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柯桦直奔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甫一迈出电梯,柯茗茗的哭声先钻进耳朵里。院长办公室外面围着几个大夫和护士,柯桦拨开围拢的人,一眼看见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前的两名警察和两个陌生男人。
被护士拉着的柯茗茗看见他的瞬间嚎啕大哭起来。“他们要带走爸爸!”
有什么塞住了喉咙,柯桦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转向门口的陌生人。
“你是家属?”
柯桦还未开口,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小舅走在前面,面色沉郁,抬眼看到他跟柯茗茗立刻挤出笑。小舅后面跟着两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柯桦隐约记得他们是卫生监管机构的人,其中一个面熟,好像是小舅的同学。
“回来了。”小舅拍拍他的肩,“先回家,把你妹妹带回去,这几天你住到家里吧。”
“好。”柯桦重重点头。对上小舅的笑,愧疚感让他抬不起头,他垂眼盯着小舅攥住他胳膊的手。
“爸……”柯茗茗要说什么,被柯肖安一个眼神制止住。
柯肖安朝柯桦旁边的男大夫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可能比较忙……”
“我知道院长。”大夫点头应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副院长来了吗?”穿着指腹的工作人员问道。
“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柯桦一直拉着柯茗茗,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小舅和小舅妈进了电梯。小舅笑着朝他们摆手,小舅妈挎着小舅的手目光温柔地望着他们。
人散去,柯肖晴从走廊另一头匆匆跑上来。慌里慌张地问柯桦:“都走了?”
柯桦愣怔地站着,柯茗茗还在哭。柯肖晴见问不出什么,转身打电话去了。
肖晴压着声音在骂谁,虽然隔着半条走廊,但那骂声却充斥整条空旷的走廊。
柯肖晴的车停在笑出大门外。她道:“我不进去了,别跟你姥姥说,也别提我……”
柯桦开门下车,他始终牵着柯茗茗。门要关上时,柯茗茗回头问柯肖晴:“有水吗?”
柯肖晴递了一瓶水出来。柯桦接过,拧开盖子递给柯茗茗。柯茗茗双手捧出一个碗,:“我洗洗脸。”
柯肖晴看了他们几秒,启动车子调转车头。车子刚调过车头,一辆黑车从对面驶来,气势凶猛地横在柯肖晴车头前面。车还未停稳,后门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柯肖晴走来,横眉怒目地质问:“柯肖晴你把我儿子藏哪儿去了?!”
柯茗茗挂着满脸水,转头看热闹。水珠甩在柯桦肩上。柯桦手里拿着倾斜的水瓶,水瓶里的水朝外流淌着。
水溅到脚上,柯茗茗忙夺过水瓶,诧异地看看柯桦又看向拉开柯肖晴驾驶车门的男人。
男人身高腿长足有一米九,一身挺括的西装,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雄俊气息。
男人从外面拉开车门,柯肖晴从里面关上门。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嚣张和气愤:“你儿子你问我?!”
“半个小时前你的定位跟那颂的定位一前一后离开鹿津酒店。”男人咄咄逼人道,“你没见过,难不成人间蒸发了?!”
柯桦蓦地攥紧拳头。他离开酒店的时候,柯肖晴应该刚到。
“定位?你查我!”柯肖晴推开门下车,站到男人面前,咬牙切齿道:“那雍,你是不是忘记你做了什么?李恒洋还没吓死你吗?你还敢去他的地盘!我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原来还知道找儿子!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柯肖晴的话又是嘲讽又是贬低,那雍只觉面上难堪不已,但是一切都没有儿子重要。他咽下愤怒,又问:“你找没找过那颂?”
“他从没正眼瞧过我我疯了去找他!”柯肖晴毫不顾忌颜面地大吼道。发泄完她似乎才意识到旁边还站着柯桦和柯茗茗。尴尬地拨弄了一下头发瞟了柯桦一眼。
柯桦忽然笑出声,李恒洋真是煞费苦心。花费那么长时间,圈进来这么多人,一处处闹剧搬到他面前轮番上演。为了证明全天下人只有他李恒洋最可靠,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崩人设
——不靠谱的亲妈要再婚,找了一个胆小的儿子奴当男朋友。
——那颂为了搅黄父亲再婚,不远千里跑来撩他。
——那雍不可靠,经不住吓唬,为了前途为了儿子选择抛弃柯肖晴。
——柯家顶梁柱,他最信任的小舅和小舅妈,在他面前被警察带走。
——19年来唯一的恋人是个骗子。
——家里留下一老一小。
所有人都不靠谱,唯一只有李恒洋可以给他最可靠的东西——权势。
柯茗茗小声叫了声“哥”。
听见不合时宜的笑声,扶着额头的那雍看向车另一边的两人。刚刚他没注意到车另一边还有人,现在看见柯桦随即怔住,继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怪别的,都怪那张跟李恒洋三四分像的脸,和那通身冷酷的气质。
“你……”那雍看柯桦完全不似看一个陌生人。
“他在中心广场。”柯桦道。他看着那雍。李恒洋是雅痞潇洒的风流相,而那雍是周正俊朗的典型长相。姥姥说的没错,柯肖晴是真颜狗,挑来挑去都只有脸能看。
那雍别开眼看别处,他不敢跟那双酝酿着暴戾的眼睛对视。
“你看见照片了。”柯桦语气笃定地说。
眼神闪躲,欲言又止。柯桦还有什么不懂的。这个男人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荒唐行径。那些被那颂发了又撤回的赤|裸照片,不是没起作用。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所有的麻烦、阻碍都是预设好的。
那雍嘴巴张合两下却没吐出一个字,一副窘迫到难以启齿的模样。
柯肖晴立觉不对劲,当即质问那雍:“什么照片?那雍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那雍如临大敌,转身就走。
柯肖晴不依不饶,追着那雍逼问。
“走吧。”柯桦对柯茗茗说。
柯茗茗追上来问:“他谁呀?”
