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比赛
慕与潇将整件事情, 写成简要的报告发过去,并说自己今天下午就可以返程。
她又生出“逃”的心思。
这心思有点矫情,但陪伴了她许多天。
陈夏在半个小时之后打来电话:“你觉得你找全了问题所在?”
这半个小时里, 慕与潇收拾完了行李箱,把柳墨的房间还原成第一天入住时的模样。
玻璃窗不是纯透明的,泛着点绿, 一格一格,将春日切分成恰好填满眼睛的尺寸。
至于柳墨,柳墨说要补觉。
春天晌午的回笼觉,让柳墨像一个闲人, 但吃早饭的时候,她就听见柳墨助理在那边催了。
面对陈夏的问句,慕与潇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那都是废话。
她选择高效地与之沟通。
“哪里还需要继续深入?”
她这会还处在春朝懒起的阶段,严肃地问完这句,脑海里居然毫无预兆地回放起打马赛克的画面。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状态……
她也没高道德感到责怪自己龌龊,只是因为陌生的体验感像一个入侵者, 打破了她原有的安宁,所以无所适从了一会。
她也很快回到了工作状态, 她想她总是被柳墨牵动心绪,深入的部分都与柳墨相关, 也许真的忘了什么。
“你的报告里, 重心都放在了柳墨跟柳墨妈妈身上, 本来应该。但是根据资料, 我没记错的话, 在柳墨妈妈去世以前,她父母没有离婚。”
陈夏应该还待在她的小理发店里, 因为慕与潇听见了吹风机突然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慕与潇脑补出一幅画面,她的老板在理发椅里,边跟她说着工作,边把玩着吹风机,然后不小心按了下去。
制造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与潇,你不觉得,你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吗?”
是的。
陈夏一提醒,慕与潇就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不专业性。
她以为她是专业的,她以为她可以分离柳墨跟工作,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她已经影响到了工作。
因为柳墨厌恶父亲,她也对柳墨爸没有好印象,不想谈起。
两个人在这几天的奔走、谈话中,极力避开那个男人,彷佛把他牵扯到这件事里,是对柳墨妈妈的再一次压迫和侮辱。
但是不应该这样,柳墨可以逃避可以抗拒,她不可以。
否则,她就没法考虑全面,没办法发现更多的细节,说不定会浪费更多时间。
“我下午会去一趟。”
陈夏又把吹风机玩出了声音,“不急。”
她对慕与潇说。
慕与潇有些莫名其妙,以前急得是她,现在不急的也是她。
多大的人了接电话还要玩吹风机。
挂断电话,她又整理起自己的文稿,直到听到柳墨房间的开门声。
很快,柳墨就出现在她门口,打量了一圈房间,脸色不算太好。
“你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
慕与潇没打算解释或者多说,“嗯,老板催得紧。”
“是吗?”
慕与潇淡淡看她,自顾自分析说:“也对,你需要的线索都找得差不多了,我的心病,我妈妈的心病,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神秘感和特殊之处。你是可以离开了,你本来也只是为了工作。”
是吗?
当柳墨这样强调时,她反而进行了自我质疑和嘲讽。
既然为了工作,那昨晚是为了工作吗?
显然不是,她朝着她积年的夙愿俯首称臣了。
也许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不用为此付出承诺和行动。
但是,她也没底气,像之前那样,面色不改地说:“柳老师,我只是想把我的工作尽快完成。”
所以她没有正面回答,柳墨的话,没有给人回答的余地。
说得太绝对了,如果回答,只能回答是或否。
是,她说不出口了。
否,她不愿意说,现在的她是吝啬的。
于是她问柳墨:“你补觉补得还够吗,要不要再睡一会?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柳墨没有揪着不放,很自然地下了台阶。
“补够了,昨晚睡得很好。本来也没有睡眠不足,只是早上犯懒。”
“托你的福。”
她意味深长地用四个字总结了。
“那身体呢?”
慕与潇关切地看着她,假装“托你的福”四个字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假装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都是可以过审的画面。
柳墨笑了一声,没有答这个话,眼波从她身上荡漾半圈,转身就离开了。
慕与潇想,柳墨可能是误会了。
她没有调情的意思,没有事后通过询问对方身体反应,来满足做1后的心理。
她只是,单纯怕柳墨体验一般,次数过多,会有不适而已。
但她也没有强求,柳墨不说,要么就是没有不适,懒得理她;要么就是确实哪儿不舒服,但也不想说出来打击她,慈悲为怀了。
总之,柳墨不说有不说的道理。
她追出去,柳墨边去拿水喝,边问身后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我还有点事要去办,不确定具体时间。如果我们傍晚出发,深夜到新里,你能接受吗?还是你想先开回去。你不要考虑我,我可以坐高铁。”
新里是柳墨工作室所在的镇子。
“公事还是私事,是我可以跟着一起去的吗?”
慕与潇迟疑了,从原则上说,她应该跟柳墨商量,再让柳墨选择去还是不去。
但她此时,连说出口都不舍得。
柳墨拧上瓶盖,在慕与潇的迟疑里猜出来,“你要去看柳国吗?”
慕与潇诧异地看着她,她说:“我本来就奇怪,你怎么不想着从我爸嘴里问出些什么。虽然男人不一定说实话,甚至不想说,但是,总该是要见见的吧。”
原来柳墨都觉得她应该去采访。
慕与潇感到羞愧,“我是担心你不喜欢。”
“放在平时或许不喜欢,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我如果有太多不喜欢,没必要带你回绍城。过去的事情,还没有那么重要,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他。
我只是想更好地处理掉这件事情,效率大过一切,不是吗?”
柳墨说完这些,凑近她,面上露出不解:“所以,你居然因为担心我不喜欢,把这么重要的采访推到最后,甚至打算一个人去?”
柳墨近在咫尺的脸让她想到昨晚,慕与潇紧张地攥紧袖口,心口暖流涌过。
“也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我没顾得上去那边,然后……也确实担心你的情绪。
我的工作是安抚你的情绪,帮你度过这个阶段,当然不希望有更多干扰你的因素出现。”
“哦,这样啊。”
柳墨轻飘飘地表示听进去了。
“但是我现在明确说了,我没关系,可以一起。”
“好,那就一起。”
慕与潇立即肯定她的意义:“如果我一个人过去,找他,还是聊你妈妈,那很突兀,也可以无功而返。但是我们一起,难度会更低。”
柳墨行动力强,说做就做,“不要下午了,我打个电话,说我们中午过去吃饭。”
说着她就在沙发上坐下,松散地翘着腿,单手拿着手机,拨了个语音。
“喂,妈妈。”
“我工作忙完了,有半天空闲,中午回去吃饭。”
“不止我一个,慕与潇跟我一起。”
“好,我们现在出发过去。”
听着这些时,慕与潇再次产生错觉,她们俩好像在一起很久了,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说我们中午过去吃饭”,慕与潇记录了这一句,在脑海里播放了多遍。
但是,人当清醒。
不要在故乡春风的吹佛下,一日一日地活在错觉里。
她们迟早要离开这座城市。
早上时,柳墨还说,让她别代入私人恩怨呢。
她应该想的是,如果她大姨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要怎么礼貌对待。
今天柳墨负责开车,慕与潇本来也没异议,但她偏要多加一句:“怕你肩膀酸,握不住方向盘。”
“握得住的。”
慕与潇认真说。
她不想提,但是也忍不住:“昨晚我跟你证明过,我的手还算稳。”
“你也有告诉我,你感受到了。”
柳墨戴了墨镜,所以慕与潇这一波反击过去,她不说话,慕与潇就没办法得到她的即时心情。
这种微妙的不平衡感,让慕与潇从包里翻了翻,也把墨镜戴上。
昨晚下过大雨,近午才出了点阳光。
柳墨习惯性欺负她一句,发现她的潇潇已经不会再"惯"着她以后,有点新鲜的同时,忍着那股陌生的害羞劲。
本来想留白一会儿,就像写一笔足够长又重要的笔画,安静地往下拖曳笔锋。
谁知在这个空里,慕与潇没有追问也没有坐以待毙,她默默地翻出墨镜给自己戴上。
好像自己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就能在对局中胜出一样。
怎么会在27岁时,变得这么可爱呢?
柳墨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慕与潇问,不太满意。
“想到一个有意思的比赛。”
“说说。”
“我们轮流猜猜中午有哪些菜,猜中菜品更多的人,可以问另外一个人要奖励。”
“谁先来。”慕与潇直接问。
柳墨大方又客气:“手稳的1先来吧。”
“谢谢。”
慕与潇戴着墨镜昂首,幸亏她戴得早,弯起的眼睛被藏起来。
第42章 输赢
昨夜的雨和昨夜的梦, 都在天明以后坍塌成废墟。
像绽放过的蓝色烟花一样,一旦消失,骸骨难寻。
气象台说, 绍城后面一周都陆续会有降雨,直到清明结束才彻底放晴。
能在昨晚的亲密之后,继续拥有与柳墨和谐相处的时刻, 在慕与潇意料之外。
上一次发生关系后的早晨,柳墨就迫不及待跟她划清界限了。
像当场为她铸了一个笼子,活生生将她困在她们没能力割舍的亲戚关系里。
安抚她,不用往心里去。
这一次, 除了那句让她顿悟的“恩怨”之外,柳墨没再多言。
也许只是因为她们长大了,有些话没必要刻意说出口,也都能领悟,但还是让她心情不错。
柳墨不仅没急着离开,反而愿意带着她回那边的家。
虽然是为了正事。
但关于调侃的话,诸如1或0, 手稳与否这样的暧.昧话题,总是心情不坏的表现吧。
所以慕与潇忍不住开心。
无论如何, 事情比最糟糕的时候要好一些,就值得人愉悦。
心情虽然不错, 慕与潇很快就不想进行无意义的比赛了。
她思考了一下, 没想出菜品, 开始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
显得她们很愿意去吃这顿饭一样。
事实上, 看见那一家人, 能不能吃得下去还是另算。
在此之前,哪怕在她妈最恨她大姨一家的那几年, 她虽然跟着不喜欢并不满了,但也只是态度平淡,没太多浓烈情绪。
不过现在有了,因为柳墨,因为柳墨妈妈。
慕与潇妈妈看不起大姨张俪的其中一点是,改嫁太快。
原因是她原先那个大姨父人还可以,姐妹俩偶有矛盾,他在中间积极调和了不少次,所以慕与潇爸妈对她大姨父还算欣赏。
但她大姨父去世后,连一年都不到,张俪就再婚了。
虽说在新时代,早就不兴逼妇女守寡了,但也还不是歌颂薄情寡义的社会。
所以,慕与潇妈一想到离世的故人,就愈发怨恨这个早就走出创伤的姐姐。
对此,慕与潇很能理解她妈妈,也认为她大姨凉薄过了头。不说有无真感情,连样子都不肯装,就急着投入下一段婚姻。
但归根结底,这是别人的选择,合法合规。以高道德去要求别人,只会让自己生气,极不明智。
可是清楚柳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后,慕与潇做不到淡定,她对这两口子产生了少有的厌恶情绪。
一类人,难怪过得到一起。
虽然也常会吵架,每次矛盾闹大了,被张萍女士知晓,必要打个电话跟女儿报喜。
慕与潇说:“我没在她家吃过饭,想不出来,算了。”
两家关系差,总是一方不稀罕请,一方不稀罕吃的。
所以要么一起回家,在外婆家聚餐,要么就在饭店里吃,互相去家里吃几乎没有。
柳墨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疑惑她突然退缩。
“玩玩而已,你是觉得这个比赛我有优势?放心,我很多年没过去吃饭,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现在爱吃什么,你以为他们又会记得我的口味吗?而且不是让你先猜了,这么怕输?”
“不是怕输才不猜。”
"好,那你不猜。我来猜,我猜对一道就算我赢。"
柳墨没打算终止比赛。
“怎么样?”
