要与众不同一些,才能在京城这等物华天宝之地脱颖而出,吸引众位贵客的眼睛。”
权应居惊讶道:“这种织金提花布料也会在丰楼售卖吗?”
夏川萂失笑道:“此等贡品,自然是不好拿来售卖的,但除了贡品之外,丰楼还进了许多种类的颜色和布料,您放心,这些布料都是符合朝廷规定的布料售卖标准的,可以让百姓们放心购买。”
权应居心下了然,他就说,丰楼居然敢大剌剌的销售贡品,这夏川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夏川萂虽然给出了说法,但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打量不已,道:
“女君真是手眼通天,这等皇家贡料,宫里娘娘、宫外公主命妇们都不够分的,女君竟能做了衣裳穿在身上。”
夏川萂微笑:“手眼通天不至于,不过是认识几个豪商罢了,您瞧着花色,不过是寻常,不比上贡的布料,不是龙啊就是凤,非常人能穿用。”
权应居:“女君谦虚了。”你也说了这种布料上提花的图案不是龙啊就是凤,能专门给你提个寻常花骨朵的花色,你还说是寻常呢?
不过,庙堂和江湖的规矩权应居自认是懂一些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夏川萂能穿别人穿不上的布料,这正说明了她的本事,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卫简言也多看了几眼夏川萂上身的布料,但他只觉着这布料好,具体好在哪里他就说不上来了,他在意的是衣裳的款式。
卫简言道:“女君这身衣裳不似女子装扮,穿在男子身上定会更加英武。”说罢又去看郭继业,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个男人怎么没穿上,反倒让个丫头穿了?
夏川萂笑吟吟道:“我倒是和卫公子看法有所不同,我觉着,男子穿群裳更加好看一些,衣袂飘飘,似要迎风升仙,飘然而去,小郡王和郭大将军以为呢?”
卫简言面色有些不好看,怎么,我说你女人不该穿裤子,你就说男人就应该穿裙子是吗?
夏川萂却是真的觉着好笑,这年头,男人女人的衣裳真的不大好区分,也多的是穿裤子骑马、下地干活的女人,也就卫简言这样吃穿讲究的人才会挑剔女人该穿什么样的衣裳,男人该穿什么样的衣裳,他怎么不去端敏大长公主和宫里的娘娘们面前说呢?
要知道,女子穿裤子,最早,可就是从宫中兴起来的,为的就是脱裤子麻烦,不好那事,防着最顶上头的那位乱发/情呢。
权应居呵呵笑道:“华衣美服,只要不乱了规矩礼仪,自是喜欢何等样式就穿何等样式。”和稀泥,谁也不得罪。
郭继业就道:“女子穿裤子更好,敌人杀来了,能跑的快。”
权应居:
卫简言:
可真不会聊天。
夏川萂就故作好奇道:“北境女子都是什么打扮?”
郭继业:“跟男子无异。”
夏川萂:“那定是英姿飒爽,让人敬羡的。”
郭继业还真仔细想了想,道:“看上去灰扑扑的,少有鲜亮颜色。”
夏川萂:
权应居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境多风沙、多干旱,养出来的人物自然不比京城这等富庶之地丰美,郭大将军说话直爽,定是无意冒犯女君,女君无需在意。”
要你冲好人!你哪里看出来郭继业冒犯我了?
夏川萂暗自瞪了郭继业一眼,对权应居和卫简言笑道:“还是小郡王有见识,说的话也好听。过几日丰楼会开办几场蹴鞠赛,到时候我给小郡王留个上等观赛塔楼,小郡王可会赏光?”
权应居笑道:“丰楼蹴鞠赛可是全京城有名的盛事,女君就是不邀请,我也是要去凑凑热闹的,只是,现下我等就有一难事有求于女君,还望女君开颜,能为我等解难。”
夏川萂挑眉:“哦?小郡王说的难事是?”
权应居笑语道:“听闻女君丰楼中不对外售卖的菜品花样繁多,只有手持金帖之人才能品尝一二,在下敬慕已久,便想向女君讨一金帖,不知女君可愿”
夏川萂看了眼郭继业:你不是说只是要一桌席面的排号吗?怎么现在又要贵宾卡了?
郭继业:
刚才权应居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怎么这会就变卦了?
不过,当着权应居和卫简言的面,夏川萂并不跟郭继业计较这些,她笑道:“小郡王有所不知,拥有这金卡之人,除非具备两种条件之一”
权应居:“愿闻其详。”
夏川萂:“一来,在丰楼消费满五千两纹银,就可获此金帖一张,凡楼中有新菜品内推的时候,会给金帖的主人下帖,来楼中品尝。二来,就是要有一条刁口条。”
权应居不懂:“这刁刁口条是指?”
夏川萂笑着解释道:“就是老饕,这些人长了一个和寻常人不一样的舌头,尤其刁钻,凡是菜品一入了他们的嘴,定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楼中每有新菜品问世,定要下帖邀请他们来品鉴一番。当然,他们也不是白吃的,总要给楼里提出可取的意见来才行的。”
“以上两种,不知小郡王具备哪一种呢?”
权应居默然。
卫简言道:“女君说的这两条,自是对寻常人而言,对小郡王,应是有不同的条件吧?”
夏川萂笑道:“卫公子有所不知,三皇子手中也有这么一张金帖,小郡王若用金帖,何不向三皇子去讨?三皇子慈父心肠,定是不吝啬一张金帖的。”
卫简言面色一变,不等他发难,郭继业出口道:“其实小郡王要一张金帖也不难,据我所知,小郡王的舅父如玉公子此次从河西郡回来,可是赚了好些银两,区区五千两而已,对如玉公子应该不算什么。”
卫简言很有骨气道:“都是长辈之物,我等小辈不说孝敬,如何能去讨要?”
夏川萂哈哈笑道:“你们长辈尚且要从我这里花银子来买,你们却直接来找我讨,难道你们尤其的有面子,来讨我就要给不成?”
卫简言面色涨红,还想要再说什么,权应居止住他,对郭继业道:“方才郭大将军应我之事,可还记得?”
郭继业凉凉道:“你只是说你想要一桌宴席的排号,没说你要金帖,而且,我也没答应你要给你。”
权应居眼睛眯起,道:“昨儿你故意给本世子吃那等”
不等他说完,郭继业就接口道:“世子若是不喜欢吃,何必又来跟我要什么宴席排号?我英国公府”
夏川萂忙道:“哎,哎,来者都是客,有话好好说,可不要伤了和气,”又说郭继业,“此处虽然还在英国公府,但这里已经划给我用了,就不算是英国公府内了,他们也是我的客人,你在这里,也算是客人,可别说吐噜嘴了。”
郭继业“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权应居和卫简言面上也不好看。
夏川萂道:“昨天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嗯,小郡王若是觉着被耍了,面上过不去,这样,我下令,现让厨下再重新做一回那九转大肠,送去郡王府给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品尝一番,这小郡王父王母妃都吃了,您只是吃了父母喜欢的菜品而已,这样,您心里是不是好受一番了?”
卫简言突地起身,指着夏川萂的鼻子喝问道:“夏川,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等与你好好说话,你不应也就罢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三皇子殿下说话?”
夏川萂也冷了脸:“我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青天白日的就上门跟人讨要银钱的,想让你们回家好好受一回父母的教导罢了,偏你们耳朵聋,听不懂我在骂你们‘不要脸’呢,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谁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们想要我就给啊?!打秋风来了不是?我就是把银子施舍给路边的花子,也不会给你们的!”
夏川萂好一顿火力输出,不仅将权应居和卫简言都给骂傻了,就连郭继业都给听的哑口无言,已经想好怎么给夏川萂挡灾了。
权应居冷着脸,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夏川萂连站起来都没站一下,吩咐道:“告诉厨下,做一盘九转大肠送去江陵郡王府,就说我这庙小,怠慢了江陵郡王世子这尊大佛,要郡王海涵。”
权应居脚步一顿,脸已经不是黑能形容的了。
已经有听候的人去厨下通传做菜去了,这边夏川萂还没完,继续吩咐道:“去端敏长公主去问一下,我明日欲去给长公主殿下画像,问可是能去?顺便说清楚,我这才得罪了卫公子,可还能长公主殿下的门?若是长公主殿下着恼,我就不去了,怕让她老人家见了心烦。”
这些卫简言脸色也铁青了。
夏川萂弹了弹衣摆,起身道:“送客!”
说罢,自己转身去后堂去了,郭继业见状,对还在厅堂门口台阶上站着的权应居和卫简言两人拱拱手,算是告辞,也跟在夏川萂身后离开了。
后堂,夏川萂脸色也不好:“真是白瞎了我这身衣裳,原本还以为是只肥羊,谁知道是只瘦豺,真是扫兴。”
郭继业听了这话,倒茶的手一顿,道:“刚才你那话,说的有些过了,他们平日里被捧惯了,你那番话算是得罪了他们,他们心里气不撒出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夏川萂道:“以往他们势均力敌,也看不大出什么来,不过,今日一见,如果真让他们得了势,以后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可就惨了,赚这点子辛苦钱,还不够他们伸手要的。”
从小看大,三皇子这里就是个欲壑难填的坑天大窟窿,她就不信,权应居这是头一次跟人伸手要钱?三皇子这个做父亲就一点都不知道?
看乔彦玉都自己亲自去河西郡做生意去了,可见三皇子这里是有多么的缺钱,说不定权应居拿回家的钱三皇子也有一份?
真不怪夏川萂能有这种想法,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家公子了,真就没见过权应居这样的,他跟他的堂兄权应萧可是差的太远了。
郭继业:“士农工商,他们不伸手跟商要钱,难道要去跟士农工去要?你虽不算商,但得利着实不少,他们不眼热才怪呢。”
夏川萂不耐道:“我就是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能开的出这个口的?”
郭继业:“他们见惯了对他们阿谀奉承的人,估计是没料到你能直接怼的他们下不来台?”
夏川萂:“不行,这个头不能开,我得让他们家长知道,我是有后台的,不是他们的崽子们能惹的,更不想做他们的钱袋子。”
郭继业:“你意欲如何?”
夏川萂转了转眼珠子,道:“我进宫一趟,去见见陛下如何?”丰楼还有庆宇帝的一分利呢,现在有人盯上了他的钱袋子,他不管?
郭继业摇头,道:“我听说,除了肱骨大臣,陛下已经很少见人了,你估计进不了宫,也见不着他。”
夏川萂皱眉:“陛下身体已经差成这个样子了吗?”连人都不能见了?
郭继业道:“不如我进宫一趟替你说?”
夏川萂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你不是没有授官?怎么进宫?”
郭继业笑道:“我虽然没有授官,但却是有实权的大将军,可以随时入宫面圣的,怎么样,我去说,陛下会见我的。”
夏川萂仍旧摇头,道:“陛下既然已经很少见人了,说明一些琐碎之事他都不管了,这为着这么点子小事去劳烦他,会影响他对你的印象,还是不要了。”
郭继业:“我不觉着这是小事”
夏川萂:“我自己想办法,你不用管。”
郭继业:“”
夏川萂见郭继业面色不虞,就笑道:“好了,明天我要去拜访长公主府,要先打几份画稿让她选,你来帮我吧?你要是有事,就当我没说。”
郭继业:“我近日都没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叫我一起”
夏川萂:“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权应居和卫简言出了国公府侧门,卫简言脸上怒容更甚,骂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权应居忍怒道:“她要是真的敢去府上告状,你欲如何解释?”
卫简言讷讷不能言,正在踌躇间,就见一做青衣小帽打扮的小厮上前躬身询问道:“可是小郡王和卫公子?”
卫简言:“你是?”
小厮腰身更弓下几分,恭敬道:“我家公子有请。”
卫简言:“你家公子是?”
小厮:“小郡王和卫公子见了我家公子就知道了,总不会让您两位失望的。”
权应居和卫简言对视一眼,好奇这小厮说的公子是谁,便上了自家马车,这小厮带路,一路来到了一处黑漆小门的民宅之内。
民宅小院中,一个身形清瘦面容俊朗的少年公子正坐在梧桐树下饮茶,见到权应居和卫简言到了,起身礼道:“小郡王,卫公子,别来无恙。”
卫简言失声道:“郭继昌,你这些天哪里去了?”
郭继昌苦笑一声,请两人坐下,又亲手给两人斟了茶,良久,才道:“世事难料,自从家母被害之后,我一直闭门为家母守孝,如今家妹不知所踪,家弟日日啼哭,而我呢,从嫡子变作庶子,有家难回,有如丧家之犬,再无容身之处。”
卫简言:
权应居:“何至于此,你到底是国公之子。”
郭继昌嗤笑道:“国公?那府里,到底谁才是国公,两位莫要说一点都不知情?”
卫简言厌恶道:“你们府里真是大不如前了,父不父,子不子,一个丫头都敢欺到咱们头上,真是有够猖狂的。”
郭继昌皱眉:“你说的是?”
卫简言将在夏川萂那里受到的讽刺之语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听的郭继昌也是不知该做何表情,面色转换几遍,最终定格在仇恨上,道:“那亦是我杀母仇人,我外家亦是因她而卒,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郭继昌心情激荡,话未说完,他手里的茶杯已然被他捏碎,锋利的瓷片划破掌心,渗出的鲜血蔓延开来,倒是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狠绝。
权应居和卫简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异色。
卫简言小心翼翼问道:“你叫咱们来,总不会是叙旧的吧?”
