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晚的山丘
入秋了夜晚微凉, 下车穿上外套。现在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公园里人还是有的,但不多。
上山的是一条石块修砌步行道, 不宽也不窄。
袁苑桉站在步行道的入口回头:“从这里上去, 大概步行半小时。”
我跟上, 和她并排走。
路修得弯绕,一段平路,一段阶梯, 路旁有灯,略显昏暗。徐徐往上, 偶尔会遇到几个人,有夜跑的,也有散步的情侣。
再往上就没见着几个人了,仅有我俩的脚步声嗒嗒踢踢隐没到两旁的树影中。袁苑桉走在前面半步远, 白色的外套在夜色中呈现淡蓝色,若走到灯光下, 又被染成了淡桔色。
看着她晃动的发尾,我想, 这真是适合小情侣散步谈心的好地方。氛围这么安静, 夜色也美, 只消牵个手就是浪漫。
想着些有的没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你走累了?”
“没啊,还好。”
“那为什么老是落在后面?”
“不认得路嘛。”
“跟着路灯走就行。”
“哦, 好。”
我赶上一步,与她并肩继续前行。
“不会晚点公园就关门了吧?”我说。
“不会, 24小时开放的。读书那会儿,天文小组的人就去上面观星。”
“你很清楚嘛。”
“有时我也会上去看看夜景, 待一会儿,心情会变好。”
“读书时?”
“不,工作后。”
“和朋友?”
“自己。”
“说起来,我都没见过你其它朋友。”
“我本来就没多少朋友。大学毕业后埋头工作,过几年回过神来,各散东西的旧友已变疏远。所谓新朋友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工作往来。”
确实,她加班很多,七点半下班算早的,就算能早下班,也经常要在家里加班。
说到没朋友,我也是,可她刚刚说我以前不这样,这令我很在意。
“呀,难道我是第一个?你带来看夜景的朋友。”
她却笑了笑。
“其实你来这里的次数比我多多了。”
“诶?”
“学校就在山脚下,大部分运动社团都会到这里拉练——跑上去。周二周五,有时周末也有,以及寒暑假训练时。”
“那岂不是很热闹?”
“是的,社团间还互相较劲,吵吵闹闹的。”
“剑道部也是?”
“嗯,每周拉练。但我们比较弱,道服又重,跑跑停停是最慢的。等我们去到山顶,篮球队田径队都跑两三个来回了。”
“啊?两三个来回差得有点远吧……”
“是的,偶尔有些嘴碎的还会嘲笑我们,说我们是练cosplay的。”
“这太过分了吧!”
“气人的是,剑道部里还真有人做过这种事,带了相机拍影集……不然别人也不敢这么说。”
“即使如此也不能嘲笑人啊,不就跑得快一点嘛……”
袁苑桉看了我一眼。
“你那时刚加入,不忿气,还和篮球队的比赛来着。”
“我?还会不忿气?结果呢?”
“赢了啊。但大家都不相信,因为她们来到山顶时,篮球队的人都已经走了。你逞强过头累到躲起来吐的事也不让说。”
还跑到吐,真是有精神哦。
“那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我勉强跟着跑上山顶了。怎么能让新生一个人单挑篮球队。”
“挺争强好胜的嘛,我俩。”
“也就那时年轻。”说这话时,袁苑桉嘴角带了些怀念的笑容。
也许那时也是快乐的吧。
她竟说以前的我开朗自信,竟还说我不服输——换作现在的我,大概绝没有那种心气。时隔多年,又来到曾经的地方,我想我已经完全变了,过去那个赵肆勉仅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可是我全都不记得了。无论是家里蹲的我,还是争强好胜的我,都无法知道当时的想法。”但,如果曾经的我值得怀念的话……我忽然想,“要不,我们现在跑一段?”
不等回答,我已碎步小跑起来。跑出几米回转身,倒着步看袁苑桉。如我所料,她的表情既惊讶又无奈。
“来吗?一小段。”我对她笑,模拟出一个想象中的过去的我。
再转身,便听到她的脚步跟在身后。
尽管只是慢跑,一路上坡上楼梯还是很累人,说到底还是缺乏锻炼身体太弱。所幸离山顶已不远,拐个弯就看到最高处的风雨亭。然而看到不等于抵达,等真跑到那儿,气都是喘的。
夜本是微凉,这一跑动出了点薄汗,反而觉得刚刚好。稍稍过了一阵袁苑桉才到达,看来她比我更缺乏锻炼。
看她踮着脚略显吃力地跑过来,我立马怪自己粗心——我穿的是平跟鞋,而她的鞋子,根本就不适合跑步啊!
“对不起,我没留意你穿的高跟鞋……”
她走近了停下来喘气,责怪地斜了我一眼。
我还申辩:“……你咋不说呢,说了就不跑了呀。”
“没什么,我习惯了。”
“抱歉,我只顾自己一时兴起……”
“不是指这个,是指鞋子。工作忙起来,穿再高的跟都得跑。”
“那,那你先坐着歇会儿,缓口气。”
环顾四周——走运,亭子边上有台自动售卖机。
买两瓶不同口味的茶饮,袁苑桉选了无糖的那瓶。看着她灌下两口,我才在旁边坐下。
“你有一点是始终没变的。”她说,“一有什么想法就马上付诸行动了再说。”
那不就是自我中心任性妄为吗?
“对不起,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算了,这个我也习惯了。”想了想,又说,“但工作可不能这样啊,特别你还是当助理的。林乐喜也说你上司不太好相处。”
“嗯,记住了。”
···
就这样,我们坐在亭子的石凳上歇了一阵,两瓶茶饮就放在两人中间,眺望出去,城市的灯光在眼前展开,通透繁华。
“没想到真能到山上来。”
袁苑桉自言自语般小声说了这一句不着头脑的,然后起身走到栏杆那边远眺。透着城市灯光的夜幕成了她的背景,显得她伫立的身影很是好看。
周围没有其它人,而她又在景色里,所以此时此景只唯我独享。
我想走到她身边去,但又想就留在这样的距离再观赏多一会儿。
犹豫不决间,她倚着栏杆回头,说:“我喜欢这里的景色,谢谢你带我来。”
“搞反了吧?是你带我呀,我什么都忘了。”
她一笑置之。
也许这夜景真能令她心情变好,今晚她特别不吝啬笑容。
最终我还是走前去,站到她身旁,静看她喜欢的景色。眼前是我们生活的城市,既在其中,又仿佛有点抽离,也许因为远眺的关系,竟生出些许虚幻感。
过去是虚幻的,眼前是虚幻的。我偷眼看身边人,她是实在的,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着,她记得我的过去,也知道我的现在。
“那个,以前……你不喜欢剑道吗?”
“也不会,虽然水平不咋的,但大家一起训练还是挺开心的。”
“既然开心,为什么要坚持退出剑道部?”
她把一缕头发挽到耳后。
“退出剑道部,是因为影响学习,那时我已经高二了。”
“家长反对?”
“没有,纯粹是我自己的决定。”
“其实也不会非常影响吧?课外活动而已。就算学生学业为重,又不是只有考试一件事……呃,我知道每个人看重的事情不同,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么一说。”
“我不想分心,所以作出取舍。”
“可是,按常理,学期初就决定要不要参加社团了呀。”
——为何会过了几周才又要退出?
我觉得她是那种凡事都会预先做好计划的人,连加班到几点都不会预估得差太远。突然改变打算也许事出有因。
“你不像中途变卦的人啊……还有别的原因?”
她忽然兀自笑了,伸手摘掉我的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
“时隔这么多年,你什么都忘了,却又问了一遍类似的问题。”
“再回答一遍呗,好不好?”
“当年我可没回答。”
头上少了帽子,夜风吹来有点凉凉的。袁苑桉戴着我的棒球帽,帽檐挡住了她的眼睛。我从栏杆探身出去一些,好对上她的眼神。
“现在呢,现在可以不?再回答一遍。”
第32章 再回答一遍
既然袁苑桉说我又问了一遍类似的问题, 那我便请求她再回答一遍。尽管完全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但不妨碍我想知道。
她看向远处,大概是学校的方向吧, 略略犹豫, 然后才说:
“那时我忽然意识到, 会影响。特别是你的出现,展示了巨大的实力差距。”
“诶,我?是我仗着自己学过, 特别嚣张令人讨厌?”
“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实力差距和影响学习有什么关系?
袁苑桉似乎在组织语言, 过了一阵才说:
“社团散漫,我不想像她们那样。我希望把事情做到最好,所以一直有在认真练习和自学,自己也勉强满意。但新生来了, 我就发现了自己的无知。”
她停顿,但这时无需言语, 再等等她就会继续说的。
“你来时就已经是二段,教科书般的姿态, 迅猛灵巧, 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女子剑道该呈现的样子。大家都是女生, 体型接近,就再也没有借口说,软绵绵的架势是由于生理差异。”
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 说:“不用怀疑,我确实是在夸你, 这是事实。”
“我不明白,为什么反而退出了呢?有经验者在不是更能快速提高吗?”
“站在高处的你当然不会明白, 不明白内心要强得很却能力不足的人是怎么想的……太远了,像我这样的,若想追赶上你……接近你的水平,得付出多少努力?耗不起的……”她眼皮微微动了动,“时间就摆在那儿,不可行的事情……趁还没陷进去更多,必须及早放弃。”
大概就算老师和家长,都会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想法吧。读书时唯一的正事就是学习。这个学习,是专指对于考试取得好成绩的学习,其余不算。
但我觉得这是遗憾的:
“我们迟早都会放弃剑道的呀,本来就是没有实际用途的事情,强弱都没有太多意义——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我想,朋友之间因着同一个活动,度过一段放学后的时光——如果有这样的回忆留在记忆里,至少回想起能面带微笑。”
她听了浅笑:
“若当时你这么说,可能我就答应回去了。”
“那我是怎么劝你的?”
“你不像现在。只一味与我争辩不影响学习;而我也死要面子,愣是不说自己的考虑。最后就……不欢而散。”
十几岁,毕竟幼稚。
“呀……后来怎么和好的?”
“没有和好,然后就毕业了。”
“啊?!跳跃得太快了吧!”
“事实就是这样。或许因为只有我在叙述,造成了错觉。其实我们并不是多密切的朋友,从下雨那天认识,到最后争吵,也就个把月的事。”
她又说我们其实不熟了,强调得多我反而不信了。关系疏远的话,能因为退出社团这种事吵起来?