慕与潇抿唇,当然不同意,既然柳墨一定要猜,那就猜吧。
“空心菜。”
“大姨爱吃,但凡有这道菜的中餐店,她必要点。”
但慕与潇不喜欢,讨厌它的口感和味道,连在饭桌上看到都会影响一会食欲。
鸡鸭鱼肉是最好猜的,柳墨让她先,她却不猜。
柳墨笑了笑:“你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先猜了道蔬菜,我听出了对这道菜的恨意。”
她当然知道,慕与潇不喜欢吃她继母最爱的空心菜。
她记得很清楚,嘉云离开的那年清明,她们第一顿聚餐,由张俪掌厨。
做了道空心菜,分量很足。
张俪说新鲜,说自己拿手,就让人多吃。
偏偏慕与潇一根不吃,被她发现了。
于是她教训慕与潇,说小孩子不要挑食,还擅作主张给慕与潇夹了一一筷子,让她吃下去。
张萍看见就不高兴,说自己女儿不挑食,就算不想吃空心菜,又不是多好的东西,有什么可逼着人吃的。
就这样,为这件小事,两家差点在饭桌上吵起来。
最后怎么平息下来的柳墨已经忘了,只记得慕与潇最后还是把碗里的菜给吃了。
饭后,柳墨有些同情地问她吃的时候,心里很生气吧。
慕与潇却推推眼镜说:“不生气,空心菜确实很新鲜啊。”
时隔多年,柳墨才从慕与潇的嘴里听出一股迟来的怨气。
她想,慕与潇才不是迟钝或木讷,她就是懒得跟人计较,又容易善良地体谅别人,冲不把人往坏了想。
两个人按回合制,分别猜了四五道菜。
慕与潇除空心菜外,猜的也都是家常小炒,土豆丝、扁豆肉丝之类的。
走的是脚踏实地风。
但柳墨全猜的硬菜,比如鸡汤炖蘑菇,烤鸭,大虾,牛肉。
慕与潇听完只能说:“如果你赢了,说明他们家伙食很好,难怪一家人发福了。”
柳墨开玩笑,“心情不错时我有给他们打钱,不至于我几年回来一趟,他们还舍不得招待我们吧。”
“那拭目以待。”
慕与潇不怕输,赢了跟柳墨要什么,似乎也是难题。
她刷了会手机,看见柳墨的评论区有人在吵架。
有“路人”说风凉话,开场白是“难道只有我觉得……”,让人厌恶,仿佛在全世界找认同感。
慕与潇回复:对,只有你。
“在刷什么?”
柳墨问。
慕与潇也没骗她,“刷你的评论区。”
“你会因为评论时而高兴时而难过吗?”
“陌生人的评论有好有坏,但他们都没见过真正的我。所以得到赞誉不必骄傲,得到侮辱不必委屈。”
柳墨问她:“你呢,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很好,很完美。”
“跟我待在一起这么多天,还说这两个词,也太敷衍了。”
柳墨引导:“不要把我当成客户,就是柳墨,你来评价。”
慕与潇问她:“我说了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
“你表里不一。”
慕与潇说得果断。
她说完,柳墨半天没回,慕与潇问:“怎么了?”
柳墨幽幽道:“我在生气。”
说好的不生气果然只是好奇时的客气话。
这事放在柳墨身上很合理。
慕与潇没辩论,好脾气地跟她说:“公平起见,你也尖锐地评价一下我吧。”
“你会生气吗?”
柳墨问。
慕与潇了解自己,“我肯定不会啊。”
柳墨嘴不留情:“反应迟钝;装傻一绝;没心没肺。”
自己只说了一个,柳墨却连说三个词。
而这三个词,慕与潇起码有三分之二觉得冤枉。
尤其是,柳墨也有说别人“没心没肺”的底气吗?
车里安静了一会,柳墨问:“你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
慕与潇接受了。
“你说的还算对。”
她不想跟柳墨掰扯。
她们眼里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不重要,也不打算长期相处。
还有一个特质,骂不还口。
柳墨在心里默默点评。
“虽然那两个人不配,但我有种带你回家见家长的感觉。”
“是见家长啊。”
车子正等红灯,慕与潇说:“你继母我大姨。”
她无厘头地想,为什么习惯把等绿灯说成等红灯?
柳墨声音里填了些许不耐烦,“我知道,谁都赖不掉你的亲大姨,你不用提醒我。”
“不是提醒。我是说,我们本来也是去见家长。”
而且大姨真不是亲的。
柳墨不想跟她掰扯,“昨晚才跟我做过,在我床上精疲力尽睡了一夜。今天又人模人样地去见你大姨大姨父,你有感想吗?”
被雨冲散的那点春日热气,都被凝结在她心间,再蒸发,在她体内流窜开来。
慕与潇忍着面红耳赤,再次庆幸墨镜在她脸上。
柳墨是真的表里不一,人前篆隶行楷,人后做.爱睡觉。
倒没有说两者冲突了,只是话也说得太糙了。
“我没有感想……”
“没有?不觉得刺激吗?”
慕与潇没支吾出声。
“那你觉得羞愧,心虚吗?”
柳墨还是要问。
“没有。”
这个问题她能答得很干脆。
她没有好羞愧的,她跟柳墨你情我愿,目前也只是床上会有关系,影响不到任何人。
于是柳墨笑了,“所以多多少少觉得刺激啊?”
“慕潇潇,你挺坏的啊。”
这个称呼,亲昵程度在慕与潇之上,甚至在潇潇之上。
慕与潇居然很喜欢。
她坦然:“是。”
“是啊?嗯,我也觉得很刺激,你很会做,也很会调情。没想到看上去斯文单纯,在床上却像个老手。”
柳墨说完反击:“说我表里不一,你呢?”
慕与潇不确定柳墨在夸她还是损她,虽然她有点爱听。
"你也可以说我表里不一,这本来就不是贬义词。"
“也就是你不否认啊?”
慕与潇矜持地说:“你觉得我做得好,就好嘛。”
“我还说你像老手呢。”
柳墨又提了一遍。
沉吟之后,慕与潇觉得不给自己立无用人设。
“没有的。”
她否认了,但也不想多解释。
导航上显示还有十分钟到,柳墨就问她这段工作结束后还有什么打算。
“今晚我们就可以回去。我要花点时间把图文都整理出来,到时候会再对接一段时间。彻底忙完后,我一般会休息两三天,有工作再说。”
“就这些?”
柳墨耐着性子问。
慕与潇点头:“对啊,别的事情也没有了。”
柳墨点头复述:“嗯,别的事情没有了。”
慕与潇隐约觉得,她的复述像在表达某种不满。
“你的工作很有意思,可以听到很多故事。”
“是的,我喜欢做个纯粹的记录者。”
别人的故事听多了,自己的执念也就放下了。
“我妈的事能被你记录,我觉得很安心,期待看见成稿。”
最后柳墨客气地说。
前几年,张俪跟柳墨爸搬了家,换了个更宽敞也地段更好的房子。
慕与潇只在乔迁时来过一次,柳墨则一次也没来过。
两人进了家门,今天周末,一家三口都在家。
小朋友才上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慕与潇记不清了。
胆子看上去很小,长得漂亮端正,跟柳墨的眉眼有一点像,但五官整体更像嘉云。
柳墨几年没回来,上次回来小姑娘还没上幼儿园。
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失神了一会,才把买的礼物给她。
小女孩看了眼妈妈,张俪笑着说:“姐姐太久没回家,你都不认识姐姐了啊?”
小女孩才害羞地接下,小声说:“谢谢姐姐。”
慕与潇看见柳墨极为温暖地笑了一下,伸手,似乎想摸摸小朋友的脸,最终只在她肩上轻拍了拍。
张俪吃不准这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远近,旁敲侧击问:“与潇前两天跟墨墨一起回去看外婆了,这两天忙不忙啊,怎么今天想起来跟过来?”
“你妈知道你来吗?”
听上去不是很欢迎的样子。
柳墨替她挡下说:“我明天就走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微信上顺口问了下她,刚好她还在绍城,就说一起再吃个饭。”
“哦哦,与潇这两天回来也是工作啊?”
“是的,大姨。”
直到饭菜都好了,柳墨爸爸才舍得从书房出来。
看了她们一眼,“来了。”
柳墨冷淡点头:“嗯。”
慕与潇没表情点头:“是。”
柳国不大痛快,皱了下眉头。
两个人没理他,直接入了座,细细看了一遍桌上的菜。
柳墨顷刻间顾盼神飞,旁若无人地开口,“我赢了。”
慕与潇又输了。
第43章 良人
嗯。
输了。
柳墨轻而易举猜中了三道, 而她只猜中一道番茄炒蛋,居然连百分百确定的空心菜也没有。
只能说,她还是不够了解她大姨, 或者,运气差了一点点。
大姨家的伙食比她想得好,满桌大鱼大肉, 可能是柳墨实在给得太多了,所以拿出了接待的诚意。
但这么一说又太俗了。
女儿是个足以光宗耀祖的大红人书法家,忙得顾不上回家,几年没见了, 难得回来吃顿饭,还能不做点好吃的嘛。
是她太不上道。
空心菜,呵,区区空心菜算什么!再新鲜也不配。
算了,柳墨赢就赢吧,自己又没有输不起的东西。
但凡她有的,柳墨都有, 甚至更多。
她都愿意给,且不担心柳墨要的过分, 总不至于派遣她去作奸犯科。
张俪一边帮女儿盛汤,一边看着桌对面正相视的两人。
她们今天跟约好了似的, 都穿的长风衣, 里面是纯色打底。
不比她们有点年纪的人青睐于花花绿绿, 年轻人穿素色的衣服更衬五官, 没经历过岁月的脸怎么看怎么好看。
但张俪眼里, 要论长得好看还得是柳墨,扛得住经常上镜的脸能丑吗?
街坊邻居朋友, 但凡知道柳墨是她女儿的,可以不夸柳墨字好看,但一定会夸一声漂亮。
至于慕与潇,顶多算清秀,乍一看长得活像张萍的翻版,她看了就来气。
好在细看倒不像了,慕与潇又跟她妈性格不一样,看着看着还是顺眼的。
柳墨对着慕与潇笑得开心,慕与潇却没太多表情,只是轻轻点头,敷衍的样子。
这看得张俪很不舒服,以前都是慕与潇跟在柳墨屁股后面。
忍不住探究:“什么赢了,这是打赌了啊?”
她开始揣测两人在赌什么。
慕与潇紧张地摸了一下袖口,不知道说实话会不会显得不够礼貌。
柳墨看着乖乖吃饭的妹妹,对张俪说:“来的路上,与潇说今天白天不会下雨了,我说会,现在下起来了。”
慕与潇凝神,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去,果然听到了雨声。
柳墨的随机应变能力太强。
吃饭期间,慕与潇悄悄打量着桌子上唯一的男人,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让人听着不爽。
不爱跟男的聊天。
柳国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都不要说年轻时候了,慕与潇还在上中学时,这位新大姨父都算是个清瘦的帅大叔。
从前,每回家庭聚餐,慕与潇看着他时,总是忍不住找柳墨像他的地方。
其实不多,柳墨更像妈妈。
之后慕与潇读了大学,每次放长假回来,都会直观地发现他又胖了一圈。
积年累月,眼前这个大叔跟帅字一点不沾边。
因为年纪大了,眼皮耷拉下来,从前还算有魅力的眼睛也黯淡无光了,显得有点三角眼。
抬眼看人又不笑时,总叫人心里发毛。
相由心生,越老越明显。
柳国问柳墨:“你回来这几天,一直住在那边吗?”
“嗯,是的。”
他不愿意说“我们以前的家”,柳墨也无所谓,微笑问:“这里有我的房间吗?”
张俪立刻提高音量:“这话说的,这么大房子,还能没你住的地方?”
音量大,代表心虚。
慕与潇在心里做替换,专属房间没有,但是客房有。
柳墨食欲一般,基本没有碰大鱼大肉。小口地挑着米饭吃,颔首,给他们台阶:“我工作太忙了,在这边住怕打扰你们。才回来几天,工作室那边就催了,原计划明天走,急一点,说不定今晚就启程。”
“忙归忙,家不能不要。”
柳国下了台阶还不足,一本正经教训:“现在忙点好,风光是风光的嘛,比同龄人都优秀,但是眼里不能只有工作。”
“同龄人”坐在旁边,正喝着碗里的汤。
挑刺地想,厨艺一般。
张俪都看不下去:“你这人,墨墨抽空回来一趟,还不是特意看你这个爸的,你不要太多大道理了。”
又对柳墨笑:“别不开心,你爸就是想你了,想你多回来看几趟。男人嘛,不会讲话的。”
呵呵。
柳墨淡声:“有时间我会多回来看看。”
张俪知道这就是客气话,每次都这么说。
换了话题,“与潇,别光喝汤,也多吃点菜。你们平时联系多不多啊?”