郭继昌突然眼睛如利刃一般射向权应居,权应居被他这狼一般的眼神给看的心下一个哆嗦。
郭继昌紧紧盯着权应居道:“小郡王,我欲投入三皇子麾下,为三皇子效犬马之劳,等三皇子得登大宝,还望能许我该有之位!”
权应居犹疑:“这”
郭继昌眉眼更见阴郁,问道:“小郡王可是不信我之决心?”
权应居忙道:“非是不信,只是,我亦不知父王会不会接受你,是以不敢说空话应你。”
郭继昌拱手低头请求道:“还请小郡王助我,将我引见给三皇子殿下。”
权应居:“这你现在还能有何助力给予我父王呢?”现在的英国公府,是郭继业做主吧?你连自己家都回不了,还能做什么?
郭继昌面上难堪之色一闪而逝,只是低头垂眸道:“我自有能用之处,小郡王只要将我引见给三皇子殿下即可。”
郭继昌低着头,是以没有看到权应居脸上的不虞之色,权应居去看卫简言,卫简言对他点头。
权应居就道:“好吧,等我回府之后跟我父王提一下,看他会不会见你吧。”
郭继昌:“多谢小郡王。”他并不着急。
郭继昌一直派人盯着英国公府那边,今日能将权应居和卫简言请过来,纯粹是临时起意,能通过权应居入得三皇子麾下最好,若是不能,他自有其他法子。
第214章 第 214 章
宵禁之前, 端敏大长公主府给夏川萂回帖,说明天大长公主在家,要她尽管入府叩见。
于是, 第二日早上, 夏川萂一直在府上磨蹭到差不多要到晌午, 才慢悠悠的带着郭彩儿、郭彤儿、郭霁儿、郭继贤、郭丕涣、章波波六个十来岁的小孩儿, 再加上伺候的仆妇丫鬟车夫小厮等拢共二十多人两架马车一同向大长公主府而去。
从舆图上来看,英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只隔了一个永芳街, 永芳街以东就是皇城,永芳街以西就是英国公府所在的坊区,永芳街和皇城中间的这一大片区域, 多是罗列着各大王府、公主府、皇子府等皇室宗亲的府邸。
直线距离当然不远, 但若是正经从大路上坐着马车走,至少要走三条大街,绕过两个坊市才能走到公主府正门。
夏川萂带着一大帮半大小子丫头自然是不能走正门的, 这公主府的正门跟国公府的正门一样,一年都开不了几次。她们在公主府的一处客人常走的角门停下车马,已经有公主府的女官在等着迎接了,相互见礼之后,夏川萂一行手拉手的入了公主府。
真是手拉手,郭彩儿她们以往都是跟着自家长辈出门做客, 这自己跟兄弟姊妹们出门做客头还是头一次,紧张自是难免的,小孩子嘛, 一紧张就开始不自觉的抱团, 行动、走路都要挤挤挨挨的跟在一起。
至于夏川萂,郭彩儿觉着, 她的姨姨还不如她出门做客的经验多呢,关键时候估计还得看她的,是以,她自觉担起了领头人的责任。
夏川萂回头一看这些小家伙们,嘴角就不由带上了笑容,对迎她的女官笑道:“我生性放达,不拘礼节,头一次到公主府做客,不免惶恐万分,生怕失了规矩让人指摘,便带了几个小帮手来,让女官见笑了。”
女官也客气笑道:“女君客气了,殿下早有吩咐,女君来到公主府,只当回到了自己家,无需拘泥。”心道你都能将咱们府上公子骂的狗血喷头,也的确是够放达,也够不拘礼节的。
公主府宣阔之处不下英国公府,雅致绚丽之处更胜几分,虽然已经是入冬了,目之所及,处处芬芳翠绿,不似初冬,倒似盛夏。
穿过几次堂门,绕过几回游廊,终于来到一处面阔五间的大屋之前,这里就是端敏大长公主日常见客之处了。
入得堂室,夏川萂带着一众半大丫头小子们在已经铺好的蒲团上给端敏大长公主磕头,这是头一次来公主府上做客的规矩,等以后再来,就不用再磕头,只见礼就行了。
磕完头,端敏大长公主将人都叫到跟前,挨个摸过去,跟陪伴在侧的保国公世子夫人道:“看看,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我就说将咱们府上的都给比下去了吧?”
当日端敏大长公主只顾着和太夫人叙旧,至于国公府的小辈们并不做留意,是以,虽然当时郭彩儿她们也曾叩见,混在人群中,并不打眼。
现在单独引见,自然要多加夸赞几分。
保国公世子夫人就笑道:“国公太夫人最会调/教人儿,她老人家跟前长大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呢?”
夏川萂不免看了眼这位已见年纪的保国公世子夫人,这话中带着巧妙的讽刺,如果没有昨日卫简言之事,夏川萂只当她是客气的恭维太夫人,但有卫简言之事在前,这位世子夫人的话可就耐人寻味了。
太夫人跟前长大的孩子,细算起来,居然只有夏川萂一个,连郭继业都不能算是她跟前看着长大的。
这话,矛头直指夏川萂。
也不知道端敏大长公主有没有听出来,她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如常笑道:“那也得孩子本身好,才能让人有的夸,容儿呢?去叫来见见客人。”
有女官禀报道:“县君早有吩咐,客人来了定要报与她知道,想必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未毕,人未至,卫简容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了:“我听说川女君今日到访,一早就等着了,结果左等又等等的报喜的喜鹊都飞走了,人可算是来了”
说着,人就已经一阵风的刮进来了,等见到郭彩儿他们,就又道:“哟,还有客至?今儿可热闹了。”
夏川萂心道,在自己家中,卫简容性子还要更活泼一些,再去看端敏大长公主和保国公世子夫人,两人都面带笑容,显然是很喜欢卫简容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的。
两人相对见礼,夏川萂解释了一番:“因为带了许多作画的颜料和纸张,又仔细挑拣了一回带给殿下的画稿,出门便有些晚了。”
其实夏川萂出门的时间才是正经到人家做客的时间,谁没事一大早的就忙活着接待客人呢?都是等早上事务忙的差不多了,客人至,主人家才有功夫接待。
卫简容一听,惊讶道:“画稿?是已经画好了吗?”
夏川萂解释道:“并不是,我之前已经见过殿下一回了,便按照殿下的骨骼轮廓将面容画了个大概,又准备了几个入画的场景和布局,拿来让殿下挑选一番,等挑定了,才好开始。”
卫简容听了个大概,似懂非懂,只道:“那咱们现在可否看看这画稿呢?”
夏川萂:“自然。”她来就是为这个的。
夏川萂去看郭彩儿,郭彩儿和章波波就打开他们带来的一个布包,从里面抽出三张画稿来,展开递给夏川萂。
卫简容凑过来看,先是“啊”的一声惊讶出声,保国公世子夫人忙问:“可是有何不妥?”
夏川萂:
卫简容忙道:“并无不妥,只是老祖母,您快看。”
卫简容不好形容看到的画稿,就干脆拿至端敏大长公主面前,让她自己看,其他两幅,夏川萂也交给端敏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女官和嬷嬷们,让她们展示给她看。
端敏大长公主打眼一瞧,乍一看只是灰不拉几的线条组成的一副图,不似画,倒似是工匠做的样子图,但若是仔细瞧,就会发现,画面虽然粗糙,但山水人物花草俱全,难得的是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已初见形态,已经有意境隐现了。
端敏大长公主看了这个看那个,还让人拿到近前来仔细观看,良久,道:“难得新颖不落俗套,我觉着每一副都很好,容儿以为哪一副更好?”
保国公世子夫人也在旁观看,听闻此问话,便笑道:“既然殿下都喜欢,不如三副都让川女君做了来,岂不是更好?”
啊这
卫简容去看夏川萂,夏川萂正在低头饮茶,好似没听到这话一般,不做任何反应,倒是跟来的郭彩儿和章波波他们,瞪圆了眼睛鼓着小脸看着她们。
端敏大长公主道:“哎,说好了只做一副,怎可贪心,全部都要?”又和卫简容仔细挑剔这三幅画稿的不足之处,好选一个最得她心意的,竟是将世子夫人给撂到一边去了。
保国公世子夫人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看夏川萂的目光更讳莫如深了几分,好在,端敏大长公主很快就选出了一副画稿,让夏川萂按此画稿细细描绘。
夏川萂接过画稿一瞧,见是一副端坐的正面照,背景是一盆长寿松盆景,就知道端敏大长公主这是要为自己准备百年像了。
夏川萂抬头去瞧,见端敏大长公主端坐在上,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慈爱和平静,心道,这是一位历尽千帆看尽世事心胸豁达的公主,不知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优雅文静,还是说,年轻的公主殿下也曾是性烈如火爱憎分明,只是经过时光的洗礼之后,才变得如今日这般云淡风轻
见夏川萂一直盯着端敏大长公主看个不停,卫简容不由提醒道:“女君?夏女君?”
夏川萂笑道:“公主殿下倾城容颜,竟不由自主的看呆了,恕罪,恕罪。”
端敏大长公主不禁笑道:“我现在已经是那风干的老橘皮了,哪里还有倾城容颜哟”
她身边伺候的一位瞧着就气派非常的嬷嬷笑道:“殿下可是谦虚了,婢子瞧着,您现在风采,不输当年刚开府时候呢。”
端敏大长公主摇头笑道:“也就你们哄我罢了”
大家说笑一回,有人来报,说是隔壁小厅为夏川萂准备的作画案几已经摆好了,郭彩儿他们也帮着把作画的颜料和纸都铺好了,夏川萂坐在案几之后,拿起笔之后,却是犹豫了。
无他,她现在,找不到作画的感觉。
见夏川萂迟迟不下笔,郭彩儿不由提醒道:“姨姨?”
夏川萂放下笔,想了想,跟一旁候着的女官道:“还请姐姐请殿下身边伺候的那位雍容女官来,我有话要请教。”
这位女官不明所以,但还是去请了,只三五个呼吸的功夫,方才与端敏大长公主说笑的那位老嬷嬷就过来了。
夏川萂请人坐下,开始与她攀谈:“您可否与我说说,殿下刚开府那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这位老嬷嬷虽然不明白夏川萂作画为何要打听往事,但名士脾性嘛,总是怪异几分,她早就见怪不怪了,既然询问,她就挑拣着一些说了。
等说了一会之后,这老嬷嬷就知道了,夏川萂不是跟她打听端敏大长公主的陈年往事,而是打听她的脾性。
端敏大长公主年轻那会的脾性如何,这老嬷嬷还真知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捡着几个趣事说了起来,这一说不要紧,很快就过午,有人来请去用宴了。
夏川萂正听的意犹未尽呢,她心中已经有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模样了,她手指大动,正是要趁着这股子劲儿将美人画出来的时候,怎么能去饮酒作乐,污浊了心中美人呢?
夏川萂断然拒绝道:“不用了,我这会子还不饿,嬷嬷再与我说说,殿下她”
这老嬷嬷是见多识广的,知道夏川萂这是已经入了臻境了,挥挥手让人下去,她便按夏川萂的问话仔细回答起来。
夏川萂问完之后,就径直来到画案之后,低头做起画来,这老嬷嬷见夏川萂身边有郭彩儿和章波波服侍在旁,就轻手轻脚的离开小厅,去跟端敏大长公主回禀。
端敏大长公主这里人员可是齐全,不仅保国公在、世子、世子夫人、卫简言、卫简容等这几位主子都在,见这老嬷嬷过来,端敏大长公主忙问:“这是画上了?”
老嬷嬷回道:“画上了,想来是找到如画的灵气了,婢子不敢打扰,着人看着门莫要冲撞了,就来禀告殿下。”
端敏大长公主松口气,跟儿子保国公稀奇道:“我也是头一次见人作画,这作画的名士大家都似她这般的吗?”
保国公捋着胡须沉吟道:“倒是不曾听说过。”
卫简言就道:“或许是故弄玄虚也说不定?”
卫简容忙捣了他一下,可惜晚了,就见保国公世子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就要开始训儿子:“你整日没事不说好好读几本书”
端敏大长公主扶额道:“你这做老子的要训儿子我不管,你回你们屋里自己训去,我听的头疼。”
保国公世子涨红了脸,忙起身告罪。
保国公叹道:“现在局势微妙,你训一训他也好,行了,下去吧。”
保国公世子就带着卫简言下去了,保国公世子讷讷不敢言,端敏大长公主就道:“你也下去吧,客人那边我这里照看着,你就不用管了。”
保国公世子夫人脸色乍红乍青,最终定格在苍白上,也告退了。
保国公起身跟母亲告罪:“儿孙不省心,让您为难了。”
端敏大长公主无所谓道:“我还能活几年?想为难也为难不了了,这位小女君带来了几个小子,你要是没事,招待一番吧。”
这话也就母亲对儿子说了,郭继贤他们几个毛头小子哪里用的到堂堂国朝国公来招待?
但既然端敏大长公主有吩咐,就是原本有事,保国公也要推辞了,先去招待郭继贤几个小客人们。
夏川萂埋头做起画来颇有一股子疯劲,她不吃不喝一直画到下晌,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众人想要提醒她,又怕打断她,都急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郭彩儿见不是这么个事儿,就让章波波先伺候着,自己去见端敏大长公主。
郭彩儿先是告罪:“我姨姨作画已经痴了,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端敏大长公主将她叫到跟前,笑道:“这一旦入了道,不管是哪里的道,都是要痴的,只管让她去画,太医已经候着了,保管她画上个三天三宿都不会出事。”
郭彩儿脸上的笑差点没崩住,这三天三宿,不会吧?
