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桦把装着生蚝的烤盘放到茶几上。那颂叉腰站在茶几一侧瞪着他。他伸手摸了摸那颂的嘴。
“疼?”
“你说呢。”那颂张嘴歪头,让柯桦看里面。
柯桦向前一步,捧着那颂的脑袋亲了一口,舌尖扫过腮帮里侧。口腔黏膜脆弱,经不住反复摩擦和强烈撞击,破了。
松开那颂,柯桦道:“先别吃海鲜了,小区旁边……”
“不能吃海鲜,能吃螺蛳粉!?柯大树你是不是想死!”
柯桦叹气:“螺蛳粉旁边是粥铺。”
那颂咚地坐到茶几上,拿起一个生蚝吸溜进嘴里,仰头朝柯桦大口咀嚼。一副“小爷就是要吃海鲜,有能耐你揍我呀!”的表情。
柯桦坐到他对面,也拿了一个生蚝吸溜进嘴里。入口嫩滑,回味鲜甜。“吃完涂点口腔溃疡的药。”
“是他妈口腔溃疡吗!”那颂拿两个生蚝壳扣住柯桦的眼睛,现在他很惧怕这双眼睛,妖精的眼睛都没这么害人。
柯桦安静地让他扣着生蚝壳。忽然说:“明天,我小舅过生日。”
那颂蓦地松手,生蚝壳一只掉在茶几上,一只掉到地毯上。柯肖晴回来是给弟弟过生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柯桦。柯桦显然不是要说这个,那是……
“想去吗?”柯桦捡起地毯上的生蚝壳,斜着扣在眼睛上,配上有些冷酷的脸和谷欠望未退的眼睛,好像一个从海上厮杀后爬上岸的海盗,视线所过之处,皆是他想扛回家的宝物。
那颂怔怔看着柯桦。“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说不出口,缓了缓才道:“不想。”拿了一只生蚝递到嘴边,与含在嘴里的话一里一外对抗着。告诉他,结束就结束。不行,至少今天不行!
“我是……”
“嗯?”柯桦直觉那颂身上那股矛盾的气质又回来了。犹豫不决,挣扎,苦恼,愤怒。“你是什么?”
“……”那颂执着地盯着柯桦,眼里浮现一重挣扎,“我是十一月的,你几月的?”
柯桦歪头。就问生日,至于吗?
“九月。”
那颂低头,指甲抠进蚝凹凸不平的纹理里面。他忽然抬头,用从未有过的乞求口吻说:“你会给我过生日吗?”
“你想怎么过?”柯桦凑近,拿了一个生蚝递到那颂嘴边,趁那颂张嘴吸生蚝,拿走了他死死抠着的生蚝壳。
“不想怎么过。你来就行。”那颂含糊地说,“来吗?”
“哪里?”柯桦问。
“我在哪你去哪。”那颂说。
柯桦静静望着他,稍后点头。“可以。”
“你说的!”那颂像是得到特赦一样,激动地把身体绷得笔直,脖子抻的老长。似乎身体每抻长一点,好消息发酵出的快乐就能在他身体里多待一会儿。
“我说的。”柯桦还是没懂他的兴奋点在哪里,“你现在可以开始想礼物了。”
礼物。
来自柯大树的礼物。
那颂从小到大收到的生日礼物不少,可是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期待。
想来想去,他忽然觉得没什么想要的。唯独一个……
闹铃响起,柯桦从地毯上跟茶几的死角里扒拉出柯茗茗的手机,还有15分钟上课。
他看那颂,那颂还在苦思冥想。
“还有五个月,慢慢想。”他起身回卧室穿衣服,又拿了一套衣服给那颂。
白色t恤,左侧胸口的口袋上有个绿色小鳄鱼,短裤是绿色的。那颂穿好衣服,站在门口穿衣镜前面,左看右看,还挺帅。
他扯着绿色的短裤看柯桦。“怎么没骚死你。”
“不喜欢?”柯桦找出两双干爽的鞋放到地上,叉腰打量那颂,“还有一条基佬紫和屎黄色的,换?”
