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腹黑
油菜田黄灿灿成了海, 若放在晴天,会泛着暖色的光泽。
但天公不作美,逐渐黯淡, 云朵呈鳞形密布,风声铮铮,很快有了下雨的征兆。
清明快到了。
慕与潇想到柳墨说她很思念嘉云, 心跟着又抽痛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去看柳墨,又要刮风下雨,柳墨看见了,会不会不开心。
嘉云走的那天, 也是清明的一个阴雨天。
风雨霏霏,河水汩汩。
柳墨失魂落魄,站在雨里,浑身淋得湿透了,与周身狼狈相对应的是,她脸上没有波澜。
没人顾得上她,甚至没有人看得见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年轻生命的逝去给带走了,全家都在死亡里惊惶痛苦。
只有慕与潇在密切关注她, 听到打雷之后实在看不下去,给她举了一把伞。
柳墨一句话也没说。
大雨滂沱, 将要入夜, 谁也分不清她有没有哭。
最后她平静从雨里回到屋檐之下。
慕与潇心口猝然的疼痛忍过去之后, 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又缓过来些。
后排正其乐融融, 听柳墨声音就知道她没有伤感,只留自己无聊到悲春伤秋。
因慕与潇思绪转开了片刻, 韦安如跟柳墨又聊起别的事情。
韦安如献宝一样:“哪,给柳老师过目,你看完我就删了,以示清白坦荡。”
柳墨柔声说了声“好”,偏头看见之后,用手将屏幕上放大又端详,轻笑出声。
“安如,你真不愧是专业的摄影师,构图和光影都好,画面赶上电影的质感了。”
韦安如眉飞色舞,“技术是一部分,重要的得是人长得好,个子高挑,体态舒展,穿搭不拖后腿,才能拍出这个感觉。”
柳墨听得心情好:“韦老师也太会说了,从头到脚夸遍了。”
“我没恭维啊,实话实说,”
什么电影质感?
谁长得好了?
安如拍了什么啊?
慕与潇越听心越痒,恨不得回头问问她们。
她平时都没太多好奇心,但可能因为已经四十多分钟,别人聊得热火朝天又不搭理她,她久违地感到一点孤独。
而且,直觉告诉她,照片与她有关系。
柳墨询问:“发给我?”
韦安如非常好说话:“好,发给你,我这边就删了。放心,你检查,我就拍了这一张,别的没拍,也绝对传不到网上去。”
柳墨跟慕与潇互呛时候的话被韦安如听去,找到机会解释。
柳墨轻声笑着:“信你,我如果不信你,也不会给你拍到的机会。不过,传上去也不怕的,会有争议,但不算大事。”
韦安如快速眨眼想了一下,跟她确认:“指的是抽烟?”
“不然呢?”
柳墨轻盈地反问回去。
“我以为说的是这张照片。”
韦安如说着点了删除。
柳墨还是笑:“这张拍这么好看,我也不怕,这又怎么了?”
“你不怕,有的人怕。”
柳墨明知故问地提高音量:“谁会怕啊?”
韦安如没说话,但不知做了什么动作或表情,柳墨扑哧一声直接笑出来。
到底在笑谁啊……
慕与潇险些不想给她们当司机了。
但她神色如常,假装一点也不好奇,安静地看着前路。
上次回来还是过年,一晚上都没待,吃了饭就走了。
她的房间当然还在,也收拾得很妥当,但已经很久没住了。
下午吃饭时,商量到后面,三人又决定不过夜,哪怕再晚,也尽量返程。
否则,容易兴师动众,恐怕家族群里还有一番讨论。
随着眼前的景物跟道路越来越熟悉,慕与潇又想到了那一年的盛夏。
她被“孤立”了,只能回忆。
当她穿着衬衫和长裤,蹲在墙角给家里的狗喂饭时,柳墨则一身清凉。
宽松轻薄的背心和短裤,将修长白皙的四肢露在外面。
蹲在她身边:“你不热啊?”
“热。”
慕与潇说:“夏天怎么可能不热,我在流汗。”
“流汗还要穿这么严实?”
“我都是这样的衣服。”
柳墨哂笑:“你妈给你买的?”
慕与潇没说话,有的衣服是,有的不是,但没必要答。
因为柳墨问这话,大约只是表达瞧不上她的穿衣风格。
柳墨慷慨:“如果你想清凉一点,你穿我的衣服,咱们个子差不多,尺码也一样。”
慕与潇看了眼她的衣服,“不用了。”
柳墨当时没多说,晚上等到慕与潇洗漱完回到房间,她又问一遍,“你真不要试穿我的衣裳啊?”
慕与潇正把睡衣的短袖袖口捋直,“你很想我试?”
“要。”
柳墨见她考虑,“潇潇~”
“可以。”
柳墨给她一件修身的蓝紫色短款吊带,还有一条极短的破洞牛仔裤给,“穿上我看看。”
看到衣服,慕与潇眼神呆滞三五秒,然后归于平静,开始脱衣服。
她换时,柳墨就全程看着。
她无所谓,因为在此之前她跟柳墨互相欣赏过彼此。
也触碰过。
等慕与潇换好,柳墨满意:“有活力多了。”
她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还将手从牛仔裤的破洞中探进去,上下滑动,最后落在腿根处。
慕与潇虽然跟着起了反应,有点想躲,但最终没有说什么,任由她胡作非为。
因为前一天晚上,她也这么对过柳墨。
柳墨观察她的表情,“你是不是很不喜欢?”
“你问的哪方面?”
柳墨作乱的手停下,笑着说:“衣服啊。”
“没有,你的衣服穿上都很好看,只是风格跟我不合,我也想不到买这样的。”
“并不是说你的不好,我也没有不喜欢。”
柳墨叹气,“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老成?”
慕与潇点头,又瞥到她床头杂志上的女孩,“活泼可爱的,是不是更好?”
柳墨看见她穿自己的衣裳,心情颇好,“做什么对比,我就让你别太老成,说话放松点。
但有一点点老成是可以的,是讨人喜欢的。我又没说喜欢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不用担心。”
慕与潇顿时脸红:“我没说……我担心。”
当着柳墨的面脱衣服换衣服,被摸得双腿打晃,都没有太害羞的人,因为柳墨的这一句话红了脸。
因为柳墨戳破了她的心事。
也因为柳墨间接承诺,会喜欢像她这样的人,不喜欢别的风格的女孩子。
柳墨特意提了女孩子-
把车停好之后,柳墨先绕去后备箱拿礼品。
慕与潇找到机会问韦安如:“你删了什么照片啊?”
韦安如聊了一路,嗓子干,一口气把矿泉水喝了三分之二,捏着瓶子笑嘻嘻:“为什么偷听人家说话?”
“偷听?我开的又不是火车,这么点大的空间,还要偷听吗?”
开了一路车还被忽视的慕与潇继续输出:“有中耳炎的人又不是我。”
“潇老师现在攻击性很强。”
中耳炎患者韦安如评价。
“没有的,我没有攻击,我就是……好奇。”
她这样给自己下定义,颇为为难。
“你猜猜嘛,猜我删了什么?”
慕与潇有权保持沉默,默默认为安如现在墨里墨气。
她急着去帮柳墨拿东西,没再闲聊下去。
韦安如则探头往院子里看,感慨说:“这就是你们一起睡了18天的家。不错,果然有书香世家的感觉,你俩有出息,都靠笔杆子吃饭呢。而且位置极好,我粗略一看,全村最好的风水就在这院子里。”
慕与潇看她一眼,柳墨跟着看她一眼。
慕与潇往东南方指了指:“那家才是我外婆家,因为门口不好停车,我们回来都把车停在这边空地。”
韦安如讪讪:“早说啊。”
“没来得及打断高谈。”
慕与潇诚恳脸。
韦安如尴尬点高,无所谓,直接带头往外婆家去。
她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大抵很少进乡下,所以看哪都新鲜。
柳墨跟在慕与潇旁边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挺腹黑的。”
她以为慕与潇会一脸乖巧老实地说没有,谁知道慕与潇认真点头说:“有的。”
柳墨笑着露出疑问。
慕与潇解答:“你说过的。”
“就在外婆家里。”
那天晚上她听话地穿了柳墨的衣服,过了一会,她问:“你也试试我的衣服好不好?”
她注意到,柳墨带来的不是裙子就是清凉夏装,完全度假风。
但她心底,挺喜欢柳墨穿校服一类“朴素”的衣服。
柳墨倒也公平,答应之后,大方地换下睡裙。
房间空调开的低,瓷玉衬茱萸。
慕与潇偏开了眼睛。
柳墨问她:“打底要不要穿啊?”
慕与潇极力克制,吞咽了下,:“我觉得不要……只是试穿,又不出门。”
柳墨听她声音不对,这才特意抬头看她。
慕与潇显得坐立不安。
“喜欢啊?”
慕与潇用力摇了摇头。
然后,在柳墨的玩味和质疑的眼神之下,点了点头。
柳墨就把衬衫套上了,一颗一颗地从下往上扣上扣子,穿衣方式跟慕与潇相反。
“慕与潇。”
“啊?”
“你有时候挺腹黑的。”
慕与潇没好意思说话。
柳墨问她:“你知道腹黑是什么意思吗?”
她说:“知道,小说里会有这样的人设。”
“你喜欢吗?”
慕与潇迟疑地摇摇头。
“那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人设?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女主?”
柳墨说话间换好了衣服。
版型偏挺的白色衬衫,灰色的长裤,本该板正的着装,被她穿得风情款款。
因为她既没穿打底的衣服,也没学慕与潇把衣摆塞进裤子里。
慕与潇头昏脑热,低下头,隔着衬衫吻住了她被遮住的鲜艳。
听到柳墨隐忍的声音后,不解地抬头问:“我们这样,我会看有男主的小说吗?”
原来还是有必要出柜。
第32章 安好
“好, 那只聊女主的人设,你喜欢的。”
柳墨与她的不解对视良久,挪开眼, 看了看衬衫上的水渍,抛了这么一句话。
仿佛对慕与潇刚才的话并没有感到太多奇怪,但也没有深究的想法。
聊小说人设, 就只聊人设。
慕与潇等了一会,确定柳墨不会再说别的了,对她所谓的“出柜”兴趣不大。
一种无言的失落像夜蝉悄悄爬上了树干。
但它才刚出发,就被捕蝉人捉入囊中, 从而永坠于深夜。
慕与潇安心答题:“温柔。”
“真没新意啊你。”
柳墨在床边坐下,床单是慕与潇备好的,依旧是慕与潇风,深沉到发黑的蓝色。
黑白灰,总是这些。
柳墨曾为慕与潇喜欢的风格打趣说:“潇潇,你才应该叫我的名字,慕墨。”
慕与潇说:“也太拗口了, 难为你发音标准。”
柳墨:“……”
回到小说人设,柳墨嫌慕与潇品味大众。
没有人不爱温柔的人, 可看小说,只盯着温柔的人看, 似乎太无趣。
“还有吗?”
慕与潇抬手想碰自己衣袖, 发现穿的是柳墨的吊带, 没有她性格的袖口。
只得尴尬地放下, 犹豫很久, 才说出“风趣”两个字。
柳墨没有对号入座,反而正常分析, “喔,有幽默感的角色,通常讨人喜欢。”
“气质好。”
“主角很少有没气质的吧。”
“长头发。”
“哦,你不喜欢短发,看来是不喜欢帅气的女孩了?”
柳墨语气调侃,松开脑后的发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抱住她整个背部。
“不喜欢。”这次慕与潇说得极度肯定。
柳墨弯唇:“可我喜欢,短发的女孩利索又漂亮,阳光活力和细腻可爱合为一体,多好。我有个室友就是短发,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呢。”
慕与潇抿紧了唇。
憋住了那句“你喜欢她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柳墨喜欢谁,跟她没关系。
柳墨又问:“还有吗?”