郭彩儿忙道:“只是,还要请殿下着人回我们府上说一声,不然老祖母会担心的。”
卫简容就掩唇笑道:“早就去说了,只是你们,是要在我们府上住一晚呢,还是现在先送你们回去?”
这一点郭彩儿也想到了,此时就回道:“我跟波波留下,其他的兄、妹、侄儿就劳殿下着人送回府里去吧。”
端敏大长公主点头,立即吩咐下去,也让人去跟保国公说一声,要送客人们回府了。
保国公这边所谓的招待就是考教郭继贤和郭丕涣课业,至于郭彤儿和郭霁儿两个,则是让她们描红,或者弹琴,这是保国公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朽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招待女娃娃的方法。
等端敏大长公主这边派人来说要小客人们要走了,双方皆大大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起身来到端敏大长公主正堂。
正堂里,郭继业已经坐在座位上等着了。
保国公见了,不由惊异道:“郭大将军缘何来府上?”
郭继业回礼道:“因今日家中小辈来贵府做客久久未归,家中老祖母不放心,特让在下来接。”
保国公就笑道:“让贵府太夫人担心,是我们的不是,母亲已经吩咐下去,这就要将贵客送回了。”
郭继业颔首,吩咐郭继贤他们好好坐自家马车回去,他自己却是留了下来。
郭继业对端敏大长公主不好意思笑笑,道:“夏女君毕竟是女孩儿,不好夜宿公主府,在下就恬颜留下作陪,还要劳烦公主为在下和女君准备一所客院”
端敏大长公主无语,道:“你也太过了,她来的是公主府,我会亏待了她?”
郭继业就恭敬回道:“不是在下不信任殿下,而是府上郎君众多,且府上小公子与女君有些龃龉您只当在下小人之心,在下今日定是不能让女君独自夜宿府上的。”
保国公眉头一竖,就要去让人叫卫简言来,端敏大长公主摆摆手,让他少摆家主的威风,对郭继业道:“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又对郭彩儿道:“你伺候你姨姨也累了,先去歇息歇息,等会去跟你那小表兄换一下班。”
郭彩儿都应了,跟着老嬷嬷去休息,端敏大长公主也去后堂宫殿休息去了,留下保国公招待郭继业。
保国公:“府上花园里菊花开的正好,请郭大将军移步共赏。”
郭继业歉然道:“女君就在隔壁作画,在下不敢擅离,国公大人恕罪。”
保国公:“也罢,府上还有珍藏佳酿,烦请移步外院,对月小酌几杯如何?”
郭继业:“在下酒量欠佳,恐酒后失仪,误了大事,恕罪,恕罪。”
保国公失笑一声,道:“既如此,咱们手谈一局,消磨时间如何?”
下棋,既不用离开这间屋子,也不用怕误了大事,这回总行了吧?
郭继业欣然应允:“如此最好。”
郭继业与保国公在这边杀的你来我往,一墙之隔的夏川萂这边,也已经作画到尾声了。
她描摹完最后一笔,颤抖着手指去放画笔,郭彩儿忙将画笔从她的手上拿下来,章波波去揉她的手腕和手指,帮她缓解放松用手过度的筋骨和肌肉。
夏川萂看着眼前一身轻衣发丝披肩晨起对镜梳妆的少女轻轻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成了。”
郭彩儿和章波波可是亲眼看到这幅画是如何一点一点在夏川萂手下现形的,此时就疑惑问道:“这是端敏大长公主?”
夏川萂点头:“是,是少女时期的公主殿下。”
郭彩儿犹自不信:“您又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少女时候的模样,怎么能将之入画呢?”
夏川萂就得意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见过公主殿下的骨相,不难画出她年轻时候的皮肉,再摸准了她的性格,画个七八分像还是能行的。”
章波波扶着夏川萂起身活动筋骨,她这边已经画完的消息自也报了上去,没一会,先是保国公和郭继业进来,然后是端敏大长公主被人搀扶着过来,最后就连住的远的卫简容也闻讯过来了。
保国公对着夏川萂画出来的这幅画像骇然不已,双手颤颤巍巍的既想上手去摸,又怕是假的,一摸就给摸没了。
郭继业只是看了几眼,就去伺候夏川萂用膳食去了,夏川萂只早上出门那会吃了一顿饭,她之前心思都在画上不觉着,现在一画完,顿时就觉眼前发花,四肢酸软无力,肚子咕咕乱叫,已是前胸贴后背了。
好在,公主府早就给她备着膳食了,这会子也不用移步,仆从抬着一张食案过来,上面摆放着各种好克化的膳食,别人聚在一起观赏画作,她就坐在这里被郭继业伺候着填饱肚皮。
一时端敏大长公主被人搀扶着过来了,夏川萂忙起身见礼,保国公却是激动不已唤道:“母亲,您快来看呢,快来看看”
众人让开,露出摆放在画案之上的一副半人高的画像出来。
端敏大长公主还在疑惑,她身边的老嬷嬷却是大惊出声:“公主!”
保国公在旁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母亲!”
端敏大长公主疑惑问道:“这是我?”
老嬷嬷激动的含泪泣道:“再不会错!正是殿下刚开府那会的模样,婢子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的公主,就是这副倾国倾城的模样儿。”
保国公也兴奋道:“没错,儿子也还记得,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美丽的模样儿。”
端敏大长公主身形趔趄了一下,就势跪在了画案面前,凝视着面前盈盈含笑对镜梳妆的少女,像是回忆一个已经早已消逝在时间长河里的美梦
第215章 第 215 章
第二日晌午, 公主府大开中门,保国公和世子亲自将夏川萂和郭继业、郭彩儿、章波波送出大门,然后亲眼看着夏川萂上了端敏长公主赐给她的车架, 车架后面拉着、抬着丰美的礼物, 等看不到车架的身影了, 父子两个才团团对着探头看热闹的人群一礼, 吩咐仆从关上中门,将好奇的视线挡在门外。
坐在这架美轮美奂的马车厢里, 夏川萂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这里敲敲,那里摸摸,郭彩儿和章波波两个嘻嘻笑着凑趣
这让郭继业十分的瞧不上眼。
郭继业抱臂斜眼看她, 道:“我们府上最好的象辂舆车你都坐过不止一回了, 这不过是个最低等级的马车,就让你稀罕成这样?”
英国公府最好的马车,就是太夫人的一品诰命车架, 象辂舆车,车前有鸣锣开道,车后有旌旗飘摇的,第二好的马车就是郭继业的国公世子马车,同样是象辂舆车,但等级上, 要比太夫人的低一级。这两辆马车,夏川萂当然坐过不止一次,但是:
“你们家的马车又不是我的, 长公主殿下赐下的这架, 可是天子五驾当中的木辂,是专门给我的, 是我一介草民根本坐不上的,当然要好好稀罕稀罕。”
这年头马车是随便可以拥有的吗?商贾的马车就是用黄金打造,那也只能是一匹马拉的最小最寻常的那种连品级都入不了的末等马车,也就这些年封建等级有所松动,商贾也可以乘坐马车,要搁刚建/国那会,商贾之流只能乘坐牛车,入了士这一等级,才能够格乘坐马车。
端敏大长公主是皇亲,位比亲王,因为辈分奇高,她享用的车架规格只比皇帝和皇后的低一个等级,和皇太子同等级,而且,作为皇亲,她是有资格下赐给近臣具有森严等级规格的车架的。
比如赐给夏川萂的这架马车,虽然是最低等的木辂舆车,但这也是舆车啊,是皇帝出行可以乘坐的最低等级的马车,属于士这一阶层能享用的最高规格的车架了,位同四品啊,这如何能让夏川萂不高兴?
这是一辆马车的事儿吗?
这明明是身份的象征啊!
而她,只是给大长公主画了一幅画像而以,就能有此优待和殊荣,这也难怪那么多人,挤破了头的要投身于王府公主府去施展才华抱负了。
这的确是提升自己阶级地位和广纳人脉的大好平台啊!
郭继业见夏川萂这样,不由开口道:“你若是嫁了我,就是国公世子夫人,位同一品,我的车架随你使用。”
夏川萂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十分理直气壮道:“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
郭继业冷哼一声:“傻子!还奸商呢,梯子都递你跟前了,还不快爬,也不知道你在犟什么?”
夏川萂憋红了脸,瞪眼气道:“我今儿高兴,你少给我添堵啊?!”
郭彩儿和章波波对视一眼,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了。
郭继业气闷不已,问道:“你什么时候也给我作一副画?”
夏川萂从车窗里看外头大街上的人对着她的车架和身后的礼物指指点点,闻言回道:“我不是已经给你作过一副了?”
郭继业:“就那副《无双图》?虽然画上画的是我,我也就看过一眼,画作却是没在我手上,不算是给我的,你什么时候专门给我画上一副,让我珍藏?”
夏川萂随口道:“等以后再说吧,看什么时候有空?”
郭继业松了松领口,道:“你哪天没空?我怎么瞧你天天都有空?”
夏川萂放下车帘,接过郭彩儿给她剥的糖果扔嘴里,含含糊糊道:“作画是要看心情的,心情不好,什么画都作不出来,是不是,小彩儿?小波波?”
郭彩儿和章波波讪讪而笑,齐齐偷觑一眼脸黑的不正常的郭继业,连连点头应和。
凭他们的直觉吧,郭继业这位大哥哥确实不大好惹,但在夏川萂这位姨姨面前,他们还是听夏川萂的比较好?
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国公府侧门前,夏川萂带着郭彩儿和章波波下车,看着菲儿、芳儿和朱狸他们从公主府仆从手里接过马车和礼物,高高兴兴进了自己院子,一路朝太夫人的院落而去。
夏川萂这边高高兴兴的回府,外头她的大名,已经再一次传开了。
一开始还好,大家都亲眼看到公主府礼敬有加的将夏川萂送出,这个时候大家就都好奇让保国公亲自送出来的人是谁,怎么车架后头还拉着抬着这么多华贵的礼物呢?
这个时候就有人去公主府打听了,一打听可不得了,被送出来的那位小娘子,竟然给长公主殿下画了一副“返老还童”的画像。
这返老还童他们还能理解,但这画像如何的“返老还童”,他们可就真想象不出来了。
等过了一夜,就更让人惊奇了,因为,长公主殿下病了,保国公亲自进宫请旨,请了宫中圣手来给长公主殿下诊脉,结果,太医只诊出一个“心思郁结”的常脉出来,也没开药也没扎针,只是说哭一哭就好了,将心里的郁结都哭出来,病就会不药而愈。
啊这,这可真是宫中圣手能诊出来的结果啊,要是寻常太医,可不敢跟人家儿子说“你公主老娘没问题,就是想哭了,让她哭,哭完就好了”
夏川萂在府中听到这“传言”,不由奇怪:“公主府这么漏的吗?怎么什么事儿都能传出来?”估计筛子眼儿都能小许多。
太夫人道:“定是殿下故意传出来让人议论的,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等着瞧吧。”
夏川萂也没等多久,她画完画的第二天长公主殿下在公主府看着她的画一日哭三次的传言传出来,传了一天,第三天就有相熟的人家去公主府拜访,看望长公主殿下,第四天人更多,第五天公主府门前的车马都要放不下了。
于是,第六天的时候,端敏长公主殿下干脆放出话来,三日之后,她将在丰楼设宴,邀请京中各王府、公主府、国公府、侯府等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一起来丰楼,共赏绝世画作。
至于为什么是在丰楼设宴,而不是在公主府,当然是因为,这画是丰楼之主作的,自然也是要在丰楼赏画了。
夏川萂看着眼前一盘子的金元宝,和送与太夫人的请柬,问面前的女官道:“我不明白,殿下弄这一出是为什么?”
怎么看,都有造势的嫌疑,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手上有一副她很喜欢的画作一般。
女官笑道:“殿下有吩咐,女君若是有此疑问,便答:好画自己赏了有什么意思,合该让大家伙儿一起欣赏才有趣味。”
夏川萂眨巴眨巴眼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是得了宝贝自己欣赏觉着寂寞,干脆开个赏宝大会,让全京城的人共赏,一起羡慕她?
女官微笑:“正是如此。此外,也是为丰楼揽客,答谢女君让殿下返老还童,重现当年盛颜风采。”
夏川萂忙道:“这原本就是答应殿下的,而且,说好的是画殿下挑选出来的,临了却是画了别的,殿下不怪罪已经很宽容了。”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女官:“女君已经画出了最好的画作,殿下如何会怪罪呢?这是请柬,还望太夫人三日后如约至丰楼,共赏佳作。”
太夫人笑道:“劳你走一趟,三日后我必至的。”
送走女官,夏川萂翻来覆去的看了回请帖,跟太夫人点评道:“这请帖也是从丰楼定做的,看来长公主殿下是真的很喜欢我给她画的那副画。”
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照顾丰楼的生意。
太夫人却有些担忧道:“你这盛名在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川萂笑道:“应该是好事吧?我这下如此出名,再有那肖小找上门,可要掂量掂量能不能丢得起这个人?”