柳墨看向慕与潇。
慕与潇实话说:“我们很少联系,工作都忙,所以这趟回来才想着多见两面。”
“也对,你们都忙的。”
兴许是看在柳墨面子上,张俪没有为难她。
慕与潇想到来的路上,谈到张俪,柳墨的评价。
“这个人性格不好,但也不坏,又很会看人脸色。她跟柳国刚结婚那几年,对我不错。嘉云有的,我都有。妈妈去世以后,我确实一度从她那里感受过类似母亲一样细腻的爱。”
但是嘉云走后,就都变了。
张俪不能接受,不幸溺水的那个女孩,是自己的亲女儿,而不是柳墨。
这想法很自私,但人心就是有幽暗的一面,尤其面对生死,谁还能把大义摆在心头。
张俪不光这么想,还对柳墨说出来了。
尽管那是情绪极度崩溃下的一句喃喃问话,尽管只那么一句那么一次。
但是柳墨再也不能忘掉了。
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除当事人外就是慕与潇。
那时候,很多个瞬间,柳墨自己也在想,如果一定要有悲剧发生,为什么离开的是嘉云,不是自己。
显然在乎嘉云的人更多,葬礼上,连慕与潇妈妈都哭了。
柳墨确信,如果自己离开,慕与潇的亲戚们都不至于哭。
除了慕与潇。
慕与潇告诉她,嘉云的离开是意外,意外的意思就是不以人的意志做安排。
别人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
——“但你是死是活对我很重要。”
慕与潇说。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张家传统节目,表演。
张俪开始拍视频了,每个人的脸都清晰入境。
慕与潇跟柳墨开口制止,但是没影响张俪手快发出去。
[看看是谁来吃饭了?]
好在慕与潇早有准备,知道她会来这一手,已经提前跟张萍女士沟通过。
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采访柳墨的必要环节,领导今早才布置下来,本来工作都结束了。
她还保证,自己不会暴露是采访柳墨的记者,只是去“微服私访”蹭个饭。
群里聊了些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看,也不感兴趣。
互相对对眼神,打算把柳国跟张俪分开,不然话题没法进行。
于是吃完,慕与潇陪着张俪收拾桌子,柳国大爷一样点烟。
柳墨说想跟她爸去聊聊天,张俪也没多说什么。
“父女俩有话就去说,与潇就陪大姨聊聊天吧。”
柳墨否决:“不,她也来。您忙吧,就不让她捣乱了。”
张俪脸色微变,看得出来有点不高兴,却没说更多的话了。
进厨房洗碗时,看到菜篮里洗干净但还没炒的空心菜。
是柳墨到家前十五分钟发给她的,特意交代,说简单弄点,不用准备太多菜。
并且强调,饭桌上不要出现空心菜就行。
张俪就不明白了,空心菜这么好吃,怎么一个一个都挑食。
她记得慕与潇也不爱吃,有一回为这事,她还在饭桌之上跟张萍大吵了一架。
柳国抽完烟后,身上的味道符合慕与潇对抽烟者所有的负面判定。
她不太喜欢,表情嫌弃时被柳墨抓了个正着。
柳墨静静看她,若有所思。
慕与潇疑心柳墨对号入座,但她真没觉得柳墨抽烟难闻。
昨晚接吻时,她在柳墨唇畔嗅到一点若有似无的薄荷烟味,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后来再吻就闻不到了。
做到一半时,柳墨抬手抚摸她的脸,摸她发际新出的汗,摸她的眼睛和鼻子,她又嗅到柳墨指间有淡淡的烟草味。
她将它们舔干净了。
后来手指上没味道了,她又细细舔了一次,因为她发现柳墨在这种时候,极其敏感和兴奋。
说是书房,其实没几本书,只是一个办公和喝茶的地方,跟柳墨妈妈的那个书房没法比。
桌上烟灰缸已经满了,烟味更呛,慕与潇几度怀疑人生。
只好拿昨夜的记忆来弥补自己受工伤的嗅觉。
一看茶案上的那套茶具,还有各种茶罐茶饼,慕与潇就生出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慨。
虽然这爸不是人,柳墨对他感情不深。但到底是亲爸,耳濡目染之下,习惯没少学。
为了不嫌突兀,柳墨率先开了口,“昨天工作忙完,找了个茶馆喝茶,碰到一个没见过的阿姨。我不认识她,但她认出我了。”
柳国疑惑,却又猜出什么。
“谁?”
“阿姨姓陆,陆地的陆,说是我妈以前的好友。您认识吗?”
柳墨平静地问。
慕与潇看得分明,柳国从听到“陆”字开始,脸色就不愉,像立即想到了,压根不用柳墨去解释哪个陆字。
“哦,陆敏是吗,那很巧,我都很多年没遇到她了。”
他语气沉沉地说。
“她说是我妈很好的朋友,跟我聊了一会。听上去知道我妈以前的不少事,感觉她们关系好。但是奇怪,我怎么都没见过她。”
“她是你妈结婚前,在老家那边的朋友。后来你妈跟我搬到城里,她不知道去了哪,两个人只能偶尔电话联系。”
“这样啊。”
柳国解释完,就对着女儿嘱咐:“但陆敏这个女的,年轻的时候就偏激,性格坏。我跟你妈刚在一起那个时候,她单身,还看不惯我们,没少找我茬。
就是婚后,你妈每次跟她联系完,都会跟我吵一架,她肯定没少挑唆。她要是乱跟你说有的没的,你也别理她。”
慕与潇这时候终于能入场,不理解似的,“啊,大姨父,她既然跟卓阿姨是好朋友,为什么看不惯你们,要找你茬?”
柳国又点起一支烟,不屑一般地笑,“嫉妒呗,女的跟女的交朋友不就这样,看着好姐妹,穿一条裙子,背后就怕对方比自己过得好。”
面前两个女士看着他。
柳国带着点嘲弄反问慕与潇:“就说你妈跟你大姨,你还看不明白?”
“她们又不是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嫉妒彼此。”
慕与潇强调。
柳国叹气,简直不想说年轻的小姑娘,又忍不住教上一课。
“很简单,比如柳墨以后,找了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对象。潇潇啊,如果你单身,或者你过得不行,你肯定看不惯的,也看那个男的不顺眼。”
慕与潇在心里挣扎以后,说起场面话:“柳墨姐在我看来很优秀,没几个人配得上她。如果她遇到良人,有好的归宿,我只会发自内心祝福她。”
“真的吗?”
柳国跟柳墨异口同声问。
一个含着嗤笑和质疑,一个声无波澜。
第44章 烟嗓
她不明白柳墨跟着起哄什么。
今天过来的目的, 还不是为了套柳国的话。
她只是在套话啊。
慕与潇平静转头,看向身边,盘腿坐端着墨色茶杯的柳墨, 提醒对方,不要捣乱。
“怎么会不真,我希望柳墨姐幸福。”
她的表情很虔诚, 就像在庙宇之内向神明许愿。
好在柳墨领会了她的意思,不再看着她,纠结她的话。
转而往下说:“只有心理有问题的人,塑料的友情和有仇的亲戚, 才会希望人家过得不好。”
慕与潇补充:“另外,不正常的人不分性别。”
“如果一定要分,那我工作这么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是,男性的嫉妒心要重过女性,阴暗面要广过女性。”
柳国叹气笑一声,像看两个小孩在大人面前夸夸其谈。
“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你们才步入社会几年, 见过几个人。观点太幼稚了,而且偏激, 没有理论和数据支持。”
最后一句话,他是在回应慕与潇。
他当然不觉得慕与潇的话可信, 他好为人师道:“跟自家人面前怎么说都没事, 在外少乱说话, 让人笑话。”
慕与潇平静, 对他点头。
柳墨喝完最后一口茶, 眼睛里装饰性的笑意已经没了,身体里蹿出的火气往外挣脱时, 淬成了一层冰。
她格外厌恶这种哪怕你比你父母走得更远,能力远胜他们,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他们依然固执地俯视你。
把你当成还需要他们耳提面命的孩子,把用不上的老道理教给你。
很久没有感受过,柳墨以为,自己早就不会被影响了。
但是陡然生出的烦躁感让柳墨的手心发冷,被茶水造访过的胃开始痉挛,有作呕的冲动。
她厌恶这种感觉。
厌恶到,本来就不打算回来一趟。
慕与潇把她手里的空茶杯取走,肢体相触时,给了柳墨一个平和且关切的眼神。
柳墨的不适感在这一眼里被抚平大半。
有潇潇陪她,她才敢于才愿意回这一趟。
慕与潇能给她别人给不了的安全感和安定感。
在她厌恶别人对着她的脸哭她妈妈时,在她厌恶有血缘的中年男人打压洗脑她时,慕与潇都能察觉,把她拉出情绪旋涡。
“姨父说的话有道理。”
慕与潇不想跟他辩论,因为耽误时间,赢了也没学分或者奖金。
柳国得了捧场,说教心被满足,勉励式地说,“但你们我了解,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是好的。与潇说的是真心话,我信。”
“反过来也一样,你结婚的时候,你柳墨姐也会为你高兴。以后对象带回来了,请你大姨跟柳墨姐去看,不请我都可以。”
“我不会。”柳墨干脆地说。
平地惊雷。
“啊?”柳国都愣住了。
“更不想去看无关紧要的人。”柳墨盯着慕与潇。
柳国纳闷,心想这是他心思深沉又聪明的女儿吗,场面话而已,情商这么低了?
“我心理有问题。”
柳墨交代,用自己说过的话骂自己。
慕与潇发现她发泄过后,居然连句找补都没有,就任由局势尴尬着。
正要开口,柳国抢先一步,“别多心,你柳墨姐跟你开玩笑。”
他还瞪了柳墨一眼。
但仅为那句“心理有问题”,慕与潇清楚。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慕与潇笑笑:“不会多心,柳墨姐喜欢说反话,我晓得。”
好在柳墨没有再多说话了,配合性地温柔一笑,没有否认,可也没有应下。
慕与潇眼看着聊了半天,都没进入主题,决定主导这场暗中采访。
“对了,姨父,我以前就听柳墨姐提起,卓阿姨年轻时优秀又漂亮。”
柳国听完没回答,不疾不徐地点了根烟。
这在慕与潇看来是拖延和抗拒的态度。
好在柳国还是开口:“是啊,当初追她的人多了,她就看中我,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说完笑了,露出一口不知是被烟熏黄还是没好好清理的牙。
柳墨不太想说话了,怕一开口就结束了对话。
为了她妈妈,她愿意忍耐一会。
慕与潇跟着柳国笑:“那姨父跟阿姨当初也是有缘分。”
柳国一边往地球输送二手烟,一边夹着烟的手往书房门外点了点,露出一个“你胆子真大”的好笑表情。
他猜出来,慕与潇故意的,这是故意在背后拆她大姨台。
但女儿太多年没回来,柳国当然也舍不得不聊下去,女儿在听,他愿意多说点过去。
“是,缘分。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感情一直很好,那时候谁不夸我们郎才女貌。就是后来我做生意忙,忽视了她的病情,现在想想我也不是滋味。”
慕与潇忍着二手烟的袭击,给自己添了茶。
“阿姨为什么会生病,是姨父你经常不在家,她胡思乱想,还是工作方面压力大?”