慕与潇换自己的睡衣,闷闷说了句:“没有了。”
“那些特质都很常规,十个主角里面八个有,就没有你私人小众的爱好?”
柳墨跟人聊天,凡是感兴趣的都要循循善诱、刨根问底。
慕与潇换好衣服,爬上床,躺在她身侧。
“还有,体毛要少。”
“?”
柳墨脸上出现了一个凝滞住的表情。
慕与潇问她:“算小众吗?”
柳墨气得将刚脱下的衬衫往她身上一扔,低声骂了句:“腹黑。”
觉得不解气,又骂一句“有病啊”-
柳墨回忆起来了。
她脸上笑意难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慕与潇很可爱的嘛。”
“现在去想十几岁的小孩,都会觉得有意思,但那时候你可不认为我可爱。”
慕与潇客观地说。
心底想,那时候你都觉得我很没意思的呢。
那个夏天,她险些去剪短头发,好在她理智尚存。
第一,短发更考验颜值,她剪短了也不一定具备柳墨说得那种俊俏漂亮,活泼可爱。
第二,那太明显了。
她怕柳墨再见到会调侃她。
柳墨说:“谁说‘都会觉得有意思’,现在27岁的你,好像也不觉得那时候的我可爱啊。”
“潇潇,我在你那,是不是一直都是坏人形象?”
慕与潇刚想说“不是”,就被韦安如回头打断。
“都到门口了,你们俩还走我后面?”
“在说悄悄话?”
“没有。”
慕与潇走上前。
柳墨主动包揽解释和撒谎的工作:“我们在对说辞。不打算说工作采访了,多半麻烦。就说各自有事回来,刚好听到小姨说外婆想我们了,就约着时间一起回来。”
韦安如问:“可以,我是与潇的同事,这个身份没变吧?”
“没有。”柳墨果决。
“有。”
慕与潇提醒,“今天是舅妈在家照顾外婆,她见过安如,没见过我。”
谢天谢地,舅妈至今不知道那橙毛小姑娘是谁。
柳墨反应过来:“好,那就说是我朋友。”
才进院子,就被迎上来的人热情招呼。
韦安如看着那天遇见的卷毛阿姨直奔向慕与潇,“柳墨回来我是知道,潇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慕与潇客气微笑:“舅妈,我也就这两天才回,工作上有事回绍城出趟差。”
韦安如跟着她们进到东边的卧室去看她们外婆,老人家满头白发,一脸病容,卧床不起。
但笑容和高兴都是真实的,作为捕捉细节的人,她看得出,她们外婆是真心喜欢她们。
尤其喜欢柳墨。
可能因为柳墨太多年没有回来了,所以老人家的关注点都在柳墨身上。
“你每次打电话,我都让你有时间回来看看,说外婆煮饭给你吃,把房间给你打扫好。现在外婆病了,你才舍得回,我又不能给你们做饭、收拾房间了。”
慕与潇才知道,柳墨是打过电话的,是关心外婆的。
柳墨眼泪听完就掉了下来,趴在外婆腿上。
外婆摸着她的头发,“好在还是回来了,看到你们我心里头就畅快了,很快就能病好呢。”
韦安如好像明白了与潇妈妈的那个愤怒点。
亲女儿和亲外孙女,怎么疼都是应该的。
但是把快十岁才到家里的养女,疼得超过了亲生女儿,就招人不平了。
甚至爱屋及乌,连养女的继女,毫无血缘关系的晚辈,也放在了心尖疼。
不患寡而患不均。
韦安如还看出来,她们舅妈的表情微妙,似乎既有点伤感,又像在看戏,频频观察慕与潇。
可能让她失望的是,慕与潇的情绪很平,脸上除了关心没有别的内容。
她根本不在乎外婆是不是只看见柳墨,也不去想什么公平与不公平,她不在乎。
若真让她去纠结,她倒宁愿更多的人喜欢柳墨,那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好,少点关注。
而且,她一年总归回来看上外婆几次,柳墨却是几年未归,现在外婆拉着柳墨一个人多说话才最正常吧。
她只是看到柳墨哭,有一点不忍,抽了两张纸,放在了柳墨手里面。
除此之外,多余的动作和话都没有,她舅妈还在看着。
两个人陪了一会,直到外婆又躺下去睡觉,她们出了房间。
看了眼手机,陈夏在内部的工作群问她们今日进展。
慕与潇跟韦安如都沉默。
已读不回。
今日没有进展。
今日属于柳墨。
慕与潇的房间在楼上,因为之前寒暑假,只有她会正经回来住上一段时间,所以有专属房,布置得也最为用心。
韦安如特意看了,床不大,睡一起多少得贴上点。
柳墨浑身写着开心,笑容也更加温柔了。
她看见墙上还有她临的字,写的不好,还有涂改痕迹。
问慕与潇:“我记得留下了好几张作品,怎么只有这个了?”
慕与潇支支吾吾。
柳墨会意,也不恼,笑着说:“好,清理掉了对吧,知道你是喜欢房间整洁的人。”
慕与潇没有否认。
韦安如却了然地看破,与潇一定没有清理掉。
如果她清了,以她的性格,是能平静说出“不好意思,没留下”这样的话,因为这不是一件不能说的事情。
不说,才是秘密呢。
三个人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远处是成片的油菜花田和树林。
柳墨指着东南方说:“我们去河边走一走吧。”
慕与潇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有些抗拒过去,“嘉云的墓地又不在河边。”
“我们可以直接去看她。”
柳墨问:“河边不能去吗?”
她看向韦安如,“这里就是以河滩闻名,你不让安如过去拍几张照片吗?”
“工作怎么交差?”
慕与潇想说,她们的工作不是拍几张照片,编几句瞎话,就能轻易交差的。
但是安如已经答应了。
因为她们看上去不太好。
慕与潇做了最后挣扎:“快下雨了。”
柳墨坚持:“快去快回。”
去的路上,天气居然又好了起来。
到达时,落日融了一层金在河水上。
岸边停着她们的车。
韦安如让凉爽到发冷的河风一吹,“我回车里坐会,我这件衣服薄。”
只剩她们两人,慕与潇说:“河也看完了,我们现在回吗?”
“这条河,夺走了嘉云。”
“那是意外。”
“我也差点……”
慕与潇打断她,认真说:“那也是意外。你答应过我会远离河岸,现在也不要靠近。”
“你看着我,我能出什么事情。”
柳墨看出慕与潇有点生气,弯起眼睛笑了:“你没看着我的这几年,我也有照做啊。”
慕与潇的神色这才好起来,她蹲下,看着把夕阳吞下去一半的河面,让自己从紧绷中缓过来。
“柳墨,你这趟找我回来,是为了你妈妈还是嘉云?”
慕与潇在低处抬头,看着柳墨在余晖下的身影,仿佛一不留神就会随夕阳一起沉下去。
“困扰你的梦魇,让你书法创作遇到瓶颈,你喜欢的笔忽然‘死掉’,让你身体常常不适的心魔,或许是你妈妈的执念。可还有嘉云的原因吧?”
“雨天,打雷,都会让你想到失去妹妹的那一天。”
“可是柳墨,连她的妈妈都有了新的孩子,新的寄托,你为什么不能往前走呢?”
柳墨俯视她,没有笑意地回答说:“因为我生命中的得到太少了。”
“嘉云最爱看我写字,她的爱跟你不一样,她趴在桌子边,双目放光。她不含蓄,不克制,她夸我是柳羲之。”
“嘉云出事那天,我没有陪她去玩,因为我要练字。我觉得回这边聚餐就是浪费时间,我要见缝插针地忙自己的事。”
“跟你没有关系!”
慕与潇又有点生气了。
柳墨点了头,又摇头。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感觉到不适,感觉到我妈因为执念不瞑目的吗?从我想放弃书法,做别的行业开始。”
“她一定恨铁不成钢。”
慕与潇立即站起来说:“你不能放弃。”
“我知道。”
柳墨点头:“但人都会有一瞬间,对所有的事厌倦。”
所以她离开绍城。
“不过,只是一瞬间。”
柳墨又笑起来:“现在我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我。”
“你看了我最新视频没有,想报我的课吗?”
慕与潇猝不及防被推销,“……我报。”
“一言为定。”
“我会练,用你送我的笔。”
“好。回去吧,我的事快结束了。”
“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就不见面了。我知道你一直是这个意思。
潇潇,我是打扰你太多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本来也不应该留给你。”
“往后,我们各自安好。”
慕与潇亦步亦趋,“我会练的。”
“安好。”
第33章 交换
虽然说了告别, 虽然慕与潇很努力地说服了柳墨也说服了自己,但是事情还没有做完。
她们不能就这么分道扬镳。
她们又开回了外婆家,冰箱里的菜足够多, 慕与潇自告奋勇,让舅妈不要忙,她来弄。
借机秀了一回厨艺。
柳墨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她做的菜。
慕与潇是天赋型选手, 她不费力就能把新学的菜做得好吃,即使她并不喜欢下厨。
外婆有特定的营养晚餐,她们四个人,慕与潇计划了下, 做五道菜差不多。
柳墨点了两个菜,慕与潇说好的,都可以做。
以前,她也有给柳墨做过。
她享受着她跟柳墨别离前,这些烟火气的相处。
唯独低估了她舅妈的本事,在她们去河边时,家族群里已经知道她跟柳墨回家看外婆了。
现场照片发回了群里。
照片里, 慕与潇跟柳墨正站在车前,面对面聊着什么, 双方表情都很严肃。
一个站得笔直,将灰色风衣穿得跟军大衣一样端正。
一个穿了暖色系春装, 手臂搭在开着的车门上, 微靠着。
大舅最爱操心:[不是在吵架吧?]
张萍跳出来:[哪里, 我们潇潇什么时候跟人吵架啊, 只要人家不欺负到她头上。]
大舅:[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好歹一家人正式吃顿饭。]
张萍:[潇潇是回来出差,我也就跟她吃了顿饭, 连住家里都没时间。]
张俪:[刚在烧饭。]
[墨墨说是回来接受记者采访呢,还要拍工作视频。连她爸她都没顾得上,就把给我们买的东西送到家里了,抽空喊人家去看外婆已经是孝顺了。]
张萍:[潇潇用她喊?潇潇哪年不回去陪外婆住,谁都没有潇潇孝顺,不像有的人三年五载家都不回。]
大舅:[潇潇孝顺,我阿虹又不是不孝顺,人是太优秀,被留在国外工作回不来,怎么办呢,也不是不想回。]
张俪:[有出息的孩子回家都少,谁让外面事情多呢,闲的人才能顾家。]
张安虹:[微笑.]
[爸,你今晚不是说在外面吃饭嘛,少喝酒,少对号入座啊。]
两位当事人早屏蔽了群聊,心情一般时也懒得去看,不知道他们为这点小事又在争执。
慕与潇做饭时,她舅妈在一旁帮忙,韦安如时不时来看看,柳墨则一直在外婆房间陪着。
舅妈套她话:“你平时跟柳墨联系多吗?”
慕与潇放着佐料,“我们不联系。”
“不联系,现在年轻人之间都不喜欢联系,自私的,没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重感情。”
慕与潇没有辩驳,“舅妈,我们现在忙着上班,没精力联络多余的感情。确实,只有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最重感情,也最重亲情。”
文学手法里,这叫反讽。
舅妈没听出来,笑了:“要不怎么说家和万事兴呢。”
“潇潇,谈朋友了没有?”
“没有。”
慕与潇想说,这个问题过年时候你也问过,还被我妈怼了。
“你说说,你妈也不管你,要不舅妈给你介绍一个?”