“可你还去看剑道部的比赛。”
“……有点不甘心罢了,对放弃过的事物的不甘心。”
“对剑道不甘心?”
两个放弃剑道多年的人,真的是在谈论剑道本身吗?得了吧,又不是什么热血故事。
袁苑桉是聪明人,当然也不会毫无察觉,她正色道:
“你想说什么?”
看进她双眼,隐隐映出远处的烁烁灯光。她总是不会一次把话说完,所以有些问题我可以一再问,一层层地知晓更多。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林乐喜怀疑你,怀疑你是我前女友。”
她愣住,然后就像听了荒唐事一般嗤笑:
“真是有够大胆的猜想。”
“是?不是?”这次不是旁敲侧击,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
是?不是?
我开始后悔冲口而出问了这个问题,不该问的,我怕她说“是”。
袁苑桉就像故意拖长了沉默,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回答:
“绝对不是。”
我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脑海里又闪过另一种可能:“现任……呢?”
“赵肆勉你有完没完?!”她生气了,“请不要把我和楼下那两位混为一谈!”
“好好好,就开开玩笑,别较真……”
“我较真!这种事情开什么玩笑!”她把棒球帽摘下塞回给我,“恋爱只有两种结果,要不从此相伴,要不分手成为陌生人,没有中间选项。”
“……对不起。”
——果然不应该问的,我太自以为是了。
拿着还回来的棒球帽,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现在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下山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她没好气地说。
“哦,好。”
山道无人,我跟在袁苑桉身后一步远,依然没想到该说什么。懊恼地抓抓头发,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但还是不够长。脑子,大概也没什么长进。
我重新戴上棒球帽,袁苑桉却说话了:
“林乐喜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呃……她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还住在一起。明明你很照顾我,知道我的喜好,也知道我很多往事,却老说和我不熟……我觉得她分析得也挺有道理,就……”
“你让她去收集证据。”
“啊?”
“我倒想看看她如何证明不存在的事物。”
“其实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是了,就在傍晚等你下班的时候……呃,昨晚不是问过你有没有恋爱过嘛……”
“那你今天还问?!”
“就一时没想清楚……嘴巴比脑子快……”
“你们就是只相信自己分析的!”
“我相信你说的呀,也是过一点点疑惑啦,但……”
“打电话给林乐喜,让她找证据证明去。”
“啊?现在?”
她不出声,大概还在生气。
“……这电话真的要打?”
还是不出声。
好吧,拿出手机,开免提。
过了好一阵林乐喜才接电话,背景音有点吵,大概在酒吧。
“干嘛?你们安全到家了吧?”林乐喜的声音在这无人山道上就显得特别响。
“嗯。能不能再帮忙查查我的情感经历?”
“咋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嗯。就是隐约想起,好像有个重要的人。”我简直是睁眼瞎编了一个谎。
“你等等。”她去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还有什么线索?什么样的人?”
“说不清,很模糊的印象。”
“男?女?”
我看着袁苑桉的后脑勺,说:“女。”
“哈,我就知道是女。是袁苑桉吗?还是别的人?”
“不清楚,拿不准。”
“问过袁苑桉了吗?”
“怎么问得出口嘛。”
“那你昨天咋问的?几个小时前还那么确定地说她跟你没那层关系。”
“就是问过一次才不好再问啊。帮我找点蛛丝马迹吧,说不定慢慢就能想起来。”
“行吧,等我消息。”
正要挂电话,她又说等等。
“你先告诉我你对袁苑桉什么感觉?”
开着免提呢,这问题多尴尬啊!被谈及的人却还是头也不回,就走在一步前远,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
“什么什么感觉。”
“你都说想起的人是女人了,你身边现成的就她一个,当然得先搞清楚啊。”
“……不知道,我没往那边想。”撒谎这种事真是,开了个头就没完没了。
“那就现在开始想吧,想清楚了告诉我。”
“哦……好。”
挂了电话,又恢复了安静。
“都是瞎掰的。”我解释,“……也真的没往那边想。”
“我知道。”语气平平淡淡的,但还是没回头。
我加快两步走到她身边:“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毕竟你什么都忘记了。”
“那林乐喜那边……”
“继续。”
“哦,好。”
——对不起啦,林乐喜,你就再调查一段时间吧。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要林乐喜证明不存在的事,用意何在?
第33章 试用期
如果我回头就跟林乐喜说, “好像有个重要的人”是为了让袁苑桉消气而瞎掰的——估计她也不会信。不如由得她再调查一会儿好了,说不定还真能查到些别的新发现呢,对不?
反正这事就算过了, 我和袁苑桉谁都没再提。我原本还担心说过那些话后, 相处会出现微妙的尴尬。所幸的是并没有, 反而说开了疑虑和猜忌后还更自然了些。
她不加班时就一起吃个饭,饭后还会陪我打会儿游戏。如果她回来时已经吃过饭了,时间还早的话也会陪我打会儿游戏。
作为职场新人, 我有疑惑就请教她。她可比小刘秘书有耐心得多,还会教我一些职场上的诀窍。也不是说教, 就是每天一点点,就事论事。
有时说些对工作的抱怨。我知道工作不是玩,是处理问题,难免会有憋气的时候。回家稍稍抱怨几句, 有人愿意听,很快气就顺了。
总之我们最近的话题, 都是工作居多——没错,我终于像个正常人那样开始上班了!
···
上班第一天, 网购的通勤装还没到, 我还是穿着袁苑桉借我的那几件。结果当天吴霜就对我的衣着提出了建议, 她说不必穿得像个客服,休闲为主就行。
不消一周,我就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这个总裁助理真的就是打杂, 不需要参与什么公司业务。净是跑腿开车搬文件订餐买咖啡充话费衣物送洗带宠物去打针联系维修工……哦,搞卫生倒不必, 公司和她家里都有保洁阿姨。总之吴总不干的小刘秘书也无暇处理的琐事,都是助理来。
怪不得对学历没要求, 但凡有点事业追求的有志青年,恐怕都不会甘心天天做杂事。
可这对我来说还好,反正除了这些,别的我也不会。
有天刚跑完腿回来,打算接杯水喝。茶水间没有门,走近了就听到小刘秘书在跟别的同事聊天。说吴总对新来的助理挺满意。
既然都听到了嘛,就支起耳朵多听几句。大意是说:肯默默做杂事又外貌斯文上得了台面,有眼力见条理清晰还工资便宜,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见了。
我一度怀疑这不是在说我,过誉了。可吴总就一个助理,合着就是指我。
然后就有人猜测我是不是什么关系户,毕竟公司的文职,学历都得大专起步。
有人说,看起来不像只有高中文化,会不会搞错了。
也有人说,看我干的活真很杂很琐碎,说不定吴总就真的是要个好使的跑腿。
……
茶水间里的谈话还在继续,实在不是进去的好时机,水还是待会再喝吧。
正打算就此悄悄离开,却又听到另一个同事说:“难不成那个传闻是真的?新来那个助理头发那么短,该不会……我之前听小郑说,有段时间有个姓林的女私家侦探经常出入吴总家。这会儿是打算换人了?”
她说的小郑我知道,是再上一位助理,因为发表太多建议而被炒的那位。
“这种事猜了也别瞎说。”是小刘秘书的声音,“吴总可是有预定结婚人选的,老爷子盯得紧着呢。半年前分家那些姓吴的还为此闹过好一阵……”
——唔,传闻中的职场八卦,不对,豪门八卦。
后面的我不打算听下去了。袁苑桉提醒过,大公司是非多,能少掺合就少掺合,职微求自保,那些与工作无关的八卦知道得越少越清净。
还好走得快,刚走远手机就响了。吴霜让我准备车,她要出去见个客户。
于是我放下杯子赶紧下楼。在她下来之前,车必须备好,而且得放上一杯新鲜的冰咖啡。
只不过啊,我趁着乘电梯的空闲想——姓林,女,私家侦探,该不会就是林乐喜吧?这个八卦,我能打听吗?
···
有工作的日子过得很快,习惯了工作节奏后甚至觉得挺轻松。杂事多是多,但都是小事,只要把次序安排好准时完成,老板都不会有意见,也不会黑脸。
吴霜经常要外出,客户、供应商、工地……她要去这些地方时我就变成司机。开的是她的车,送到地方,等,等办完事,再去下一个地方。有时一个下午要跑四五个地方,行程非常密集。
其实接触多了,就会发现吴霜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严厉,只是在她这种位置的女性需要一副强势的形象罢了。
而在工作的间隙,有时还挺好说话。甚至她还很不喜欢“吴总”这个称呼,后来我都改口叫本名了——当然,这种时候不多,人前还是得叫吴总。
我也曾绕着弯提过,其实她大可以雇个专门的司机和生活保姆,他们都会比我做得更专业。当然,我不是想扔自己饭碗,只是觉得那样更合理。就单说司机这件事吧,有时我被派去跑别的事,她就得自己开车。
可吴霜说,她生活比较简单,不想搞太特殊。
“职场上已经步步为营,生活也无法全属于自己,就尽量过得简单些吧。”她原话是这么说的。
也对。司机、生活保姆这些职位,时间长了总会得知雇主的很多生活细节。我想,她是不想在私生活上再费心思提防好几个人。
不过。
“那你就信任我了?”
“有人推荐过你,说你这人对钱权态度疏离,也算机灵,是个合适人选。”
咦,哪来的贵人?
“林乐喜。”吴霜不绕弯,“有天她突然来找我,说有个朋友投了简历,让我帮忙多瞧一眼。她没让你知道,对不?”
“嗯。”
“她就是这样的,迂回曲折没人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
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往椅背靠了靠,显得有点疲惫。
“你跟林乐喜……很熟?”
“不熟。”否定得很干脆,“不过,她会主动为别人打关系也挺叫人惊讶,所以我让HR叫你来面试。”
说不熟……但,不熟的话能卖面子,一推荐就让我这高中学历的来应聘?同批面试的其余三人可都是本科以上,还是名牌大学。
“原来是她帮我打过招呼。我就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好呢。”
“也不全是看在她份上,那天在停车场,对你印象还行。不合格的话,谁推荐都不会招。”
“谢谢。那我得更卖力工作才行。”
“说没用,谁都会。付诸行动就行。”
“嗯,会的。”
其实我觉得先说说也不坏,至少言行一致嘛。
吴霜又问:“你之前做什么的?自己做生意?”