若是放在她出名之后的现在,权应居和卫简言一定不会就这么大剌剌的上门跟他讨要丰楼金帖的,说到底,还是看不起夏川萂,认为她不过是商贾之流,无名无权无势,即便住在英国公府中,气势上短了一截,可以任他们这些公子哥儿拿捏。
太夫人摇头道:“你莫要小看了这京中之人,若是盯上了你,总有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的。”
夏川萂起身,给这一大盘子十二锭金元宝盖上红盖头,笑道:“在今日之前,我还在盘算要怎么给弄个身份出来,今日之后,我却是不用怕了。”
太夫人疑惑:“你想到什么绝妙的法子了?”
夏川萂:“我做事,向来喜欢一力降十会,干脆、直接、让人忌惮的一目了然,现在也是一样,阴谋诡计防不胜防,我也不擅长这个,就打算再用一遍这百试不爽的法子。”
太夫人还是没弄明白夏川萂到底打算要做什么,夏川萂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跟太夫人道:“我先去丰楼一趟,将三日后的宴会好好安排一下,您老就去让人伺候着做新衣裳,好高高兴兴舒舒爽爽的去参加三日后的丰楼大宴。”
太夫人看了看日头,挽留道:“今儿天晚了,明日再去也不迟?”
夏川萂笑道:“不,一定要现在去,我怕,等明日,就去不成了。”
太夫人觉着她愈发神神叨叨了,但夏川萂做事自有她的章法,太夫人早就撒手让她自己去闯,是以只是吩咐下去要门房上注意些,任何关于夏川萂的消息都要第一时间报上来,也就罢了。
夏川萂在丰楼住了一晚连夜安排宴饮事宜,然后清晨城门一开,就快马回了国公府。
回府后她先去跟太夫人请了安,然后就回到自己房间埋头大睡,日上三竿之时,国公府门大开,迎接来府上宣旨的内监。
不过,这圣旨却不是宣给英国公府众人的,而是宣给住在府上的夏川萂的。
老国公夫人带着郭二婶亲自来请人,夏川萂迷迷瞪瞪的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又全程跟个木偶一般被穿戴打扮好了,这睡迷糊的情志才清醒了过来。
夏川萂不好意思跟老国公夫人和郭二婶笑笑,安慰道:“没事,我早就等着了,走,我现在就随你们接旨去。”
走在去迎晖堂的路上,郭二婶小声跟夏川萂打听,问道:“你早就知道今日有内监来府上宣旨?”
夏川萂:“我只是猜测这几日宫里会有圣旨到,但也没想到会是今日。”
郭二婶不信道:“那你昨日一晚没回来,不就是在入宫之前处理好丰楼那一摊子?”
夏川萂惊奇的打量郭二婶:“二夫人真是眼明心明,是不是这府里每一个人都逃不出您的法眼去?”
郭二婶冷哼道:“做主母的,要是没这点本事,干脆卸甲归田得了。”
夏川萂拱手敬佩道:“佩服,佩服,二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
郭二婶推了她一下,失笑道:“快别促狭了,也不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夏川萂解释道:“我是听说长公主殿下带着画进了一次宫,殿下又大张旗鼓的即将在丰楼宴请这满城的王公权贵,就猜到陛下大概会宣我进宫一趟,但我也是确实不知道这宣人进宫的圣旨会是什么时候到,所以就想着赶紧将事情都办完,也不至于临进宫的时候还手忙脚乱的。”
“谁知道,陛下竟是这样心急,幸亏我连夜将事都给安排好了,否则,要是后日大宴,让殿下及诸位王公们不满意,可不是砸了我丰楼的招牌?”
听了夏川萂的这一通解释,郭二婶不由佩服道:“这也是你神机妙算了,怨不得别人都比不上你。”
夏川萂谦虚笑道:“过奖,过奖。”
郭二婶一笑,对这莫名奇妙来的圣旨信心中有数了几分,夏川萂刚才也说了,大概是要宣她进宫的圣旨,至于为什么要宣她进宫,自然是为了让夏川萂这个再次成名的画师进宫为陛下作画了。
圣旨也如郭二婶猜测的那般,就是庆宇帝见到夏川萂为端敏大长公主做的画之后,宣她进宫也为他作一副。
夏川萂盛名之下,有端敏大长公主护着,她可以想为谁作画就为谁作画,不想为谁作画,直接拒绝就行了。
但这天下,有一个人不是她能拒绝的了的,那就是皇帝。
所以,夏川萂接了圣旨,请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陪着内监喝杯茶水,她回去自己院子里去收拾一番,就随内监进宫。
夏川萂院子里,太夫人已经着人给她收拾进宫的行礼了。
夏川萂看了一番,这么多人收拾来收拾去,竟然只给她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而这小小的包裹里只两件东西,一个是她的小衣,另一个,是银两和银票。
夏川萂以前也是进过宫的,但她都是当日进当日出,是没在宫中过过夜的,所以,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进宫的话可以带些什么东西。
太夫人跟她解释道:“宫中自有用度,除了银两,其他东西一概是不能带进宫去的,未免麻烦,就不给你多带了,我也知道你性子,小衣定是不愿意穿外头的,便给你带了两件换洗的,我亲自跟内监说清楚,不会搜查你的。至于你作画的颜料和笔墨,宫中定也已经备好,你无需担心。”
夏川萂挽着她的胳膊叹道:“也不知道这次进宫会呆几天?可惜,后日不能和您一起去丰楼了,我已经让人在丰楼里给您准备好了住处,您要是累了,就去那里歇息”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直到太夫人将夏川萂交到这宣旨内监的手上。
太夫人客气道:“劳大监费心,我这孙女儿跟在我身边长大,从小没吃过苦头,若是有失礼之处,您多担待。”稍一示意,周姑姑奉上一个小小的荷包给这内监。
这内监忙推辞,连连道:“太夫人可折煞老奴了,您的东西,老奴可不敢收,会折寿的。”
太夫人亲自将荷包塞入他的手中,拍着他的手背笑道:“规矩不能废,老身这孙女,还要大监多多看顾呢。”
这内监捏紧了手里的荷包,心下满意,躬身弯腰再三保证道:“女君名声在外,咱们也佩服的紧,您放心,咱家定会好好儿照看女君的。”
太夫人:“如此最好,等她出宫,老身自有重谢。”
内监忙道:“您太客气了”
自始至终,这内监的腰就没在太夫人面前直起来过,但在场的英国公、国公世子、郭守礼等人都不曾小看了这位内监。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庆宇帝身边的有名有姓的内侍?
越是英国公这等常在皇宫大内行走的近臣,越是不会轻忽这些宦官。
夏川萂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出门,刚坐上进宫的车,郭继业就急匆匆骑马从城外大营回来了。
夏川萂都奇怪,郭继业难不成会缩地成寸的功夫不成,怎么他人在京郊十里之外的大营,收到消息不需要时间的?回城不需要时间的?怎么就回来的这么快呢?
郭继业也没下马,在马上跟内监打了一声招呼,护送着夏川萂的马车一路来到了宫门口。
这内监很识趣,留下时间和空间给夏川萂和郭继业叙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夏川萂道:“我进去了,你回去吧。”
郭继业:“保重。”
夏川萂忍了忍,还是道:“你这什么表情,我是去给人作画,你怎么瞧着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郭继业:“我总觉着,一个错眼看不到你,你就飞去我见不到的地方了。”
夏川萂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痒痒的,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了,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不会的,等我给陛下画完画像就出宫了,你等我。”
郭继业垂眸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夏川萂还想再说两句,内监已经过来催了,她就丢下一句:“等我啊”就跟着内监入了宫门。
郭继业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亲眼看着宫门关闭,在原地站了良久,才牵着马徐徐往回走。
高强和赵立在远处候着,见着郭继业沉默着面无表情的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不一会,又有一人骑快马过来,见到郭继业之后,马上骑士勒停了马,高强见礼道:“乔公子。”
郭继业抬眼去看,是乔彦玉。
乔彦玉下马,看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的宫门,道:“我今日才回京,就听说府上有内侍去宣旨,要她进宫,是因何事?”
郭继业:“作了一副名动京师的画作,被宣入宫给陛下作画去了。”
乔彦玉大大松了口气,心道,看你这如丧考妣的模样,还以为川川入宫做娘娘去了呢。
乔彦玉笑道:“原来是入宫作画,我姐姐也是常入宫陪伴淑妃娘娘的,我请她入宫帮着照看一二,川川很快就会出来的。”
郭继业看着他道:“我们府上太夫人和端敏大长公主会请人照看她的,就不劳动郡王妃和淑妃娘娘费心了。”
乔彦玉还想再说些什么,郭继业就告辞上马离开了。
乔彦玉看着郭继业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宫门,也打马离开,回自家府邸去了。
夏川萂一路随着内监来到太极殿,内监跟夏川萂道:“女君稍等,老奴先去禀报。”
夏川萂客气道:“有劳胡大监。”这内监名字叫胡祥,因是在庆宇帝身边伺候的,夏川萂便客气的称他一声大监。
胡祥微微颔首,转身入了太极殿,夏川萂站在太极殿之外的台阶之上等候召见,来往的宫女、太监乃至大臣们,都低头沉默行走,绝不东张西望眼神乱瞟,也不会跟人随意攀谈,就连走路都轻的跟猫走路一般,听不到一点声音。
夏川萂心道,年初进宫那次还没有这样肃穆的,看来郭继业说的庆宇帝身体越发沉重只见肱骨大臣是真的了。
等了得有两刻钟,胡祥出来,宣夏川萂觐见。
夏川萂随胡祥转过正殿,来到了东配殿,东配殿里已经燃上了火盆,腿上盖着皮毛毯子的庆宇帝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夏川萂在七步外叩首道:“民女夏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川萂双手交叠贴在冰冷地板之上,额头抵住手背,静静跪着等着庆宇帝开口要她起身。
等了好一会,夏川萂跪的脊背都要酸了,才听庆宇帝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是夏川啊,起来吧。”
夏川萂尽量身形稳重不打晃的站起身,眼眸低垂,不去看老迈的头发几乎全白的庆宇帝。
庆宇帝道:“赐座。”
胡祥给夏川萂搬来一个绣凳,庆宇帝用下巴点了一下对过的位置,道:“坐那里。”
夏川萂:“民女不敢。”
庆宇帝笑道:“你不坐朕跟前,怎么看清朕的面容,给朕作画呢?”
看来,端敏大长公主是跟庆宇帝详细解说了夏川萂的作画过程,庆宇帝才会知道,夏川萂作画之前,是仔细端详了端敏大长公主的面容,才能根据她的面相做出“返老还童”的画作的。
既然庆宇帝都这么说了,夏川萂就再次一礼,脱鞋上了矮榻,正襟危坐在了庆宇帝对面,眼睛也尽量不带任何感情的,观察庆宇帝的面容。
庆宇帝合上眼睛任由她观看,良久,才问道:“如何?”
夏川萂:“陛下也想要一副年轻时候的画作吗?”
庆宇帝:“可以吗?”
夏川萂实话实说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可有跟陛下提起过,我为殿下作画之前,是跟她身边的老嬷嬷仔细打听过殿下刚出宫开府那会的性格和为人的,因为仔细了解过殿下少女时期的性情,才能画出其七分模样,我现在只观陛下之面容,不了解陛下之性情,是做不出如殿下那般画作的,就是勉强做出来了,也是不像的。”
夏川萂这话可是直白,胡祥在旁听的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庆宇帝身边的第一大监范斋此时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听了夏川萂后头的话,先斥责道:“陛下面前敢说‘不’字,难不成是欺世盗名不成?”
夏川萂低头挨训,庆宇帝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这话听着有理,也不算是欺世盗名。”
一时间殿内皆静默,只有庆宇帝在范斋伺候下用汤药的声音。
庆宇帝只用了一半,剩下的就不肯再用了,范斋并不敢狠劝,无法,只能将剩下的半碗汤药交给小内侍端下去,自己伺候着庆宇帝漱口、用蜜饯,压下口中那股子总是退不去的苦味。
夏川萂就这么老老实实跪坐着,等庆宇帝再次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庆宇帝道:“范斋跟了我几十年了,你有什么话,就去问他吧。”
夏川萂看了眼严厉的范斋范大监一眼,弱弱问道:“您只要一副年轻时候的画像吗?”
庆宇帝:“你还想多作几幅?”
夏川萂沉吟道:“以民女之拙见,陛下文韬武略俱全,为君积威深重,身体抱恙仍旧不忘操劳国事,实在让人佩服,天下万民理应知晓君父为天下万民之安危殚精竭虑的样子,是以,民女想先为陛下画一副积案图,再画一副冕旒正面全身像,可否?”
作画是需要激情的,夏川萂能为端敏大长公主做出年轻时候的画像,是因为见面的时候,夏川萂受到了保国公世子暗里的刁难,而端敏大长公主维护了她,这让她对年轻时候的公主殿下兴起了浓厚的兴趣。
她对端敏大长公主心有好感,才能在连续积攒的情绪之下酝酿出充沛的情感,一鼓作气画出了那副对镜梳妆图。
现在要夏川萂给庆宇帝画同样一副画,夏川萂觉着,她这辈子可能都画不出来跟端敏大长公主那副同样水准的画作了。
这又是跪拜又是恫吓的,夏川萂又不是小M,她会对庆宇帝产生丰沛的情感才怪嘞!
但若是纯粹的画肖像画,交作业的话,夏川萂自认还是能画出让庆宇帝满意的画作的。
听到夏川萂的话,庆宇帝果然起了兴趣,问道:“你说的这种画作,宫中画师也给朕画了不少,你能画的比他们更好吗?”