“不急,我们现在都不急,柳墨姐不急,我妈也不急,您就别操心了。”
慕与潇话说得更果断些。
就这么耐心应付了做一顿饭的功夫,比她加班一礼拜还累。
慕与潇虽然情绪稳定,实则欲哭无泪,心想还好柳墨逃离了这种酷刑。
又想,如果柳墨在,大抵能比她应付得更得心应手。
直到菜做完,四人在餐厅的圆桌坐下吃饭,她才得以解脱。
舅妈陋习跟张萍太像,开始怼脸拍摄,从脸拍到桌子。
还不忘说,今天这一桌子菜都繁琐,多亏潇潇帮她一起做。
掌勺人慕与潇选择沉默,她只关心柳墨点了两道小炒有没有失手。
视频中,慕与潇跟柳墨中间特地隔了韦安如,看上去不熟的样子,期间也没有搭话彼此。
有人提议加怂恿,她舅妈也觉得拍视频不够,索性打开了群视频。
她让慕与潇一个个跟加入群视频的家人们问好。
韦安如本来正饿,听到这话就没了胃口,心想这卷毛阿姨脑子没事吧。
但是与潇同学平心静气,像已经习惯了这个模式,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做得笔直,礼貌地对着屏幕喊道:“妈妈、大舅、表叔、大姨、大姨夫……”
韦安如面如菜色,见了鬼一样,与柳墨对视时挑了下眉。
意思是这个环境也太吓人了吧,与潇居然照做。
柳墨淡笑,让她稍安勿躁,看样子也是司空见惯。
她大舅喝多了酒,几乎迫不及待地要给慕与潇讲点形而上的人生道理。
慕与潇眼神一片寂静,扮演着文静老实的晚辈,等她妈看不下去,出来救她。
倒不是不能自救,而是她更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母爱被激起来的人,以免太早发作,再听到来自她妈的说教。
直到她大舅言重,说她眼里都没舅舅,回来也不跟他说,不去看一看他。
张萍终于说话了,言下之意是他为什么总在纠结没跟他说,平时也没见他关心晚辈。
柳墨见状把手机抽过去了,打断群里的剑拔弩张。
温声笑说:“大舅,小姨,好久不见,我是柳墨。”
张萍乐于演戏:“好久不见。”
“大舅怎么不理我?听你的说话语气,酒又喝多了是不是?怎么医生的话都不听啊,手术都做完了还按老样子吃喝?那不是白花那么多钱了。”
“喝多酒就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说话让人笑话。行了,我们要吃饭了,就不参与视频了,你们慢慢聊。马上菜凉了,吃完我还要回城里,挂了。”
然后她挂断,笑容比刚才更温柔,漂亮的眼睛里澄澈如水:“舅妈,吃饭吧,手机吃完再去看。”
她舅妈莫名听话,“哎!”
之后为了缓和气氛,她舅妈心血来潮、没话找话说:“墨墨,你今天就带了一个朋友,那橙色头发的模特还在绍城吗?”
在场的另外三人筷子一停,慕与潇头皮发麻。
只有柳墨最自然:“她工作提前结束,先走了。”
“舅妈喜欢她?”
她斜睨一眼慕与潇。
“我不喜欢,你们平时可不能染那个颜色,不好看的。”
慕与潇旋即点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还是黑色头发好看。”
柳墨反驳:“只要人长得好看,怎样折腾都不会难看,都让人爱怜,管别人说三道四呢。
反过来,人要是丑,要是嘴碎、讨人厌,头发再循规蹈矩,也照样没人看。”
舅妈吓得赶忙打断,看了眼慕与潇的头发,还有慕与潇没表情的脸:“墨墨,话不能这么说呢!”
“我说的是实话,慕与潇,对不对啊?”
前面一段话是说给她听的,后面一段,慕与潇想到她大舅十年如一日的发型。
“对对对。”
舅妈心想光知道她们关系不好,没想到也太差了,怎么说骂就骂起来了。
柳墨现在脾气真是糟糕。
她又看了眼慕与潇,这小孩居然在笑,脾气真是好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张萍担心的一点不错,这是会让人欺负的!
由于舅妈不痛快柳墨,这番对话不日将被传遍全家。
柳墨飞扬跋扈,挂了视频,又当面讽刺慕与潇,而慕与潇只敢附和的事,又激起一波矛盾。
回城的路上,风又大起来,星粒撒了满空。
慕与潇开着车说:“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会下雨,但是天气会晴。”
“河边的夕阳很美,返程也能看到星星。”
韦安如这次坐在她副驾了,端着她的鸡汤问:“所以呢?”
慕与潇老神叨叨:“所以,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韦安如立即打了个哈欠,“这感悟也太老土了!”
“是不是被你舅妈荼毒了?”
闭目养神的柳墨睁开眼:“我看也像。”
慕与潇噤声。
韦安如叹气,“在你们家里吃顿饭真难,每次都有各种事,以后喊我我不干了。”
柳墨笑说:“我就知道会倒胃口,潇潇非要做一顿饭。”
韦安如立即看破,故意问慕与潇:“大厨几天没下厨,手痒是不是?”
慕与潇咳了咳,“是啊。”
韦安如压低声音:“是个鬼。”
进城之后,路过一家连锁的便利店,韦安如要求停车,她要进去买点零食。
留下两人在车里,慕与潇干等了一会,找了话说:“今晚,菜是你满意的吗?”
“你做菜更好吃了,一个人经常做吗?”
“也不经常,偶尔。”
冷场了。
慕与潇再一次把天聊死。
她也不纠结,平静地感受尴尬。
柳墨救了下场:“安如今天给我发了张我们的照片,你想看吗?”
“想看。”
慕与潇回头看她。
果然是。
柳墨交叠着腿,姿态舒展,笑容温婉:“你拿什么跟我换?”
慕与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最终说:“你提吧。”
“加我微信,发你。”
第34章 刷牙
即便绍城不是大城市, 算得上水土养人,车开到市区,还是看不见星星了。
绍城河流多, 不远处就是一座石桥。
据说由来已久,宋还是明的,但后来大修过。
修补之后, 面目全非,还算不算原来的古迹?
慕与潇也说不好。
河水流动的声音混着穿堂过巷的夜风,让夜色成了美丽的奢侈品。
慕与潇听完她的交换要求后怔住,安全带还束缚着她, 她保持着朝后看的姿势,有一会没说话。
柳墨笑容不变,仿佛才想起来。
“噢噢,不好意思,忘了,大记者不加闲杂人等。”
没等慕与潇再提,她自己先说了, “而且我们后面说好不联系,加个微信不是多此一举嘛。”
一辆对面开来的车, 灯光恨不得从绍城照到大西洋去,将她们的车内短暂照亮。
慕与潇逆着光没受影响。
柳墨的脸正迎光, 因为突兀的直射, 她不悦地蹙眉, 嘴边的笑容收敛。
半明半暗, 似笑非笑。
唇上刚上车时补过口红, 豆沙色柔和细腻。
柳眉如黛,乌发用一根木簪子挽着, 修长的脖颈线条隐了一半在高领衫内。
这意外的光照像为她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在场所有的目光只能围着她。
在场也只有慕与潇。
心脏像被那光一把握住。
在有限的幅度中,拼命地沸腾。
对面的车很快开过去,柳墨脸上的不耐也随之消散。
眸光重新聚集在慕与潇脸上,温柔专注得就好像从未挪开过。
她轻声说:“那么照片就不发了。”
慕与潇想说,你就不能直接给我看吗?
但是余光瞥到韦安如从便利店出来,拎了个大的塑料袋,站在马路对面。
正看着过往车辆,正准备过来。
于是她没时间跟柳墨周旋,她知道柳墨肯定不会便宜她。
到时如果赶上安如上车,问她们在聊什么,柳墨一定会说实话。
那两个人一对就会发现,她慕与潇是真的很想看到照片。
慕与潇有先见之明,她不想面临那个困局。
所以她说:“那就加嘛,没有多此一举,刚好这两天也需要联系。等后面不联系了,删不删都只不费事。”
柳墨说好,“我也觉得再删不费事。”
“再删”,她在翻旧账了。
慕与潇祈祷着韦安如快点上车。
韦安如把零食放到了后备箱,走到前面开门上车,系安全带时打了个颤,“外面还真冷。”
慕与潇启动车子,“回去了。”
韦安如洗澡期间,慕与潇坐在房间里加上了柳墨微信。
柳墨在家族群的那个微信,朋友圈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慕与潇一直都知道,那虽然是个私人号,但柳墨已经不常用。
而在她们的工作群里的号,是柳墨的工作号,但恰恰因为这样,有被用心经营。
加为好友的第一件事,就是点进对方的头像。
从建号以来,几年的朋友圈全部可见,大多都是工作内容,穿插着一部分私生活。
内容不多,也不够“私”,显然她们这样的“公众人物”没有太多权利抒发真实情绪。
柳墨更不是喜欢到处抒发的人。
但慕与潇还是觉得很知足,她又窥探到了柳墨的一部分。
柳墨说到做到,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把照片发了过来。
[不要过河拆桥,看完就把我删掉。]
[好的。]
慕与潇点开图片。
木质门框的线条,铸就了绝佳的构图艺术,门框里是冷白色的地砖和墙砖。
盥洗台前,柳墨单腿打着弯,以一个相对舒适的站姿站着。
而她则紧绷着弯腰,凑在水龙头前。
因为被她们遮住,所以摄像头无法拍到,她帮柳墨冲洗手掌的细节。
当事人点开这张图,依稀还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春风从窄长的窗口进来,吹动浴帘。
彷佛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道,还有柳墨怀里温柔的香气。
又再次感受到,当时心间泛起来的酸涩。
[你好像应该说‘怎么会呢柳老师!不存在这种情况。’]
[说‘好的’容易给人一种,你确实这么想过的感觉。]
慕与潇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却背对书桌、面朝床坐。
韦安如喜欢把椅子转成这样跟她说话。
她的两个小臂分别撑在两腿上,背部顺势往下俯,有些疲乏地垂着头。
复制,粘贴。
[怎么会呢柳老师!不存在这种情况。]
发完,又点开柳墨发的图,保存了。
再进柳墨头像,看她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发布于几个小时之前。
文案只有夕阳的表情符合。
晚霞溶在河心,占了图片的二分之一。
另外二分之一是对岸,对岸是给人伤痛的河滩,树林,归鸟驮着霞光。
抬头,发现柳墨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房门口,早就读完她的回复。
心间一晃,慕与潇息了屏。
挺直背,将膝盖并拢,然后站起身。
柳墨笑了,“怎么突然就拘谨了。”
她洗完澡吹完头发,就在客厅里坐着,如愿以偿,加上了慕与潇。
有的人朋友圈只能看一个月,一个月也就发了两条,漫不经心的。
她把图片发过去,算作诚意。
调侃了两句,在慕与潇把标准答案原封不动地发回来时,柳墨第一反应就是想看见她。
看慕与潇复制这句话时,脸上有没有表情。
韦安如出房间时没有关门,柳墨轻步走过去。
她看见慕与潇以一个平时她绝对见不到的懒散姿态在玩手机。
黑茶色头发扎成了一个揪,垂着头时,一截瓷白的后颈顶着灯光,看得人心猿意马。
柳墨再次想到,慕与潇穿她衣服的样子。
照片她还有,虽然早就不再高清,但是足以使记忆具象化。
“你觉得照片拍得好吗?”柳墨问她。
“挺好的。”慕与潇说。
“我也喜欢,这趟重要的收获之一,是我们拍了不少合照。”
有正面照,有背影照。
橙发,黑发。
摸头,挽着,错肩站着。
慕与潇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就笑,就转移话题:“安如快洗好了,我得准备去洗了。今晚都早点睡。”
柳墨手机响起,打断了她们共处一室的氛围。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人,退出房间。
韦安如很快回到房间,收拾完刚躺下,又跳起来,“陈夏给我打语音了。”
慕与潇奇怪:“为什么单独给你打?”