“没啊,之前家里蹲,打游戏。后来觉得不能再废柴下去啦,就想找份工作,学点生存技能。”
“你家境不差吧?开车通勤,之前住院的医院也不是大众价格。”
“呃,那是靠父母给啦,不是自己挣的。”我都不好意思说那是遗产。
“家境宽裕的人,很少见愿意当助理做司机保姆的。”
“开头几天也会有点抵触,下班还跟朋友抱怨过呢。但习惯了反而觉得挺好,杂事都是我能胜任的,而且每天下班前都能把当天的事完完全全做完,还挺有成就感。”
“说说你的职业规划?”
“啊?还没想过呢……我就想有份正常的工作,有正常的社交,过正常的生活。”
“你试用期,是到下周二?”
“嗯,是的。”
没想到每天那么繁忙的吴总,居然记得助理的试用期。
“明天抽空去人事把转正手续办了吧。”
“啊?好的!谢谢!”
我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熬过试用期的小目标达成了!
——待会下班就把这好消息告诉袁苑桉。噢,还有林乐喜,还要感谢她呢。竟然悄悄帮了大忙,却不说。
第34章 微妙的火锅
工作成功转正, 又得知是林乐喜事先打过招呼才获得面试机会,一顿丰盛的感谢饭自然必不可少。
与袁苑桉商量要不要也邀请吴霜,她说别, 不合适。
“一方面, 吴霜是你直属上司, 又是公司最大的老板;另一方面,你到转正了才知道林乐喜事先打过招呼,而且还是吴霜随意告诉你的, 说明她们两人都没把这当个事。如果你这时来正儿八经请吃个饭,就真弄成走关系了。对谁都没好处, 尤其是对你。”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些人情世故还是袁苑桉懂得多。
那就还是自家朋友吃顿饭吧,反正之前也早说过转正要好好庆祝。
问林乐喜想吃什么,她说天冷吃火锅。
于是我又问袁苑桉有没有好吃的店推荐, 环境好点的。她想了想,报了个店名。搜索查找, 全城有三家,离我们最近的那家也稍远, 但开车去应该还好。
往下划着看评价。
“评论说几乎每天都要排队等位呢, 还不能预订。看来得找天我们都不忙, 早点下班过去。”
袁苑桉凑在旁边和我一起看手机上的内容,说:“居然真的有。”
“这不是很出名的店么?你看还有这么多人评论。”
“嗯……”
她似在思考些什么,完全没留意此刻自己离我有多近。我可不想大惊小怪, 保持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划动评论页。
默认当然是三个人吃饭。但我还是有点担心,怕袁苑桉以为我只打算请林乐喜, 所以得绕弯再确认一下。
“你估计哪天能早下班?”
“后天吧。”她头也不抬,“能借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她接过手机, 又浏览了几条评论,却点开了搜索框。
“还有备选方案?”
“嗯……”
输入了另外两家店名,返回的结果却都是“没有符合条件的结果”,看来碰巧都倒闭了。
“那就这家吧。”我说,“大不了等一会儿位,就我们三个人,相信林乐喜不介意等一等。”
“那好吧,你问她意见了没?”
“她说不挑,我俩决定。”
“行。”
手机还回来,人又离远回平常的距离。我想她没意识到刚刚曾离得那么近,近得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都清晰可闻。
稍晚些时,把吃饭的地址发给林乐喜。无意中点开了搜索记录,奇怪的是,另外那两家店又都能找到了。也许刚刚网站的服务器出了问题。
唔,看看如何……评分没有第一家高,作罢,还是维持原计划好了。
···
然而到了请吃饭那天,却偏偏是我不能按时下班!
下午送吴霜去供应商那边看打样,不料样品出了些问题,都过了下班时间了还没改好。老板还在工作我这当助理的总不能先走,没办法,只好让袁苑桉和林乐喜先去,我晚些到。
吴霜见我心不在焉,问是不是有事。我就老实说,今天约好了请林乐喜吃火锅。
“有约就先走吧,这里也没你什么事。”
“不好吧?估计快改完了。”
“谁知道还要不要改。你去吧,那家伙没耐心等人,特别是在吃火锅这件事上。”
“没关系,还有一个朋友,她们可以先吃。”
“不,她很固执的,别的无所谓,吃火锅一定要等齐人才开动。你先走吧。”吴霜又递给我一堆图纸,“我明天下午才回公司,这些你尽早送回去,让设计尽快改。”
“哦,好。”
既然老板说放人,还是赶紧撤了吧。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作为请客的一方,再晚就过分了。
匆匆打车去吃饭,还好离工厂不远,十五分钟就到。
火锅店门面很是气派,三层的建筑,古色古香的红色大门,还做了浮夸的仿古门头。门前一大片广场停满车,显得生意兴隆。
出租车就停在店门口,一下车就看到林乐喜一个人站在那儿。天气冷了,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右手缩进大衣口袋,左手只留了半截露在外面玩手机。
我夹着图纸筒过去叫她:
“抱歉来晚了。要等位?”
“都过号两次了。”
“外面多冷啊,怎么不进去等?”
“问你的袁小姐,她说什么都不肯进去,非要在外面等你。”
什么我的袁小姐……看来林乐喜确实等得不耐烦了。
她依然在调查那个莫须有的“有个重要的人”。她倾向认为那人就是袁苑桉,而我则总说不是不是,你别老盯着她,可能另有其人。一来二去,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出现了“你的袁小姐”这种表示不满的说法。
不过话说回来,调查是实事求是的,将近两个月过去,最有可能得出的推断是:我从未告别单身。
嗯,家里蹲没有伴再正常不过了。
扯远了,回到眼前。
“袁苑桉人呢?”
“去洗手间了。”林乐喜用下巴指了指停车广场的另一边。
“店里没有吗?”
“有啊,就她偏要舍近求远去外面的。”
这户外广场确实空旷,蛮冷的,林乐喜吸吸冻久了的鼻子,去跟叫号的咨客沟通过号的事。
没多久袁苑桉回来了,大衣看起来有点薄,她连围巾都没有,估计冻得够呛。
她看了一眼我夹着的图纸筒,说:
“刚忙完?”
“嗯,怎么不上去等?在外面吹风多冷啊。”
“没事,不冷。”
我正想说些什么,林乐喜在那边招呼:“过来啊,到我们了。冷死人了!快上去吃点热的。”
火锅店气氛热闹,每有客人进出,门前的服务员们都会热情齐声吆喝。林乐喜跟着领路的上楼去了,我也跟着一脚跨过那仿古的门槛。
回头看,袁苑桉还站在门槛外。
“怎么了?”我问她。
“好久没吃火锅了。”
她这么说着,似乎犹豫了一瞬,才抬腿跨进门槛。这门槛做得特别高,我鬼使神差就抽手拉她,就像最自然不过那样。
“手好冰,还说不冷。”
她立即把手缩了回去,收进大衣口袋里。
“冬天都这样。”
手落了空,我就顺势揣进衣兜,也是很自然的。
“今天下午在供应商那边改样板,还没改完呢。还好吴霜先放我走,不然得改期了。”
“没事,工作嘛。”
“呃,抱歉……下回我不会迟到了。”
袁苑桉倒是笑了:“我是蹭吃的,无所谓,有意见的是前面那位。”
林乐喜走在前面上楼梯,听到我们的对话,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袁苑桉:“围巾还你。早点晚点无所谓,只要别大冷天在外面等。”
——原来那是袁苑桉的围巾。
林乐喜的语气带着点怨气,大概之前她们为在户外还是在店里等争执过,我摸不准这是真的有意见了,还是只是像平常那样的对话。
袁苑桉接过围巾没吱声,对折搭在手臂上。林乐喜转而对我说:“哎,我们可没吵架,只是等人的习惯有点不同。作为补偿,待会我可要吃一顿猛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连忙表示,“想吃什么都行,别客气。”
···
入座,林乐喜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桌子肉。食物端上桌开心了,我迟到害她们在冷风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这点小事也不介怀了。
甚至林乐喜还揶揄袁苑桉说:这比吃麦当劳好多了吧?
牛肉涮8秒就熟,袁苑桉拿了大漏勺捞起锅里的所有牛肉,掂了掂:
“你不看看人均消费相差多少?专挑贵的,还点这么多,你是想吃掉她整个试用期工资。”
“店是你们选的,我只是点菜而已。再说了,她又不靠工资过活,个人资产我调查得可清楚呢。”
“自己赚的,多少都是辛苦钱。”
我忙说:“没事没事,尽管吃,转正了工资翻一倍呢。要不是林乐喜帮忙推荐,可能现在还没找到工作。”
“喏,听到没。”
林乐喜边说边伸筷子夹肉,袁苑桉却转手就把大半份肉都拨到我面前的蘸料盘里。
“哎哎!你怎么都给她了!”林乐喜马上表示不满。
“你吃得够多了。”
“刚刚那盘我也才吃两片。”
“再上一盘几乎都是你吃的。”
……
当然咯,最后她还是留了一些给林乐喜,不然林乐喜肯定会再点一盘。
今晚的所有肉和菜基本都是袁苑桉涮的,因为一开始,我和林乐喜就各有一次把肉丸丢进锅里溅得汤汁到处都是。她嫌我们笨手笨脚,就全部包揽了。
蒸汽腾腾间,我看得清楚,袁苑桉并没有偏袒谁,食物基本都是平均分的——除了她自己少一点。所谓“抢吃”,不过是种气氛。
无需客气,火锅就是吵吵闹闹地抢着吃才开心。说真的,我挺喜欢这种和朋友待在一起的氛围。
···
吃够了肉,到最后烫青菜时,我却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下午见的供应商那边的人。
对方说话条理性不咋地,啰哩啰嗦说了一大通才大致搞清楚:吴霜可能低血糖晕倒了,让我马上过去接人。
这这这……晕倒了有点吓人。
第35章 什么样的朋友
还好火锅已到尾声, 我跟她俩简单解释了情况,先离席。
匆匆下了楼。这个点正是大部分人吃完饭要走的时候,天气又冷, 不太好打车。
还好有些事是钱可以解决的, 我在打车平台上不停往上加价, 没多久就来了一辆。正要上车,就看到林乐喜快步追过来,手里还提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
“我也去。”
诶?
“反正吃完饭了。”说着她就抢先坐进了后排。
“袁苑桉呢?”