“不,别让我看见那俩。”那颂坐到鞋凳上,一双帆布鞋,一双板鞋,他挑了设计感强的板鞋。柯桦穿了平平无奇又百搭的帆布鞋。
一下午,那颂都安静地坐在柯桦旁边,有时候盯着讲课的教授发呆,有时候盯着柯桦的侧脸发呆,有时候垂着脑袋入定似的皱眉沉思。
“他家,是不是破产了?”汪睿小声嘟哝。
“看这样,事挺大。”钱锦说。“上午在教学楼门口,我就觉得肯定有事。”
“不能吧,有事也太安静了。”李大明说,“不得跳河跳楼……”
柯桦伸脚踹在李大明的椅子腿上。李大明在一群室友的瞪视中强行闭麦。
“要走了?”周智压低声问柯桦。
柯桦偏头看那颂,那颂正对着讲台上返聘的老教授发呆。上午那颂躺在草地上的时候,说过“不想回去”,在家里又一再跟他确定能不能给他过生日,今天大半天,做事恍恍惚惚,说话吞吞吐吐。到最后甚至愿意帮他口。虽然只相处了一个半月,但少爷的性格深入每个跟他接触的人的心里,一个娇生惯养、盛气凌人的霸道少爷,肯放下姿态服侍他。
说出去谁信。
柯桦清了清有些发痒的嗓子,伸手摸摸那颂的耳朵。那颂机器人似的转头看天,眼神迷茫的没有焦点。
下课后,大家一起吃食堂。
柯桦从手机上点了一份食堂三楼的套餐给那颂,如此不合群的行为,招来钱锦、李大明、汪睿三个酸瓜好顿奚落和打趣。
钱锦:“桦哥,我还是你最爱的兄弟吗?不是也没关系,我不要香草烤羊排,来份意面就行。”
李大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酷兄变作绕指柔。”
汪睿:“桦哥,我买了一本《男狐狸精的88个特征》的电子书,传给你了。意面我要蘑菇酱,谢谢。”
周智:“……同上。”
对于四个人的要求,柯桦简明扼要回答:“滚!”
那颂直到吃完一份套餐才听出来大家在酸他俩。递到嘴边擦嘴的纸挪开,在椅子上转了半圈,面朝柯桦问:“羊排配的什么酱?”
“嗯?”柯桦隐约感觉那颂要放大招。放下筷子,屁股刚离开椅子,那颂就扑了上来。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的同时油乎乎的嘴巴压在他嘴唇上。
柯桦:“……”
“哇——”
“噢——”
周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汪睿砰砰拍着桌子。
四周距离最近的餐桌上的学生,看见此情此景全都拍桌子起哄。
“再来一个——”
“结婚结婚!”
“生兔子生兔子!”
“知道什么酱了吗?你酱的。”松开柯桦,那颂从柯桦身上的斜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手臂搭在柯桦椅背上。“狗生圆满了吗?”
柯桦偏头睨着那颂。“魂儿回来了?”
那颂转头拿后脑勺对着柯桦,朝旁边拍照的女生一抬下巴。“麻烦拍帅点。”
“卧槽!快揍死他!”汪睿拿橙子皮丢那颂。
那颂举起柯桦的斜挎包挡住脸,在包后面朝看过来的柯桦撅了一下嘴。“么~”
“走了走了。”钱锦扒完最后一口饭,把餐盘丢进回收机器人的口袋里,“我要投诉食堂,今天的饭全是酸臭味。”
“还我冷酷无情……”李大明说。
“冷若冰霜。”钱锦说。
“冷心冷面。”周智说。
“冷锅里爆豆?”汪睿不太确定地说。
“的桦哥。”李大明补充完整。
柯桦捧起桌上小山一样的橙子皮砸向对面。
“不要乱丢垃圾!”食堂管理声如洪钟地吼道。
一行人灰溜溜地跑走出食堂,冲进烈阳里,下一秒,又呼啦啦退到树荫下。
周智搂着汪睿,吊儿郎当地问:“我们要去东门主题酒店,请问有人一起团购吗?两个房间起团哦。”他竖起两个手指。
汪睿张嘴要说话,搂在肩上的手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唔唔唔~”
钱锦搂住李大明矫揉造作地说:“算我们一个,主题酒店还没去过,变不变态,够不够疯狂,不够不去哦~”
李大明偏头作呕。
柯桦刚把斜挎包挎在身上,闻言摘下包,先抽周智,再抽钱锦。
四个人鸟兽散,朝两个方向跑了。
世界终于清静,只剩下蝉聒噪地叫着。
柯桦先去自动贩售机前买了一个冰杯。拎着饮料和冰杯回到树荫下,那颂已经出了满头汗。他把冰杯贴在那颂额头上。那颂拿走冰杯,撕开盖子,柯桦把柠檬饮料倒进去,插上吸管。