“可能是有重要事情跟我说,也可能是打算先骂死我再骂你。”
“不至于。”
慕与潇淡定,“我陪你一起接。”
“算了算了,你去洗澡吧。”
韦安如勇气可嘉:“我先听着,有需要你帮我的,我再喊你。”
“好。”
慕与潇出门前交代:“如果有麻烦,就说实话,我来解释就好。”
她进了浴室,又看到洗手台上的戒指,浸在水里。
抽纸,把戒指擦干净,放在碰不到水的地方。
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干头发,准备刷牙。
门被敲响,她侧身,顺手开了门。
她问柳墨:“来拿戒指吗?”
“不是。”
柳墨走进去,“我没刷牙,一起好了。”
空间不大,慕与潇往里站了站,给她腾地方。
镜子上还在起水雾的空间里,多一个人一挤,显得热气腾腾。
慕与潇刚洗完就有点出汗,才想到窗户没开。
柳墨将牙膏挤在刷头上,把门给关上。
跟目瞪口呆的慕与潇解释,“图片再好看,我也不想在一个地方被拍两次。”
无话可说,也没办法说话。
慕与潇只能加快速度,赶紧把嘴漱干净。
洗了把脸,擦干。
然后她准备走,刚碰到门把手,想到什么,又到里面去把窗户打开。
外面风雨欲来,让凉风一吹,她头脑清醒。
柳墨刚吐了泡沫,提醒说:“地有点湿。”
慕与潇拿起吸水拖把又拖了一遍。
忙完洗手,准备走。
柳墨已经刷好了牙,虽然是问她,但是脸对着被水雾模糊后的镜子说:“还能接吻吗?”
“姐姐妹妹之间的那种单纯的吻。”
慕与潇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35章 催促
慕与潇做事情不拖泥带水, 柳墨十几岁时就知道这一点。
慕与潇用过的浴室,只会比她没用之前更干净,地面跟台子上也没有多余的水渍。
柳墨为了拖延时间, 随口挑句刺,她辩也不辩,说做就做。
她的性格一贯四平八稳, 容得下许多不合理或考验耐心的事情。
跟她妈截然不同。
晚上回程路上,韦安如佩服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平心静气地跟亲戚们交流的。
让她传授绝技。
韦安如说,今晚那个群视频的流程, 她舅妈,她大舅,简直踩在年轻人的雷点上。
柳墨的回应都算好脾气了,给足了他们体面。
韦安如这样认为。
慕与潇认为她天真:“他们可不会觉得体面。”
柳墨淡淡的:“我下一次回绍城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我不怕得罪他们,更不担心他们在背后说我。”
“黑粉的嘴,可比他们毒多了。”
像尝了口果酒, 心间酸软。
她有看到,黑粉是如何把柳墨说得一无是处的, 不堪入目,恶意满满。
柳墨看到的, 只会更多。
她一直没说话, 柳墨免不了问她态度:“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那么跟你舅讲话?”
“你对他们和气, 你孝顺, 也不喜欢我怼长辈, 是不是?”
柳墨语气宛若闲聊,轻款款得。
韦安如没插嘴, 但是小动作蛮多,只为了传递给慕与潇一个消息,这是个关键性问题。
站队题,分值高,稍有不慎能直接挂科。
“你是我的嘴替,说了我早就想说但迫于我妈面子,不能说的话,很厉害。”
“我谈不上和气、孝顺,多数时候只是息事宁人。如果大舅当场发难,我会站你这边,因为你是帮我。”
她没有在答题,只说实话。
当时她发自心底地畅快,憋住了想发笑的表情。
她对很多事都无所谓,不会太上心,也不会太厌恶。
虽然家中长辈很无聊,包括她妈也是,但她有余力去应付的时候,往往不会大动肝火。
没余力更不会,她很难对人发火,总能温和地躲开。
也因此,在家里她的风评比柳墨好上一些。
不过要是柳墨以为她无条件站在那一边,好像将她看错了。
她只是好说话,不是蠢货。
柳墨今晚怼了她大舅,这是挑战“权威”,毫无疑问,得罪了群里一批人。
但她喜欢,她觉得酷。
柳墨可以轻松做成她只敢想又做不出来的事情。
她曾经喜欢柳墨,就是这个原因,人怎么能抵挡住“不同”带来的新鲜和刺激。
尽管她妈后来发语音,跟她说柳墨真不会说话。
让她别傻,柳墨才不是真心帮她,那是早看一家子不爽了,找机会发泄不满。
而且当时那个处境,柳墨是痛快了,让她难做。
慕与潇不置可否。
也没回复。
问完话,柳墨从镜子里看着慕与潇,因镜面模糊看不真切,但知道对方一定在茫然。
因为没有了动作。
柳墨转身,看向双手紧握在拖把上的慕与潇。
慕与潇这才得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一时心里苦笑。
她今天是真的信了柳墨。
因为在河边,因为他们想到嘉云,提到了柳墨的妈妈。
提到了柳墨的心病根源。
在推心置腹之后,柳墨跟她说的话,她全部信了。
做菜的时候,乡下的厨房里格外闷热,舅妈聒噪不堪。
但是她还是耐心地把每一道做好,尤其是柳墨提的那两道。
张萍其实很生气,说她难得回去一趟,居然是她做饭。
自己女儿,平时自己都舍不得使唤,去给那些个人精做免费保姆。
张萍发来语音:“傻啊,你回去看外婆还待在厨房?妈妈要是你啊,宁愿早点走,不跟她们吃这一顿。她柳墨怎么不去?她就躲懒,光会让你忙活,你舅妈也是个二百五。”
话很刺耳,慕与潇跟她说,是自己想显摆厨艺,惊艳四座。
柳墨做饭水平一般,所以她胜了一局,心里得意。
她照葫芦画瓢,把人性说得庸俗低级,反而能得到家长的更多体谅。
其实她这话也没骗人,她想柳墨好好吃一顿她做的饭,为她的厨艺折服。
因为以后没机会了。
可是现在,才过去五个小时,柳墨就来问她这个问题。
慕与潇再次反应过来,柳墨不是她能理解的。
柳墨还是原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才不管别人的要求。
柳墨甚至比之前更会戳人心窝子,她坦然地提起姐姐妹妹。
慕与潇最晦涩、也最沉重的心思,她就随口抖落出来。
甚至带着调侃。
慕与潇说想跟她只剩下家里的这层姐妹关系,她就说要姐妹之前的接吻。
这算什么?
她根本就不在乎,对吧。
因为她不觉得这边的亲戚是她真正的亲戚。
也不在乎慕与潇的心思,慕与潇跟她说过的,陪她做过的,她都不上心。
随时可以反悔。
言而无信仿佛是她在慕与潇这的专属特权。
心底一股莫名的气涌上来,像被人耍了,但又算不上。
因为柳墨还在礼貌地问她。
慕与潇不愿回答,冷静看了柳墨一会。
柳墨得不到回应,不知尴尬为何物,哂笑说:“不想也不用生气嘛。”
“当我心血来潮。洗漱完,不想浪费这份清爽。”
心血来潮。
接吻还有这样的说头。
慕与潇不由地想到,曾看过的关于柳墨的小道消息。
所谓的知情人士爆料,当时慕与潇认为,已经构成造谣了。说柳墨事业旺,桃花运也旺,男女通吃,感情方面没断过。
柳墨并不把亲密的行为赋予意义。
这点,慕与潇清楚,所以之前几天才沉溺放纵。
慕与潇收敛起情绪,将她抱到怀里,从轻到急地吻了她。
直到柳墨的呼吸和心跳全部被她打乱,她才满意。
她停下来。
抚摸着被她吻得柔润的唇,
她说:“是这种吻法吗?”
柳墨眉眼促狭。
慕与潇捧着她的脸,摸到她并不寻常的体温。
“明天我打算去趟你妈妈的老家,也就是你真正的外公外婆那儿,你想跟我一起吗?你不想我就自己过去。”
“没有人在了。”
“但该去一趟,我想那是对她来说重要的地方。”
慕与潇提醒:“而不是只看对你有意义的地方。”
主角从来不是柳墨,只是她一直被柳墨牵着走,节奏全乱。
“所以我们要早起,并且我会正式采访你一次,你想说的,希望都说给我听。柳墨,你不要耗着,我们要做正事了。”
她还没有放弃她的工作。
她像走出迷雾,再也不会被外在因素干扰一样,冷静地宣布自己的工作计划。
“请你配合我们。”
柳墨胡乱点了点头,伸手把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了。
感受到柳墨手温,冰得让人怀疑进了冬天。
慕与潇反握住她,“这几晚你睡得好吗?今天早上,为什么那么晚才出来?”
“你觉得我好不好?”
静默之后,慕与潇平静地评价:“你太喜欢反问了。”
“你不喜欢?”
又是一句反问。
“没有一个记者在提问时,会喜欢被反问。柳墨,你在耽误你自己的事情。”
柳墨偏要反问:“我说睡得不好,今晚你陪我睡吗?”
“我在聊工作。”
“我也在聊,安抚我的情绪和不适,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但安抚方式我有权选择,我陪你也不能治本。”
柳墨嗤笑了一声,抽出纸巾擦了嘴,语气里有慕与潇曾经很熟悉的排斥和不耐。
“那你就安心做你的工作,不用关心我有的没的。明早九点钟,我们再聊。”
直到她离开,慕与潇都没有想明白,明明她们才加了微信,今晚总归是应该开心的。
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柳墨心情很不好,不够理性,也无法维持稳定情绪。
好消息是,陈夏找韦安如并不是为她们低效的工作进度。
坏消息是,公司那边有更急的事情,需要韦安如回去。
韦安如买了明天的高铁票,一早就要回去。
慕与潇不明白:“什么事情只能你去做?”
“不知道,她不说。”
“算了,你在这收尾,照片你也可以拍,拍完发给我,我再帮你处理。结束以后你就回柳墨工作室那里,把车开着。”
慕与潇沉默了。
韦安如看出她的不情愿,也很怕她撂挑子。
毕竟想走的人好不容易打算坚持坚持,不想走的却被召回。
韦安如安慰:“抛开你们的那些事情,不谈亲情那啥情,柳老师人很不错。你跟她说清楚,你们好好推进工作,她肯定也不会为难你。”
慕与潇就问她:“怎么抛开?怎么不谈?”
韦安如给她出了一堆主意,作为她情感顾问,给了她许多实用的建议。
但是慕与潇觉得都无用。
慕与潇当晚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着,梦见跟柳墨接吻,梦里她倒是享受,亲完还笑了,说了些有的没的。
惊醒,慕与潇看手机,柳墨五分钟前点赞了她一条朋友圈。
朋友圈是半个月前发的,拍的是下班后,一个人宅家的电影时光。
她发信息,问柳墨为什么没有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墨一直没回。
等着等着,她睡着了。
隔天一早,她索性不睡了,抱着电脑边工作边等在客厅。
韦安如向柳墨说明了情况,柳墨表示理解,还抱了抱她。
然后韦安如打车离开。
家里只剩下两个人。
慕与潇调整心态,按部就班,拿出录音笔,“柳老师,我们开始吧?”
柳墨漫不经心地开口:“想去看电影吗?”
“不看。”
“中午吃火锅?”
“不吃。”
“昨晚没睡好,我们补个觉好了,时间还早。”
柳墨提议。
慕与潇说:“我不困。”
“你昨晚为什么失眠?”
“因为你不配合我。”
“我配合你有什么好处?”
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就像韦安如坐上出租车后问司机师傅,“我坐你的车去车站,你给我什么好处?”
离谱。
慕与潇心知跟柳墨沟通不能按常规思维,她还能怎么办,给陈夏发信息说自己也要走吗。
就顺着说,“好处……今天,只要我的工作计划完成,剩余时间你安排。看电影,吃火锅,都行。”
“别的也行吗?”