“她结账。我俩去。”
···
工厂不远, 去到才发现吴霜并没有电话里形容的那么严重。
这会儿她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状态看起来还可以。估计是工厂的人怕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不好善后, 才特意把我叫来。
“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说你晕倒了,叫我赶紧过来。”
“大惊小怪,不过是脚步有点浮。你该直接问我……”
别人都说晕倒了啊,当然就不会想着跟本人联系。
然后她就看到了跟在我后头的林乐喜, 直接停止了说话。
“吃东西了没?”林乐喜的语气不算友善,完全不像平时。
“一点。”
然后一路提着的纸袋就放到吴霜面前。
“趁热吃。”
原来袋子里是一份汤粿条, 还配了肉和青菜。鬼知道什么时候打包的。刚才打车也没花多长时间。
吴霜看了那碗粿条,就说:
“没胃口。”
林乐喜依然语气不好:“还胃痛是不是?多少吃一点, 吃完去医院。”
“多大点事。”
“低血糖不是一回两回, 胃不好还不注意。”
“老毛病, 去医院干嘛。”
“来都来了,陪你去一趟。”
……
她们就这样不甚友善地你一句我一句。
吴总在公司向来说一不二,从没见过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林乐喜也是, 我几乎没见过她这么严肃,一丝嬉皮笑脸都没有夹杂。神奇的是, 最后作出让步的竟是吴霜。
她拿起筷子,多多少少吃了两口, 还同意去趟医院。
汤粿条才吃了几口,吴霜就放下筷子了。林乐喜没说什么,把剩下的处理掉,就催她去医院。
打样要修改的地方还没改好,还有一点手尾。我主动提出我在这儿等着,等改好了再拍照确认,吴霜同意了。
送她们下趟楼。
楼下停着四五辆车,林乐喜走在前面没说话,径直往吴霜的车走去——显然她知道是哪辆。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两人的关系就不是她们自称的“不熟”。本来被叫来接人的是我,林乐喜只是跟过来,可这阵势,倒像我才是附带跟来的呢。
···
她们两人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还待在会客室,等修改。
等着也没啥事。
刚刚走得匆忙,留下袁苑桉代为结账。正好趁现在发条消息,问她付了多少,把钱转过去。再告诉她我得晚点回家,弄完工厂的事还得回趟公司。又顺便问问她回去了没。
她很少会秒回消息,通常都会隔个一阵子。过了两三分钟,她才回话说:没回去,突然有个方案要马上改,还好带了电脑,现在还在火锅店临时加班。
——哎呀,今天真不是个聚餐的好日子,大家都有方案要改。
改方案嘛,也不好打扰,我只好继续坐着发呆。你知道,工厂的会客室嘛,不像写字楼很多人加班,大晚上的无人又空荡,还挺无聊的。
那就顺便看看图纸好了。说真的,入职以来我就没接触过公司的业务,图纸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还好,不是什么工程图,都是外观上的设计,还是能看懂的。
看了一阵,又收到几条新消息,是吴霜交代注意事项。我又核对了一遍。
又过了一阵,又有新消息发来,这回是袁苑桉,她说我的车还停在公司楼下,如果我回公司取车的话,能不能绕道去火锅店接她。
当然可以!
好难得!袁苑桉居然主动提出要人去接。终于她也愿意麻烦我啦,朋友之间互相麻烦有来有往才好嘛,说明被信赖了,不生分。
只不过,这一来一回恐怕没那么快。
她说不着急。急的是她的方案,改动又比较大,一个小时能改好提交就不错了。
你瞧,明明刚刚还悠哉悠哉地吃着火锅呢,转眼就三个人都有事要忙,大概这就是打工的生活。
···
弄完各种事情回了趟公司,再折返火锅店已经比较晚,看着店都快打烊了。停了车走进去,袁苑桉就坐在一楼等位的地方。饭点挤满人的等候区,现在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人了。
“等很久了?”
“还好,刚刚改完提交了。”
笔记本电脑都还没收,就放在一边。
“那算OK了?”
“算是吧,希望今晚不用再改。”
“都几点了,还改。”
“难说。”顿了顿,她又问,“吴总没事吧?”
“低血糖,吃过点东西,林乐喜带她去医院检查了。”
也是刚刚收到消息,说是老毛病了,医生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开了点药,已经送回家了。然后林乐喜还补了一句:助理请盯着点,让她按时吃饭!
好吧……
终于大家都忙完了,松口气。
——既然提到了吴霜,就不得不说两句八卦了。而且还是袁苑桉开的头:
“吴霜是林乐喜什么人?看起来林乐喜很紧张她。”
“说是朋友,你信么?”我用的是半开玩笑的语气。
她也顺应我的语气:“我猜肯定不是像我们这样的朋友,打包粿条时她可着急了。”
“有多着急?”
“嫌服务员动作慢,都自己动手了。还要把菠菜挑出来,说菠菜对胃不好。”
“我觉得真不一般。你没看到,她俩说话就跟有仇似的。在公司哪有人敢这样跟吴总说话啊,可吴总又挺听她的,说不吃又吃,说不去医院最后也还是去了。”
“哈,可她们又都说跟对方不熟。”
我在公司听到的八卦大多都跟袁苑桉提过,所以很多细节她都是知道的。
咦?等等……明明很关心却总说跟对方不熟……
不就是相似的……?
这会儿,袁苑桉坐在凳子上仰头说话,嘴角还挂着笑。我低头看着她的面容,脑子里想着“你也常说和我不熟”——嘴巴就擅自切换了话题方向:
“不像我们这样的——我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不会一听说低血糖就着急打包晚饭的朋友。”
“我会的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会给你打包。”
这话说得就像别有所指,对不?
袁苑桉却是稀松平常,低头把电脑收进包里:
“我不需要。我会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
“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也稀松平常,“走了,回去吧,人家要打烊了。”
“好。”
前后脚步跨出店门那道门槛。周围光线一暗,再回头,照明灯招牌灯都关了,红色大门里头黑洞洞的。看来就等我们走了打烊。
倒车,开出去。
“谢谢来接我。”袁苑桉说。
“又不麻烦。上班也要跑腿当司机,很习惯了。”
“那个……我不是有意使唤你。”
“知道知道。这能叫使唤么,不就是顺道一起回家。”
“嗯。”
“今晚吃饭老有事情打岔。下回找天大家都不必加班,还要吃火锅,趁冬天还没过去。”
“你喜欢打火锅?”
“挺好的呀,就算人少也会显得既热闹又开心。”
“不怕烫了?”
“放凉点就好了嘛。”
车子不紧不慢开过街道,外头冷,车里有暖气舒适很多。灯光照亮路边的一排绿植,树上还开着紫色的花。我多看了几眼,又说:
“哎,有没有觉得今年冬天来得特别奇怪?之前迟迟不降温,一降温就变得很冷。可都这么冷了,花却没有谢。我们院子里的锦葵、桂花、鸡蛋花都还开着。”
“我们这里本来就冬天也有花开。”
“可这些花的花期都在夏秋呀,正常来说,该凋谢了。”
“花期?”
“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事忘得干净,有些没用的却记得清楚。你看,那是紫玉兰。”就是路旁那开着紫色花的树,“一般是春天开花,有时会在秋天再开一次。但到大冷天还开着,还挺神奇的。”
袁苑桉打开手机搜索。
“真的,紫玉兰花期主要集中在每年春季……”她抬头看路的另一边,又问,“那边红色的是什么?”
“凤凰木,夏天的。”
她又查了查,估计我没说错。
“也许降温来得晚,它们没来得及凋谢吧。”我这么猜测着。
“你说我们院子里还有什么花?”
“锦葵、桂花、鸡蛋花、羊蹄甲,噢,还有三角梅……”
“说说看,它们什么时候开花?”
“呃……锦葵从春天到秋天都开花,桂花秋天,鸡蛋花夏天,羊蹄甲秋天到第二年春天,三角梅也差不多,但更长一点……对吗?”
袁苑桉对照着网上的资料:“全对……现在它们全都还开着花?”
“嗯,走出阳台就能看到啊。晾衣服时也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袁苑桉没说话,捧着手机像在思考什么。
于是我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原来你喜欢花?”
“还好吧,偶尔看看心情不错,也没觉得很喜欢。也不知道什么会记得这些。”
关了手机屏幕,袁苑桉还是在思索中的样子。以至于后来和她说话,她都应得有点敷衍。
车还是停在露天停车场,下了车还要步行一段回家。时间比较晚了,路上已没什么人,阵风吹过就更显冷。我裹紧衣服加快了些脚步:
“好冷。要不收拾收拾车库,把车停回去吧。停外头不方便,晚了回来也不安全。”
“嗯。”
袁苑桉只简单应了一声,抱着臂走路,下巴埋在围巾里像在想事情。大概还在考虑要修改的方案?谁知道呢。
又走了一段,就听到她说:“要不,周末去趟植物园?”
咦?
“好啊。”
第36章 植物园的冬季
周末, 植物园。
这是第二次袁苑桉主动提出和我去某个地方。上一回是出院没多久,去公墓拜祭我爸妈。
那时我看着骨灰盅上的小照片,对自己的至亲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仅能凭名字确认——是他们。两人的模样都显年轻, 完全不似我想象中的中年人的样子。特别是我妈, 有着聪慧的眉眼,照片里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当然,他们走得也早, 都七年前的事了。照片肯定是更早之前的,镶上去之前也会修过。
那外出次的气氛自是凝重的, 而这回,则轻快得多。
本来呢,还有林乐喜的。原计划今天下午练剑道,但因为要来植物园, 我又不想周末活动安排太满,就取消了。林乐喜知道了, 就说她也来。
谁知我们都到植物园门口了,那家伙却说临时有事, 不来了。
“不就是认认植物嘛, 少我一个没差。哎, 但如果真能激活什么记忆,记得告诉我哈!”
我怀疑她是觉得冷不想出门找的借口,人估计还躺在被窝里。
挂了电话。
“今天就我俩了。”我说, “她说有临时有事。”
“能有什么事。说要来的是她,临时放鸽子的也是她。”
“她没说啥事。不过我猜……可能是太早了起不来。打过去很久才接电话, 听起来像没睡醒。”
“那不管她了,我去买门票。”
说着袁苑桉就要往售票处去, 我拉住她:“买好了,官网上买双人套票便宜十块呢,还送三小时停车。”
哈!我就知道她会惊讶——对于我会主动打点这些小事,还会计算优惠。
她惊讶时通常会稍稍挑高眉毛,然后不说话,继续原本该干嘛干嘛。
然后我说:“我可是当助理的人,给人打点杂事就是我的工作。”
她倒是笑了:“把工作习惯带到生活上就是职业病了。”
“咦?不好吗?”