柳国看了柳墨眼,见自己女儿表情还算平静,像事不关己一样,在认真听自己讲故事。
才放心说下去。
“胡思乱想是有的,工作压力不存在,我哪会让她出去讨生活。其实我也不明白,当时柳墨爷爷奶奶住的都不远,经常去看她,帮她带孩子。柳墨懂事可爱,我又没缺过她的开销。她每天就在家里看书写字,说出去都让人羡慕,她却总是不开心。
总是吵架,我以为她是看我没新鲜头了,挑我的刺,后来发现她是生病了。不过我听说她家堂兄弟有得精神病的,所以可能有点遗传。”
柳国满意地看着柳墨,又吐了一口烟,没忍住脱口而出,“还好,柳墨很好,我带着去检查过。”
慕与潇错愕地顿了一顿。
柳墨骤然起身,急着往外走,“我去趟洗手间。”
慕与潇抑制住了跟出去的冲动,看着没当回事的柳国说:“柳墨姐的字现在可值钱了,是不是阿姨的书法也很好?”
“她妈妈手把手教的她,但她天赋强。”
女儿不在跟前,柳国说话又放肆了点:“但要我说,事业是一方面,家庭幸福更重要。你们啊,都是家里的骄傲,不过不能光有面子,里子不能不要。要考虑自己的事,工作可以停个几年。”
慕与潇又不解了,“家庭幸福更重要,那为什么您在跟柳墨姐的妈妈组建家庭后,反而选择外出做生意了?”
“男人不打拼,家里人吃什么?你们女孩子,不用太拼。”
“也就是在男人眼里,赚钱大于家庭团聚。”
慕与潇总结:“但男人可以放弃,女人也可以放弃,因为我们现在都挺想自己赚钱的,不指望男人养。”
“我妈这些年,也没过得比谁差。”
她还是忍不住讽刺了张俪的新型“闪婚”。
柳国见女儿回来,一起批评了,“你们年轻一点思想很极端。”
这天下午的谈话并不久,柳墨不想听更不想聊了,慕与潇虽然能忍耐,但知道不会再套出有价值的信息呢。
因为在柳国看来,死无对证,他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放大了美好的回忆,塑造了自己的完美形象。
而柳墨妈妈呢,只是个被他养着的疯女人,或许有点才华,但在他看来不能填饱肚子。
在决定走时,慕与潇将手搭在柳墨手肘处,以一个轻推的姿态示意她不要冲动,早点离开。
柳墨还是停下,回身,漠然地说出心里话:“你对我妈的回忆,跟陆阿姨说的对不上。是她人品有瑕疵,还是你的记忆出现问题,我不知道,也不想去追究往事。”
“但是活人,不要觉得死了的人不会说话,就有恃无恐地泼脏水。”
“离开的人还在我们身边。”
她如是告诫。
慕与潇在后直接关门,不想再多看柳国一眼,也不想再闻二手烟。
张俪送她们到玄关,懒得搭理慕与潇,但是殷切地嘱咐柳墨注意身体一类的话。
既然跟慕与潇无关,她就先出去按电梯了。
张俪笑着说:“墨墨啊,下次回来,看能不能多带一个人给我们看看。”
柳墨看向慕与潇:“我这次回来不就多带一个了嘛。”
张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孩子,装傻呢,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也不是催你,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哈。”
柳墨进了电梯,对张俪笑说:“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
电梯门合上下去,张俪想着柳墨的回答反应了会,明白过来。
柳墨是让她别瞎担心,该着急该考虑的她都知道。
张俪其实无所谓,柳墨嫁不嫁人,幸不幸福,她都不操心。
就是怕过几年,别人因为她继女大龄未婚,来说她闲话。
这个别人,最有可能是慕与潇妈,其次是她大嫂子,两个长舌妇。
呼吸到新鲜空气,慕与潇咳了几声,但没有多嘴。
柳墨说:“烟味真难闻。”
慕与潇心想你也知道。
她有点遗憾自己猜菜游戏没赢,不然她可以提,让柳墨戒烟。
结果柳墨问她:“你觉得我要戒烟吗?”
“要”字几乎脱口而出,慕与潇克制地回答:“这是你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衡量。”
“是吗?我自己肯定知道抽烟不好,但是又没有戒掉的契机。潇潇,如果你说想让我戒,我从今天就开始戒了。”
她眉目灼灼,眼波生出几缕情意。
这就像一个陷阱。
其实,跟慕与潇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必做人家如此重要的“契机”呢。
可是慕与潇做不到说:“与我无关。”
她觉得这么说有一点装。
显得她很不在意,可是昨晚贪婪不知足的人分明是她。
所以她跳进柳墨的陷阱,她复述:“我想让你戒烟。”
“好啊。”
柳墨将车往回开,雨又停了,太阳挣脱出一部分。
“从今天开始,柳墨为慕与潇开始戒烟了。”
像一句宣誓。
像她跳进陷阱后发现的宝藏,珍贵耀眼,可是只会成为她爬出去的负担,所以她都不敢揣在心里。
“嗯,你可以尝试一下,没坏处。”
她说得很官方。
“你为什么想我戒?因为抽烟对身体不好,还是因为你不喜欢?”
“都有。”
慕与潇还算坦诚,“还有,你的声音非常好听,温柔,亲和。你视频里,开头自我介绍部分,我第一次听就觉得好。”
“第一次听是什么时候?”
“这次工作之前。”
“喔,所以?”
“所以你不要变成烟嗓。”
柳墨蹙眉,又“哦”了一句,突然煞有介事地问:“烟嗓叫.床也不好听吧?”
沉默,沉默是今天下午的绍城。
“是不是啊?”柳墨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与潇只能说:“可能吧。”
“我也没听过,也说不准,不能武断。”
“那你听过我叫,我叫得好听吗?”
柳墨按了下喇叭提醒前面的车,却把慕与潇一惊。
她做得端正,直视前方,狠下心说:“好听。”
“你喜欢?”
“喜欢。”
“我突然想起来,你输了,还要答应我一件事呢。”
聊到叫.床才想起来的事,让慕与潇坐立难安。
“什么?”
第45章 疯话
在慕与潇快要将袖口搓烂掉的忐忑中, 柳墨以她招牌式的轻笑慢悠悠开口,“我想一想。”
慕与潇肉眼可见地短暂松了口气,原来还没想好。
没想好就行, 起码说明柳墨的要求跟刚才聊的话题关系……没有那么紧密。
自从跟柳墨聊了那件事,她脑海里就有了声音,像天外来物, 将平静的湖面扰得不得安生。
柳墨像听见她的心声,突然来一句:“不是没想好。”
慕与潇霎时间又绷紧起来,继续忐忑,只能等她把话说完。
柳墨的思维总是跳脱, 常常以为抓住了她的想法,却发现又被她戏弄了一次,真实的柳墨是抓不住的。
因为这样的经历有太多太多次了,慕与潇的心绪没有多余的波动,只是认命似的等柳墨说下去。
她只能等。
柳墨含笑,用慕与潇喜欢的音色说:“是想要的太多了,还没权衡出提哪一件。想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个机会, 不然可惜是不是?”
“那你再想想。”
但也别想太久了,慕与潇下意识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她跟柳墨快要分别了。
她不敢去追着问, 柳墨想要的“太多”是哪些。
她很怕会被柳墨戏弄下去,也许柳墨跟她说的全是假的, 只是拿她的反应取乐。
更怕, 柳墨不逗她, 但柳墨真心想要的东西, 她给不起。
柳墨轻轻叹了口气, 无奈地点评:“潇潇,你面对不想聊的话题, 能怎么敷衍就怎么敷衍。”
“我没有敷衍的。”
慕与潇说。
“我只是……”
她词穷。
“你怎么就不能大方一句,说‘你想要的都可以说,我能做到的都去做’呢,你真让我自己去权衡利弊地挑一件啊。”
车窗上开始落雨点,雨刷器在两人的视野里,在既定的轨道上重复工作。
慕与潇看了眼柳墨在方向盘上的手:“前面停,我来开。”
雨天,柳墨不适合开车。
柳墨扬起声音问她:“如果我开呢,你敢坐吗?”
“敢。”
慕与潇想都没想。
“我怕你勉强,身体会不舒服,不是怕你开不了,也不怕你会让我有危险。”
“我知道你可以处理,不会有任何事情。”
她安抚鼓励着,不给负面的心理暗示。
柳墨在她的温声安抚下找到地方停了车,吸了口气,问她:“我问的话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能对我大方一点?”
慕与潇刚解开安全带,缓慢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大方吗?”
她问的是可以吗?
因为她不能确定,她可以对柳墨说称得上是甜蜜的话吗?
柳墨被她的无辜弄得没脾气了,嫣然一笑,开了车门下去。
两人走出车子,在渐起的雨势之下,面对面站着。
离家还有十多分钟车程,这是条老街,雨天显得更加萧条。
“可以啊。”柳墨说。
说完她快速进到车里,动作嫌弃地擦干净身上的雨水。
也抽了张纸帮慕与潇擦淋到的地方,仔细擦完,捧着慕与潇的脸说:“大方不是人的基本美德吗?”
柳墨离她很近,一股幽淡的花香混着雨气从柳墨身上飘来,手是冰的,动作却是轻柔的。
她们不往来的这几年,柳墨很多地方没变,但也有改变的地方,比如,比从前更温柔了。
更像个姐姐。
但柳墨又开始插科打诨了。
不知道是叹气嫌她敷衍的柳墨真,还是现在这个说俏皮话的柳墨更真。
“是吗?”
慕与潇反问。
“听上去有意见。”
慕与潇也不甘心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既然要大方,你爸爸聊到以后我结婚,把对象带回绍城的时候,你为什么连敷衍、连假装大方也不愿意呢?”
你说你不高兴,你甚至承认你心理有问题。
柳墨收回触碰她的手,嘴角的笑还习惯性地挂着,眼睛里已经没了高兴。
这个话题令她本能抗拒。
“我回答你,因为我就是不愿意啊,慕与潇,我不想大方,起码在这上面不想。”
“你说得慷慨体面,希望我幸福,祝我找到良人,你觉得我爱听吗?还是,你只是为了更好地套话?”
慕与潇默了一瞬。
柳墨笑着威胁:“你如果敢说不是,现在就从我车上下去,回去收拾东西,早点从我面前消失。”
老实说,这对慕与潇而言不算惩罚。
但既然柳墨不希望她说“不是”,她也愿意说“是”。
“只是套话,只是敷衍。”
柳墨也很好哄,看上去稍稍高兴了一些。
“我没赌气,你知道的吧,我心理多少有一点疾病。柳国带我去检查的时候,我很恐慌,我担心结果令他不满意,我就会被抛弃。好在,他没发现,那时候我的心病还藏得住。”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结婚,或者把别人带回绍城,介绍给所有人,我不会祝福你。你不用告诉我,让我去看,你最好祈祷,晚一点再晚一点被我发现。否则,我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还真不好说。”
这是柳墨,第一次推心置腹,对她说这样病态的话。
在慕与潇忘记了启动车子,完全失去回答能力时,她又轻描淡写笑道:“开玩笑的。”
“走吧,越下越大了。”
慕与潇说:“知道了。”
“知道”是模棱两可地表示,如果柳墨那番话是真的,她会放在心里记住。
如果柳墨是开玩笑的,她也不会放在心里。
柳墨没有再开口。
慕与潇看了天气预报,今天之后的时间都没有雨。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慕与潇想早点离开。
忙完之后清闲下来,若赶上清明,她可以再回来。
跟柳墨的牵扯已经太久了。
久到她一想到即将要结束,不能每天早晚都见到柳墨,她是那样难过。
就像这些年的光阴在她身上都作废了,她没有一点长进,还迟钝地为柳墨喜怒哀乐着。
她喜欢这样,又不喜欢。
她又想到柳墨说的那些话。
她听出来,是不健康的心理,但是,心理更不健康的应该是她。
因为她喜欢那些“疯话”。
柳墨答应她今天离开,到家之后,在慕与潇的帮助下,很快收拾好了行李。
房间的床单上依稀可见情爱的痕迹,柳墨不以为意,“放这就好,屋子会有人来打扫的。”
见慕与潇对此不自在,笑了一声,“潇潇这么纯情啊?”