“都行。”慕与潇重复。
“你快点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给你发一份我妈的个人资料吧。我们不是还要出门吗,要不要边开车边聊。”
柳墨看了眼表,见慕与潇还在慢吞吞的,催促说:“专业点行吗?别耽误我的时间。”
慕与潇:“……”
好,很好。
第36章 剧情
柳墨一旦配合, 柳墨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情。
但要慕与潇提供相应的“报酬”才能谈下来。
于私,慕与潇跟柳墨打交道以来,无论十几岁还是现在, 她都处在被动。谁让柳墨主意大,别人都拿不准她的想法。
慕与潇也习惯了。
于公,谁让慕与潇目前还是她的客户, 再难搞也得忍着。
慕与潇得到了柳墨妈妈生前所有的资料信息,包括照片。
这个家里不是没有照片,是真的被柳墨收起来了。
柳墨母亲跟柳墨有七分像,在旧照片里, 显得文质彬彬。像绘着江南的一幅水墨画,轻柔却有风骨地展露。
慕与潇拿着照片,比对着柳墨看了看,像在找不同。
除了面相上的区别以外,气质也同中有异,同样温柔淡雅,柳墨要更鲜活更灵动一些。
好比夏日的莲花, 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绽于晴明。
柳墨母亲有一个好听但颇中性化的名字, 叫卓承宣,出生在一个读书人家庭,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看完资料, 慕与潇提了几个问题, 柳墨都有好好回答。
甚至填补得细节比慕与潇想要的更多。
期间柳墨心无旁骛, 与她在餐桌面对面, 时不时低头,转动手上的戒指。
她还泡了茶, 问慕与潇今天的茶是不是更合口味。
慕与潇只能尝出茶味,诚实跟她说了。
她笑。
她端茶杯时的手像件精致的展品,很轻易地吸引走慕与潇的目光。
她们聊完,还有模糊的地方,故事没有串起来。
慕与潇决定启程去一趟卓家的旧宅,在绍城底下的县区。
柳墨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出发之前,慕与潇又摸了摸柳墨的手,“还是这么冰。”
也随即知道,柳墨今天如此配合,也多半是不舒服,身体撑不下去了。
故人的执念淬成冰,凝固在思念者身上。
柳墨理直气壮地将手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
出了门,吃过午饭后直驱向目的地。
已到四月,清明将至。
昨晚妖风吹了一夜,还是没下雨,今天天气阴沉得闷人。
慕与潇开着车,柳墨看手机看得很仔细,因为她上车不久就接了助理电话,慕与潇以为她在看工作信息。
她近期需要筹备课程,应该很忙。
柳墨没时间跟她耗着了。
她们迟早会离开。
“第几排?”柳墨突然问。
“什么?”
“看电影,我在买票。我喜欢坐得靠后一点,第八排吧。”
慕与潇发现她的行动力不是开玩笑。
因为没人回,柳墨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们认识18年,还是17年?都没看过一场电影。”
慕与潇于是说:“7排吧,我一般买7排。”
柳墨一边买票一边问:“你一般都跟谁去电影院看?”
“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偶尔跟同事们。”
“会有人愿意一个人去影院看电影吗?”
对此,柳墨不可思议。
慕与潇觉得很正常:“很多啊。我很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会更沉浸,更放松。一旦两个人及以上,除了喜剧就没有合适的,但喜剧片大多拍得很烂。”
“怎么会除了喜剧没有合适的。”
“因为除喜剧以外,我担心剧情太平,大家索然无味;又担心太催泪,流眼泪有点尴尬,别人哭我不哭更尴尬。”
“你看个电影还有这那么多想法?”
柳墨被她逗笑了,“这一部不是喜剧片,是人物传记,关于一个音乐大师的一生。你看吗?时间三小时。”
柳墨没问她要看什么,先决定了,再问她的意思。
慕与潇身边我行我素的人太少了,所以觉得新鲜。
柳墨想看的电影上映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票房一般。
目前上映的有两部爱情片,慕与潇原本以为柳墨会从中选择一部。
不是她轻视柳墨的观影品味,柳墨的品味比她好得多。
但是18年来,两个人共同看的第一部电影,居然是传记。
她以为,以柳墨现在的性格,哪怕只是调侃,也会提一嘴那两部爱情片。
但她不确保自己了解柳墨。
也许是柳墨有意把她们俩跟爱情相关的课题分开了。
那跟她们没关系。
“可以。”她答应。
县城这二十年来变动很大,按着旧地址已经找不到了。
在附近兜兜转转,好一番打听,才联系上一个卓家亲戚。
听到卓承宣的名字,被找的的大婶感到诧异,问她们是谁。
得知柳墨是卓承宣的女儿,又惊又喜,恍然大悟说难怪她觉得面熟。
于是三人聊了一会,慕与潇尽量客气地问了点事情。
大多数问题这个亲戚也答不上来。
亲戚有时是最不了解自己家亲戚的人。
但是大婶人不错,给了她们一个人的名字,是柳墨妈妈曾经的好友。
还十分热情地给人发信息,问来了联系方式。
柳墨拿到就打过去,那边很快接听,问哪位。
柳墨第一时间自报家门,“阿姨您好,我是卓承宣的女儿。请问您今天有时间吗?”
比预期得还要好解决。
迄今为止没有哪一天,事情像今天这么顺利的。
慕与潇心情都好了几分,把车往城里开,到了那位阿姨住的附近,她们约在喝茶的地方。
阿姨比她们先到,一见她们就站起来打招呼,好像她们不是初见一样。
这个阿姨跟慕与潇妈妈差不多大的年纪,气质很好,像从事文化行业。
衣着讲究,头顶有没刻意干涉过的白头发,老得很优雅。
但是柳墨才开口说话,那个阿姨就哭了。
慕与潇措手不及,拿纸巾给对方。
哭起来时,唇角还有笑容。阿姨忙擦了如线般的眼泪,跟她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长得太像你妈妈,我有点伤感。”
可以理解。
柳墨安抚了对方,柳墨对着别的人总是再和善温柔不过。
后面她们聊得愉快,阿姨也毫无保留,很愿意跟她们说。
慕与潇几乎没再开口,就听那个阿姨回忆,柳墨同样听得很专注。
柳墨妈妈自小就按着才女去培养,读书识字,写一手好字。
这样的人在任何的年代都耀眼夺目,她有很多朋友和爱慕者。
在诸多上门提亲和追求她的人里,她选择了柳墨父亲。
柳墨爸爸在当时算家里颇有底子的二代,见过不少世面。他长得好,也会说话,并且,总能表现出对女友才华的欣赏。
自己最在意最骄傲的部分能被喜欢的人欣赏,何其有幸。
两个人按部就班,自由恋爱然后结婚,婚后琴瑟和鸣。一个从事文化艺术行业,一个开始做生意。
随着柳墨妈妈的怀孕,身体越来越差。随着他们家生意慢慢做大,柳墨爸爸开始分身乏术。
家里的事情就都压在了女方头上,于是柳墨妈妈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照顾一家老小。
之后,没完没了的琐事。
女儿还小离不开人时刻看顾,父母相继离世,公婆生病要人陪护照料。
最致命的是,丈夫对她不再欣赏了,他不觉得她的才华可以给他的家庭带来多少色彩。
久而久之,这样的生活扼杀了她眼里所有的光。
他们搬进新家时,特意留出一间大书房,说是给她和女儿看书练字。
但是后来,若她丈夫回家,发现她在看书练字,哪怕她已经做完所有事情,饭也备好了,他总会挑些刺。
她于是知道,他不喜欢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弃她的爱好,没放弃理想,她也督促着女儿把字写好。
再后来,那么毫无预兆地,她选择结束一切。
柳墨回忆说,在那之前,她还跟柳墨说,暑假要带她去外省的一处名胜古迹看碑刻。
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她突然忍受不了了。
这个故事里,慕与潇得出的结论之一是,柳墨小时候不一定是幸福的。
母亲过重的期盼和持续的抑郁,父亲的缺位。
但是柳墨的情绪从始至终是平的,理性地跟对面聊着那些。
“柳安不算是个人。”
她评价自己爸,没半点感情。
聊完已经天黑了,她们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告别。
回到停车的地方,一路柳墨都没有说话。
她坐进副驾驶后没有寄安全带,捂着脸弯下腰去,很久之后才发出了哽咽。
慕与潇安静地在旁陪她。
有些事,大概知道是一回事,剖开来看又是一回事。
柳墨最爱最亲近的人,曾经像一颗明珠一样,后来蒙了尘,被人扔进了海里。
谁也看不到了。
她以为柳墨会多跟跟她说些什么,但柳墨哭完就说:“我们回家。”
等车开到附近商场时,柳墨想起来,“电影,进去看。”
“不早点回去休息吗?”
“票买好了,不浪费。”
取票时,慕与潇想到,很久之前,她有邀请过柳墨看电影。
那个夏天之后,她打电话问柳墨有没有时间。
柳墨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笑意盈盈地问她看什么。
她选的是一部悬疑片。
柳墨还是笑:“怪吓人的,有什么意思,就咱俩看啊?我还以为你会选个爱情片。”
慕与潇心跳异常,她说:“最近没有爱情电影,如果你想看,下次有了我请你。”
“别了。”
柳墨声音锐利了些:“随口说说的,爱情电影剧情有多烂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看电影。”
慕与潇总结之后挂了电话。
现在柳墨拿着一桶爆米花,两杯茶饮,眼睛还有哭过之后的痕迹,表情却开心。
跟她说:“还有半个小时,你坐下歇一歇吧,我点了吃的,过会就送到,省得走了。”
“潇潇,这部好看吗?”
她指着墙上的海报问慕与潇,海报上是部青春伤痛电影。
慕与潇淡淡地说:“剧情很烂,你不知道吗?”
“没关系,如果跟你看,剧情不重要。”
柳墨给出正确回答。
“爱情不需要好的剧情。”
第37章 素质
爱情不需要剧情吗?
她仔细琢磨着。
像泥土琢磨着花草的生长, 怕孤独地度过一整个春季。
影院所在的商场离柳墨家仅有三公里,周五的傍晚异常热闹。
空气里是热腾腾散着香气的爆米花味,甜得十分突兀。
哪哪都不寻常。
慕与潇一遍遍整理着袖口。
18岁的慕与潇不会想到这个讨巧又哲学的答案。
那时候她才暂停做一个三好学生, 有足够的时间研究手机。对音乐上瘾,看的小说也很多。
无论是从情歌还是恋爱文中,她得出的结论都是, 爱需要好的剧本才能成形。
那时候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去邀请,忐忑不安,在柳墨引导她说出傻话之后,又攻击爱情电影烂的时候, 她无力反驳。
只是确信柳墨不是真心想与她看,果断放弃了。
27岁的慕与潇在琢磨之后,是能理解这句话的。
无论拿在主角手里的剧本有多烂俗,两个人要如何去碰撞。爱就是爱。
反之,多么别出心裁,轰轰烈烈,不爱也就是不爱。
慕与潇尝了一颗爆米花, 甜得陌生的味道在口腔肆意散开,比她想象得还要甜。
她看了柳墨一眼, 柳墨问她一个人看电影会不会买爆米花。
“不会。”
柳墨说:“我也不会。”
两个人对视了眼。
柳墨解释说第一次一起看,不买桶爆米花没有仪式感。
“这样啊。”
慕与潇接受了这个说法, 捧场地又吃了一颗。
柳墨跟着拿吃, 指尖无意地在她手背上戳了一下。
她险些打了个颤。
慕与潇又看向墙面上那张关于爱情的海报。
海报上面有句话, “爱的反义词不是不爱。”
这话慕与潇赞成,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爱的反义词有很多。
比如,可能是消遣。
这些电影都想表达点什么, 但等候区的观众们,他们真指望能从电影里得到什么吗?