庆宇帝以为,夏川萂的长处应该是以“新”和“奇”取胜,要说真正做肖像画,他不认为夏川萂会胜过有着正经出身正统训练的宫廷画师。
夏川萂却道:“宫廷画师画的肖像画民女在长公主殿下那里见过,民女可以保证,能将您画的更像,嗯,就跟照镜子似的。”
庆宇帝笑道:“是了,你的长处,就是能将人画的像。既如此,朕便准了,就按照你的心意给朕画吧。”
夏川萂以双手交叠放在额前低头代做叩首道:“谨遵圣命。”
没有要她一定画一副返老图,夏川萂心下微松,觉着这老皇帝还是有理智在的,没有老糊涂。
这个时候,有内侍来传,说是御史大夫范大人求见,夏川萂忙起身下到地上告辞,庆宇帝让胡祥带她先去安置。
等出了太极殿偏殿,在正殿门口和急匆匆的御史大夫范大人走了个照面,一路静默出了太极宫之后,胡祥胡大监才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跟夏川萂小声后怕道:“敢当面忤逆陛下还能从那大殿中平安走出来的,您可是这个!”他对夏川萂狠狠竖了一个大拇指。
夏川萂憨笑道:“我也是实话实说,不敢欺君的。”
胡祥摇头道:“在这宫里,女君还是要谨言慎行的好,走吧,咱家先带您去暂住的宫殿安置去”
第216章 第 216 章
漪兰宫是太极宫东面一处不大不小的宫殿, 胡祥介绍道:“这里原本是宫中一处藏书殿,后来宫中新建藏书楼,这里便慢慢废弃了, 改为书画金石等造作之处, 女君身份殊异, 既不好住前朝, 也不好入后宫,唯有此处, 还算清静雅正,在宫中之日,便委屈女君在此歇息了。”
前朝宫殿是入宿宫中的皇子和臣子等下榻之处, 后宫住的, 不是皇帝的老娘就是皇帝的大小老婆,夏川萂既不是男子又不是皇帝的什么人,胡祥将夏川萂安排在昔日一处藏书宫殿里居住, 不仅是非常巧妙的折中之法,而且,也确确实实是在照顾和保护她。
这漪兰宫地处太极宫旁侧,已经属于后宫,外男进不到这里,后宫嫔妃又碍于太极殿, 不会轻易踏足这一处已经靠近前朝的宫殿,夏川萂入住这里,竟真的只要心无旁骛的为庆宇帝作画即可, 别处一概不用他想。
这皇宫大体布局什么样夏川萂自然是早就打听过的, 是以,她很满意这住处, 真心感谢胡祥,道:“多谢大监为我着想,我这人向来不爱废话,等我出宫,再好好酬谢大监吧?”
胡祥忙躬身道:“不敢,不敢。”
夏川萂正欲四处走动好好看看这处宫殿,就见从侧殿转出三女两男来,为首之人,是一位做宫装打扮上了年纪的老媪,胡祥见了她,忙上前见礼,笑道:“玉嬷嬷,可都安置好了?”
玉嬷嬷点点头,道:“已经归置妥当了。”
眼睛去看夏川萂,胡祥忙为夏川萂介绍道:“这位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女君起居的总管,咱们宫人都要叫她一声玉嬷嬷。”
夏川萂忙福身见礼,唤道:“玉嬷嬷。”
玉嬷嬷只受她半礼,然后回礼道:“老奴玉荣,见过夏女君。”
夏川萂亦是受了半礼,道:“不敢。”
玉嬷嬷又为夏川萂介绍她身后两女两男,他们都是内府派来伺候夏川萂的宫女和内侍,都是十多岁的年纪,看着青涩的很。
玉嬷嬷见夏川萂十分感兴趣的打量他们,就笑道:“他们都是内府才调教出来的,还未分宫别院,头一次出来伺候人,若是有不周之处,女君看在他们头一次当差的份上,多担待一些。”
夏川萂忙道:“无妨,我是个乡野之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家随意些就好。”新人好啊,若是从别宫调过来的,她还不敢用呢。
玉嬷嬷就道:“在这宫里,随意可不好,女君若是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他们去,您只管安坐,能不自己动手,就不要自己亲为。”
夏川萂似懂非懂,但听话总没错处的,是以,玉嬷嬷不管说什么,她都答应下来。
胡祥和玉嬷嬷带着夏川萂在这处宫殿逛了一圈,这宫殿是真不大,前殿后宫,前殿是书画金石收藏陈列之处,后宫则是日常起居住处,都是面阔三间带左右厢房和游廊相连的规制建筑,除了确实有些老旧,还带着一些尘封的泥土气息,别的,就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夏川萂对前殿的那些收藏陈列的书画很感兴趣,问过听说她可以随意翻看之后,就打算在这里消磨一下时间。
胡祥见夏川萂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就带着她列出来的一系列作画的工具和颜料单子离开,去内府要东西去了。
夏川萂在一处书架上翻找到一卷游记,上面记录了一些作者游历江南的见闻,十分有趣,便捧着竹简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觉着口渴,就带着竹简转出书架,正想着要到哪里去要杯茶喝,就见外头书桌案几上已经茶香袅袅,点心水果摆了两盘子了。
一个小内侍正微微躬身低头站在案几一侧静候,听到夏川萂脚步声,抬眼一瞧,忙躬身行礼唤道:“女君。”
夏川萂奇怪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小内侍有些紧张回道:“回禀女君,玉嬷嬷让奴奴在这里伺候女君茶水,奴奴为女君备下了碧螺春和松果点心、时令水果,女君要用一些吗?”
夏川萂点头,来到案几之后坐下,这小内侍双膝跪地,为她斟了一杯茶送到她的手边,夏川萂端起茶盏轻嗅,笑道:“是今年的新茶。”然后啜饮一口,夸赞道:“我喜欢喝热一点的,你这茶沏的正合我意。”
小内侍赧然一笑,道:“女君喜欢就好。”
夏川萂在案几上铺展开竹简继续读,随口问道:“玉嬷嬷做什么去了?”
小内侍回禀道:“禀女君,玉嬷嬷正在后殿为您挑选布料裁制新衣。”
夏川萂笑道:“我就住几天,为陛下作完画就出宫了,还要裁制新衣,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小内侍理所当然回道:“女君得贵人看重,即便只在宫中住几日,一应吃穿行住用度也是不能将就的。”
夏川萂看了这小内侍一眼,问道:“刚才我没记清楚,你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内侍:“奴奴名叫佳义。”
夏川萂用下巴点点案几笔架上的毛笔,小内侍挑拣了一支细毛笔,沾了沾墨,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夏川萂看了一眼,赞道:“好名字,好字。”
佳义面色微红,被夸的有些手足无措,良久,才讷讷道:“女君谬赞,佳义惭愧。”
夏川萂觉着这个叫佳义的小内侍比她手里的游记更吸引人一些,她将竹简卷起,随意放到一边,拿过写着“佳义”这两个字的那张纸,取了一支最小号的毛笔,沾了点墨,在纸的空白处描绘起来。
佳义起先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等看了一会,嘴巴慢慢张大,一脸惊异的看着那张纸。
夏川萂放下画笔,又取了一支稍大号的笔,沾了墨,在“佳义”两个字的上方,写了一个“赠”字。
夏川萂将纸推到佳义面前,笑道:“偶有灵感,粗糙一画,莫要嫌弃。”
佳义看着面前画上的人儿,结结巴巴问道:“给、给奴、奴的?”
夏川萂放下笔,重新取过竹卷打开继续往下读,随口道:“画上画的是你,自然是给你的。”
佳义捧着这只有一尺见方的纸张,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是郑重给夏川萂磕了个头,表示感谢。
夏川萂并不想特异独行,干脆的接受了这个跪拜。
等到下晌日头将落未落之时,玉嬷嬷来请夏川萂去后殿用膳,给夏川萂准备的膳食,是白米饭配四菜一汤,不管是饭还是菜、汤都是热的,两荤两素,搭配适宜。
玉嬷嬷就带着两个宫女站在一旁伺候她用膳,夏川萂不置一词,都全然接受。
用完晚膳,蒲草和幽雨两个宫女打好热水,伺候夏川萂沐浴洗漱,出浴后,换上新的寝衣,来到了睡觉的偏殿。
夏川萂看着身上的寝衣,问道:“这是下午新做的?”
宫女蒲草笑道:“是玉嬷嬷按照您的尺寸,去制衣局新取的现成的。”
夏川萂惊奇:“玉嬷嬷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码的衣裳?”
宫女幽雨笑道:“玉嬷嬷一双眼睛利的很,她只要看一眼,女君穿什么尺码的衣裳,什么尺码的鞋子就都知道了。”
夏川萂惊叹:“这么厉害!”
蒲草和幽雨两人笑了起来,将夏川萂按在梳妆台前,一人抿了桂花油一人拿着牛角梳给她保养头发,蒲草赞道:“女君的头发可真好,乌黑油亮。”
夏川萂:“那可不,我打小可是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一头秀发”
蒲草就道:“奴婢也知道一个保养头发的方子,女君可要听听?”
夏川萂果然很感兴趣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三人正就这养头发的话题交流心得,玉嬷嬷带着佳义和另一个叫谷生的小内侍进来了。
蒲草和幽雨给玉嬷嬷见礼,夏川萂亦是起身,笑吟吟唤道:“玉嬷嬷。”
玉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问道:“女君寝衣穿着可还舒适吗?”
夏川萂笑回道:“正正好,多谢玉嬷嬷特地准备。”
玉嬷嬷挥挥手,佳义和谷生上前,夏川萂这才注意,两人手上一人捧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面叠放着衣裳和配饰。
玉嬷嬷道:“这是给女君备下的明日要穿戴的衣裳,还请女君先穿一下让老奴瞧一瞧,若有不合身之处,现改了,明日就可得了。”
夏川萂也很好奇这宫里给她准备的衣裳都是什么样的,就依玉嬷嬷所言,让蒲草和幽雨两个给她穿上衣裳给玉嬷嬷瞧。
两套衣裳,夏川萂自己穿着觉着挺好的,但玉嬷嬷却是在旁指出许多不足之处,让佳义拿笔记下来,好今晚给改出来。
在行家面前,夏川萂一句话不敢言语,不管玉嬷嬷说什么,她都听着,只两套衣裳,就让包括夏川萂在内的满屋子的人忙了大半个时辰,看佳义都将玉嬷嬷的话给仔细记好了,两人才带着这满是“缺点”的两套衣裳下去修改去了。
这时候,打更的梆子响过,玉嬷嬷跟夏川萂道:“女君,该安寝了。”
夏川萂适时的打了一个哈欠,道:“今日有劳嬷嬷了,嬷嬷也早些休息,我这就睡了。”
玉嬷嬷看着蒲草和幽雨两个伺候着夏川萂躺下,给她放好帐子,小声嘱咐两个守好夜,又仔细检查了门窗,才关门离开了。
夏川萂躺在安静的床帐子里听到外头脚步声渐渐远去,内心不由叹了口气,唉,这五个人当中,也不知道谁是谁安排来她身边的人?
看吧,那个叫佳义的小内侍,头一次给她准备茶点,就能恰好准备了她爱喝的碧螺春,备了她近日最喜欢的松果点心,尤其是沏的茶,温度正好是她最喜欢最适口的温度。
若是前者是巧合,那后者,知道她喝茶习惯且精准到温度上这一点的,并不多,能在这皇宫里施展能量的,夏川萂只能想到一个人。
夏川萂翻了一个身,还有那个叫蒲草的宫女,别的不夸,专挑着她的头发夸,这是知道她最在意最爱听人夸的就是她的头发。
玉嬷嬷更可疑,这么一个积威甚重,膳食、穿戴、礼仪、规矩样样考究的老嬷嬷,居然事无巨细的亲自安排她的衣食住行,还在她一入宫的当天就能做主给她裁制新衣,这里面要是没什么,夏川萂可真就是个木头了。
胡祥说玉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人,如果是真的话,那
夏川萂猛然坐起身来,蒲草在外轻声询问道:“女君?”
夏川萂:“无事。”
她又重新躺下,心下重重叹了口气。
唉,郭继业,不知道你欠下权应萧多大的人情,才能让皇后娘娘在宫里如此罩着我?
第217章 第 217 章
次日一早, 夏川萂如常起身,她也无处去拜见,只是在漪兰宫里晨练一番, 然后查看了胡祥给她带来的颜料和纸张, 全都是她需要和惯常用的, 并挑不出什么错漏之处, 她便如同给端敏长公主作画一般,先设计出几张画稿, 然后拿给皇帝陛下去挑选,然后再继续作画。
夏川萂在宫中为老皇帝作画尚算平静,但宫外乃至京城之外的丰楼, 并不是那么平静。
端敏长公主位比亲王, 又是庆宇帝的同胞姊妹,她在当今皇室当中,可谓是一呼百应, 不管是还在朝堂活跃的还是已经隐世不出的,只要是收到她请客的帖子的,在这一日,都出府出城,来到了丰楼应邀做客。
是以,到了端敏长公主请客这一日, 丰楼之外全是各大王府、公主府王爷、公主、王妃们的车驾,至于什么国公府、侯府、伯爵府这些有爵位人家的马车,竟都要往后站了。
在这国朝王都, 终究还是皇家宗亲更占上筹。
不过, 这些往后站的人家当中,并不包括英国公府, 因为,今日宴请的半个主家,就是英国公府太夫人。
因为丰楼之主夏川萂不在,招待端敏长公主一行,就让她拜托给了太夫人。
当然不需要太夫人亲自站在丰楼大门口接待贵客,她只要和端敏长公主坐在一起,与各王公大臣们贵妇门寒暄就行了。
今日丰楼酒楼宾客大堂内早已清空,改换了桌椅布局,变作专门接待各位贵宾来客的专属大厅。
在原本是唱曲、百戏、说书做各种表演取悦宾客的中央高台之上,摆了四个红布遮盖的木架子,已经到来的宾客们便在台下对着这四个木架子指指点点,猜测这红布之下会是什么。
能用木架子支撑的,左不过是些挂屏、书画之类的文秀,加之想到今日宴会的目的,是端敏长公主邀众人共赏画作而来,是以大家都猜,这四个红布之下的木架子,定就是画作了。
只是,四副画作?