“不会,也挺好。”
···
大概冬天不是看植物的好季节,又冷,天阴沉沉的,植物园里没几个游客。
植物倒大部分还是绿的,常绿植物嘛。植物园当然懂得搭配,不会让园里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
袁苑桉站在那儿,环视眼前的景色,还拿出手机拍照。我在她身后,看她从左往右拍了好几张,构图还蛮好看。
“我帮你拍张呗。”我指的是连人带景的那种。
“不用。”
“一般人逛公园不都喜欢拍几张留念嘛。”
“我不喜欢拍照,游客照很傻。”然后她意识到什么,“你想拍?”
“哈哈,不不不,我也不想杵在那儿拍照。”
“那我们开始吧。”她拿出本子和笔。
大冬天跑到植物园来可不是为了游玩,而是因为那天发现我对花花草草很熟悉,袁苑桉想看看我到底熟悉到什么程度。
沿着主路往前走,她随手指向路边的植物,问我:
“那是什么?”
“呃,棕榈树。”
“那个呢?”
“杉树。”
“那边矮的呢?”
“石楠。噢,石楠夏天会开花,臭臭的。”
“它的花也还没谢……”
“不啦,那红色的不是花,是果实,花是白色的。”
“唔……地上那丛小花呢?”
“那个不认识。”
……
边说,她就边在本子上记下。字写得真好看。
天气是真冷,一路经过各种花卉园、温室,人没见着几个,全是花草树木。我们两个人问答记录,就像学生在做作业。
这么多奇花异草,正常人有可能全认识吗?当然不可能,我也是正常人,自然也就认识一小部分而已。
“我说,袁苑桉,你不会打算要全认一遍吧?”我刚刚搜了植物园的简介,“官网说这里至少有上万种植物。”
她往前翻翻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嗯……也差不多了。”
因着要写字,她指头一直露在外面,估计都冻僵了吧,时不时就靠在嘴边呵气取暖。
天上的云层比刚刚厚了,怕是要下雨。伞在车上,我们在植物园的中心区域,万一下起雨来,可来不及回去拿。
环顾四周。
“我们去那个几个连着的大温室吧。”我说,“那里暖和,休息下,我走累了。”
这不,才走几步就下起小雨来。
小跑过去,穿过那玻璃旋转门,顿时觉得暖了些。仰头看,这温室的穹顶特别高,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玻璃宫殿!热带植物连片高低,仿佛直接从冬天走进热带园林。
袁苑桉驻足,也赞叹:
“好漂亮,和外面感觉完全不同。”
“简介说这是园里最大的温室群。呀,旺季还要另外买票的,淡季才免费开放。”
袁苑桉拿起手机拍了几张景色。
“我没见过这里,植物园也是第一次来。”
“哈,我也是。”
“不,你不是,你肯定来过。”她走过一株两层楼高的……呃,不知什么芭蕉类植物……仰头才能看到顶。
“这么确定?”
“一般人哪会记得那么多植物。”
植物爱好者去过植物园是很合理的推测。我喜欢植物么?倒没很觉得,只是记得一些名字罢了。
“该记着的忘了,没用的倒记得清楚。”我说。
“有用的,记得的都有用。”她如此说道。
小道旁有供人休息的长凳,我们过去坐下。袁苑桉没闲着,翻看本子上的记录,边整理边拿着手机比对。一页一页翻过,写写划划做些记号,偶尔倒回去一两页。
周遭是安静的,细微的声音就纷纷钻进耳朵里,鼻间还有植物群的气味。
草木间有不知名的鸟,估计是养在这里的,时不时此起彼伏叫几声。模拟溪流有水声,一部分是真的水声,一部分是播放的音效,仔细留意就能分辨出来。
温室群面积很大,远处也有个别游客,离得远,说话听不清就像窃窃私语。
我看着那夹着笔的手指掀起页角,又翻过一页……然后把目光上移,打量袁苑桉的侧脸——反正她专心着呢,不会发觉的。
她低着头,下巴和下唇都埋在围巾里,只鼻尖和睫毛翘在外头。玻璃穹顶透下来的光洒在纸张上,再映到她脸上,令肤色看起来通透。随着间或的眨眼,她的睫毛就在这柔和的光线里微微颤动。
——为什么她要如此认真呢?我能认得什么植物有那么重要吗?
说实话,我都不太在意过去的记忆了。现在我有工作、有朋友,有两层房子出租没有生存压力。工作之余节制地玩一两小时游戏,周末还会打打剑道锻炼身体。
这样的生活多好啊,多有真实感啊!过去那个家里蹲没什么好留恋的吧?
你说还有中学时开朗自信的那个我?估计也只是个嚣张的小屁孩罢了。况且都过去那么多年,想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比我还积极找回记忆的就两个人:袁苑桉和林乐喜。
我不止一次表达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层意思,但实际上,她倆都还没放弃。
为什么还要把心神花在那些已经被丢弃的过去上呢?何必呢?
就像现在,如果她从那个写满植物名字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多看看这些真实存在着的花花草草,不是会更好吗?
所以,我要跟她说说话,好提醒她身边还有我这个活人在。
“我看你忙活半天了,到底在研究什么?”
“统计反季节开花的种类有多少。”
“干嘛统计这个?”
“嗯……是这样的。从今天的数据看来,你说得出名字的,大概有三分之一。我刚刚尝试找它们的共同点,发现大多是城市常见的观赏花木。”
“嗯。那说明了……什么?”
“不知道……”她有点沮丧,“这里也有反季节开花的植物,但和市区的不同,反季节的都在温室里。”
“你对植物感兴趣?”
“不是。”她终于抬眼看我了,“你喜欢植物吗?”
“前几天问过了呀,一般般,还好。”
“不是植物爱好者,却对花草了解得比较一般人多。”
“那也很好解释嘛,说不定我家里蹲时摆弄过院子里的花草。也可能是玩过植物主题的游戏,我书架上有这类模拟游戏……嗯……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她想说些什么的,嘴唇动了动,好一阵子,却又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我伸手摁住她的笔记本,打算说别弄这个了,不如轻松点逛逛植物园……却听到背后不远处有人打了个喷嚏。
出于好奇,多看了一眼。
我们坐着的长椅背后是一丛高大繁盛的旅人蕉,透过那排成扇面的巨大叶茎缝隙看过去,刚好能看到有两个人在旅人蕉丛的另一边。其中一个站着,另一个正端着大相机拍周围的景色。
咦?
那位站着的,不就是周医生吗?!又这么巧哦。
第37章 又不是故意偷听(倒v结束)
我立即示意袁苑桉别说话, 凑近点小声说:“我看到周医生了。”
树丛有点密,只有一点间隙透过去。我顺手收了袁苑桉的小本子,挪开一点把人拉过来, 好调整角度让她也透过缝隙看到那边。
刚刚打喷嚏的就是周医生, 她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 说:
“拍够没啊?找你出来说说话,倒变成陪你取材了。”
“这次接了个别墅装修单子,花园面积好大, 正好多拍点素材回去做方案。”
——噢,这距离还能听到说话。
拿相机拍照的人背对着这边, 递给周医生像是镜头的东西:“帮我拿着。”
她转身时就看到脸了,居然是艾菈,一楼工作室的那位。
大概……我就是易遇熟人体质?
想看袁苑桉有没有惊讶,转脸时正好她也看过来——好近, 差点就鼻尖碰鼻尖了!
忙往后缩脖子,她也往后退开一截, 谁都没吱声。
袁苑桉站起来,用嘴型无声示意, 偷听不好, 还是走吧。但我觉得现在走出去被看到了还要打招呼, 还不如先别动,反正又不是故意偷听的。
那边的两位无察觉,还在继续谈话。
艾菈说:“你和林乐奕怎样了?”
嗯, 还提到林警官了?
“还是那样。她老要值班,我也值班, 一个月见不着两次。好不容易有半天两个人都休息,不是她被局里叫回去就是我被医院叫回去。”
“哈哈, 那岂不是比异地恋还惨。”
“恋什么恋,我都还没弄清她怎么想的。”
“啊?难不成你们还没确认关系?!”
“……”
这话题,就很令人好奇,对不?我想袁苑桉会更一头雾水,毕竟她还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
交换眼神,好奇心赢了,袁苑桉又坐回来,和我继续默不作声地偷听。
“真没有啊?”艾菈惊讶。
“所以才想找你商量啊……”
“有牵过手吗?”
“有是有……那又不能说明什么,我跟你也牵过很多次手。”
“接吻呢?”
“……”
“好,没有。脸呢?”
“额头,有一次。”
“她亲你的?”
“嗯。”
“可以嘛。啥时候?什么情况下?”
“前段时间,我生日那天,我说了喜欢她。”
“那不就得了。周溢彩你还是小孩子么?”
“正因为我不是小孩子,才觉得不清不楚。当时她送我回家,就那么轻轻碰了我额头一下,然后完全没有任何下文,东扯西扯几句就走了!你说这是普通朋友还是恋爱?!关系好的闺蜜还会亲个脸蛋呢。”
“噗。”艾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
“好好好。我想一本正经的林警官应该做不出亲闺蜜脸蛋这种事。”
“我知道……”周医生声音低了些,“可我就是拿不准,觉得她忽冷忽热的。有时亲近,有时又变得疏远,有时觉得她很在意我,却又时而显得敷衍。有时会逗人笑,有时又能把人气个半死……”
“好啦好啦,暂停一下。”艾菈说着,调转相机对着周医生按下快门又拿开,“知道你喜欢她了,不必抒情太多哈。”
“我不是在抒情,是……”
“要听听我看法吗?”
“嗯?……嗯。”
“你和林乐奕认识多久了?”
“……三、四……四年多了。”
“你从什么时候确定自己喜欢她的?”
“大概一年前吧。”
“哦,一年……两个人相互试探靠近的过程是美好,但拖太长也会被时间消磨啦。花开了会谢,热情经不起等待,不如趁还盛开着,主动得个清楚明白。”
这本该恳切的一段话,艾菈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也说得漫不经心。
“艾菈,我该怎么办?”