只不过是周五下班后的消遣而已。
而她也陪着柳墨消遣时间,陪着柳墨将今日四处采访所得的沉重打发掉。
但这跟爱没有关系。
她在脑海中分神,整理着一整天的所得,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是个不复杂的故事,在不考虑柳墨的情况下。
韦安如下午就回到了东城,在有柳墨的工作群里,活跃气氛般地交代了一下行程。
有车站的照片,还有自拍,连发了三张照片。
她今天穿了条牛仔背带裤,还没到肩的短发打理得元气满满,表情很会装嫩。
陈夏:[?]
慕与潇:[……]
柳墨:[安如真好看。]
韦安如回了个“谢谢柳姐”。
当时她们刚到卓家的旧址,柳墨拍了张附近的路牌,以及为了找路,走在她前面的慕与潇。
风尘仆仆,脚上的白鞋都踩上了泥。
她说大记者有在努力工作。
那口吻听上去不像客户,像慕与潇的助理。
之后韦安如就没有在群里再说话了,慕与潇猜她直接去见了陈夏,多半在忙。
可能也会跟陈夏说这几天的事情。
慕与潇认为她说多少都没关系。
打断思路的是外卖员,晚餐送到,是三明治、汉堡一类的食物,吃着便捷。
店铺就在商场里。
慕与潇选了酸黄瓜牛肉汉堡,柳墨居然刚好点了她喜欢的味道。
她吃得不快,但嘴边沾了一点儿酱汁。
柳墨抬手,拿纸帮她擦了。
慕与潇心一慌,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
柳墨不解:“在找什么?”
“这里会不会有你的粉丝?”
嗤笑一声,柳墨问她:“什么意思,怕我给你惹麻烦啊?”
“是你,绯闻。”
她说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平时用不到这个词。
“我要怕绯闻吗?又不是大明星。反正网上说我男女不忌,感情不断。没影响。”
慕与潇听到这,极为克制地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吃自己的酸黄瓜汉堡。
这家店的黄瓜更酸一点。
柳墨反倒来了兴致:“你就不想知道网上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吗?有兴趣是不是,那你可以采访采访我嘛,还没有哪个记者敢问我这类问题。
我看你偶尔也在公众号写些正常的新闻稿,出过爆款对吧?采访完我,你可以写一篇嘛。”
“你怎么会看到?”
“陈夏给我看的啊。”
“如果我写关乎你的文稿,是帮你澄清还是……”
“还是洗白。对不对?”
柳墨猜到她的话,笑眯眯道:“你也可以如实报道嘛。”
如实报道柳墨的情史吗?
这是听上去就不会缺阅读量的题材,但记者本人的心理可能不够强大,不敢问也不敢听。
慕与潇起身收拾:“检票了,走吧。”
韦安如在这时发消息来问她在干嘛,她如实回答。
[陪柳墨看电影。]
[6,我是不是走晚了?]
慕与潇发了个翻白眼,又把电影票发过去,[是她想看。]
[这你自己看过啊,还陪着再看,好感人。]
慕与潇不想听她调侃,[你回去什么事?]
[赵泓那情况复杂,她自己搞不定,让我跟着去拍。都说你那没事,你一个人就够了。]
话虽如此,可是陈夏很重视柳墨,走之前再三叮嘱她们,要认真对待。
现在直接把韦安如撤走了,会不会显得很不重视呢?
好在柳墨不是喜欢计较和摆架子的人。
柳墨问她:“你很忙吗?”
“不忙。”
电影开场了,慕与潇顺便收起手机。
柳墨顺便把手搭在她的腿上。
慕与潇的注意力有好一会都在腿上。
电影前部分的节奏很慢,主线也没有太明晰。
但因为看过了两遍,慕与潇发现了很多细节。
好不容易沉浸其中,放松了一会,柳墨突然抠了抠她的裤子。
慕与潇警觉地看过去,黑暗中的右手边,坐着她曾经没邀请到的人。
有种不真实感包裹了她。
她伸手,牵住了柳墨放在她的手指,以免她再暗戳戳欺负人。
感觉到冰,两只手一起将冰凉的手握住了,企图把自己的体温给传递过去。
因为关于音乐大师的一生,所以电影里有大量的钢琴曲,乐声好像一把舒适的椅子,把她们按在了春天里。
柳墨比任何时候都安分,没有再乱动,任由她握着手。
慕与潇想到了柳墨在车上的哭泣,其实这是她认识柳墨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柳墨哭。
柳墨怎么会哭呢?
柳墨是那种漫不经心,看着别人当她面痛哭流涕,都能事不关己笑起来的人。
这话当然不是诋毁,慕与潇觉得有这样的本领很厉害。
只是她脑海里没有任何一种经验去处理柳墨哭这件事情。
只能安静地陪着。
那时候她心里麻木,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只觉得柳墨发泄一下也很好。
但是现在,当柳墨没有任何动作,安心地把手交给她,安静看着电影。
当哀愁的钢琴曲响起,当音乐节永远失去了挚爱,一种浓厚的酸涩感在慕与潇心头蔓延开来。
她又一次想,柳墨这生得到的爱似乎不多。
准确说,是在成为书法家之前得到的不多,现在爱柳墨的人很多很多了。
因为得到的不多,所以柳墨有吝啬的一面。
今天那个阿姨对着柳墨哭的时候,柳墨虽然温声安抚,嘴角含笑,但是只有慕与潇从她眼底看到了抑制着的漠然。
慕与潇自以为在她面前,很多思绪会迟钝。
但是那个时候,她就是敏锐地感觉到,柳墨其实在不耐烦,甚至是厌恶。
一个人因为太思念她母亲而对着她落泪,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身为故人之子,柳墨当然是希望这世上有人还记得、还在乎她母亲。
但是,柳墨不喜欢那场多余的眼泪。
慕与潇明确知道。
来电影院的路上,柳墨问她:“如果我以后英年早逝,很多年后,你也会为我这么哭一场吗?”
慕与潇严肃:“不要做这种假设,你不会的。”
“为什么?”
“你不会也不能放弃你的事业和理想。”
慕与潇顿了顿,又说:“也不会选择家庭和孩子。”
“是不是?”
虽然她认为柳墨就算有家庭和孩子,也不会丢掉属于自我的色彩。柳墨足够爱自己,对别人不那么好的人,让人很放心。
并不是所有组建家庭、抚养孩子的母亲都是不幸的,很多人恰恰从中得到了治愈和美好。
慕与潇见过许多温暖的情感,所以,她不给任何个例下定义。
她只是承认她不是个好人,在别人最脆弱的时候,还不忘试探。
柳墨没有回答她,头靠在车窗上,轻声问她:“雨为什么还没有下?”
“可能晚上下。但我不希望下雨,因为你心里会不舒服,连带着生理也难受。”
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听上去太值得同情,柳墨反而安慰她:“没关系的,我有去看心理医生,好很多了。”
“嗯,那你要多去。”
柳墨恢复力气,开玩笑:“你们这行有没有相应的解决办法啊。”
“我回去问问。”
“所以,会为我哭吗?”
柳墨一定要问。
“会的。”
慕与潇告诉她。
“以前我们谈到你爸离开,你好像都没什么感触。”
柳墨显然是不太信她,但嘴上说:“不过我相信你的话。”
“你不会骗我。”
“但我不希望有那种时候。”
慕与潇强调。
看到后面音乐家苦尽甘来,眼前的辉煌与昔日的潦倒穿插着出现在眼前,他笑着哭出来了,全场观众被感动到,都在抹眼泪。
柳墨平静地看向她。
她们面面相觑。
慕与潇轻声说:“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别人都哭,你哭不出来的尴尬。”
她为了不打扰到别人,说话时候贴得很近,让柳墨的耳朵有点儿痒。
不过柳墨没躲。
“既然尴尬,我们接吻吧?”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出现在观众都在哭的影厅里。
慕与潇说:“我有一个朋友。”
“什么?”
“她在影院工作,说摄像头能拍得特别明显,看了不少八卦视频。所以我们还是不要,万一工作人员正好是你的粉丝,你多社死。”
慕与潇煞有介事地恐吓。
柳墨听进去了,但是说:“是粉丝也没什么,就怕是亲戚,你多社死。”
慕与潇听得就紧张,“我们俩有亲戚在电影院工作吗?”
“没有没有,有也应该不会在这家。”
“难说。”
因为两个人窃窃私语,哪怕声音再低,话密了也影响人。
前排的观众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转回去。
然后再回头,看着她俩,面色讶然。
慕与潇一把松开柳墨手时,脑中得出新教训,公共场合要注意素质。
在电影院除了不能接吻,也不能聊天。
第38章 请求
伴随着曲目, 电影播放起下雨的镜头,淅淅沥沥,冬日里溅起了刺骨的冷意。
主角穿着纯黑色大衣, 撑着一把墨色的长柄伞,面无表情地走在车辆和人群都拥挤的街头。
慕与潇有种直觉,这间影厅之外, 这家商场之外,绍城的雨已经落降了。
属于四月,为清明开道。
她总在莫名的事上拥有大大小小的直觉,这挪走了她在日常生活中本该有的反应力。
所以迟钝着。
前排回头的年轻人才哭完, 从动人的剧情中抽离,刚把眼睛擦干,确定是她们后,惊讶之余,表情玩味,八卦地笑了一下。
她朝两人点头挥手,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然后继续看电影。
慕与潇僵硬坐着,柳墨重新把刚松开的手塞回她手里取暖, 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里。
感觉得出来,她没当回事。
仿佛前排只是个陌生人。
于是只剩慕与潇在思考, 过一会应该怎么找借口解释。
她们是没有亲戚在这家电影院工作, 但倒霉的是, 有亲戚在周五晚上也来看这场。
刚巧六目相对。
绍城是座小城, 人口不多, 虽然水多河多景色好,但是架不住年轻人都想往外走。
这样的城市特别有个不好的点, 就是休闲场所屈指可数,且集中,吃饭、看电影、逛公园都容易遇到熟人。
慕与潇今年大概跟她大舅家犯冲。
吃饭撞见舅妈就算了,前面那位是她舅妈家的小女儿,去年刚高中毕业。
因为高考成绩不理想,就在本地报了个学校读,所以能周五晚上出现在这里。
具体念的是什么,慕与潇没留意过。
因为这个表妹小她许多岁,性格又被惯得十分娇纵,慕与潇嫌人家无聊,很少理会。
现在的情况会有点麻烦,因为她这表妹有一项技能:告状。
从小告到大,什么都告。
比如慕与潇在聚餐的时候,因为吃饱但是不能立即撤,就在桌子底下玩了会游戏。
表妹要大声说潇潇姐又在打游戏了,饭没吃完不可以玩。
哪怕慕与潇生活里有足够的钝感力,不会特别尴尬,也受不了这种小孩。
注意到她心思不在电影上,已经走了好一会的神,柳墨晃动她们相牵的手。
把某人魂召唤回身边以后,又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口。
这样纯爱型的吻让慕与潇不知怎么应对,木然地纵容了,心情随之放松许多。
好歹先看完这场电影。
然而紧跟着的,是温热的舌头舔过的触感。
留下一点儿湿漉的痕迹在她的掌心。
像烙了一处疤。
她立即把手抽回来,动作迅速得就像有什么好不容易建立起庞然大物在她面前崩塌了。
她必须要快一点,才能保证不被困在里面。
她不想被柳墨揶揄着打量,就很严肃地说:“不卫生。”
柳墨近乎贴在她脸畔,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就继续看电影了。
此时离结束只有二十分钟。
慕与潇没有心思看了,将被柳墨舔过的手心摊开又紧握,但怎么也不能平复。
阴雨天,闷得慌,她甚至呼吸变得艰难。
于是乎变得眼尖,看到前排的张琳琳点开了聊天页面,疑心她已经将自己跟柳墨一起看电影的事情广而告之。
必须得离开绍城了。
她不喜欢这种随时被抓包和处于紧绷状态的感觉。
散场时,影厅内灯光打开,大家都站起身往外走。
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身边往外走边跟她们打招呼。
“潇潇姐!柳墨姐!你们怎么在一起啊……”
她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乱转,慕与潇想提醒,最好不要这样,总像明晃晃地藏着坏心思。
柳墨淡定说:“我们碰巧。”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她语气显然是不信。
慕与潇也配合柳墨,“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听上去十分问心无愧。
不等对方在开口,柳墨就问起来:“你旁边坐着的男孩是你男朋友吧?同款鞋,同款短袖,不要告诉我是普通同学。”
张琳琳跟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鞋子,没话说了。
慕与潇佩服柳墨先发制人。
“他怎么不跟你一起走呢,有急事去做是不是?我还以为你散场的时候要给姐姐们介绍认识一下呢。刚刚看了几眼,小伙子人高马大,你眼光真不错。”
柳墨笑容真诚,轻声细语地给予夸奖。
慕与潇从张琳琳的表情里面得到了一点安心。
柳墨总是能赢呢。
虽然口蜜腹剑。
张琳琳有点慌了,“不是,我跟他其实今天第一次约会,还没有正式……”
“欸,”柳墨像个长姐般,嗔怪地看一眼妹妹,“姐姐还瞒啊?琳琳长得这么好看,大一就有交往对象也很正常呢。”
看小表妹的反应,慕与潇就知道舅舅舅妈不知道这事。
张琳琳也害怕他们知道。
她舅舅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老古板,最疼小女儿,哪怕读书不成气候,留在身边也行。
反正他已经培养出一个厉害的大女儿了,即便出去就不想回来了,几年只能见到一次,也够他得意一辈子。
慕与潇不止一次地听他对家里各个孩子交代过,读书期间就要按读书的来,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还在柳墨上大学期间,好事地提醒过柳墨父亲,“你家柳墨你要管好了。”
当时柳墨不在家,于是慕与潇问他,“管好是什么意思?”