冰凉的冷饮滑进热乎乎的喉咙和胃里,整个人瞬间凉快下来。那颂顺着树荫往前走,柯桦跟在一旁。那颂迷迷糊糊带错路,走进了一处死胡同,站在被爬山虎霸占的墙下,吸着饮料仰头看墙头的爬山虎。
柯桦扒开浓密的爬山虎,里面并没有通往秘密花园的铁门。他试着拽了拽墙上的爬山虎,又寻根溯源,发现了一株位于两片砖墙拐角处的巨大榕抱石。
榕树的树根死死抱着“拐角”,两片砖墙的交集就是这颗形态怪异,生命力旺盛的榕树。
“这里。”柯桦回头朝那颂招手。那颂依旧站在墙根下,咬着吸管望着墙头。他似乎希望眼前的墙或者墙上的树,给他让路。
柯桦打了个响指。
那颂走到榕树根下。
柯桦一只手抓着树根,脚踩着树根包裹的石头,毫不费力登上去,回头朝那颂伸出另一只手。
那颂拍开他的手。柯桦不再管他,三两步爬上去坐到树根最高处,一只脚蹬着墙头,手臂搭在膝盖上,王似的居高临下俯瞰他的领土。
他睨着光,又居高俯视,整个人显得高大又神秘。
那颂举头仰望:“为什么爬过去?”
“废什么话。”柯桦回头朝后看,“知道后面是什么地方吗?”
“傻逼。”那颂低头轻嗤。这里就是他南墙,往回走才对
半分钟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坐在树根的最高处。
墙外是一条河,水面很宽,河水平静。不知道哪来的鸭子在河里自由自由在的飘着。
南墙外果然没有路。那颂望着河面的目光有些悲切,眼前飘过生态园的那条河——河边钓鱼的人,河里大群游过的鸭子和白鹅,总是跟在主人身边的大狗,刷了新漆的火车头,两张摇起来吱哇乱叫的老摇椅。那天的烤鱼有点焦、烤翅很咸,大狗的零食并不好吃,阳光过于毒辣,风时有时无,杨树叶的刷刷声很吵。那时的柯桦比大狗还狗……
“大狗还在生态园?”那颂问。
柯桦偏头看那颂。那颂坐的位置偏下,略低着头,他只能看见那颂低垂的睫毛,和夕阳笼罩的上半张脸。“想它了?”
“羡慕。”那颂说完一激灵。他在放什么屁!他起身往树根下爬,落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满是爬山虎的墙。看,我回头了。
家属院里很安静,正常排课,这会儿所有老师都还在上最后一节课。宣和今天下午课满,不会回来的很早。宣和不在,奶茶也不会来。
那颂开门,柯桦跟在后面进屋。之前取书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柯桦站在门口打量宣和的家,屋子随人,宣和是个气质与长相都很出众的老师,给人干练、幽默和品味优质的感官,他的家跟他一样,布置的时尚不失格调,简单优雅。
那颂把自己拖鞋扔到柯桦脚下,“站那干嘛,等我给你脱。”
柯桦收回目光,把脚递到那颂面前。那颂抬头瞪着他,手却伸过来拉开了帆布鞋的鞋带。
那颂把帆布鞋扔到地上,“它,”他点在另一只帆布鞋上,接着点在柯桦裤子上,“它”又点在柯桦t恤下摆,“还有它。”他站起来,捏着柯桦下巴把人拉近,“只有我能脱。”
柯桦轻笑。“你不在,我就不脱了?”
捏着下巴的手松开,那颂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
好像在控诉他的口无遮拦,那颂的眼神有一瞬间浮现出愤怒和痛苦。柯桦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弯腰脱掉鞋子,穿上拖鞋,搂过那颂的肩带着他转身,问:“你住哪间?”
那颂跟着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他走之前摔过东西,而且自己卧室的德行……他伸手指向沙发。“你们教授不是人,我已经睡了一个多月沙发了。”
沙发上别说枕头,连个毛毯都没有。柯桦心下觉得好笑,点头:“他时常不做人,研究生都绕着他走。去收拾东西跟我走。”
那颂抖掉肩上的手,往沙发里一摔,拿过遥控器打开空调。空调遥控器和电视遥控器并排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礼盒上面。拿开一个遥控器,立刻露出下面礼盒的logo。
柯桦扫到腕表礼盒,熟悉的礼盒样式,熟悉的logo。“你的?”