难道长公主殿下邀请他们来,欣赏的不是一副画作,而是四副?
也不知道,这四副画作是何等惊世神作,才当得起今日这等皇室权贵云集的阵仗?
二楼之上,太夫人和端敏长公主一齐往楼下看,各府王妃以及皇子妃们、各府诰命夫人们作陪,端敏长公主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场面,笑对太夫人道:“都说这丰楼乃是这洛京第一等消金窟,我今日头一次来,果然名不虚传。”
太夫人笑道:“我也是头一次来,跟二十年前相比,是大有不同,但若是第一等的,却是不敢妄下定论。”
三皇子妃在旁笑道:“说这丰楼是第一等消金窟并不算妄言,别的不说,单只这酒楼建筑之宣阔布局,就已经是超出寻常酒楼范畴了。”
另有一位诰命夫人道:“不错,别说是寻常酒楼了,就是一般的楼宇,二层已经是难得了,若是像建佛塔楼宇一般三层五层七层的建筑,要么建高台,要么圈地狭窄,一丈方地已经是难得,加之立柱密集,空间越往上越是狭窄,这是为了稳固,倒是少见这等占地广阔,还能每层高度不少五米的三层楼宇,这高度,得不输于广济寺七层佛塔了吧?”
为什么这么多的文人墨客以及豪商们这么推崇丰楼,以至于丰楼开业刚还不到五年,就已经成为洛京之内外首屈一指的消金窟,别的先不说,单只这楼宇建筑本身,就已经是人人称道的一绝了。
其实是只有一楼大堂高度不少于五米,二楼高度只有三米办,到了三楼,高度甚至只有两米半,这同样是为了建筑稳固性。
但大家伙站在这等高阔之地,只讲感受,至于到底是几米,倒是无需追根究底了。
这位诰命夫人能提出这一点,说明她已经见之这丰楼其中三昧了,不仅彰显了她的见识眼界,还成功引起了在场诸位夫人们的兴趣,以及探寻他人隐秘的好奇心。
对此,太夫人微微一笑,对端敏长公主她们道:“要说这建筑啊,倒是和佛寺颇有渊源,据说,在西方高僧云集之境,他们建造楼宇佛寺和咱们这里的大有不同,不是用木头建造的,而是用石头。”
端敏长公主点头道:“这我也听说了,怎么,这丰楼,就是用石头建造的不成?”
说罢,就四处逡巡周围做支撑得要人合抱才能合拢的大柱,有就站在大柱旁边的夫人,还自己上手去摸、去敲,用触觉来试探这立柱到底是石头的还是木材的。
太夫人笑道:“我只是听说,这座丰楼,是用石头和木头一起混合建造而成,具体是怎么建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时候,有位夫人就脱口而出笑道:“这丰楼可是建在郭氏的土地之上?您作为郭氏太夫人,居然不知道这楼是用什么材料建造的?”
诸位夫人们听了这话,不由一静,面面相觑同时,又隐晦打量刚才说话的那位夫人,能当众打听别家隐私,说出如此不合礼数不知道是何缘故?是受谁指使?还是当真只是当众逼迫郭氏透露丰楼建筑之机密?
然而,太夫人却只是寻常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京郊之地,老身可不敢言乃是郭氏的。”绝口不提丰楼建筑用料之事。
端敏长公主笑言:“这块地乃是当年太/祖亲赐予郭氏的永业田,如何使用,自是由郭氏自己决定。”
太夫人谦逊笑道:“虽说如此,但皇恩浩荡,将农田改为经营之地,还是要报与司礼监,告知陛下,请旨降恩才可行动,说起来,当初建这楼宇,还多亏工部帮忙呢。”
这下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丰楼啊,人家名正言顺,不是谁都可以指摘的。
三皇子妃笑道:“郭氏牢记皇恩,忠诚体国,乃是我等做臣子的典范呢。”
于是大家就都恭维起郭氏来,笑语连珠,好不热闹。
这时,外头有人长呼禀报:“太子妃驾到!”
三皇子妃挑眉笑道:“这可是难得,一向不与我等混做一处的太子妃竟然也出宫了?姑母的面子可真大。”
端敏长公主只当没听到三皇子的阴阳之语,对众人笑道:“既是储君之妃,我等理应去迎接一二。”
众人都福礼应和:“是。”
三皇子妃当先一笑,扶着端敏长公主的一只手下到一楼,去迎接太子妃。
太子妃是个端庄不苟言笑的女子,她目不斜视进入丰楼,迎面迎向端敏长公主众人,不等别人有所反应,已经是屈膝一礼,道:“给姑母请安,姑母今日好兴致?”
端敏长公主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嗔道:“还是这么多礼,这是在宫外,你可以松快些。”
太子妃扯扯嘴角,道:“礼不可废。”
端敏长公主就道:“今日可是我的场子,你端着你的礼,让大家不自在,我可要送你回宫了。”
端敏长公主这话可不算是客气,太子妃听了,却是一扫刚才的端庄板正,竟是微微一笑,道:“都听姑母的。”
太子妃板着脸的时候一派的肃穆威严凛然不可侵犯之姿,但,当她这眯眼一笑,眉眼弯弯似月牙升空,笑靥如花似春分拂面,尤其是左面脸颊现出一浅浅酒窝,盛满了醉人甜酿,这一笑,让她看着瞬间小了不止十岁,庄重典雅的太子妃冠服都压不住她这一笑带来的温柔和俏皮。
看在其他贵妇人眼中,不免明了这位太子妃为什么不苟言笑了,这要是年轻刚嫁给太子那会,笑一笑俏皮可亲,让人称道,这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再俏皮可亲,可要如何服众呢?
端敏长公主牵着她的手,也未再上楼,只是在这大堂中随意走动,随口问道:“太子近日可好?”
太子妃道:“太子近来闭宫读书,没有什么不好的,前儿咱们接到了姑母的帖子,太子原本也是要来凑凑热闹的,可巧临出宫前,陛下有事叫他,便让我先行一步,来给姑母赔个不是。”
端敏长公主笑道:“这有什么,太子是储君,辅佐陛下处理国事才是正经,你也是,合该在宫里为太子理事宫闱,怎么就丢下他一个出来玩耍来了?”
太子妃就失笑对众人道:“听听,这才是亲姑母呢,竟想着心疼侄儿,就不想着心疼心疼侄儿媳妇了?我今儿就偏不理她那侄儿,就偏要在这宫外玩耍自在一日了,姑母可要奈何与我?”
众人就都客气的笑将起来,端敏长公主拿她没办法,道:“都是十多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顽皮,也不知道我那太子侄儿平时是怎么忍受你的?”
太子妃就摇头晃脑叹道:“管他呢?”说罢,又忍不住笑了一回
众人陪笑,心中不免又是嘀咕一回:“都听说太子夫妇伉俪情深,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一时等到皇室宗亲当中统领之人大宗正到来,众人这才依礼而坐。
端敏长公主起身,看着大堂中靠近她附近坐的都是同她一样,是上了年纪的老亲,便慨然笑叹道:“今日请诸君前来,是我前几日得了一副画,想着,待我百年之后再传与世人看到底没什么趣味,他们也不明白看了这副画到底有何震撼之处,又想着,我这个岁数,也活不了几年了,何不趁着你们这些老家伙们都在,再聚一聚,一起来追忆一下往昔呢?”
端敏长公主这话说的暮气不免重了些,大宗中这个老头就瓮声道:“在座的都是亲戚姊妹,皇姐这客气话就少说了吧,快把画拿出来让弟弟瞧瞧,先说好啊,要是寻常,弟弟转头就走,皇姐莫要怪罪。”
端敏长公主拿手指头点着他,骂道:“还是这么个急脾气,你等会敢走一步试试?”
大宗正撇嘴道:“别不是夸大其词哗众取宠吧?名不副实?”
哗众取宠眼睛一瞪,眼看就要跟大宗正吵一吵,大宗正旁边坐着的一个老头就忙打圆场道:“姐,姐,六哥就这脾气,打小就这样,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大宗正拿拐杖狠狠戳了他的脚背一下,这老头猛的蹦起,脸红脖子粗的要跟大宗正干架,瞧得其他宗室子弟摇头的摇头叹息,目瞪口呆的呆若木鸡,心道,原来往日里头对他们动辄打骂威严教训的长辈们之间相处都是这么跳脱的吗?
端敏长公主挥手让人赶紧将两个要干架的弟弟们拉开,还中间给他们隔了一个座位,省的一会又要打起来。
她也不再废话了,道:“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何为返老还童。现在,你们就先回忆一下我年轻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大宗正嗤笑道:“你年轻那会也没少画像?不会是照着你年轻时候的画像画的吧?”
端敏长公主只是得意一笑,并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只道:“一会先看了再说吧。”
大宗正还要再叨叨几句,就见台上原本被红布蒙着的一处被宫人一左一右的捏着一角缓缓掀开,露出一副画作的庐山真面目。
台下众人都探头去瞧,见是一副散发妙龄女子的晨起梳妆台,远处的人们并没有瞧出有何不同来,但坐在前面的诸如大宗正这等和端敏长公主同年龄段的人来说,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地震级别的。
大宗正倏然起身,不由自主的快步上前几步,口中喃喃道:“这,这”
又猛的转头,眼中精光四射热切问端敏长公主道:“画这副画的大家呢?”
端敏长公主微笑道:“入宫为陛下作画去了。”
第218章 第 218 章
要说端敏长公主年轻那会到底长的什么样, 在座的众人,见过其真容的还真不多。
不是说他们没见过这位盛名在外的公主殿下,相反, 这位长公主年轻时候也是经常抛头露面的, 在座的凡是上了年纪的, 基本上都见过这位公主各年龄段的面容。
但是, 他们日常见到的都是盛装之下的公主殿下,而不是晨起无妆无饰清水出芙蓉的公主殿下。
真正见过她没有矫饰真容的, 大约也只有大宗正这些亲兄弟姊妹了。
所以,这副画一亮相,真正震惊的不是那些差不多年纪的诰命夫人和王爷们, 而是大宗正这些亲兄弟们。
大宗正干脆上的台上, 站到这幅画面前仔细观赏,对台下的端敏长公主评价道:“画的像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分神韵, 我还记得,当年皇姐刚奉先帝诏出宫建府的时候,那是既害怕又期盼,每次出宫,都是一定要邀上咱们兄弟陪你一起去看新府邸建的怎么样了这一晃,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端敏长公主可不是生来就是这样雍容稳重淡定的, 她刚及笄那会,也是个柔弱羞怯带着对以后美好生活期盼的小女孩,夏川萂这副晨起对镜梳妆图, 画中女子眉宇端庄舒展, 眼神清正希冀,唇角似勾非勾, 神情似笑非笑,恍似才从昨夜美梦中醒来,此时又面对镜中韶华正好的自己,心中那份单纯的喜悦不由加倍的释放开来,让看到这幅画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心情美妙起来,看着这副画就更加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也正是这份已经失去多年的美妙画境,才让已经步入暮年的端敏长公主和大宗正他们先是震惊所看到的,然后就是爱不释手,一再回味。
似他们这等身份这等年纪的人,所不断回味的,也就是当年的那份简单那份纯粹吧。
这越是回味,越是感慨已经逝去的不可再得,就越是惊觉这副画的难得。
好半晌,大宗正才佝偻着身形被人搀扶着坐回了座位上,看着其他好奇的人站在台下对着画作指点评价,他呷了口茶,再三感叹:“好画作,好笔法,好意境好!”
端敏大长公主也叹道:“这画刚画成的那会,我甫一见到,都没认出来画作中的女子竟然就是我,唉,我都已经忘记了,我也曾有不谙世事单纯快乐的时光,咱们总说回忆往昔,但回忆起来的,就真的是当年那般真实发生的吗?”
“我们回忆的,不过是自己偏执了的记忆罢了,那些无意间永远失去的,那是想忆都忆不起来了。”
大宗正摇头晃脑叹道:“这更加衬的画这幅画的人天赋神通,真正难得!我只是好奇,她怎么画的是晨起图,而不是赏花图,行乐图?或者单纯的正面画像,至少给你梳个发髻,穿件衣裳罢?”
这也是大宗正唯一觉着不庄重的地方,端敏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子,画的还是她少女时候的模样,这晨起梳妆图,将一少女的私密空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欣赏,到底有些太露骨了。
端敏长公主笑道:“这个啊,我也问过,那丫头说一来她不知道我少年时梳的什么发髻,画的是什么妆容,冒然画上现在的发髻妆容,反倒让今人看着不像了,二来嘛,她之所以能画出我年少时候的面容,是照着骨相推出来的,这是人原本的面貌,就该是一尘不染看着才像,这三来嘛”
大宗正见端敏长公主迟疑,便催促道:“三来是什么?”