她问得慕与潇没了心情。
她们离开了这个住了几天,复古感浓浓的旧屋子。
柳墨妈妈的断笔,被留在了这间书房中。
是慕与潇的建议。
书房是她生前最后的净土。
雨停她们才出发,柳墨今天很想开车,慕与潇就坐在副驾跟韦安如聊天。
安如去了一个小村落,工作辛苦且不说,那边的事比柳墨这里复杂得多,居住环境据说糟糕到与蛇鼠在做邻居。
那边信号很差,所以韦安如回得断断续续。
她问慕与潇:[我不在的这两天里,没发生什么吧?]
[发生了。]
慕与潇诚实地回复。
开到服务区刚好过了一半,两人准备休息一下,换驾驶员。
此时是20:59分,她们俩没吃晚饭,都有点饿,于是下车买了一点吃的。
慕与潇极有在路上的状态,泡了一桶面,加了根火腿。
将塑料叉子插在泡面盖子上,等面泡开的时候,她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柳墨突然很馋她的面。
服务区有不少好吃的,但是慕与潇说只想吃泡面。
以前在外婆家住,两个人哪一顿没胃口,不想下楼去吃,就熬着,等到实在饿了,再一人泡一桶面,在房间里吹着空调吃。
有时候柳墨善心发作,会自告奋勇去煮泡面,还问慕与潇的面里想要加什么。
煮的面更有嚼劲更好吃,慕与潇吃起来会弯起眼睛。
慕与潇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感觉很饱了。
泡面这种东西,虽然时不时就馋它,但是呢,想着、闻着的时候都比吃着的时候香。
“不吃了吗?”
慕与潇以为柳墨多少要调侃批评她浪费,小声说:“我实在吃不下了。”
柳墨没有多说,把泡面桶端拿过去,用慕与潇用过的叉子,继续吃起来。
慕与潇几乎呆住。
因为她们买了很多好吃的,还没沦落到同吃一桶面的情况。
柳墨边吃边说:“找到一截火腿肠,有的人没有找完。”
她观察得仔细,刚刚慕与潇吃了几口面后,就没了胃口,于是开始捞里面的火腿肠吃。
慕与潇手里捏着张餐巾纸,端坐着看柳墨吃。
她觉得柳墨不是在吃泡面,柳墨在一口一口,吃掉她自以为认识了解的柳墨。
柳墨很快就把剩下的泡面吃完了,感慨说:“好久没吃了,味道比我想象得好。”
慕与潇呆呆地点头。
韦安如发来消息:[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种事吧?]
柳墨斯斯文文擦完嘴,补着口红告诉她:“潇潇,我决定了提哪个要求。”
“哪个?”
“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微信不删好吗?”
重新补了口红后的柳墨气场很强,虽然是问句,但就像帮她做了主一样。
慕与潇其实特别想问,既然不想删掉,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发一次好友申请呢?
但她只是点点头,“好。”
愿赌服输。
第46章 语音
阳光不仅充足, 甚至算得上毒辣。
回来以后,慕与潇发现这边的天气相较于绍城要干爽得多,不会被阴雨绵绵缠绕着。
当地温度也跟着上升, 春衣都换成了薄款,不怕热的市民甚至穿上了短袖和拖鞋出门。
比绍城更适合柳墨居住,晴天多雨天少。
她这样想。
她在家宅了两天半, 把初稿整理出来了。
这不是她职业生涯里最复杂的一篇稿子,但却是她人生里最复杂的一篇,她慎之又慎。
因为这一次,她并非冷静淡然地旁观别人的遗憾与执念, 只想尽早解决事情。
尽管这个人她没有见过,但她与慕与潇之间,由一个柳墨牵着。
写完这天,她到公司开会。
韦安如也回来了,人倒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瘦了一圈”,但看得出来有点憔悴。
一见慕与潇就冲上来,如隔三秋一般抱着哀嚎, “潇,你差点就看不到我了。”
慕与潇笔直站在原地, 没感觉到尴尬地让她抱,“你说得你像战地摄影师。”
“精神上的压迫, 有时候比武器威力更大。”
然后她就跟慕与潇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被外派的这几天, 慕与潇认真听着, 不时“啧”、“啊”几声。
连衔接也没有, 在一句“陈夏是真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啊”后, 跟着“你跟柳老师最近还有联系吗”。
“啊?”
慕与潇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表情, 实话实说:“有的,写稿的时候,前后连贯性不强时,我有再问她。”
慕与潇没说的是,柳墨乐于配合。
还跟她说,打字太慢,还是直接语音吧。
于是她第一次在微信上听到柳墨的声音。
但柳墨近期很忙,她也必须争分夺秒地完稿,所以她们的语音只是简简单单聊柳墨母亲的事情,没有多余的话。
哦,也有,柳墨问她:“我的声音还好听吗?没有烟嗓吧。我说到做到,回来以后都没有碰烟。”
柳墨还说:“你也要说到做到。别工作结束以后,不声不响又把我删掉了。”
韦安如捂嘴欣喜状:“那你俩现在关系稳定了吧?”
“什么关系稳定!”
慕与潇刚坐进会议室里,惊得声音都不稳了。
“我们不是那样的。”
只是,只是那么一次而已。
韦安如穿衣走了闲散风,还没有入夏,已经怕热怕到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
脚上是粉色袜子配白色拖鞋,抱着杯咖啡趴在会议桌上侧头看她,面露疑惑。
“表姐妹关系啊。”
“你俩之前都断亲了,多亏了工作才联系上,我就问问啊,你们什么不是那样的?哪样?”
“……”慕与潇做贼心虚,沉默了一瞬。
离开绍城那天,韦安如继续八卦,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慕与潇后来没有回复实情,随便敷衍了过去,韦安如就没有穷追不舍。
但是现在,她自投罗网了。
安如满脸戏谑。
慕与潇强迫自己镇定,“我的意思是,现在依然不是稳定的表姐妹,普通亲戚。”
“关系还是那样,非必要也不会联系。”
“真的?”
韦安如还真不信,又不是没见识过,两个人那氛围,柳墨对潇潇的那个欢喜劲还能假的?
跟她说现在是普通亲戚,非必要不联系?
眼看着开会还有一会,慕与潇跟她举例论证:“她后妈我大姨,今天还在群里冷嘲热讽我妈处事能力差,活该守寡没人要。连带着我一起讽刺,明里暗里说我没礼貌,平时连个消息都没有,还好意思去她家蹭饭。”
“啊?这么恶毒,那你妈不是气死了?”
“没有气死。”
慕与潇表情平静,拧开杯子喝了口泡好的柠檬水。
“我妈也不甘示弱,当即放出柳墨跟你在我家吃饭的视频。说她本来都不想讲,怕有的家长没脸,自家孩子回来都不跟他们一起住,宁愿先去亲戚家吃饭。但是有的人抠搜又不体面,也别怪她不给面子,真以为自己家饭多香呢。”
阿姨亲和的脸就在眼前,但刻薄也是真刻薄,韦安如震惊:“他们就拿你俩当枪使,互相攻击?”
“是的,见怪不怪。不知道柳墨有没有看见群消息,反正今天我们没有联系过。你说只是吃顿饭,都能被当成吵架的作料,我们俩的姐妹关系能稳定吗?”
这是实话,起码今天的慕与潇从看到群聊开始,就不想抱希望了。
她妈吵完以后,不知是想复盘还是想道歉,给她打电话。
她没接。
她说她在公司开会,又说,以后打电话前,先微信说一声。以免她忘记开静音,在开会场合被所有同事关注。
柳墨曾经说过她妈总是随意打电话这件事,但她觉得还好,也就没有提出“规则”的想法。
现在她有了,她觉得规则是要有的。
妥协过度,不是好事情。
所以她妈就知道她生气了,开始发语音解释。
她转成文字以后,发现她妈说的是方言,突然没了立刻回复的兴致。
也就一直没回。
她本来也是要开会。
“服,你们几家图什么?多尴尬呢,让别人看笑话。”
“积怨已久,借题发挥吧,反正也不会握手言和了。”
“可本质上,这对你跟柳墨……”
韦安如本想说没影响,后来一想怎么可能没影响呢。
慕与潇妈妈也真是的,这样让柳墨很难做人。
柳墨心里多少不痛快。
尽管她听得很爽,但不想再八卦下去了,家长里短跟精神折磨没区别。
就是觉得慕与潇怪可怜的,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是女生。
女生也就算了,还是亲戚,表姐妹关系。
亲戚就算了,两家人关系还差劲。
别说发展成别的关系,就是普通表姐妹都做不成,说不定还会断联。
陈夏到公司后,会议开始。
陈夏是她们的老板,但是为人神秘又难搞,捉摸不定。唯一爱好是帮人理发。
个高,得有175左右,瘦得两颊凹陷,眼窝深邃,一张寡淡的脸上少有笑色。
最让人怕的是她的眼神,也不凶,就是放在你身上时,像把你胶凝住一般,挣脱不开。
针对她们采访柳墨这一趟,陈夏并不满意,时间拖得长,切入点又不算深。
“稿子我看了,两天就可以搞定的事,耗这么多天。”
韦安如帮忙说话:“当事人不愿意配合,花了点时间让对方信任。”
陈夏就纳闷了,“怎么会不配合呢,表姐妹,这点事不配合?”
慕与潇安静地看了韦安如眼,韦安如压低声音:“我什么都没说啊。”
“柳墨说的。”
陈夏也没冤枉韦安如。
慕与潇不厌其烦地解释说:“不是亲的,关系远。”
“甚至有仇是吧?”
慕与潇蹙眉,怎么柳墨什么都往外说。
“这个是我刚刚在门口听到的。”
慕与潇、韦安如:“……”
把她们出差这些天的事详细了解过,确定了稿子要改的方向,陈夏就让她们走了,换了批人进去聊。
慕与潇心里烦,也不想留在公司,开车回了家。
到家后当即进了工作间,按着陈夏的意见,修改起稿子来。
忙到一半,眼睛酸痛。
她站起来,眺望远方,缓慢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她想起她们做的那个晚上,夜间醒来,柳墨问她为什么动了近视手术。
她这几天都怀念那晚。
她是个俗人。
柳墨的微信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收到的。
[送你的暮雨,开笔了吗?]
慕与潇读了两遍以后灿烂地笑起来,窗外的景色都柔和了。
正要回复,又觉得回太快,好像在刻意等消息一样。
于是她有意慢下来,拇指无意识地抚了抚柳墨的头像,结果拍了拍柳墨。
“……”
好在柳墨设置的拍一拍是“说我会好好写字”。
所以这个尴尬点就被巧妙地化解了,慕与潇敲字回复:“还没有。”
“你会开吗?要不要我教你?”
