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李恒洋解开西服扣子,坐下时客气地朝餐桌对面的柯桦比了比手。
他的神情是佯装到恰如其分的蔼然,语气刻意温和些许,目光慈爱地将他端详一遍,一切动作都像一个疼爱他许久的长辈一般。全然不似刚才乍然出现时显露出的锋利和肃然,也不似初见时的咄咄逼人和强大气势。
酒店餐厅灯光明亮,让柯桦终于看清楚李恒洋的样子。他远比昏暗灯光下看到的要……大许多。在他的意识里,李恒洋应该跟柯肖晴一般大,或者大几岁,毕竟能费尽心机算计柯家一家人,定不是个毛头小子。
他坐在窗边,头顶灯光澄澈,窗外日光湛湛,柯桦毫不费力捕捉到他身上的……暮气,说是死气也不为过。
“病了还乱跑,看来柯肖晴也管不了你。”李恒洋说着话,朝他身后颔首浅笑,依旧是慈和长辈的模样。
柯桦猜,那颂应该在他后面落座了。他拉开椅子坐下。嘴巴刚张开,李恒洋抬手示意他先听着。
“不好奇,”他朝柯桦身后抬了一下手,“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你还有更卑鄙的手段吗?”柯桦压着火问。
窗户上映着两张相似的脸,一张温和可亲,一张冷酷肃杀。那颂选了背靠柯桦的椅子,却听不到他压低的声音,偏头寻他的倒影,心尖蓦地一痛。那是他从不曾看到的冷酷的模样。这一个多月,对着他,柯桦虽然不长笑,但眼睛是暖的。
“当然有。”李恒洋忽然笑起来,“想亲眼看看吗?”他抬手腕看表,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恐怕来不及了,原本,我是想让你亲身体验以下的,结果你跑到这里来了,既然来了,一起吃个饭吧。据我所知,你俩,”他眼里的尖刻和嘲笑几乎溢出眼眶,眼珠慢慢朝柯桦身后一瞟,带着轻慢,“已经分了。”
搭在腿上的手蓦地攥成拳头,柯桦压下身体里沸腾的暴躁,他不能在此时此刻揍李恒洋。
“分手没什么大不了。”李恒洋笑笑,“感情、婚姻,跟事业比不值一提,现在让你理解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我保证,只要你按照我的规划走,总有一天,再回头看现在,你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它们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绊脚石?”柯桦冷笑一声,“那你给我自己找的绊脚石可真多。柯肖晴和尹薇是绊脚石,我们是什么?”
“不,你理解错了。柯肖晴和尹薇是垫脚石。”李恒洋语气自然道,见柯桦面上闪过戾气,笑问:“接受不了她们的定位?当然,在跟她们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是付出了感情的,这是我给予她们的尊重。”
柯桦对李恒洋的三观嗤之以鼻,已经不想反驳他那些狗屁的观点。
“你是不同的,在我想起你那一刻。”李恒洋从椅背上离开,双臂搭在桌边,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柯桦,就像看见王冠上最亮最大的那颗宝石。“柯家人很会教育孩子,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的纯真和优柔寡断有待改进,其它的……我很欣赏。柯肖晴没告诉你吗,你很像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柯桦压不住怒火,声音不自觉拔高。话出口他才意识到,他最在意的还是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的那颂。那颂的出现让他早已打好的腹稿无用武之地,让他本该坚定的立场开始动摇。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你要拉着所有人去死!好呀!我陪你!我多的是时间看着你一步步走向坟墓!”他咬牙切齿地把最狠毒的话砸向对面。
李恒洋脸上闪过诧然,继而冷笑道:“谁不是一出生就在一步步走向坟墓。你能幸免,还是他能幸免!”
李恒洋的手指向他身后的时候,柯桦只觉得有一杆枪嘭地打中了他的脑袋。
“你敢!”他压低声吼道。
一直竖耳倾听的那颂回头看向柯桦的背影。就连跟杨屹寒暄的苏禹也抬头看过去。
“那位是……”苏禹问杨屹。
杨屹只是浅笑,并未回答。李恒洋还没打算公开柯桦的存在,在他看来,现在更像是驯服阶段。
那颂要起身,杨屹忙道:“您需要什么?”