端敏长公主忍俊不禁道:“这三来,她作画累了,再调色上妆花费心思描绘衣裳首饰种类花纹,一天可画不完,干脆就画幅晨起梳妆图,一件轻衣了事,简单明了,挑不出错处来。”
这第三个理由,有些让大宗正瞠目,良久才砸吧着舌头叹道:“这可真是名士自风流不羁啊!”
端敏长公主笑道:“你是想说,有些太过敷衍了?”其实端敏长公主更想说的是夏川萂颇有些藐视权贵的性子,但她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权贵啊阶级啊早就看开看淡了,反倒喜欢夏川萂这等无所约束的性子,但她自己不在乎,却不能不为夏川萂在乎,夏川萂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大把的岁月要渡过,能走的顺当些她就帮着扶一把,是以,她只用‘敷衍’两个字将之盖过去。
大宗正摇头道:“敷衍又如何,恭敬又如何,宫廷画师倒是足够恭敬了,跪着给你画上一万幅画,能比得上现在这一副?人家有这本事,随性些也是常理。”
朝堂中有多少恃才傲物的狷狂之人,更有那等名士,专门以找权贵的麻烦成就自己的声名,夏川萂这个,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世时,上到权贵下到寒族子弟,都对名士十分推崇,有些名士,为了能打出名头来,那是怎么放诞怎么来,怎么怪异博眼球怎么来,得罪权贵?
这权贵身份越贵重,这得罪起来,名声可就更响亮。
是以,对夏川萂因为画衣裳画头饰嫌麻烦就干脆省略过去的行为,在众多怪异脾气的名士中,竟不显什么了,对夏川萂的这份随意和惫懒,大宗正也只是说一句就过,并不认为夏川萂这样做就是不对的,就是超脱了礼教范围之内的这一点,他也只是试探着提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并不对此多做批判。
大宗正明显是已经将夏川萂当做可以超脱俗世之外不受世俗约束的大名士看待了。
端敏长公主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是,只是,今天之后,去找那丫头作画的人可少不了了。”
大宗正就道:“别的不说,等她出宫,我是一定要先去拜访的,你可不能拦着。”
端敏长公主道:“我自然是不会拦着,不过,这也得要等她顺利从宫中出来才行。”
大宗正奇怪:“她入宫不就是去给陛下做画?作完画自然也就出来了,还能有什么波折不成?”
端敏长公主叹了口气,探头对大宗正道:“我也不瞒你,我家那小子,就是简言,也不知怎么被蛊惑的,跟老三家的小子走的近,前几日,竟然去英国公府上找人家去要金帖”
大宗正失笑:“就是那没有五千两银子拿不下来的丰楼金帖?”
端敏长公主摇头叹道:“可不就是那金帖?结果你猜怎么着,让人家给当面骂出来了。”
大宗正捋须笑道:“是那丫头能做出来的。”他现在已经将夏川萂想象成一个恃才傲物性格孤僻倨傲的刁蛮小丫头了。
端敏长公主:“这两个小子被人当众下了面子,不记恨才怪,老三那边怎么样我还没听说,但我家那个,哼,他娘已经怪罪上了如今那丫头进宫,还不知道淑妃那边要怎么样呢?”
大宗正看了眼隐隐要和太子妃别苗头的三皇子妃乔氏那边,捋须道:“淑妃是个稳重的。”
端敏长公主不屑道:“这个时候,再稳重下去,可就失之交臂了,我不信她还能坐得住,你看看这丰楼,说是日进斗金都是少的,这样一大笔看得见的财富,谁不眼馋?那又是个丫头,随便一出手,还不是任她拿捏?”
大宗正想了想,还真是,夏川萂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听说长的还不赖,若是个男子也就罢了,怎么着都行,但这青春妙龄的女孩子,啧!
大宗正沉吟道:“你跟我说这些,可是想要我在宫中转圜一二?”
端敏长公主看着周旋于各家权贵间的郭继业,颔首道:“郭家小子定是有所安排,但郭氏是臣子,总不比咱们伸手来的方便,只是照看个丫头而已,这雪中送炭的机会可是难得,我让胡祥帮我看着点,给找了个两不沾边的宫苑住着,你看看你再使些人暗中照顾着,也就得了。”
大宗正笑道:“你这么上心,就是为着这副画?”
端敏长公主微笑:“丰楼这等敛财宝地,除了最顶上的那个,我不想它落入任何人之手,也不想看到如此宝物被人糟蹋了,这借口怎么样?”
大宗正捋须笑道:“够,很够,说实话,这丰楼的饭菜当真是一绝,我也不想以后吃口想吃的都得从哪个侄儿那里费尽心思,行,明儿我就进宫一趟,亲自看看她过的怎么样,再敲打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端敏长公主笑道:“有劳?”
大宗正:“咱们姐弟谁跟谁,你这话可忒客气”
说到底,丰楼在夏川萂手中,这里面的东西就是属于大家所有人的,要是打上哪个皇子的记号,再来这丰楼享受,可就要掂量掂量这举动会不会给人某种麻烦的信号了,是以,端敏长公主不乐意丰楼戴上帽子,大宗正也不乐意好不容易有了安乐窝被人给安上门牌字号,让他想来都来不了了。
姐弟两个刚商议定了保夏川萂一把,就见太子妃和三皇子妃相携而来,都对端敏长公主央求道:“您的倾世容颜咱们已经见过了,剩下的三幅呢?可也是画您的?”
端敏长公主去看一直坐在她另一侧好似耳聋眼瞎听不到她跟大宗正说话看不到她跟大宗正咬耳朵的太夫人,笑道:“另外三幅,可不是我准备的,你们去问她去?”
太夫人客气笑道:“另外三幅是别家拿了我那孙女的画作来凑热闹的,他们也都在,老身这就让他们揭开谜底”
第219章 第 219 章
另外三幅画, 分别是张叔景带来的《公子无双图》,英国公太夫人带来的《观音宝相图》,以及丰楼自己提供的一副《游戏图》。
张叔景带来的这幅《公子无双图》就不用说了, 郭继业因此画还有了一个“无双公子”的名号, 《游戏图》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是画的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 让人所惊叹的是太夫人的这幅《观音宝相图》,所绘观音半垂双目, 端坐莲台,一手宝瓶,一手杨枝, 姿态雍容, 宝相庄严,仔细一看那面容,竟是活脱脱的脱胎于太夫人本人。
端敏长公主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副观音图, 仔细观赏之后,不免有些吃味道:“我原本以为我手里这副就已经是天下无双了,谁知道你手里竟还能有一副更好的呢?”
大宗正忙道:“没有更好,两幅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不能相比, 不能相比!”
端敏长公主轻哼一声,埋怨太夫人道:“有这好画,藏着作甚!也不想着拿出来给我瞧瞧?”
太夫人叹道:“我原本是要带进棺材里去的, 要不是你在丰楼办这赏画宴会, 我再是不会拿出来的。”
一听太夫人是要将这副观音图带进棺材,端敏长公主也不埋怨她了, 只是再三道:“等那丫头出来,一定要她再给我画一副跟你这一模一样的。”
大宗正在旁吃味道:“你已经有一副了,这下一副,就先让给我吧。”
端敏长公主就道:“看你使不使劲儿了。”
大宗正忙道:“使的,使的,明儿就进宫”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在围观观音图和梳妆图,想象自己若是做观音扮相应是什么模样,若是重返少年应当是副什么模样?
尚在闺阁中的年轻小姑娘们,则是叽叽喳喳的凑做一堆去围观那副无双图,尤其是画中本人就在此处,她们一面观画一面观人,真是好不快活。
女孩儿们快活了,郭继业却是烦不胜烦,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躲避摔跤、洒茶、丢手帕、丢扇子这等“无妄之灾”了,偏这厅堂即便再大那也是有范围的,整个大厅都被他走遍了,却是发觉越走越窄,正在想是不是上楼去避一避的时候,迎面一阵香风扑来,郭继业想都不想就是随意一躲,眼看这阵香风就要面朝地板,却是有一人及时接住了,让这阵香风的携带者免遭皮肉之苦。
郭继业看都没看一眼就要迈步向前走,却是听身后一声“惊呼”,想必是险些跌到地上的那个女孩子给吓了一跳,不由惊呼出声,等站稳之后,这个声音又娇蛮含怨呼唤了一声:“表哥。”
郭继业尚不觉着这声“表哥”是在呼唤自己,但随之而来的另一声轻柔的呼唤:“郭大将军”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唤他了。
郭继业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望去,见是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六七岁的两个女孩子,两人一人着粉一人着蓝,相互搀扶着,且都是目露殷切的看着他,倒是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刚才到底哪个才是唤他“郭大将军”的那个,便面露疑惑道:“不知方才是哪位姑娘唤在下?”
那个十四五岁着粉的女孩面上羞红,含羞带怯的又唤了声:“表哥。”
郭继业眉头轻蹙,眼眸低垂,随意说了句:“姑娘认错人了。”就不再理会,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
倒是让另一个年纪稍大着蓝的女孩“哎”了一声,郭继业离开的如此迅速,倒是让她想挽留解释都没机会了。
那个年纪稍小的女孩抬脚就紧追上去,人影交错下,却已经寻不到郭继业的身影了。
这女孩跺脚懊恼道:“人怎么这么多,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身后那个年纪大的女孩子跟上来,看着她疑惑问道:“沛沛,我怎么瞧着,他好似不认识你的样子?你们不是姑表亲吗?”
姜沛沛脸颊涨红,强辩道:“他走的时候我还小呢,咱们分别多年,回来后也拢共没见几次面,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是正常吧?茹娘,我听说你们小时候是常见面玩耍的,怎么他也没认出你来呢?”
许茹娘神情一顿,看着姜沛沛似笑非笑回道:“你们是姑表亲尚且没见过几次面,我们非亲非故的,见不上面也是正常?”
姜沛沛煞有介事的点头叹道:“你说的很对,要不是今日长公主殿下办的赏画宴会,寻常都见不到表哥的,唉,表哥真是冷酷无情,方才我崴了下脚,眼看就要摔到他身上,他不说扶我一下,竟看都不看一眼的躲过去了,茹娘,刚才要不是你拉了我一下,我可就要出丑了”
姜沛沛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许茹娘心头却是不断萦绕着刚才面对面的相会,尽管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上,但眼前男子面容却是和小时候见到的精致小少年重合了
他长大了,也,更英俊了,只是瞧着,有些绝人千里的样子
郭继业左躲右避的快步踏上楼梯来到二楼,转过一处花木盆栽,寻到楼梯就想继续上三楼,突闻一声轻笑,道:“围追堵截,落荒而逃,郭大将军好不狼狈。”
郭继业脚步一顿,转头去望,见花木之后的小隔间里现出半个身影来,郭继业先是逡巡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此隐蔽之处,才小声问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也小声回道:“我可不是躲,是无人搭理我,我才来这清静的。”
郭继业挑眉,还想再说什么,发觉有人在找他,便对这人道:“随我来。”
说罢,三步并做一步,一个闪身就上了三楼。
这人也乖觉,亦是借助盆栽遮挡身形,快速随着郭继业消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等到了三楼,郭继业已经在一处案几之后席地而坐烹茶煮水了。
这人赞叹道:“我是知道这丰楼有三楼的,但上来,还是头一次。”
郭继业淡淡笑道:“皇孙殿下也不能上的这三楼?”
皇孙权应萧坐在郭继业对面,笑道:“据我所知,能上过这三楼的,除了陛下就只有太子殿下,我那位三叔,都没有上来过呢?”
郭继业给他倒了杯茶,随口道:“他上来过。”
权应萧呷了口热茶,好奇道:“哦?川丫头居然让他上来了?为的什么?”
郭继业道:“是那日陛下正好在,三皇子在二楼群会宴饮闹的动静实在大,又不依不挠的要上三楼,陛下就将他叫上去训斥了一顿。”
权应萧喷笑,道:“这等秘事你知道的倒是清楚,你不是才回京吗?”
郭继业眉眼含笑,施施然道:“都说是群会宴饮了,看到三皇子被皇宫大监叫上三楼的可不算少数,哪里能算的上是秘事了?”
权应萧摇头笑道:“好吧,好吧,不算秘事,但我在外头没听说这等传闻,可见这丰楼的确是可放心游玩之处。”瞧人家这保密措施做的,愣是没将陛下常来丰楼和三皇子被叫上三楼之事给泄露半分,就一个字,心“安”。
权应萧看着品茶的郭继业又忍不住笑了,道:“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下头这么多名门贵女,就没想着挑一个做媳妇?”
郭继业:“无福消受。”
权应萧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又道:“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躲了这一次,能躲得了下一次?迟早要娶的,何不早些定下来,也好让别人死心?我跟你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公主都嫁了,想也想不了,就只好配个郡主了。”
郭继业还是那句话:“无福消受。”
权应萧点头道:“也是,现在得封郡主的,不是太子家的就是三皇子家的,还有几个亲王、公主之女,年龄上相配的,不适合这个时候娶,年龄尚小的,你又等不得,唉,你这不上不下的,也是愁人。”
郭继业:“我心有所属,不管是公主还是郡主,都不会娶。”
权应萧沉吟道:“若是她的话,你倒是能一身轻松的摘出来,只是她可是答应了?”