“有两种最直接的方法。第一种,面对面直接问,不绕弯,不问出确切的回答不罢休;第二种,靠近、亲吻、上床。”
艾菈顿了顿,停止摆弄相机,又继续说:
“两种方法各有好坏。第一种,不一定有情趣,而且人嘛,有时也是口说无凭的;第二种呢,也有风险,不一定上过床就是恋人。如果做了这一步却仍无法确定关系……就会更加拿不准。”
——我很同意艾菈的观点,但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这么想着,看了袁苑桉一眼。离得这么近她当然觉察到了,也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听。
周医生却不太满意这个建议:
“不就是最简单最没新意的招数吗?”
“没新意说明一直管用嘛。呀,老实说,我觉得对于你们这种情况,方法二可能会更有效。”
“那也得有机会啊……”
“有心还怕没机会?这用不着我教你吧?”
“不是有没有心,是有没有时间。最近能跟她吃上一顿完整的饭就不错了,警察和医生……”
正说着,周医生停下拿出手机。看来有什么新消息发过来,她得优先回一下。
“医院有事?”
“不是,林乐奕。她说提前收队了,问我在哪。”
“噢,机会来了。”
“我说跟你在植物园取材。”
“你提我干啥啊?赶紧约会去吧。”
“你拍完了吧?她说过来接我们,正门,大概十五分钟。”
“我就免了……”
“行了,走吧,你拎着这堆器材又不带伞,下雨呢……”
“该不会故意带上我让她吃醋吧?我可不想被警察记恨。”
“她能有这个心我就不烦恼了……再说我认识你都十几年了,有什么好吃醋的。”
“也是哦,该我的也轮不着她。”
“行了,快收拾。”
“你还拿着我一个镜头呢。”
看得出周医生是心急的,边翻出折叠伞边催促艾菈快点。
倒是艾菈慢条斯理的:“哎,说起来,我刚刚拍了张好照片。”
“什么好照片?”
“喏,看:恋爱中的周医生。待会我要发给林警官。”
周医生看到照片愣了愣。
“不行!”
“等一下,我把它导出来。”
“都说不行了,别发这种东西给她。”
“我刚刚说那么多都白说了是吧?多大个人了,还忸怩。”
……
那两个人走远了,剩下我和袁苑桉这两个偷听八卦的。
我挠挠眉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医生不知道,她表白那天,那个人不是林乐奕,而是林乐喜……
我好想把这内幕告诉袁苑桉啊!但想想又不太好,还是忍住了。
转眼看到袁苑桉正盯着我。
“你早就知道了?她们三个人的这层关系。”
咦?我的表情这么容易看穿吗?
点头。
“艾菈和周医生是学生时期就认识的好友,这是艾菈说的。周医生和林警官的事,是林乐喜说的。”
“……然全都喜欢女人。”
“诶?什么?”前面有几个字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我说,怎么都喜欢女人。”
“是哦,巧合吧。我猜林乐喜也是,看她跟吴霜的相处,还有公司里那些传闻。哎呀,吴霜倒不太清楚,听说她准备结婚……啊,还有二楼的卓曼。物以类聚呢,我认识的人竟然全都是……”
说着我觉得有点不妥,连忙补充:
“啊!说错了,你不是。”
不够,再补充:
“我也不是,大概。”
至于是不是,谁知道呢,又没有证据。
···
外面的雨下大了,我们可没有伞。至少在雨势减小之前,得在这暖和的玻璃宫殿里再待上一阵。至于那个写满植物名称的本子,我也暂时不打算还给她。
“这个温室很漂亮对不?”我擅自把本子收进兜里,“我想,纯粹观赏它们,比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更有意思。”
她看着我不说话,这让我有点心虚,又补了一句:“等到雨停了我就把笔记本还给你。”
然后她淡淡地说:那好吧。
再然后,我觉得开心,笑了。
认得多少种植物又如何?出院那么久,听过那么多自己的过往,其实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今天走过的路,看过的景象,陪在我身边的人,都会成为未来的我的新记忆。
第38章 把生活理顺
尽管隔三差五就要给吴霜当司机, 但我依然选择开车通勤。一来既然有车就用呗,二来还能捎上袁苑桉,也不浪费。
有时外出办事, 过了下班时间还没回公司, 就得拜托袁苑桉把车开回去。如果恰好我也差不多办完事了, 她还能绕个道接我。
为此我还多配了一条备用车钥匙给她。起初她不愿意接受的,我就把备用钥匙放在林乐喜那儿。于是,当需要她帮忙时她就得去找林乐喜。这样很麻烦对不?结果当然是没两回她就收下备用钥匙了。
其实袁苑桉建议过选公共交通。我一个打杂的助理, 开车上班容易惹同事谈论。可是我随她挤过几回早高峰的地铁,实在不是个愉快的过程, 晚高峰也同样如此。况且,两边离地铁站都不近,步行还费时。不就选个更优的通勤方式而已,又何必在意同事怎么看?
不过我没提这些, 只用了一个更简单直接的理由:已经一下子交了半年的月保费。
为此她还说我上班不是为钱而是为消遣。表面上是酸的语气,其实是无奈我没有量入为出的常识——写字楼停车可不便宜。
我跟她解释没多少钱, 实际上整栋大厦都是瑞筑地产的,停车有员工优惠。她不喜欢花钱大手大脚我还是知道的, 所以还即刻算了笔账:两人份的交通费加上她经常加班的打车费, 开销甚至比停车月保还高。
嗯, 从吴霜那儿学来的说服技巧还挺管用,这个助理没白当。
对了,后来很快我就发现这笔账算错了, 她加班晚了依然得打车,而且是可以报销的。不过既然当时她没戳穿我, 那就将错就错,不提。
家里的车库也该恢复原本用途了。我不想让楼下的知道我是房东, 叫中介欧小姐通知一楼二楼的租客们领走车库里的杂物。
动作也蛮快,过两天,我还在下班路上就接到欧小姐电话,说有用的已经领走了,余下的都是不要的。她说我等我确认过之后,就找人来清理搞卫生。我说不必了,这些我自己来就行。
现在这些事对我来说都很简单。助理工作其中一部分就是给老板处理生活杂事,找人来收废品再搞个卫生,不过是两个电话的事。
对了,趁着周末,还顺带把车库的墙重新刷了一遍面漆,换了亮一点的感应灯,还找工人加装了高压水泵枪和排水。你别说,自己洗车真的挺解压——虽说我也没什么压力。
把灰尘冲洗掉,再把水迹擦干,变得干干净净的就有种安心感。
用上焕然一新的车库当然方便多了。至少不必大冬天还要在冷风里走上一段,下雨也不影响。
若哪天我和袁苑桉都按时下班,回来停好车,网上买的菜就已经送到。提上楼就可以煮个晚餐,可比叫外卖节俭,还健康。
···
就这样,一点一滴,慢慢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理顺。莫论以前如何,现今我也可以像这城市里的大部分工薪族那样,认真经营生活。这感觉比无所事事来得踏实得多。
人与人的关系,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难,一天一天积累下来,就会变融洽。公司的同事也认识了一些,有时大伙订下午茶也会叫上我——如果我没外出的话。
楼下的邻居倒是见得不多,除非她们加班,才有可能会遇上。周末走出阳台,有时会看到艾菈给院子里的植物浇水,有时是卓曼。
后来我发现规律了,周六和周日,她们每人管一天,也不是固定的,反正就是错开。
我不知道她们的关系有否继续,又或者已经终止。答应了保密的,当然就不会再八卦。
倒是打游戏的时间难免有所增长,毕竟开启了就会惦记。
游戏主机依然在客厅,手柄交给袁苑桉保管。只有她在家时才可以打游戏,这条规矩一直没变。
只是她挺忙的,老是要加班写方案改方案,不太有闲工夫在客厅陪我。于是地点挪到了她房间,用掌机照样可以游戏,而她则在电脑前处理工作。
当然咯,为了防止沉迷,掌机也是由她保管的。
我原以为她私人空间不喜接待外人,其实我想错了,她对这事很随和。甚至坐她床上打游戏都可以,毕竟房间里唯一的椅子通常被她占据着。
每每到了周末,林乐喜无事就会找我去道场练习,毕竟剑道这活动需要对手。练习剑道也不为什么,纯粹只是当作健身。在挥洒汗水之间,我确实又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这仅限于剑道。
除此之外,我没有想起过任何一张脸或任何一个场景。
袁苑桉也会来道场,也会换上道服,但她从不曾拿起竹刀,只是静坐在一旁观看。这让我们的对练有了唯一的观众。
有观众自然会练得卖力些,林乐喜打出漂亮得本时还会向袁苑桉炫耀求夸奖。她这种乐天的人得到夸奖就会表现得沾沾自喜,惹得袁苑桉忍不住损她两句。
这显得关系挺好的对不?所以偶尔我也会尝试学她自夸,但先不服气的却是林乐喜,然后才是袁苑桉搭腔,一来二去最后被呛的还是林乐喜。
有时嘻嘻哈哈间真的会生出一些错觉,仿佛我们三人相识已久,一直都是这样一起消磨闲暇。
之前诓林乐喜调查“好像有个重要的人”,她还在忙活。实在不忍心看她为这瞎掰的线索瞎忙,就劝她别查了,有时间还不如多接几个有报酬的委托。
我特意挑袁苑桉也在场时说的这话,就是想绕个弯让袁苑桉开口,毕竟当时是她要求我打的电话。
袁苑桉却跟林乐喜说:
“找到头绪了吗?”
“一些吧。”
“真的?”
“嗯,我依然怀疑是你。”
袁苑桉沉下脸皱眉:“证据呢?”
“是事实的话,迟早能证明。”
——那就是依然没有证据的意思嘛。
“那我现在严肃告诉你:不存在这回事。”
“可你也无法证明一个事情不存在。”
“仅主张存在者有举证责任。”
“那是从法律上来说。”
……
——我忽然觉得她们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面。就像当初在麦当劳,她们从分配鸡块谈到了二桃杀三士。
她俩绕来绕去争论了好一阵子,最后显然袁苑桉不高兴了:
“大侦探,你接过十几个出轨举证案子。我是不是她的前……”她快速瞥了我一眼,“……前女友,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还要什么证明?”