那颂偏头甩了杨屹一记眼刀,凌厉的眼神化作无形的手直接攫住杨屹的脖子,将他未出口的话全部掐死在喉管里。他大步走到柯桦身后,垂眸望着柯桦的侧脸。
柯桦身体紧绷,脸上一片冰冷,眼底的烈火即将奔涌而出,浑身的汗毛都像刀子一样,刀尖直直对着对面的男人。那颂从未见过柯桦如此狠戾的一面。如果柯桦手边有把趁手的凶器,他相信,不等他走过来,对面的人已经凉了。
一只手落在肩上。柯桦身体一僵,视线稍偏,修长的五指轻握着他的肩,有些坚硬的腰胯贴在他身侧。温暖渐渐传递过来,温暖了即将冰冻的身体。
李恒洋靠回椅背上,端着绅士的笑脸看向那颂:“你这张脸,继承了那雍和宣静怡的所有优点。”
那颂拿不出一点注意力给对面的老男人,他弯腰,抓紧柯桦冰凉的手腕,“走。”
苏禹款步走近,笑着跟李恒洋介绍道:“李叔,这位是我朋友那颂。雍和文化董事长……”
“那小公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李恒洋拿出跟小辈调笑的口吻。犀利的眼睛扫过那颂牵着柯桦的手。
柯桦从椅子上起身,转身时,望向一直盯着他的那颂。
苏禹上前拨了一下那颂另一边胳膊:“朋友吗?”他的意思是让那颂松手。不要在李恒洋面前放肆。
那颂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伸手拨开挡路的苏禹,拉着柯桦往外走。
两人经过杨屹。杨屹立刻道:“酒店专车在正门等候。”
那颂心里满是疑惑。李恒洋怎么会见柯桦,为什么杨屹对柯桦如此客气。如果他没看错,就连李恒洋都在忍让柯桦的暴躁。
他们是什么关系?
走出餐厅,穿过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直到傍晚的风吹过面颊,柯桦才挣开抓着他的手。
酒店专车候在正门外。
柯桦绕过专车,径直往外走。那颂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下班高峰,人行道上都是匆匆忙忙的下班族,商业中心到处可见交织的人群。他们被包裹在其中,没有了酒店里过分冰冷的空气,没有了一触即发的舌战,紧张神经在夕阳照射下的热浪里一再放松。
柯桦坐到路边一处花坛边上。那颂把一瓶椰子水塞进他手里,又拖着他的手,让吸管碰到他干裂的唇。
“你这样。”那颂吸了口加冰的椰子水,胃里一阵哆嗦,“像被甩了一百回似的。”
柯桦的目光从他手里挂着水珠的杯子上收回,伸手拿走了他的杯子,放到了自己另一边。
“大几?”
那颂扭头,不明白柯桦为什么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他幻想过许多次柯桦问他的详细信息,幻想了那么多次,没想会是现在。
“大二。”他说。“叫学长。”
“什么专业?”柯桦捧着椰子水,望着远处平静地问。
胃狠狠一抽,那颂弯腰用拳抵住,等痉挛过去才道:“作曲。”
柯桦唇角勾起,转头看着他,眼底映着夕阳洒下的茶金色。刚刚在餐厅里那个暴躁到要杀人的仿佛不是他。
“大作曲家,你该回去考试了。”他笑着说。
强烈的酸涩涌进喉咙里,那颂忍着想咳嗽的欲|望执拗地瞪着柯桦。
“你什么意思?柯桦!我他妈就不走!”
柯桦放下椰子水,手伸过来落在他头顶。那颂像被定住一样,咕嘟咽下了喉咙里的酸水。指腹轻轻抓过他的头发。这一瞬间,他几乎压不住想扑过去抱住柯桦的冲动。
“回去吧。”柯桦眼神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现在就走。”
“你他妈在说什么?!”所有的旖旎顿时炸裂消散,那颂气急败坏地打开头顶的手,一把抓过柯桦的衣领,“你没完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可以……”
“他们没结婚。”柯桦说。
“什么?!”那颂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那雍和,和柯肖晴。”
柯桦静静看着他。
欣喜从心底迅速膨胀,那颂忽然笑了,转眼又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没结婚,你他妈在跟我闹什么?是!我是骗过你!可是我也喜……”
“有没有他们都一样。”柯桦转头看向马路。“你来散心,顺便解决家里问题,事情如你所愿解决了,你的家还在,回去也有交代。现在,就离开!”
“到底他妈!为什么!”那颂猛地踢了一脚花坛。
路人迅速散开,加快路过的脚步,又频频回头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