他说:“柳墨成绩好,长得不错又爱打扮,还不得有男的动歪心思啊。肯定要管的!”
慕与潇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大舅你要说清楚。我以为柳墨怎么了,要被咱们在背后念叨,让她爸去管她,人家都二十几了。原来只是你看她优秀,就猜测有男的会动歪心思啊。”
记忆犹新,所以她大舅如果知道女儿上学不久就谈了对象,恐怕很难放任不管。
顺着人群回到大厅,张琳琳讨饶:“两位姐,你们千万别跟家里说。”
“啊,家里都不知道啊?”
柳墨像是才意识到,随即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你不想说,姐姐怎么会帮你说呢,我跟与潇从来不爱管别人的事情呢。”
“那就好。”
张琳琳面露感激。
“没事,我跟你柳墨姐都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慕与潇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今天我们能遇到都是巧合,没必要让第四个亲戚知道是不是?”
“没有没有。”
柳墨微笑着赶人:“好了,你还有安排吧?别让人家等太久。我刚好跟你潇潇姐也有正事要聊聊。”
暂时把人打发走,慕与潇松一口气。
“好险,你居然能注意到她男朋友。”
里面昏暗,散场又人杂,她还能抽空看清人家穿的什么。
柳墨跟她往外走,“刚进去就看到了,我是看她跟她对象趁黑的时候接吻,才被带坏,问你要不要试试。”
慕与潇:“……”
四楼除了影院就是吃的,柳墨看了眼时间,问她:“你还饿吗,我们找家店正式吃晚饭?”‘
那桶爆米花,她们俩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
但是慕与潇吃了汉堡喝了杯饮品,现在算不上饿。
她摇摇头。
柳墨点头,决定道:“我饿了,想吃火锅。”
慕与潇料到有这出,半点没挣扎就同意了。
她也需要很柳墨再聊一聊,今天的事情还需要收个尾。
看到刚乘电梯上楼的人有的手里拿了雨伞,柳墨怅然:“看来外面已经下了。”
慕与潇闻言很担心:“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有。”柳墨皱眉。
在慕与潇的关切下,她一本正经地开口:“胃难受,饿得咕咕叫,你听到了吗?”
慕与潇在沉默后,很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地点点头,“现在听到了。”
离影院不远就有一家连锁火锅店,进到店里,辣椒和番茄被煮过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慕与潇很快就饿了。
她用热毛巾擦手,回了几条消息。
柳墨动作利落地点好了菜。
完全没问她吃什么。
慕与潇心里想,柳墨不用做身材管理吗?
好像是要的,但在绍城这些天,跟她在工作室那几天吃的食物跟大相径庭。
她不敢多问。
因为柳墨看上去是不需要身材管理的那类人,显然也吃不胖。
问了显得很事妈。
锅底很快上来,柳墨烫着菜直呼好饿。她食欲很好,因为电影开场前没吃几口。
她一边涮牛肉卷一边说:“等回去,我就有很多很多工作。要被限制了,不能随便吃这些,也不能做很多事情。现在就当是最后的放纵。”
“你陪着我放纵,好不好?”
柳墨提出请求。
慕与潇不知道她说的仅仅是吃火锅,还是别的事情。
不过还是答应了。
第39章 证明
雨夜晚上的火锅店生意旺, 才入店的客人身上沾着的湿气,被锅里的热气很快吞噬。
它们的交遇,又不可避免地营造出一阵名为喧闹的氛围, 无形中使得食欲更好了。
慕与潇从没胃口到饥肠辘辘再到食不知味。
柳墨轻描淡写地说着让她难以平静的话,她凭借着本能答应之后,脑内就像风雨之下皱了又皱的湖面。
直到柳墨说虾滑可以吃了。
她接收到指令, 没等柳墨捞给她,拿筷子夹了一颗。
夹到面前时,筷子打滑没有稳住,虾滑掉进了小料碗里, 溅起的油渍在衬衣上留了一块。
衬衣是浅杏色,油渍溅上去显眼得张牙舞爪,慕与潇有点受不了,低头看了好几秒。
目光再低一点,看到了今天因为走各种小路踩脏的白鞋。
算了,脏就脏吧。
于是她也没去及时挽救,又开始专注地吃那颗虾滑。
鲜香的虾肉, 裹着她调制的微辣口味的酱料,一口下去香味浓郁, 口感丰富。
柳墨注意到她的意外,跟她说回去能洗得掉, 不用担心。
又跟了一句:“你手不稳呢。”
慕与潇没想到她会突然作总结, 愕然抬眸。
对上柳墨一语双关下揶揄的笑颜, 明白了, 就也笑了一会。
慕式招牌的笑, 纵容又无奈,像在表达“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无条件接受"。
撩得柳墨心里头直发痒。
她以前就常打趣慕与潇,偶尔带着点故意为之的攻击性。
但慕与潇极少对她有情绪,要么安静地受着,要么对她笑笑。
在她面前,慕与潇没有坏的恶劣的一面,如同一面干净清晰的镜子,照得她是十足坏人。
手机屏幕亮起,柳墨看微信来了消息,点开,神情微动。
因她目光驻足屏幕的时间过久,慕与潇多看了她两眼。
她就把手机放到慕与潇那边,“那个陆阿姨才发过来的,她跟我妈以前的合照。”
柳墨语气平静:“让人羡慕又感动的姐妹情。”
共有三张照片,清晰度极高,看上去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灼灼韶华,风禾尽起。
慕与潇很直观地感受到,这几张合照里,柳墨母亲要比在柳墨那儿的照片里更明艳,笑容里带着俏皮,带着青涩。
也因此,跟柳墨的感觉更像了。
甚至慕与潇脑海里,十几岁时的柳墨也大抵是这个样子。
也难怪,今天陆阿姨看到柳墨,会潸然泪下。
柳墨的话虽是肯定,语气却像话里有话,尤其是“姐妹情”三个字。
慕与潇不知自己是否对此过于敏感,也没接茬。
“你不觉得吗?”柳墨问她。
“感觉到了。”
“你没觉得哪里怪怪的吗,今天跟她聊天的时候。”
“她对你妈妈的事关注度很高,非常重视。”
慕与潇提出自己的看法,“她记性很好,就好像不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发生在两三年前。”
“对,她描述给人的感觉,她的记忆不是模糊的。”
“跟我们聊的时候,她有提到一些微小的细节。那些细节怎么说呢,其实很多对我们,不,只能说对我而言,是不重要的。
但她说得尽兴又快乐,就好像,她口中的那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说给人听的。”
慕与潇一提,柳墨就抓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对的,我也在想这件事。就像别人问你关于柳墨的事,你说柳墨是你表姐,从小学习就好,人见人爱,事业有成……”
也不必。慕与潇忍不住闭上眼睛,但很快就睁开,怕柳墨不满。
“说这些客观的事实及概况都很正常。”
柳墨聊着天,把最后两个虾滑都捞给慕与潇。
她将两边的衣袖都推上去,露着两截雪白的腕子。
连青筋都长得秀气,线条优美,玉镯子上半山半水,冰透水润。
慕与潇得了两枚虾滑,也就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自谦”。
柳墨说出关键,“但是,你会跟人家说,柳墨看电影的时候再煽情都不会哭。看之前吃了东西,结果看完了还要吃火锅,并且把最后两颗虾滑让给了你。你会说吗?一定不会。如果说了,别人肯定会想,谁问你了?”
说到底,很多对你而言宝贝得不得了的相处细节,对其他人来说,听见会无聊得打个哈欠。
亲女儿也不例外。
慕与潇深以为然:“对,就是这样。采访的时候,会遇到这样的叙事方式。但大多数是语言表达能力一半,说话不分主次。另外一半……”
“是什么?”
慕与潇含蓄地说:“是因为给予了太多情感,以至于不舍得省略。”
柳墨对此态度不明,喝了口酸梅汁,“算了,不重要。”
“我连自己妈妈的心思,都不能完全猜到,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还原她。还去管别人干嘛呢。”
“嗯,起码可以保证她只有善意。这就够了。”
无用的往事不必追究。
柳墨吃饱了,放下筷子。
“我妈未满四十年的人生,你了解得差不多了。她的执念你也知道,潇潇,我很期待你为她写的悼文。”
柳墨用了一个更为通俗易懂的俗称,悼文,慕与潇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职业更接地气些。
她见缝插针,运用自己的口才。
“你妈妈最大的遗憾,就是她为了生活放弃自我,为了家庭放弃了事业,从此没有人再欣赏她的才华了。所以柳墨,她的执念关乎你与书法,她是最不想你放弃的人。”
柳墨弯眸,温和地笑了一下,盯着慕与潇的嘴巴看,仿佛在笑她现在很会说话。
应该很喜欢沉默,不回应的人,居然可以采访别人,也居然学会了循循善诱。
但却没有将这话听进去,“我心疼,也想念她。可话是这么说,但潇潇,你真的笃信,一个人有责任有义务背负另一个的理想抱负吗?”
“我不放弃,是因为我喜欢书法,也顺便能追忆她。”
“但如果有朝一日,我真想放弃,我也不会把她的一生压在我身上,那不公平。我是柳墨,我首先要为我自己而活。
为别人而活的下场,我们已经看见了,不是吗?”
她轻而易举绕开了慕与潇的“圈套”。
慕与潇当然同意她的观点:“我没有异议,你说得对。父母并不该把自己的期望和遗憾,强加在孩子身上。”
去世的父母,也没有这个权利。
“那你为什么还要劝我呢?”
“因为我不确定,你那个时候想放弃的,真的只是书法吗?”
这句话说完,喧闹的火锅店一秒寂静。
她们都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柳墨却在这个时候用手机回起消息,晾了慕与潇一会,她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慕与潇还是要说,“她那时候边治病,边用不多的精力教你写字,是因为你是她的希望,你能延续她的荣光。她的执念,与其说是让你坚持书法这条路,更不如说,是想你活出你想要的人生。”
而这样的人生,最重要的前提,是“活”。
“你怎么知道她治过病?”柳墨的关注点总是跑偏。
“你爸因为她的病情,不耐烦对吗?”