那颂刚拿过盒子上的电视遥控器按开电视,闻言先看了一眼柯桦,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茶几。瞳孔遽然一颤。遥控器被攥裂发出咔嚓声响。
柯桦看向那颂的手,抓过他手臂,扒开手指,拿走坏了的遥控器。“是它太脆弱,还是……”
“早就坏了。”那颂抢过话说,“不知道谁的。”他从柯桦手里抢回遥控器,想扔掉,手还未扬起又顿住,食指按上关机键。他起身,“看看卧室。”
柯桦最后看了一眼礼盒,心里的古怪情绪几乎胀满胸膛。是巧合吗?
卧室的门开着,门里倒着一个软凳。那颂进屋先把软凳踢开,接着坐到床尾,张开双臂。“看吧。”
他那样子不像领人参观卧室,像鸿门宴前奏。
柯桦站在门口没往里走。卧室不大,除了床与房子的装修格调相同,其它家居摆件一概都是那颂的风格,一架全新的钢琴摆在飘窗旁边,被大风刮起的窗帘搭在琴一角,主人离开的匆忙忘了关窗,那么大的暴雨,这架价值不菲的钢琴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
钢琴和琴凳上散落着许多手写琴谱,另有几本不被善待的专业书。床边的地毯上、飘窗上到处可见被修改的乱糟糟的曲谱,有些曲谱上面明目张胆地写着评语“垃圾”“狗屁不通”“建议看看脑子”,怎么说呢,一看就是少爷的写的。
唯一的置物架上,放着一把贝斯,两个大大的礼盒。
礼盒……一黑一白两个礼盒,黑的那个他认得,是他丢进垃圾桶那个,白的那个……
柯桦像是被窗外的夕阳刺到一样,倏然闭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睁开,他抬脚朝置物架那边迈出一步。
那颂倏地跳起来,窜到置物架前面,挡住了贝斯和礼盒。他面色煞白,整个人僵如枯木。
柯桦安静地与那颂对视片刻,扯出一个淡淡的笑,继而垂眸看着脚上的鞋。他蓦地转身,大步往外走。
那颂脱力似的撞在身后架子上,撞得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屏息太久,眼前冒出金星,漆黑一片浓似一片拍向他,漫天金星哗然坠落。那颂抓住摇摇欲坠的架子撑住自己,不,你不能走,不可以走!他猛地推开架子,拔腿向外跑。
客厅没有、院子里没有、大路上没有……人呢?!
“人呢?!柯桦——”那颂站在大路上嘲着西南门的方向放声大喊,“柯大树——你他妈给我滚回来——”
有学生骑车从旁路过,吓得狗撵似的猛蹬几下窜远了。
脚是软的,眼前是花的,脑袋迅速胀大又迅速瘪下去,肚子里翻江倒海,好像有无数只脚踹在胃上。那颂踉跄后退,接着转身跑到墙边,撑着墙哇地吐了出来。
奶茶开车拐过路口,就看见他那位便宜的大外甥撑着墙,吐得摇摇欲坠。
“小屁孩,大白天喝酒。”
奶茶拿了车里的湿巾和手套兜里的水,走到墙边递上去。“几个菜呀喝成这样。”
听见熟悉的声音,那颂转头望向声源,他的眼里装满泪,全都挤在眼眶里。
“帮我,快去,去追!”他死死抓住伸过来的手,哑着嗓子喊,“快去追——快……”他身形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奶茶大惊失色,这他妈不是喝多了。这……这个样子,他熟啊,这不是!
“行了行了知道了,别说了。”奶茶把人架起来,“先回家。”
“不不,快点,”眼泪终于流出眼眶,快速滑过脸颊,一部分流进嘴里,苦味蔓延开,那颂想咽下去,但是下一秒一股热流从胃里奔涌而出,“呕——”
“卧槽!”奶茶来不及躲,被吐了一裤腿。
宣和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往回赶,到家门口就看见那颂撑着墙吐酸水。
“吃什么了这是?”他第一反应是那颂从外面乱吃东西吃坏了肠胃。“这么大了不长记性,再穿孔,直接切了吧。”
“能吃什么。”奶茶一只手扶着那颂,一只手捏着鼻子,“不眼熟吗,吃了爱情的亏都他妈这死样!”
要不是物伤其类,男朋友不会如此愤慨。再看那颂,宣和心头一揪。说起来,这事是他开的头,也有他的责任。
明天见到柯肖晴,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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