“不是十几个,是三十几个哦。”林乐喜更正完,突然变了笑嘻嘻的模样,连连摆手说,“好了好了,摊开说到这个份上能确认了:不是。开开玩笑嘛,别较真。”
袁苑桉没吱声,林乐喜又看向我说:
“话说,我猜,什么印象模糊的人是诓我的吧?你给的线索语焉不详,有些说法还前后矛盾。”
“嗯……”
不得不承认,果然是侦探,骗不了的。
她又来回看了我俩一眼:“好啦好啦,原由不必解释啦,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我明白你想要的不是过去的事件,而是自身的感受,对不?”
“嗯。”
“好啦,我不查了。那今天晚饭你请客,这事就算过了呗?”
我忙说好。
“想吃什么?”
林乐喜笑了说:“袁苑桉决定吧。”
我以为她会说麦当劳,可这回她说:
“火锅吧,你俩都喜欢。”
火锅不错。不是有个老段子说的嘛:没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说真的,我考虑清楚了,不再费心追查过去,安心过好现在是生活才是正事。
···
工作、生活都令人满意。如果说,还有什么缺的话……
我想我希望体验爱与被爱。这种事单凭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需要另一个合适人,以及缘分。
这些想法冒出来时,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正盘腿窝在袁苑桉的床上打游戏,而她还是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加班。
——她老板还真是划算,一份工资就请了一个平均工时远超八小时的敬业员工。
看着她专注工作的背影,我放下掌机,起身走到她身边。
“我去倒杯喝的,你要么?”
“咖啡,谢谢。”
“大晚上喝什么咖啡。”
“那就换别的。”
“要什么?”
“都行。”
于是我给她热了杯牛奶,放在书桌上,然后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
这已成为再常见不过的日常,她加班,我打游戏,两不耽误,仿佛可以就如此度过往后的每一天。
其实游戏也没有很好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当被叫醒时,一边耳机已经到了她手里。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哦,好。”
懒散爬起,可能睡太熟了,需要缓一缓劲。袁苑桉顺手把我另一边的耳机也摘下来,放好,拿起被挪到床边的枕头,然后又再催促我一遍。
“别发呆啊,很晚了。”
“唔……”
夜深,人在清醒与未醒之间是奇特的。我闻到了她的气息,眼前看到的是发丝沿着领子和颈脖间的缝隙顺顺垂下。一种名为欲望的新奇感受便爬上心头。
差一点我就想问她——如果此刻,我希望体验一种未知,希望拥有一个女朋友——她是否愿意成为这个人?
当然,我不敢,她会拒绝的。因为我也只是好奇,是一种朝夕相处的近距离的好感,一种夜深人静冒出来的索求,也许远称不上爱。
至于爱是如何?我也不知道。
第39章 永无乡乐园
公司最近正在启动一个新项目:开发游乐园二期。
是本市人气最高的度假乐园, 叫“永无乡乐园”,意取童话故事《彼得·潘》里的“Neverland”之名。吴霜说,寓意是好的, 但从生意人的迷信来说, “永无乡”就不太吉利。玄学这事儿也不好说, 反正“永无乡”人气虽高,却一直没赚什么钱,所以想开发二期时, 就不得不找合作资金。
其实早在我入职瑞筑地产之前,这个项目就已经签下意向。谈是谈了很久了, 只不过最近才到真正着手启动的阶段。而且这个二期,从开发建设再到运营都由瑞筑地产把控。小刘秘书说,这是公司未来几年的重头项目,做得好的话, 就直接拓展了旅游度假这一块。
瑞筑地产是吴霜一手一脚创立的子公司,它的发展关系到吴霜能否在吴氏集团……算了, 太复杂我也搞不清楚,就不说了。
总之吴霜很重视这个项目, 她计划把二期建设成远超一期的园区。所以, 自然要先摸清楚一期的底细咯。估计各方面资料早已收集了不少, 但她还是打算再亲自走一遭。
“市场服务这一块是我们不熟悉的。最直接的考察,当然是作为普通游客去体验。”她是这么说的,“周末你跟我去一趟, 不用特别准备什么,纯游玩, 有亮点和不足的地方,都记下来。”
“好的。对方不知道, 我们暗地去考察的?”
“对。你之前去过永无乡吗?”
“没有吧。”就算有也不记得了。
“那正好,我也没正儿八经去玩过,可以有相对完整的客户体验。”
我忽然有个想法:纯游玩?带助理去,不还是像在工作嘛,其实她大可以找朋友陪同,比如说——林乐喜。
但想归想,若不经大脑说出来就傻气了。上司说“纯玩”并不是真的纯玩,本质上还是工作,是以“玩”的形式收集用户体验。
晚上跟袁苑桉说起这事,她还夸我职场心态到位呢。
“果然是……”她顿了顿,“二十五岁的人,老练些。”
我觉她这句话里的停顿拐了个弯,转接得有点生硬。至于原本想说的是什么,闲聊而已,没必要句句刨根问底。呀,还有,其实我今年二十六了。
···
转眼就到了周六,还是和上班一样的时间起床。
早餐的面包还在烤箱里烘着,牛奶热好了,打算吃完就出门。不料面包刚烤好,却收到吴霜电话,她说老爷子突然叫她回去,没空去游乐园了。
“门票仅限今天,要不让小刘陪你去。”刚说完又改口,“算了,估计你跟她也玩不到一块去。你自己去吧,回头给我写份报告。”
诶?这是把考察任务完全交给我了吗?突然跑腿变主力……算了,不行也得行。
据说有个什么“十件最孤独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独自去游乐场。反正门票有两张嘛,于是我又多做了一份早餐,然后去敲袁苑桉的房门。
她看起来刚起床,披着家居服,我往房间里瞄了一眼,看到书桌上电脑打开了。问她:
“你今天有安排吗?”
“加班做方案。”
“赶么?有空去永无乡乐园玩半天吗?”
“怎么了?”
“吴霜临时有事,说我可以带自己的朋友去。”
她想了想,我以为要答应了,她却又说:
“你找别的人,我有两个方案下周一就要交。”
“我哪有别的什么朋友嘛。”
“林乐喜没空吗?”
好像确实,林乐喜也是朋友,但我何必舍近求远?
“还没问她。”我占着门口的位置以防她关门,“要不先吃个早餐?我做了两份。”
这回袁苑桉说好,她先去洗把脸。
趁着她梳洗的时间,我又煎了两个蛋,加两截烤肠。
吃着早餐时,我发微信问林乐喜今天有没有空,很快她就回两个字:没空。
倒是挺早起,我以为她还在睡呢。
翻转手机给袁苑桉看聊天记录。
“她没空。今天才周六,方案明天做可以不?一个人去游乐场很孤独的……”
——如果你不把它单纯看作工作的话。
袁苑桉低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然后抬头说:“你去工作还是玩?”
“一半半,玩,之后要写个简报。”
“行吧,几点出发?”
哈,果然多做一份早餐是有效的!
“几点都行,看你方便。”
“那……能等个把小时吗?我想先完成一部分,玩得安心点。”
“好啊,可以等。不过……现在等了你,可以陪我待到晚上看烟火表演不?永无乡每天都有烟火表演。”
“可以。”
照旧,她做方案我打游戏。打开一个简单的模拟经营游戏放着,其实我没多少心思在游戏上,外面阳光正好,叫人不忍心不出门。
游戏无聊,我又睡过去了,不,打了个盹。
睁眼发现袁苑桉已不在书桌前,而在衣柜那边换衣服。背向着我这边,两手弯在背后扣内衣的带子。户外的光线透过窗纱透进来,令那脊背显得明润透亮。
不敢有任何动静,只模模糊糊偷瞧着,我恨自己打游戏时摘掉了眼镜!
然后,稍过一小会儿,在她穿上外套之前,又不动声色地闭上双眼。
“出发吧。”她说。
我假装惺忪睁眼:“唔……方案改好了?”
“一部分,其余回来再继续。毕竟你也有工作任务。”
差点想问她“能当作约会吗”,不过,当然不会这么说。知道她不喜欢轻飘飘的暧昧话语,说了她就反悔不去了。
···
永无乡不愧是本市人气最高的主题乐园,周末游客多,入口广场就已经洋溢着一派热闹,轻易就把置身此地的人带入欢乐的期待。
袁苑桉先下车,站在一旁等我锁车。她穿着简简单单的休闲外套,脖子上绕着黑色的围巾衬得肤色白净,简洁得连背包都不带,就这样站在阳光里更显轻快。
真好。
我也不拿什么累赘,随身物品都放在衣兜里,锁好车快步跟上。从停车场到大门这段路空旷,冬天风有点大,走着走着隐约听到她似在自语:“这种程度也可以?”
声音有点小没听太清,我问什么事,她却说没什么。
乐园大门前是个喷泉广场,很多游客在这儿拍照。
袁苑桉举起手机拍大门浮夸的造型。我起了玩心,冷不防蹦进她镜头里,破坏了一半画面,同一瞬间快门摁下,留下了我呲牙咧嘴笑的表情。
看起来就像一只猫把下巴伸到手机上并摁下自拍的角度,当然咯,猫这样是可爱,人这样就是丑怪。
但这意外的照片把却令她噗地一声笑了:
“好奇怪的角度,我给你拍张正常的吧。”
“一个人多傻啊,合照吧!”
于是我举起手机,得到了一张两人的自拍照,看起来不错!话说这还是我和她的第一张合照呢。
嗯!还算令人满意。仔细瞧瞧……咦?照片角落上的……再抬头看时却又没发现了。
“你看这人像不像林乐喜?”我放大照片的右上角,虚焦了,人群中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
“有点……难道她也来了?”袁苑桉朝那方向张望,也没看到人,“问问她在哪不就知道了。”
我们三个人有个小群,林乐喜拉的,求证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但我不想。
只要吱了声,林乐喜就会知道我俩去游乐园玩并且没有叫她。不是说非要叫她啦,也不是两人去游乐场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林乐喜这人职业习惯就容易把你有意或无意的事都猜个透,人嘛,总有些事不想让别人猜得太透。
再说,若刚刚看到的人真的是她,那要不要一起玩?估计她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那么还是同一个问题,要不要和她的朋友一起玩?