慕与潇也不知自己出于何种心理,“你教我吧,我怕开得不好就浪费了这么好的笔。”
“好,你有空吗,语音说。”
柳墨的视频账号里,有一期专门介绍了如何开笔,但是柳墨没打算发视频链接。
现在要语音教她,一对一授课。
她说有空。
她的工作间有一整面墙的铁架子,上面规规整整地摆着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
她转身走到架子前,从十七支毛笔里,找到了两支“暮雨”。
都没开笔,为了区分,保留挂绳的那一支才是柳墨送她的。
柳墨的语音很快打了过来,隔着手机听筒,耳朵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喂”。
又开玩笑:“欢迎来到柳老师的课堂。”
慕与潇的手逐一触碰柳墨工作室的那些毛笔,认真回复:“柳老师好,我会好好听课的。”
第47章 难做
“笔肚捏散”、“扫掉浮毛”。
柳墨每一个步骤都介绍得很详细, 生怕慕与潇无从下手。
“笔头浸水”、“洗净胶水、“吸干水分”。
这部分,慕与潇就走出工作间,在厨房接了一杯温水操作。
她戴着蓝牙耳机, 严格按照语音电话里的指令,动作不紧不慢。
但还是很快就开好了柳墨送她的笔。
现在大部分毛笔的笔头塑型都用工业胶水,单纯用水泡不能将笔头泡开到正常使用。
所以有了开笔这一过程。
慕与潇看过柳墨关于开笔的视频, 那一期视频风格颇为俏皮,却又言简意赅地交代清楚具体流程。
同时填补了相应的文化故事。
不同于许多科普类视频,在介绍这类用具时的繁琐,似乎步骤多而复杂, 才能凸显主人使用的格调。
以至于不感兴趣的人,完全听不下去。
柳墨的视频风格就简单又有趣味性,让初学者容易入门。
温柔耐心的声音像绍城晴天的风,吹过盛着落日倒影的河边,从古桥下穿掠,涟漪泛起后招来几只乌篷船。
桨声中,文化、历史、底蕴、趣味, 被搬上船。
得到这支“暮雨”,慕与潇其实胜之不武。
这两年她买了柳墨店里所有的产品, 看过柳墨在各个平台上所有的视频,很清楚这些文房四宝的价格和性能。
所以那天, 柳墨“猜哪只笔最贵”的游戏, 她不是很想参与, 打算让安如去赢。
只是安如完全是外行人, 怎么猜都猜不中, 这才给了她机会。
在专属于她的语音中,有比视频教程里多一些细节。
跟开笔无关的。
比如, 柳墨会闲聊:“这支笔好用,也适合新手。如果你想练字,前期买这一支就可以了,没必要准备太多工具。”
慕与潇回到工作间,将开好的笔挂在笔架上。
“好。”
柳墨笑了一声:“都快真把你当成我的学生了,书法需要兴趣,如果不感兴趣就不要勉强。等想学的时候再说。”
“我知道。”
“会有想学的时候吗?”柳墨怀疑。
“也许会有吧。”
慕与潇谨慎地不把话说得绝对。
“好,你到时候记得告诉我,我给你寄套礼盒用具,光有笔也写不了。”
慕与潇身处陈列馆一般的工作间里,长久以来,记得清每一件笔墨纸砚的名字。
此刻目不转睛看着笔架上悬挂的新笔,笔锋凝聚,柔中有刚,专注到忘记及时答复柳墨的这一句。
柳墨笑意不减,体谅道:“不用你家地址,寄去你们公司就行。”
“当然,你不需要也没事。”
理论上,不需要。
礼盒款她有买回来收藏,除非柳墨给她寄来的有额外的附赠。
“嗯,到时候再看。”
她用了万能公式。
拖延和应付的最佳金句,百试不爽。
柳墨没再说话,在一段相对安静的时间里,她想语音似乎可以结束了。
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初稿写好了,今天下午去了趟公司,开会又讨论了一遍,回来还要改。你放心,过两天就完稿了,到时候会给你寄过去,你还有不适吗?”
“身体还好。那只笔没带回来,我也很少做梦了。”
柳墨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笔裂得古怪,像是一个寄托在她身上的梦,有一天碎了,从此她不得安生。
慕与潇建议她把笔留在绍城家里的书房,她并不舍得,认为这样就像把她母亲舍下了。
她说,她想她的母亲陪伴她往后的荣光,看到她可以走那条不留有遗憾的路。
但是,临出发前。
她按着慕与潇的建议,把笔放下了。
她什么也没有解释。
一度,慕与潇胆战心惊,后悔这个提议了。
柳墨问她:“这个故事,你起了名字吗?”
“用了笔的名字。”
韶年,最美好的岁月,可以跑着追逐未来与梦想。
尽管梦碎了,流动的时间也被截止,但那段年华永远耀眼。
“就用现成的?”
柳墨的语气听上去淡淡的,似乎嫌她敷衍。
慕与潇解释说:“也想了几个别的,但往生稿的名字本来就不是最关键,与其画蛇添足,不如就用故事里现成的典。”
“你认为呢,如果你不喜欢,我把其它几个名字发给你,你选。”
她还没有忘记,柳墨是她的甲方。
柳墨听完没再揪着不放,“不了,那就用‘韶年’吧,妈妈会喜欢的。”
“嗯,这两个字…… ”
慕与潇想说,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
但柳墨就像修了读心术,告诉她:“我没有喜欢的理由。”
如果放在这次采访前,慕与潇或许不能理解这句话。
因为在她看来,青春年少时的柳墨,是天之骄子,是绍城水乡里最清澈动人的那一条溪流。
皎洁如明月,可爱得、“恶劣”得似电影主角。
外貌不用说,喜欢她的人太多太多。
慕与潇初中时,不知哪里走漏的消息,就有男高中生跑来她们学校,找到她,问柳墨是不是她姐。
给她买吃买喝,想讨好她,从她嘴里套信息。
她说:“不是。”
她说:“我们不熟。”
她说:“你认为柳墨认识我吗?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
别人再怎么不依不饶,她也不理,不生气也不配合。
后来发现她嘴硬又难骗,找她的人就少了。
但三不五时,总有人想试一试。
她很吝啬,她一句话也没帮忙传。
可能柳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联系方式,想知道她家住址。
也可能柳墨知道,说不准嘉云也会被骚扰。
除外貌以外,柳国那时候生意有了起色,张俪因为亲生女儿嘉云还在,对继女不算吝啬。
柳墨总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她把所有衣服都穿得让人想跟风模仿。
柳墨的成绩是年纪前几,柳墨有一笔可以出省比赛的好字,柳墨对任何人都和善尊重。
温柔,可爱,聪明,漂亮。
一个女生可以有的优点,她都占尽了。
这样的人在读书期间,应该一点遗憾都没有才是。
但偏偏不是。
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公平得残忍,柳墨的青春,在完美的外表之下,是一道道被割着的血淋淋。
她看到了最幽暗的人性,失去了内心所有的支柱,饱受着痛苦。
但她必须微笑示人,必须温和待人。
她要向她的父亲展示,她没有遗传任何精神方面的疾病。
在这样的情况下,柳墨仍然在大众意义上健康成长,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贡献而非危害的人。
最大的坏,也不过是偶尔欺负欺负一个叫慕与潇的人。
慕与潇感同身受下来,认为柳墨简直是一个天然高道德的好人。
是模范代表!
这是这两天写稿有感。
陈夏不满意她,实在太正常了。
因为时代和身份不同,加上情感干扰,这次采访中,她对柳墨母亲的共情,很是有限。
最大的一次情绪,是在那间书房里,那是最后一片净土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强烈的挣扎,听到梦被囚禁、撕碎的声音。
而她最大的共情,放在了柳墨身上。
甚至在一瞬间有那么一丝情绪。
那个为所谓的优质男人放弃自我,放弃梦想,仓促把女儿带来人间,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在女儿身上,最后遽然了结自我的人,真的只能被理解、同情、可怜吗?
她不值得人恨吗?
柳墨真的没有恨过给她生命的人吗?
前人所谓的执念,是不是离开以后,最后一场精神上的暴力胁迫?
但这些,不该是她工作中出现的情绪。
她只需要尽职尽责地写完她的文稿,摆平当事人和离开者的麻烦。
她不是判官,她只是一个拿薪水的打工人。
挂断之前,柳墨才想起似的顺口问她:“清明你回去吗?”
“不回了。”
“是公司不放假吗?”
慕与潇窝在椅子里,看着窗外泛起的暮色,想着这通语音时间有点长了。
刚刚她听到柳墨的工作人员到面前跟她说事情,柳墨应该是使眼色把人打发走了。
“不想回了,来回折腾,我有点累。”
这样说的像赌气,慕与潇斟酌后端正语气说:“而且节后我有个重要的培训,我很紧张,想安心准备。”
柳墨说:“嗯,那就不回去,我也不回了。”
这对慕与潇来说不是信息,柳墨估计又要三年五载不回去了。
谁会喜欢那个地方。
慕与潇盯着“暮雨”两个字,静默良久,终于在柳墨说“再见”时开口:“不好意思,我妈妈让你难做了。”
“啊,什么事情啊?”
柳墨听上去一无所知:“我现在很忙,没精力关注他们。好做跟难做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
她还能风趣一句:“反正不是做.爱,难做的话很伤自尊。”
慕与潇:“……”
又怎么扯过去的她请问?
柳墨又问:“只要不在乎他们,不点开那个群聊。我们的生活跟绍城的那些人有关系吗?”
慕与潇想说,其实是有关系的。
比如她再不理她妈,她妈就要爆发了,所以她过会还要打个电话。
柳墨把语音电话挂了。
“别再因为别人跟我道歉了。”
“也别再因为别人把我删掉了,哪怕就现在这样也行。”
她在挂断前,疲惫又平静地说了这两句。
慕与潇想说的是,她从来没有因为别人把柳墨删掉,她只是感觉到越界以后,柳墨在等她识趣。
所以自觉离开而已。
“哪怕就现在这样也行”。
现在是什么样?
一夜情以后,表姐妹关系被老家那帮人折腾得岌岌可危,只能回归网友身份,偶尔语音聊天的甲方乙方关系吗?
好像是也行。
[所以我们后面会难做吗?]
一条消息提醒跳出来。
慕与潇在想是哪层意思的做,她非常后悔刚才用这个词了。
第48章 彩蛋
慕与潇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忘记吃饭, 等她手里的工作告一段落,天幕早暗了下去。
窗外是城市的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夜景。
刚搬进来时,站在这里, 俯瞰城市东南角的灯火通明时,她如同预想的那样,感受到了想要的安定。
这份安定来自于她自己, 无需任何人入股。
万家灯火里没有令她感到孤独,相反,她喜欢热闹中的冷清。
那天她站在这扇窗前,远处的立交桥上车灯闪烁, 她看车流来往看了两个小时。
不觉无聊,兴致勃勃。
那两个小时里,有相当的一部分时间里,也跟此刻一样,她习惯性想到了柳墨。
想到柳墨在她目光无法抵达的地方,过得比她更美满,生活比她更富足充实, 享受很多很多的爱和支持。
她会感到与有荣焉。
就像十几岁时,被人追到班级门口, 对方一脸期待地提到柳墨。
她嘴上说不熟不认识,表情冷漠, 心底想, 起码她联系柳墨、见柳墨, 不用四处求人。
不过她还没回复柳墨语音后发的那一条。
几个小时不回消息, 已读不回, 很不礼貌。
柳墨在这期间也没有给她发别的消息,就让这句话突兀地放在对话框的最后一句。
她肚子饿了, 决定去给自己弄些吃的。
在那之前,她得回复了。
她不认为柳墨有足够的耐心和好脾气。
还在合作期间,不要作死。
柳墨问她们后面难做与否,问得似是而非,柳墨说话喜欢故意引导人想歪。
她又不笨,柳墨想调戏她嘛。
饮食男女,已经不是十几岁那会了,谁都知道纯情那一套没有大尺度好玩。
柳墨在她面前一点不装,甚至是不长记性。
她回了两个字,[难说。]
比谁更含糊不清嘛,撰稿人这点本事还有的。
她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期间看见柳墨回了个“?”。
[柳墨:为什么难说,是因为你不知道好做还是难做吗?]
慕与潇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一本正经地回复:[是的,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还有谁说了算呢?]
慕与潇都能想象到,柳墨说这句话的语气。
那种等鱼上钩的语气。
[我们语音时聊到的人啊。但我只希望绍城那边的人和事,尽可能地不要再让我跟你的相处为难了。]
[你也放心,我绝不会因为他们去点删除。]
打完定心剂,她问:[柳老师想问的是这方面的事吧?]
柳墨回复了两个字:[你猜。]
慕与潇发了个微笑脸过去。
柳墨回了一个。
这场交锋到此结束。
这晚临睡前,慕与潇把所有跟柳墨相关的照片都看了几遍。
翻到橙色头发时期的自己,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也就是几天之前而已。
绍城这一趟,前后一周不到,竟像过去半载。
不是难熬,而是充实得令她回想起来,像跟柳墨又认识了十多年一样。
她跟柳墨前十几年加起来,也没有绍城几天交流得多且深。
她自认为对柳墨的了解程度加深了很多。
或者说,不再浮于表层。
从前她在喜欢和追逐一轮朦胧的月亮,享受的是仰望的姿态和站在月华里的沉默。
摸到的月亮时冷时热,她不拒绝也不拥抱。
现在,视野中的雾气散了大半,月亮上的肌理清晰可见。
那轮月亮不再高高在上,像挪到了树梢上,清润地照她,照她的影子。
在她被家族群里那些繁琐的消息影响情绪,感到不安时,柳墨仍然愿意给她打语音,表现出比她还要在意的样子。
会是陷阱吗?