“一渣滓。”柯桦说。
他和柯茗茗从小到大没少演戏骗姥姥。不算炉火纯青,也算驾轻就熟。一句“他们有手术,晚上住医院”,老太太深信不疑。把一老一小哄睡着,柯桦换了身衣服又离开了小舅家。
马路上喧嚣减息,霓虹渐灭。
暴雨过后,月光皎洁如水。那颂坐在花坛上仰着头,两杯椰子水并排放在一起,杯底洇出的水渍早被夜风吹干。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路边,那雍开门下车,苏禹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看见那颂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那雍冲到儿子面前二话不说,先把那颂的脑袋、胳膊腿检查了一遍。
“怎么不接电话,手机呢?!儿子?”
那颂仿佛没五感的雕塑,任由那雍检查,在那雍担忧又愤怒的瞪视下,嘶哑地喊了声“爸”。
“哎。”那雍眼眶发红抱住他,又转头问苏禹,“你怎么在这儿?”
苏禹从那颂跟着那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离开,就觉得不妙了。平时在家,爷爷耳提面命嘱咐——在李恒洋勉强收敛点,李恒洋这个人勉强能做生意伙伴,其它的一概不行。
现在,再看那雍和那颂的样子,苏禹也知道自己被李恒洋利用了。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家的公司背靠恒洋集团才发展起来。否则他哪来的跑车开。
许多事情细思极恐。
两个月前,那颂提到那雍要复婚就暴躁。当时,几个好哥们儿凑一起给那颂出主意,其中一个人说了句“那女的不是有个儿子吗?她儿子变成你男朋友,你爸还能跟她结婚?”。
说话的人是谁?
是恒洋大股东的孙子。
“那叔,都是我的错。”苏禹烦躁地扯下领带摔在地上。“我早上到的,本来是找那颂玩,但是刚到地方,李恒洋的秘书就联系我,说李恒洋要见我。我看那颂心情不好,接了他,一起来的……”
那雍的脸色越来越黑,最近发生的事在大脑里飞快地闪过。
“我们到鹿津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年轻人……”苏禹看向那颂。“那人……跟李恒洋吵了一架,后来……”
那颂像从冬眠中苏醒的野兽,一双眼睛尚迷茫,但身上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他恍然明白,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而所有人都知道。他瞪着苏禹,苏禹转头不看他,他又瞪向那雍。
“你说!”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吼出来,吓得那雍一哆嗦。
“回家再说。”那雍说。
“为什么不结婚?”那雍突然站起来,逼到那雍面前。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急切地希望他跟柯桦有关系,哪怕是柯肖晴嫁给那雍,他们有了法律上的亲缘关系。这样的话,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他也可以看到柯桦。
那雍再次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一面难堪一面恼怒道:“都是李恒洋……”
“那叔!”苏禹喊完下意识朝不远处一辆车上看了一眼。他下车时就发现露天停车场停着一辆车,距离那颂很近,当时只当没什么。这会儿再看,车牌号似乎是杨屹的车。
李恒洋这么多年只有杨屹一个秘术兼助理,但是杨屹手下有一个秘术和助理团队。
那颂也看向那辆车。前后车窗全都落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人的半张脸。草草一瞥,那颂认出那是闯进河边私人领地的“游客”。
那雍对李恒洋的惧怕比两个年轻人更盛。他使出全身力气把那颂塞进车里。两辆车匆匆来又匆匆驶离中心广场。
凌晨一点,一辆出租路过中心广场,车速减慢,车窗落下。后座的人隐藏在阴影里,偏头看向花台上并排放在一起的椰子水。
车子绕广场一圈,又折返回去,最后停在鹿津酒店。
杨屹依旧静候在白天站的地方,面带微笑地拉开车门。
“李董还在开视频会,半小时后能结束。”他道。
柯桦瞥杨屹一眼,“你不是北城人。”
“我跟李董一样,都是本市土著。”杨屹笑道。
“难怪。”柯桦冷笑。
杨屹早知道上一句不是寒暄。柯桦的意思也不难懂,难怪——他们才来没几天,就能在商政两界兴风作浪。
杨屹苦笑。“毕竟恒洋的大本营在这里。”
“是念旧,还是忘不了这里受的屈辱?”柯桦凉凉地说。
杨屹不敢接话了。
这二十年李恒洋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叱咤风云,谁不赞他一句“商业巨鳄”。说句废话,知道的都知道,这个“巨鳄”有两层意思——一是指李恒洋生意做得很好,在行业独占鳌头;而是指他行事似巨鳄,凶恶残忍,不留余地。
虽然没人到李恒洋面前指指点点,但是谁人不知。敢在李恒洋面前说这种话,又不怕死的前有李逸,后有柯桦。
所谓“在这里受的屈辱”,换成一个心胸开阔的商人,面对起家时的不堪过去,顶多一笑而过,上了年纪兴许还会当做笑料讲给儿孙听。但李恒洋不是心胸开阔的人,他自己也承认他是小人,谁让他落魄潦倒,谁绊过他,谁算计过他,他统统都要报复回来。
一个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人,必定是个记仇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
二十年间,他的对手接二连三的家破人亡。知己知彼的对手都知道他的痛脚,各个诅咒他断子绝孙。大概诅咒的人多了,老天爷也不能草草了事。苍天没能饶过这位当今叱咤风云的名人——半生浪荡,最后只有一子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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