……总之一瞬间我心里的理由一大堆。好吧,我承认我希望今天是两人,而不是三人或更多。
当然,也是不能直说,总结成一句就是:“算啦,可能只是人有相似,她不是说今天有事么,就别打扰她了。”
袁苑桉似乎也没多少求证的意愿,只说:“那走吧,别发呆。”
我扯扯帽子走到她身边。
“你要写汇报的话,得所有项目都走一遍,得抓紧点。”
“哦,好。呃……其实就写个游玩体验,可以轻松点啦,先玩我们感兴趣的吧。”
“那也不能耽误工作。”
“嗯嗯,好的。”
也许觉着提工作有点扫兴,很快她又换了话题:
“哎,你头发都长出来了,怎么还老戴帽子。”
“天冷嘛,戴习惯了不戴会冷。怎么了,不好看?”
“不会,挺好的。”说着她看了我,“打算留多长?”
“至少跟以前差不多吧,扎起来方便点。”说的以前,就是林乐喜合成的那张照片的发型,我觉得那个样子看起来顺眼点。你都不知道,我头发只有几厘米长的时候,去洗手间经常被保洁阿姨侧目。
“那还得等几个月。”
“现在不长不短也挺尴尬的,上次去理发店只想稍微修一修,结果一剪子又给剪了一截……”
然后她浅笑:“改天我给你修吧。”
“明天?”
“明天不行,改方案。”
……
——我想,撇除工作,并隐藏那些多余的心思,期待今天将是愉快的一天。
第40章 鲸鲨和蝠鲼
摊开设计精美的导览图, 永无乡乐园设计成岛屿和海岸的布局,一半是主题游乐区,一半是海洋世界——说白了就是水族馆。
我们选择一致:先看鱼。
水族馆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光线幽沉, 水体透亮, 哪怕周围人多,也会觉得比别的地方安静。
站在四十米宽、八米高的玻璃巨幕前,仰头看着十几米长的鲸鲨缓缓游弋高处, 其它体型偏小的鱼群跟随翱游。水体的蓝光幽幽笼罩下来,你会觉得被观看的不是它们, 而是渺小散落在地面的人类。
你见过鲸鲨吗?庞大、优雅、温和,徐徐缓缓,铅蓝皮肤上的浅色斑点,犹如星辰落于其上。
实在是, 非常美丽,静谧中降下一种温柔的动人心魄。
光是在这里, 我觉得我能站上一个小时都不嫌长。看得入迷了,竟觉得此情此景有那么一点熟悉感。
也许以前, 我也曾这样注视过它?
低头看身边人, 她也仰着脖子, 视线追随鲸鲨。暗调和光影里,侧脸的线条细致柔和,延伸至颈项, 再隐入深色的衣领之间。
何尝不也是一种动人。
我说:“可能我见过这景象。”
袁苑桉视线移过来,眼珠子在冷调光线下显得特别明亮。
“想起什么了?”语调是轻柔的, 像怕惊扰了鱼的静谧。
“没有呢,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她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情况:我时不时说什么情景有点熟悉, 然而事实上什么都没想起。
“本地人嘛,来过也正常。”
“你说,会不会,那时也有人陪我一起站在这里呢?”
“谁知道呢。”她好像猜到了我没说出来的半句话,仍以同样的语调轻声说,“至少不是我。”
“那就是独自一人咯。以前社交障碍的我没有朋友,除了你。”
她没应我话,浅浅笑了笑,视线又再追随鲸鲨。
——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那出奇柔和的浅笑,就像默认了我说的“除了你”。
过了一会儿,我觉着袖子手肘处稍微动了动,是袁苑桉把手放在那儿了。她还是仰脸看着鱼,说:“怎么没看到其它鲨鱼?我看介绍里说除了鲸鲨还有好几种呢。”
“地方这么大,游到远处了吧。要不我们再耐心等会儿?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嗯。”
她的手依然松松搭在我手臂上,只像无意为之。我既想别的什么鱼不要出现,好让这个状态再维持久一些;但也希望它们快点出现,这样她才不会失望。
等了一会儿,还真的游过来两条体型稍小的灰色鲨鱼,在比较靠近水底的高度,还在视野非常好的地方。
“皮肤的浅灰色好好看。”袖子处又紧了些,袁苑桉问,“这是什么鱼?”
这我知道:“阔口真鲨,又叫铅灰真鲨。”
“鱼你也熟悉?”
“吴霜的资料上有写。帮她打印时看到了,还配了图。”
“那边那群小鱼呢?”
——这叫我想起了前些天去植物园认植物的经历。
“我哪知道,就是无意瞄了几页,记不住啦。”
“哦,好吧。”
我把身体重心稍稍移向右脚,往她那边靠近一点点,又说:
“不错诶,想看什么来什么。还有什么是你想看的?”
“海龟。”
“那我们再等等。”
没多久,还真的从远处游来一只大海龟!
等等……海龟是挺可爱啦,但我更在意的是一直停留在手臂上的那些许压感——如果能更靠近一点,也许心跳就会被扰乱。
等海龟又游远了,臂弯却空了,她手拿开了。
鲸鲨还在眼前,高高的就像浮在空中,优哉游哉。我注视着那缓缓摆动的长尾,垂手往旁边挪了挪,触到她袖口后,就用食指和中指浅浅勾了她无名指和尾指。
“运气真好。我们试试吧?”然后又紧接着说,“你还想看到什么鱼?”
我给自己的唐突留了个台阶,伪装成“试试是否真的想看什么来什么”。
袁苑桉说:“蝠鲼。”
嗯,就是那黑白色的魔鬼鱼。
一秒钟,两秒钟……手里没有落空,也没有别的变化,就这么轻轻僵着。我不敢看她,只继续盯着眼前的一大片蓝色。
也许过了好一段时间,也许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长,竟真的等到了蝠鲼!当那飘逸的身躯从鲸鲨后面优雅展现时——微微蜷曲的无名指和尾指似是给了些许回应。
她说:“蝠鲼真漂亮。”
嗯,是的。
就这样待了足够久,鱼游了一圈又一圈,周围走马观花的游客也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仿佛只有我和她没有动。
“去看看别的?”
她说好。
然后,我们离开巨幕厅,去走海底隧道,去看水母、看白鲸、看企鹅……
手依然松松地牵着。
原来人的手和手之间,真的有一种专属的连结,是跟语言和耳目完全不同的沟通方式。对方想走想停,想去哪边,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叫你去看……类似种种全都可以在指间无声传达。
不过啊,谈笑间我又有点把自己搞糊涂了,那句“我们试试吧”本就是模棱两可的,袁苑桉其实只说了她想看蝠鲼以及赞叹了蝠鲼的身姿。
牵手而已,女性之间牵手实在太寻常了,此刻周围就能见到不少例子,三三俩俩,大方自然。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也许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多带了私心,是吗?
···
园区的游览路线是经过设计考虑的,最终必定会穿过各个纪念品商店。琳琅满目的主题纪念品看多了,本没打算买东西,也最终没忍住,买了两个盲盒——是鱼类挂饰的钥匙扣系列。
这个消费设置还真的挺抓人心,你总不能看着你的同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物件还忍心吝啬地捂紧钱包。
当然,事实上什么都想买的是我,阻止我乱花钱的是袁苑桉,所以最后折中买了两个小的。
因着在水族馆逗留了很久,不知不觉早过了午饭饭点。其实两个人都觉得饿和累,找个餐厅吃个快餐顺便休息。
噢,餐食价格高味道欠奉,这点可以写进汇报里。但饿还是要吃的,吃饱喝足,再吃个浮夸的雪糕,然后再来享受开盲盒的乐趣。
话说袁苑桉今天运气是真的好,竟然抽中了最大的鲸鲨款!旁边路过的情侣瞧见了,还不禁羡慕出声呢。
等旁人走开了,袁苑桉把鲸鲨拿出来晃了晃,却显得有些许失望。
“不喜欢鲸鲨么?”
“也是喜欢的。”
那就不是最喜欢的咯。
“你最想要哪个?”
“蝠鲼。”
“我的盲盒还没开,要不给你再开一次?”
“不,说好一人一个的。你来吧……你想要什么?”
“原本想要鲸鲨的,但你已经得到了,所以希望是蝠鲼。”
“嗯,快打开吧。”她单手托腮浅浅笑着。
心想事成这种事啊,怎么可能经常发生呢?我拆开盒子看了一眼,又看了袁苑桉一眼。
“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Lucky!”
真的是蝠鲼噢!今天真是个幸运日!
我把蝠鲼钥匙扣拎起来,故意仔细瞧:“挺精致呢,连腮的纹路都做出来了……想要不?拿什么跟我换?”
“鲸鲨。”
“除了鲸鲨呢?”
“你不是喜欢鲸鲨么?还想要什么?”
我确实挺喜欢鲸鲨,但看着那明亮的双眼,我还想要……比鲸鲨更动人心魄的……
——呀,不行不行,太得意忘形可不行。
“开玩笑的,送你。”我向她摊开手掌,“钥匙拿来。”
“我们家用的是指纹锁。”
真是糟糕,就不应该装指纹锁,这下自作聪明了……
我还摊着手愣在那儿,她坐在对面看着我笑。也不说话,却拿出一串钥匙放到我手里,有车钥匙、备用钥匙,还有两条其它钥匙。
然后,她也同样摊开了手掌。
这是……?噢,明白了!
交换钥匙,各自扣上新的钥匙扣,再交换回去。
好幼稚!像中学生。
不不不,成年人交换钥匙扣不幼稚的。
···
“午饭”吃饱了,盲盒也开过了,袁苑桉提醒我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别忘了还有工作任务。
她摊开导览图:“主题区这边的机动项目,就算你不想排队去玩,也要都走一遍,不然没东西写进汇报……哎,你笑什么?”
“大概吴霜也会说类似的话。无论如何工作都不能落下。”
她把导览图囫囵塞过来。
“行吧,你的工作我不掺和。”
“要的要的。总之我们尽量玩,回去再教我写汇报?”
“你不会写么?”
“我就是个打杂和开车的助理,哪知道还要写汇报的哦……”
正说着,有人来到我们桌边停下。
抬眼乍看以为是林乐喜,再看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和那发型,不对,是林警官,手里还拿着两份雪糕呢。
她说:“两位,你好。”
“你好,林警……”
袁苑桉却说:“林乐喜。”
咦?
“我想你认错了,袁小姐,我是林乐奕。”
“林乐喜。”袁苑桉又再重复了一遍。
安静了短短一瞬,对方神情就变了——竟真的是嬉皮笑脸的林乐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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