她叹息,就算不是,也不能再给彼此增添麻烦,对吧?
她蒙上被子,先睡觉了。
清明三天,她都忙着改稿,开视频会议,这会议偶尔还需要喊上柳墨。
每次开会,大家都很严肃,因为聊的是正事,往生稿里,并不是轻松美好。
反而柳墨的声音与表情温和轻盈,不像她们一样板正,让慕与潇第一次感受到,开会也可以是享受的。
正事谈完结束,陈夏做了总结,一般就直接退了。
剩下的人里,慕与潇总是不怎么说话,韦安如则喜欢跟柳墨聊点题外话。
照例,聊明星,聊综艺,聊电影,聊中午的外卖有多难吃。
她们更像认识十几年的关系。
视频中,慕与潇总低着头,翻阅手里的资料,时不时抬头,面无表情看一看她们。
听听她们的热闹话。
她鲜少参与,但不会像陈夏一样直接就走。
聊到电影,聊着聊着韦安如嘴没了把门,不小心把慕与潇在跟柳墨看那部电影之前,提前看过两遍的事说出去。
一片寂静后,韦安如赶紧开始找补,说记错了,不是那一部。
“潇潇碰到喜欢看的电影会反复刷,好几部都看了三遍,所以我记混了。”
慕与潇也平静道:“嗯,很多电影我都看了好几遍,你应该是记混了。”
柳墨问她:“我们看的,你会去二刷吗?”
“我会。”
柳墨笑了笑,“好,我后面还有事,就先下了。”
慕与潇看着韦安如私发来的“下跪”表情包,脑子里木木的,但她觉得没关系。
她跟柳墨的关系是再好一点或再坏一点都影响不大,这件事的暴露又能怎么样呢。
就是看个电影。
哪怕明确告诉柳墨,我是为你看的第三部,也没有问题。
她对柳墨的那点心思,暴露的地方多了,看电影算什么。
慕与潇认为,柳墨可能会趁机来跟她确认这件事。
会跟她聊天。
但是柳墨一直没有。
那天那个“你猜”之后,她们就没再闲聊过。
慕与潇没有多余情绪。
她接受了这个情况。
她知道柳墨近期很忙,柳墨的线上书法课已经开始报名了,筹备了很久,正是不能松懈的时候。
慕与潇是第一批付费学员,加进了第一个学习群里。
群里很快满员了,慕与潇加群用的是小号,因为她猜到群里肯定有柳墨。
除柳墨外,群里还有几个助教和书社的工作人员,所以柳墨基本不在群里说话。
慕与潇用小号点进柳墨的头像,看了又看,因为不是好友,连朋友圈都看不到。
她彷佛站在一个纯学员的视角里,去窥探着明月般的老师。
柳墨不会有发现她的一天,这使她觉得安心异常。
乐此不疲。
躲在暗处有暗处的快乐。
这天晚上,柳墨把自己书法视频课的链接和海报发到了四人群里,说来打个广告。
柳墨需要亲自打广告,群里其他三人都不信,各自猜着她的目的何在。
韦安如缓解冷场:[已转发到家族群,年轻的下一代需要书法!我已经放话了,谁想学,我来给他们买课。]
闭口不提自己想不想练。
慕与潇欣赏这个答复,很高情商,她想复制,但不能。
因为她跟柳墨在同一个家族群。
于是她只发了一个大拇指,像老年人那样表示赞一下。
柳墨突然锁定她,问慕老师想不想学书法?有没有考虑好?
于是除了慕与潇以外,其余群友都知道柳墨目的了。
慕与潇悄悄叹口气,在全群都知道她们什么关系的情况下,喊“老师”其实更难避嫌。
“再看看,目前工作忙,怕抽不出时间练习。”
柳墨也不勉强,[对的,那等有时间、感兴趣再学。]
陈夏最后才回复,[已购。]
慕与潇便安心地跟在后面发这两个字。
都买了,她不买反而有问题。
柳墨私聊她,说她既然购课了,不管学不学,都要给她寄一套用具。
慕与潇坚持说不要,因为她课程附赠的纸墨笔等物品已经在路上了。再收就重复了。
柳墨最终放弃,“既然你这么抗拒,那就就先不寄了。”
慕与潇说:“如果我需要,我再打扰你,问你要。”
柳墨只是笑了一声,“恐怕你没机会了。”
慕与潇明白,柳墨肯定在想,凭什么要等着给她寄东西。
只此一次,过时不候。
清明后第一天,慕与潇按照上班时间去了公司,虽然她的工作性质不需要坐班,但是也不能每天宅家闭门造车。
韦安如今天还没来,慕与潇在茶水间时看到小群里八卦,说刚刚有个美女进老板办公室了。
都在问是客户还是朋友,怎么没见过。
[你确定没见过?人家戴着墨镜来的,我看半张脸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看过。]
[别是老板女朋友吧。]
慕与潇起哄,发了个“难说”过去。
等到她被通知现在去办公室一趟,她在心里猜,八成是客户了。
社畜日常,一件事没忙完,又来下一件。
嘴里冰咖啡的味道徘徊,她在感受醇香间,推开了门。
随着开门声,里面的两个人都朝她看来。
已经摘下墨镜的访客回头,站在晨辉里,顾盼生辉。
笑容明媚又柔和,看向她的目光亲切中又带着疏离:“慕老师,好久不见。”
慕与潇懵了一样走过去。
“柳老师怎么来了?”
好,老师,都是老师。
那就这么互喊吧,反正陈夏绝对不会嘴欠。
陈夏看下属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疑惑了:“你不知道柳老师要来吗?”
“我没说过?”
慕与潇摇摇头。
陈夏心想你们也没聊过?
柳墨指了指茶几上,“喏,文房四宝的礼盒,虽然你说暂时用不上,我顺便给你也带了一份。我不寄了,直接送过来是不是更好?”
慕与潇在怔然里点了点头。
原来柳墨说的“你没机会了”是这个意思。
不是冷漠的拒绝,而是预留的彩蛋。
好像次元壁破了,柳墨出现在她工作的地方。
柳墨又站在她的目光里。
第49章 好看
看到来人, 慕与潇后悔刚刚看热闹手欠,在群里的那一句八卦。
八卦老板的私生活很开心,但发现对方是柳墨, 这份开心就荡然无存了。
很想撤回。
可惜过了时效。
她也只懵了一会,就使自己从眩晕状态里抽身,恢复常态。
就像陷在沼泽里的一只脚, 才沦陷就被她拔了回来,她听见一声如释重负的解脱声。
因为本市在清明之后恨不得直接入夏,柳墨穿得单薄,一件亚麻质地的衬衣, 领口处休闲地点缀了一条浅绿色丝巾。
她在春夏之间。
慕与潇微微垂眼,看见身旁的人,米白色的西服裤优雅地坠在高跟鞋面,显得双腿修长。
柳墨今日走的是都市风。
她跟柳墨说话时有了对视,柳墨看上去面色红润,皮肤白净又细腻,气血很好的样子。
看来她说最近身体还不错, 不是一句客气话。
站在面如枯槁的陈夏身边,像一朵被滋养了半季的红莲。
慕与潇在一派老实的表情下碎碎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随口就想吐槽老板。
可能还是有怨气,柳墨过来这么重要的事情, 开会的时候她提也不提。
但柳墨出现在这里又再正常不过, 她们的故事该收尾了。
而且, 陈夏一直催着, 就是因为跟柳墨后面还有合作往来。
慕与潇走过去, 取了柳墨送她的礼盒套装。
柳墨放了三个礼盒,但不是一样的, 中间这个盒子上贴有她的名字。
毛笔写的楷书,三个字写的严整不失圆满,刚劲藏于温润。
慕与潇的名字笔画很多,她此刻市侩地感到赚了,她多好了柳墨几笔墨汁。
韦安如跟陈夏也有,写名字区分,让她猜到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会有哪些不同,她也不能心急到当场看。
领导叫她进来不是收礼的。
于是写着她名字的礼盒就像潘多拉的磨合,越是不能打开,越具有诱惑力。
她平静地说了“谢谢”。
三人坐下,首次面对面,聊了这篇往生稿的最终版本。
慕与潇操作着笔电,将昨晚熬夜修改好的文稿细节,给她们展示了一遍。
陈夏撑着下巴,不苟言笑,看完点头说不错。
但是柳墨看着她,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
“什么?”
在她投来目光时,慕与潇还以为她会给些相关点评或意见,结果是一句闲聊。
这里是陈夏的办公司,装修风格特别商务,哪哪都黑漆漆,可能比陈夏的心都黑。
所以一进到这里就有一种“速战速决”的紧迫感,从来不是能闲聊的环境。
慕与潇心想自己讲解时心无旁骛,不仅思路清晰,声音尽量洪亮了,也没打瞌睡啊。
柳墨怎么突然这么问她。
“几点睡的?”
柳墨重复一遍,后面跟着解释:“昨天下午我们开视频会议时提到的几个点,这个版本全部修改过来了,你昨晚上花了不少时间吧。”
得,还心疼上了。
陈夏心想。
她开口道:“没事,偶尔,忙的时候加个班正常。”
又问柳墨:“柳老师的工作室平时应该也忙吧?”
慕与潇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就是咱俩一丘之貉,压榨员工多正常啊,别大惊小怪。
柳墨笑着点头:“是,忙起来甚至通宵。”
呵呵。慕与潇心想。
柳墨详细询问了这篇往生稿定稿以后的流程,得知会把简易版本上传内网,把详细版本印在内部的安魂纸上。
墓前要烧,家中要留,还有系统相应生成的符咒,需要贴在那支毛笔附近。
如此,才能平息逝者执念。
“所以我还需要回趟绍城。”
柳墨脑海里盘算着时间。
陈夏道:“你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就让别人跑一趟,但那样没你亲自去的效果好。”
柳墨问她:“人死后都会有执念吗?”
陈夏点头:“都会有,但多数人执念浅淡,随着时间冲洗会自然散开。散开后能量太弱,人根本发觉、感受不到。
有的执念却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强烈,甚至病态,影响到附近的人和物品,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柳墨听了科普,玩笑般地说了句:“也不晓得,如果我现在死了,会留下哪种执念。”
慕与潇立即皱紧眉头。
她不喜欢柳墨做这种假设。
不喜欢“死”字从柳墨的嘴巴里若无其事地流泻出。
陈夏没感知般回应:“你有什么执念我不确定,但最好不是有这种情况。柳老师现在出事,我的事又要耽搁,这遗憾估计也要在死后变成执念了。”
柳墨轻柔地笑出了声。
“好,那我这段时间注意。”
慕与潇悄悄攥紧了拳,以免自己克制不住情绪。
没她的事后,她拎着柳墨送的东西离开办公室。
陈夏看着下属关上门,语气平淡:“柳老师,我能做的可都做了。既帮你把令堂的事情解决了,又派的是你要的人。”
“相处了几天,看着不熟。”
她一针见血。
“嗯,后面的事不劳费心。”
柳墨也不想多说。
陈夏颔首:“那我们的合作可以进入下一步骤了吗?”