郭继业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怎么说呢?跟望眼欲穿等待丈夫归家的妇人也不差多少了,权应萧看了,不由心神震颤,惊问道:“她居然看不上你?!”
又上下打量他,喃喃道:“不会啊,你这样的仙品,让人趋之若鹜才对吧难不成是这丫头欲擒故纵?”
郭继业叹道:“我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她就一定要看得上我呢?”
权应萧道:“你有什么不好的?她为什么看不上你?来来来,你说说她是怎么想的,我来给你参谋参谋。”
郭继业可没将自己和夏川萂的故事说给人听的爱好,他道:“你先别操心这些了,你倒是替我想个法子,让外头那些贵女们对我死心才好。”
权应萧没有听到郭继业受挫的情事颇有些惋惜哀叹,但要他给郭继业出躲避桃花的主意,他还真有一个,同时,也是他十分好奇的一个点。
权应萧凑近了郭继业,八卦兮兮的问道:“我可是还记得,那年你在我房里,差点被我的丫鬟给吓的厥过去,怎么,你这个怕丫鬟的毛病这些年已经不药自愈了?梦魇呢?还一换地方就做噩梦吗?”
说到难以启齿的往事,郭继业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慨然一笑,道:“我也原本以为这点子事恐将难以释怀,但真正走出去,发现天地之广阔,人物之灵秀,才明白,以前都不过是庸人自扰,徒自烦忧罢了。”
权应萧看他神色坦然,感慨道:“看来,你是真的走出来了,你说的人物灵秀,不会就是那丫头吧?哦对了,她以前就是伺候你的丫鬟,哈哈,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怕丫鬟的心病还得要丫鬟来治才能治的好。”
想到当年为什么要还是毛丫头的夏川萂去做他的小丫鬟,郭继业眉眼更加温柔了几分,道:“倒不是因为她是丫鬟的缘故,而是她这样见心见性,心思坦荡的人,是乐意让人将后背放心交给她的。”
郭继业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归根结底是内宅龌龊阴私手段让人作呕,他畏惧的是人心叵测难以捉摸,而不是某些特定的人群。
现在他已经强大到无需惧怕这些,恋慕的人又是个不屑于阴谋诡计的,他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堤防谁了。
权应萧却笑道:“你既这样说,我也就直说了,我现下正好有一法子可解你现下困境,只是与你名声有些妨碍,但你不是说你心有所属,这点子妨碍也就无伤大雅了。”
郭继业:“你说?”
权应萧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才忍笑道:“不如你就装一下,看到女人就面白如纸神思恍惚,闻到女儿香就身虚体弱冷汗涔涔,跟个病痨鬼一样这样你不就有理由躲避这些贵女了?”
郭继业盯着权应萧,问道:“你真的相信,一人能敌万人的大将军会是个病痨鬼?”
权应萧:“唉呀都说了是像,像而已!就是,你见了女人就反应过大,就跟中了毒一样,看着像个病痨鬼,并不是说你真的就是个病痨鬼,没有女人靠近的时候就跟常人一样,一有女人靠近你就虚弱不堪,这样人家就知道你不行”
郭继业凉凉道:“你才不行。”这什么馊主意!
权应萧老神在在道:“我行不行,我家满院子的夫人侍妾们知道你还能想出比我这个更好更一劳永逸的法子?”
郭继业沉吟:“真的会有人相信?”
权应萧:“为什么不信啊,别人不说,就说你们国公府里,当年的老人还有许多吧?你那什么毛病她们就都不知道?现在不过是回京见到女子多了,老病复发而已,放心,你只管自己装自己的,她们自己会给你找因由的。”
郭继业还是犹豫,倒不是他不愿意装,而是,他是真的不相信会有人真信这种一看就很愚蠢的借口。
郭继业:“再说吧。”
权应萧哼哼道:“你可快点做打算啊,才高的人大多气傲,将心比心,我是不乐意我家王妃被哪个臭男人觊觎的,人家现在在宫中出不来,等出了宫,一看,豁,自家养的好好的大肥猪被一群白菜给拱了,不得闹心死?”
郭继业没忍住唇角狠狠抽动了一下,道:“你真是越发会说话了。”
权应萧揉揉脸叹道:“我也就只能在你面前这样说说了”
第220章 第 220 章
宫外京城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宫内,要夏川萂说,并不算太平。
可能是有人护着, 有些纷扰并没有到达夏川萂面前。
她偶然听见漪兰宫外似有人求见, 但被玉嬷嬷给挡回去了, 等夏川萂问起, 玉嬷嬷就回是宫内贵人有人慕名求画,因她现在正为庆宇帝作画, 不便分心,便自作主张的将之给劝退了。
说罢还要给夏川萂道歉,毕竟是她擅自为夏川萂做主, 有越俎代庖跋扈倨傲的嫌疑。
夏川萂却是松了口气的, 巴不得除了作画以外玉嬷嬷能替她做了所有安排,这样她就能不听不问装个除了一双眼睛什么都无知无觉的哑巴聋子,才好四处不得罪, 好生画完她的画顺利出宫,这才是真正的顺遂平安。
于是夏川萂就好生宽慰了她一番,还随手做了一副小相给她做谢礼。
她算是两手空空进宫的,除了以画作谢礼之外,也拿不出什么来了。
为了能准确的画出人物的形态、特征和表情的细微之处,也就是为了能将庆宇帝画的更像, 夏川萂提出要观察庆宇帝是如何处理政务和休息的,庆宇帝什么时候觉着合适,就什么时候让人去叫她, 庆宇帝觉着这要求新奇有趣, 加之他也想当场看看夏川萂是怎么画他的,也就同意了。
当然是在处理非重要政务的时候。
是以, 在端敏长公主丰楼大宴这一日早晨,庆宇帝就遣人去召了夏川萂来给他作画。
夏川萂来的很快,画纸画笔画墨都不需要她亲自拿,只要吩咐一声,胡祥和玉嬷嬷两人专门从内府挑选来伺候她作画的六个小内侍就会手脚麻利的给她准备好一切,然后她就可以一身轻松的带着蒲草和幽雨两个宫女去太极宫了。
夏川萂到的时候,庆宇帝正扶着范斋的手在太极殿中转圈圈,见到夏川萂,就无奈道:“太医说朕的身体最忌久坐不动,就要朕用完早膳之后走动百步,助益活血。”
夏川萂恭维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太医这话再不会错的。”
庆宇帝微微气喘,道:“你这俚语说的可比太医那长篇大论好听多了,嗐,为了能多活些时日,朕也只好从命了。”
范斋听了庆宇帝这话,忙惶恐道:“陛下!”
庆宇帝抬脚踹了他一下,不喜道:“朕现在连抱怨两句都不行了?”
范斋挨了这一脚,腰弯的更低,虽然卑微但仍旧反驳道:“那您也不能咒自个儿呢,奴婢听了心里难受。”
庆宇帝骂道:“你心里难受,指不定谁心里乐呵呢”
在庆宇帝和范斋主仆两个斗嘴的时候,夏川萂已经找了个便于观察的角落坐好,并让人架好画架子,开始作画稿了。
庆宇帝走完一百步,捶着老腰一瘸三拐的来到夏川萂背后,看到夏川萂手指间正夹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细条条在画纸上涂抹,看了好一会,才迟疑问道:“你这画的是眼睛?”
夏川萂介绍道:“是画的您侧身时眼睛平视张开的轮廓,这个是额头,这个是眉骨,这个是鼻梁、鼻头,这个是嘴唇,这个是下巴陛下这额头长的真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真正的贵人之相,我还从未见过有谁天庭长的比您的更好的。”
范斋笑道:“瞧您这话说的,这世间,也就只有一个陛下,谁的天庭能长的比陛下还好呢?”
这马屁拍的,真有够盲目的。
但夏川萂那话,本来也就是趁机拍马屁,所以她也真没资格说人家范斋什么。其实庆宇帝这额头长的是好,但并不是独一无二,因为面相这东西,是能遗传的,至少她就知道,权应萧的额头和鼻子长的就跟庆宇帝一模一样,一看就是血亲。
现在,夏川萂就顺着范斋的话说道:“您说的是,我就喜欢画这种独一无二的人物儿,画出来的画作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会倍儿有成就感。”
范斋呵呵笑道:“夏女君真是率真可爱,咱家很是喜欢”
除了侧面五官描绘,还有正面,半侧面,甚至是背面肩膀和头颅的描绘,就是为了能全方面的抓取庆宇帝身上可以表现他的性格和身份的特质。
夏川萂将已经画好的每一幅画稿给庆宇帝仔细解释,又列举了接下来的作画计划,听的庆宇帝连连点头,夏川萂兴致上来,还随手给庆宇帝画了一副他半歪不歪的抬脚去踹范斋的简笔画,笑道:“我觉着陛下这个动作特别传神,看似惩戒奴仆,实则举止亲密,态度戏谑,非经年朝夕相处不能养出如此默契,陛下能有如此忠心厚情之仆相伴,足见陛下仁义两全的性情,这样,您正面画像的基调就可奠定了这就是我要观察陛下日常行动神态的意义所在了。”
庆宇帝喃喃道:“仁义两全”
范斋却已经悄悄背转过身去拿袖子抹眼泪了。
看的夏川萂直挠头,不知道是她哪句话触碰到了这两人敏感的神经,让他们都感慨万千起来了。
夏川萂正在和甲方爸爸仔细核对画稿方案呢,就听有内侍来报:“御史大夫范大人求见。”
庆宇帝放下画稿,夏川萂也放下笔,一面吩咐跟她来的小内侍收拾画具一面要起身离开。大周朝没有丞相,但有三阁老,尚书令、太师、御史大夫三职位平分丞相之权,为文臣之首,可见这御史大夫官位的分量。
既然是御史大夫范大人来求见庆宇帝,说的应当是朝廷大事,夏川萂很有眼势头,自觉躲避一二。
庆宇帝却是一手压在了她的肩头,道:“你不是还要观察朕处理政务的时候是何等模样吗?机会难得,就留下来看一看吧。”
夏川萂:“是。”
庆宇帝既然话都说了,夏川萂自然要遵命留下来。但她将席子朝后挪了挪,退出了正殿范围之外,去和郎官坐在了一起。
没错,在太极殿里,是有给郎官准备专有位置的,从早到晚,都会有不同的郎官坐在这个岗位值守,为的是时刻记录帝王言行,以供修史参考,所以这个所谓的郎官,除了做帝王秘书之外,还有一个兼职,就是史官。
今日当值的郎官,是个留着美髯须年过三十直奔四十可以做夏川萂爹的中年文士,这个中年文士见到夏川萂坐过来,还贴心的拿过一个又厚又软的坐垫给她,让她坐的更舒服一些。
夏川萂道谢,这个中年文士趁机要了夏川萂的画稿看了一会,然后在自己面前的纸张上记录了几笔,夏川萂好奇探头去看,这文士却是将已经记录好的纸张翻篇,露出了下面的空白纸。
夏川萂:
还怪神秘的。
大殿里,范大人已经叩拜完毕,庆宇帝赐座,问范大人有何要事要赶在这个时候进宫。
今日不是大朝会,庆宇帝也没打算召集臣子开小朝会,更加没有特地召集御史大夫范大人进宫议事,是以范大人在这个时候进宫,肯定是有必须要进宫的要事。
果然,范大人神色严肃回道:“启禀陛下,老臣接到急报,有大批灾民从北从东向南向西逃荒而来,不日将抵达京都附近。”
御史台御史有监察百官和各地民情之责,御史大夫能先一步提前收到手下监察民情的官员急报,正说明范大人精明强干,为官有方,是个能体察民情为上分忧的实干官员。
庆宇帝神色一变,道:“尚未收到灾情急报,哪里来的这许多灾民?”
一般情况下,若是有哪个地方受灾,当地郡守会依例向京都汇报,现在有了灾情,按说应该是尚书令先收到地方上的灾情折子,然后尚书令拿着折子和太师、御史大夫商议,之后才会报与庆宇帝,然后举行朝政议出解决办法和指定赈灾官员。
现在的情况却是御史大夫收到急报直接进宫向庆宇帝汇报,尚书台那边全然不知,这其中缘故,由不得庆宇帝不多想。
范大人道:“不排除有地方官员隐瞒灾情,或者是灾情太严重,地方递送灾情的急报被停滞在了路上。”
庆宇帝:“你可知是何种灾情?”
范大人:“白灾。今秋天气迥异,大雪、冰冻是早就预料之中的事,也传令地方多做预防,只是,这白灾,似乎比咱们事先预想的还要更大一些,以至于百姓难以忍受,只得弃家活命。”
白灾就是大雪灾。
其实,这年头的百姓忍耐性特别的强,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家乡的。现在有大批的灾民不得不朝京都之地逃荒而来,可见今年这次白灾定是空前绝后的。
夏川萂心下有些忧虑,她进宫已经有三日了,在进宫之前,尚未收到桐城、平县、青州那边有关灾情的消息,这三地除了平县,桐城属于北方,青州属于东方,按照刚才范大人禀报的实情,桐城和青州都属于受灾地区,至于平县,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让夏川萂心下稍微安慰的是,她奉太夫人归京行至平县之时发现霜降节气提前,便下令这三地提前多加准备过冬事宜,希望这三地的管事们都有依令行事,不然
夏川萂收回思绪,仔细去听庆宇帝和范大人说话,她隔壁的中年文士却是竖着耳朵奋笔疾书,显然,庆宇三十四年这场特大白灾,是一定会记录在史册之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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