慕与潇猜测:“她最终严重到了结自我,那之前不可能没去看过病,而我也认识你爸多年,他不像有耐心的人。”
“骂她有病,疯女人。”
柳墨站起身,近乎残忍地自揭伤疤:“说哪家的女人不比她忙,但有几个人比她过得好,所以她生病,她痛苦都是因为矫情。”
“是因为书读多了脑子才坏掉。”
“后来我妈走,他挺高兴,还对我说,以后不会有不正常的人影响我了。”
慕与潇跟着站起来,目光却始终在她脸上。
“你觉得我会生气,我翻脸了是吗?我没有。我对他笑笑,说好的爸爸。”
慕与潇默了一会,点点头说:“跟他闹僵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没独立的时候,你需要圆滑处世。”
店员过来给她们送了点小食。
柳墨轻易就切换状态,和气地对人家说谢谢,说今天的虾滑很好吃,朋友很喜欢。
她在对陌生人说没必要的细节了……慕与潇又看了眼衣服上的油渍。
两人往外走,柳墨回到刚才的话题,问她:“与潇,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吗?”
慕与潇没说,因为她没觉得柳墨多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她们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只是这几天不得不在一起而已。
柳墨笑道:“因为你永远发自内心地接纳最真实的我,而不是只看见那个披着人皮的柳墨。”
走出店门前,她指了一下。
视线范围内,有桌客人一个人在吃火锅。背朝她们,正在看柳墨的视频。
视频里,柳墨的笑容如同杨柳清风。
她们下楼取了车,开出停车场时,雨下得正大,雨刮器疯狂。
柳墨全程很沉默。
乌云和雨水看上去打算将整个城市淹没,堵车堵得导航上都是红线,但慕与潇不疾不徐。
她丝毫不为天气而烦心,也不抱怨交通状况。
柳墨早就注意到,她开车没有一点脾气,稳得让在她车上的人安心得托付全部信任。
目光随之落在她衬衣的油渍上,在车灯的照射下,居然并不突兀。
柳墨生出一股冲动,想帮她脱下衣服,也想帮她洗净那点惹她皱过眉头的污渍。
到家以后,两人占了寒气都很冷,没有磨蹭地洗了澡。
洗漱之后,慕与潇进了柳墨房间。
住了几天后,她才有机会也有想法在这里过夜。
窗外的雨一直下一直下,床单上有柳墨专属的气味,枕头上满是。
慕与潇右手压着她的手腕,彷佛感受到她筋脉的跳动,将在火锅店里起的心思释放出来。
左手稳得没有半点抖动,一颗颗解开她的衣扣,慕与潇认真地说:“你说我手不稳,我需要证明,不对。”
第40章 恩怨
柳墨的体温还是偏低, 她明白,雨夜让柳墨想到很多不好的事。
就好像黏黏糊糊的黯淡往事被雨水溅过来,巴在亮着光的灯盏上。
温度使她想到电影里一闪而过的蓝色烟花。
那个画面出现时, 柳墨有侧过脸,看她一眼。
清丽的侧颜在蓝色烟花的余韵下惊心动魄。
慕与潇进电影院看过许多场电影,一个人的, 一群人的,也只有这一次,是属于她跟柳墨的。
回来的路上开着车,她在糟糕复杂的路况里, 再一遍跟自己的记忆确认了,她跟柳墨在一起。
单独,一整天。
在她以“不对”两个字结束她的开场词后,柳墨轻声笑了笑,闭上眼睛。
像叹了一口气一样,轻飘飘地说“好啊”。
柳墨总是在笑,大概因为她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好看, 可以俘获任何人,得到他人的信赖。
和难以自制的爱。
慕与潇由此觉得, 扭扭捏捏挺没有意思的。
她不想一直在柳墨心目中做一个无趣的没意思的人。
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虽然下着大雨, 窗户开得小, 但烟味仍被钻进来的风攫走了大部分。
剩的这点儿, 像某种熏香的尾调, 若有似无, 细闻好像没有,下一秒又感觉已吸入五脏六腑。
洗漱完刚进房间时, 柳墨正慵懒地倚在窗边吞云吐雾,目光看向窗外,素手上的烟燃到一半。
慕与潇看见她拿烟的手在隐隐发抖,于是走过去,帮她灭了烟,也帮她拉上了窗帘。
柳墨问她:“这次喝酒吗?”
她不甘示弱,她说:“喝啊。”
柳墨把酒倒进酒杯中,柳墨没喝,回头看她。
她就吻了上去,把柳墨带到了床边,缓缓倒下去。
在进行时中,柳墨紧紧抱着她,摸到了她的头发,轻抚她的头顶。
像是无声的鼓励和怂恿。
也得到了她更多的给予和索求。
她对柳墨说:“我回忆起来了,是这两根手指,对吧?”
那天晚上柳墨在阳台抽烟,柳墨用披肩包住她,柳墨这样调笑。
又问:“我的手有很不稳吗?”
今天晚上柳墨一直在照顾她,买电影票,点晚餐,将食材一份份放进火锅里煮,再捞给她。
给了她错觉,好像她们在约会。
她又边动作边跟柳墨说了一些话,多是问句。
她们对话的频率不算高,在做做停停的两个小时里,多是气息和无意义却助兴的声音。
她问的话都算不上睚眦必报,她只是把柳墨这些天调戏她的话,相应地问回去。
有些她要反驳的。
她承认,她在柳墨的身体反应和一次次从清醒到茫然无措的眼眸中,寻找到兴奋的源泉。
她们第一次有这样的亲密关系时,她跟柳墨都还没完全离开校园,但快要开始工作了。
家里讨人厌的亲戚在聚餐时劝酒,说工作以后,就要学会喝酒,不喝酒的人在哪个圈子都混不开。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低级,就算会喝酒,也没见他混得开,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劝酒烂人的话不值一听,她们都没当回事。后来不知怎的,都起了兴致,于是乎开始尝试,都喝了不少。
喝酒能不能混进别的圈子,那时候的慕与潇还不清楚。只记得,她需要凭借酒劲才能混进去的第一个圈,是拉圈。
还是跟她心中禁忌般的存在,一个永远不能告诉别人,也没有未来的人。
事后慕与潇再看见那位亲戚时,恶劣地在心里想,对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无意中促成了什么事情。
其实那晚她跟柳墨都没喝醉,只是她心底藏得最深的渴望被酒精给拎起来,哐当砸在她眼前。
震耳欲聋,她看得分明,也就顺其本心了。
至于柳墨,柳墨跟别的时候没有两样。
笑着,逗着,又若即若离,但慕与潇生涩的吻,她都有积极回应。
她醉眸里闪着慕与潇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好在,这一次她们都没有选择去喝酒。
她们的眼睛不沾酒意,她们就算醉也只是醉在这场欢好之中。
慕与潇从中得到无限的满足,因为可以不依靠任何外物,也不需要给自己留“喝多了”这样的退路,她们依然可以做/爱。
她依然可以挥霍着自己克制后的欲/望,柳墨也依然可以有令她几乎陶醉和上瘾的反应。
于是一次一次,彷佛只要不彻底停下,有些奢求就能成真并永生。
柳墨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不要和结束,哪怕她的承受能力到了极限,身体摇摇欲坠,像一只寻找栖息地而耗光体力的飞鸟。
哪怕她的表现证明了她吃不消,受不了,她都选择抱紧慕与潇。
最后的最后,还是慕与潇良心发现,在勉强填补内心深不见底的沟壑之后,替柳墨做主去爱惜她的身体。
指套是她备好的,她没时间当场去买,提前下单,配送过来。
本来没指望绍城这样的小城市有这样的便利,打算像她跟柳墨第一次在酒店那样,用相关产品凑合一下。
但是搜到了。
可见,有需求就会有服务。
这样的便利购买体验,使她得到了某种被看见被认可的满足感。
一盒,她们刚好用完。
中途几次把旧的摘掉,抱在一起说话,或者改成用吻去覆盖,然后在休整之后,拆开新的。
戴上,再去放一场蓝色烟花。
慕与潇耐心地帮柳墨做清理,仔仔细细,同样仔细清理的还有自己的手。
掌心几乎都湿了,别样的黏腻感从手纹渗透下去,很快就来到心脏,以张扬舞爪的势态扣门而入。
她把盒子,说明册,包装袋,还有用过的废弃物都扔进垃圾篓。
扫尾结束以后,她跟柳墨一同昏睡过去。
夜半柳墨起身喝水,她也跟着醒了,两个人拥抱着接了会吻。
柳墨在黑暗里摸她的脸,从发际线到太阳穴,从眉尾到眼睛。
用被水浸润但仍然哑涩的嗓音问她:“你眼睛做手术了,为什么不想戴眼镜了?”
慕与潇被摸得更加昏昏欲睡,但是乖乖回答:“因为不戴眼镜好看。”
“真的吗?”
“你看呢,我有比以前好看一点吗?”
“我是问,这个理由是真的吗?”
慕与潇在睡过去前,跟她说了句实话,“因为想告别过去,不想再被人弹镜架了。”
柳墨没有再说话,没有再打扰她的睡眠。
她睡过去。
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确实睡得浅听到了,柳墨轻声跟她说:“你现在比以前好看很多,但是,以前的你弥足珍贵。”
人在极度疲劳之后更容易做梦,慕与潇的梦一个连着一个。
一会儿是她刚认识柳墨那会,偶尔碰面,发自心底地想躲开。
好像柳墨这样穿得体面又精致的公主,会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后来她见过一次穿校服的柳墨,哪怕鞋贵些,但是整个人开始亲民,散发着让人想要靠近和可以靠近的气质。
梦里,穿校服的柳墨朝她走过来,微笑着,然后伸手,弹了一下她的眼镜框。
指甲碰撞金属的声音在梦里格外惊人,像远处山上的晨钟暮鼓,震得人头脑发晕。
她踮脚,亲了一口柳墨。
柳墨很诧异地看着她,再看向她的身后。
她也回头,她妈妈,她舅妈,她大姨还有爱告状的张琳琳,都以同样的表情在看着她。
一盒指套,从她书包的侧兜掉在地上。
后来她就醒了。
醒了之后,她没立即为这个梦境下定义,好梦还是噩梦都不重要。
她只是感慨,她的梦有朝一日也能这么细节化,第一次见柳墨穿校服的她,的确还没有柳墨高呢。
所以才会在梦里踮脚去亲。
但需要踮脚吗?那个年纪的她,曾经对柳墨有过这种想法吗?
她想不起来了。
她觉得没有很正常,但是有也不足为奇。
她坐起身,看见床边垃圾篓里的狼藉。
看见被她掐灭后的烟头,看见倒满了酒却没有喝过一口的杯子。
脑海里闪过那个梦,她不由地苦笑一下。
人就是这样,被绳索捆久了,挣脱出去了又总是害怕没出去。
再不知怎的,她又想起前天看的柳墨的视频。
柳墨在视频中温柔知性,才华横溢,比任何一次都让慕与潇崇拜,仰望。
理发店老板的社交账号,慕与潇也有关注,关于柳墨的那条视频爆火。
那个评论区,慕与潇从头翻到尾。
于是她想,书法博主表面上品茗挥毫,私下抽烟喝酒睡女人。
柳墨不是开玩笑让她采访吗,她若采访的是这一类的私事,写成文稿发出去,准是爆款。
柳墨说不定更红,黑红。
柳墨醒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问她:“你一动不动,在想什么?”
慕与潇提了上次她说采访她私生活的事。
柳墨笑笑,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可以啊,但是私人恩怨不要带进工作中。”
私人恩怨?
慕与潇茫然了一瞬,然后回答她:“我知道。”
知道我们只是牵扯不清。
有点恩,也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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