回到工位,慕与潇坐下来,慢吞吞地喝了两口水。
她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都像有声音。
放下水杯,她才一脸淡定地开启礼盒。
跟购买课程附赠的礼包物品件数跟品类相同。
一份半生熟的手工毛边纸,一小瓶墨汁,一个陶瓷小墨碟,一张羊毛毡。
还有大小两支毛笔。
一沓精美的使用说明图册。
但是呢,又不完全一样。
这里的书法纸是被裁好的,边缘有非常明显裁痕,纸张大小是适合练字的尺寸。
在绍城时,慕与潇见过柳墨裁纸写东西,动作娴熟又优美。
墨汁不是常规的赠品,而是她店里更贵的那款,销量不高但知名度不低。羊毛毡同理。
墨碟精美又素雅,甚至不是她店里的商品,看上去是柳墨的个人收藏。
唯独两支毛笔没有变动。
一支叫新意,一支叫秋鹰。
“颜公变法出新意,细筋入骨如秋鹰。”
苏东坡的诗。
柳墨有介绍过笔名的来由。
也就是说,这个礼盒里几乎所有的物品,都是柳墨特意为她准备的。
不是大家都有的东西。
盒子也是至此一份,不仅有柳墨写的“慕与潇”,盒盖内部,有柳墨的留言。
行书流畅又漂亮,是外行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字体。
慕与潇只看了一遍就小心又心慌地合上了。
写字人赠的盒子在她眼里,宛若装满了纸钞,需要藏起来。
她看了眼微信,大小群聊里都有了新消息。
家族群内也有,热火聊天。
她再一次想,柳墨为什么要跟她在同一个群里呢。
只是她的客户就好了。
但只是她的客户凭什么要用心给她准备这些。
不可兼得。
韦安如也来了公司,依旧是拖鞋短袖,但工作态度是有的,一坐下开始修图。
直到收到柳墨送的礼盒,美滋滋地把柳墨写的名字拍了又拍。
中午,陈夏给她们发消息,通知她们陪柳墨一起吃饭。
韦安如问:“柳老师跟老板的交易是什么啊,你知道吗?”
“老板没说过。”
慕与潇认真作答。
韦安如“啧”了下,“我是问你柳老师说过没?”
“更没说过了。”
她跟柳墨很少聊正事的。
“要是复杂,柳老师估计今天走不了,她住哪里?”
韦安如操着心。
“酒店吧。”
除了酒店还能住哪,除非柳墨在她们市也有房产。
“她不住你家吗?”
慕与潇一滞,在电梯里极度不自然起来,“不会的。”
“亲戚大老远来一趟。”
“你不接待,我帮你接待。”
慕与潇幽幽看了她眼。
韦安如秒出状态,“算了,不开玩笑,我可不敢跟人家单独住一起,会紧张。”
慕与潇说:“看你跟她聊天时候的状态,不像紧张。”
“聊天算什么,聊东聊西不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有嘴就会。对了,你为什么不多聊呢?我们视频的时候,你老沉默。”
“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她说:“安如,我很无聊。”
韦安如大摇其头,“别给自己下定义,我就觉得你很好。”
“谢谢。”
“同事、朋友的那种‘觉得’。”
“没人说不是!”
慕与潇难得语气不耐。
韦安如大笑。
四人在公司附近吃,餐厅的内部环境还不错,但是玻璃墙外是行色匆匆的打工人。
看着颇没胃口。
陈夏跟柳墨一直在说话,也很自然地选择面对面坐下。
柳墨旁边的位置,韦安如只看了一秒就让给了慕与潇,宁愿去挤老板边上。
于是慕与潇坐在柳墨身边,把自己的包放在两人中间。
她跟韦安如面面相觑,旁边两个人聊得正欢。
陈夏跟柳墨说:“柳老师的发量很多,发质看着也好,平时护理的多吗?”
“还好,正常护理。发量多是天生的,我妈头发就多,我爸也没秃。”
陈夏点头:“对,看你母亲的照片也看得出来。”
“基因胜过一切努力。”
“披下来得到腰了吧?”
慕与潇看见韦安如撇了嘴,意思是又开始了。
她猜,陈夏现在肯定手痒。
“嗯,在腰上面一点。”
陈夏高情商道:“长发及腰很好看,你能驾驭。”
“好看吗?”
这句话,柳墨是对着慕与潇问的。
慕与潇表情未变,却在顷刻之间有了画面。
柳墨光洁的背被披散下来的乌发覆盖着,发尾拥在腰线上,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
她闲着的左手,轻轻将背上剩余的头发都拨到一边。
在这过程里,柳墨颤得好像被风抚过的玉兰树。
瓷白的脊背露出来,蝴蝶骨翩翩然起舞,弧度很美。
她不间断地落上去一个又一个的吻,柳墨难耐地,一直喊她的名字。
而她跌入更深处沉醉。
“好看。”她礼貌地说。
第50章 陷阱
柳墨将眉轻拎, 弯起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愉快的,坦荡的, 柔媚的笑容。
因为得到她的肯定。
但柳墨一定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夜色、蝴蝶、春风春雨,在她脑海里轮番出演一部烂俗到被人诟病的青春爱情电影。
韦安如单纯地夸:“好看啊,柳墨老师每次洗完澡, 披着头发出来,都跟仙女一样。”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想我真特别幸福,多少人想看一面都看不着,我跟女神就住一起。”
她夸得慕与潇脚趾扣地, 虽然说是社牛的高情商,虽然说也算实话,但也太尬了!
柳墨到底是听惯了赞扬的人,面不改色地受下,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欣喜,“能被安如这么夸,我开心死了。”
从头到尾, 陈夏眼睛都专注地放在柳墨盘起的头发上。
她不死心,图穷见匕:“但是快要入夏了, 天气热,想不想修剪一下呢?”
“如果你想清爽一点, 我可以帮你剪。还是你只喜欢这个长度?”
柳墨笑, “你还会剪头发?”
陈夏毛遂自荐, “对对对, 我有一家小理发店。”
“果然能者多劳, 原来陈总还有副业。”
韦安如明夸实贬:“家大业大是这样。”
得了陈夏一记眼神警告。
柳墨端起水杯,偏过头, 看向慕与潇。
柠檬水酸而清爽,蛮解渴的。
陈夏自我介绍起来:“柳老师可以考虑考虑,与潇之前的头发就是我染的,是不是还不错?”
趁着服务生端菜上来,柳墨将手边的杯子换了个地方放,手顺势拿下去,搭在了慕与潇腿上。
眼睛仍然看着陈夏:“是很好看,小旋风橙。”
“一见到慕小姐,我就眼前一亮,这个颜色可太适合她了。”
得,又是慕小姐了。
刚刚还问人家头发好不好看,原来还能越聊越不熟的。
韦安如又想到她们俩互相装不熟的那几天了。
在场三人各自心中腹诽。
却也没人挑刺。
因为柳墨的话,加上她这套动作闲云流水,没有人发现异样和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慕与潇。
手掌轻轻地搭在她大腿上,隔着单薄的长裤,手指扣在内侧,像感受面料一样曲起又打开。
饶是慕与潇的腿不算多敏感,但是,抚摸她的人是柳墨,她没办法像和尚一样,保持内心平静。
何况那只手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她余光扫向柳墨,柳墨神态自若地跟人聊着天,肢体语言很放松。
放在慕与潇大腿上的手也没有任何突兀感,旁人看上去只觉得是关系亲昵的好友。
她通身上下的气质,她温柔的神态,斯文的谈吐,都不会让人发觉,她在故意摸身旁女孩子大腿。
创造出小旋风的山大王听了,得意地咧嘴,少见地笑出声音。
“但柳老师的气质更内敛,不适合鲜亮的颜色。修剪一下长短,再做个养护就可以了。”
有人得寸进尺地用手尖轻抓,发现慕与潇反应不大,犹嫌不足,还往上挪了挪。
不等她再有动作,慕与潇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握住,制止住她多余的动作。
且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去。
黑店,有坑。
被握住的手总算是安分了,慕与潇感觉到她中指上戒指的轮廓。
在绍城时,柳墨总喜欢将它落在浴室。
刚才被柳墨戳到的地方,虽然只有一下,但像通了电一样,从她腿根处刺激到后背。
她感觉到今天的天气太热,店里没开空调,有点想出汗。
可惜柳墨跟她毫无默契,对着她笑了笑,转而却对陈夏说:“好啊,有时间我们边理发边聊。”
陈夏欣喜若狂,满意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下午我就有时间。”
慕与潇沉默,缓缓拿开了柳墨的手,放到两人之间的座椅上。
遗憾又眷恋地看了眼柳墨的如云一般的鬓发,不确定下一次再看见还是不是她脑海里的样子。
这顿饭吃得比慕与潇想象中开心,除了聊了会工作,更多时间,她们在闲谈。
话题都围着柳墨,而柳墨也接话结得得心应手。
因为在吃饭,右手拿餐具,所以柳墨没空把手放到底下来摸她了。
慕与潇也松了口气。
吃完,她们分成两拨,柳墨就跟着陈夏走了。
韦安如看着两人背影:“你说柳老师是不是傻,她什么样的造型师找不到,要跟陈夏去剪头发。”
“还想不想上镜了。”
“你不是夸过,老板手艺挺好的。”
“不也说我橙发很好看?”
“那夸归夸,工作需要,我也不是一直都是无耻打工狗啊。这不是不放心柳老师吗?头发留到腰多不容易啊。”
慕与潇低着头,修长的后颈在阳光下弧度优美。
她在小程序上下单了两杯咖啡,“她们应该不是真剪头发,肯定有别的安排了。老板跟柳墨,都不是喜欢无事闲谈的人。”
“走吧,去取咖啡。”
从咖啡店里出来时,她收到了柳墨的消息:[剪到哪里合适?]
[都好,只要你喜欢。]
[现在问你。]
[你的头发,我没任何意见。]
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能去妄加评价,即便柳墨问她,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权利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何况,她打心底认为,柳墨怎么样也不会难看。
长发很美,短发,哪怕短成安如那样……额最好不要!
[都好看的,我认为。]
为了防止柳墨无休止地问下去,她坦诚,[你看自己喜欢,只要别被洗脑忽悠,剪完后悔就好。]
[马上读给她听。]
[!]
慕与潇知道她在逗自己。
她在公司忙到下班的时间,看着柳墨送她的那盒礼物,一个下午,都在牵挂头发是长是短。
柳墨一直没再跟她聊天,多半在忙正事。
但慕与潇也能预料到,可能还是会剪一点的,陈夏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下班后,她拎着礼盒回家。
韦安如喊她出去吃,被她婉拒了,忙了一天,她更想跟自己相处。
到家以后,她把礼盒拿进工作间,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礼品一一取出摆放在架子上。
脑海里也能想象,柳墨一一放进礼盒中的样子。
然后她如同看着战利品一样,欣赏良久后,满足地笑了出来。
她做完饭已经八点了,找了部喜欢的电影,边看边吃。
柳墨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
“出来吃饭吗?”
她看着碗里的半碗饭,“我吃过了。”
“吃过了不能再吃了吗?”
柳墨那端的声音嘈杂。
“不能。”
慕与潇认为,一个人如果有心约饭,应该提前预告。
临时通知的活动,除了工作,她都不会去。
“好,那就改天再约。”
“嗯……你的头发剪了吗?”慕与潇问。
“你猜。”
柳墨笑得很温柔,语气里又带着刺:“让你来,亲眼看,你又不来,那我干嘛告诉你。”
末了又确认一遍,“你真不来是吧?”
慕与潇认真告诉她:“我真的吃过了,而且,我不喜欢这种临时起意的邀约。”
就像你突然想起我这号人,或者别的计划没能顺利执行,临时拿我去凑个数。
我不喜欢。
“明白了,那改天再约。”
“再见。”
慕与潇有自己的原则。
她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饭,把电影看了一半,然后把餐桌跟厨房给收拾了。
忙完洗了澡,出来时,看了一圈,确认自己遗漏没做的事。
她喜欢家里干净,足够明亮,极简,一览无余。
不知怎的,想起柳墨的家,那个被各类木质家具和书法作品装点起来的别墅,那个打开门就像重启一段尘封时光的绍城旧屋。
柳墨今晚会住在哪里呢?
一定用不着她来操心,她只是,有点好奇。
等她回到房间,柳墨的电话又再次打了进来。
说实话,她有点犹豫接还是不接。
今天,又是措手不及的柳墨日——即因为柳墨出现,导致心情跟行为都跟平时稍有出入的情况。
她跟柳墨的关系,之前说了很多遍,最终敲定的也是不删好友,定期可以联系。
但是现在,柳墨又堂而皇之地步入她的城市,她的生活。
什么意思呢?
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还是接听了。
那边没有人说话,慕与潇就先开口:“柳墨,怎么了?”
令她放心的是那边很安静,有点背景音,但不再有嘈杂声。
“我有点不舒服,喘不过气,浑身发冷。”
柳墨语气也没起伏和夸张,显得很淡定,像只是跟她说明有哪些症状。
“你感冒了吗?”
如果之前,还能归责于,她妈妈的执念影响到她,令她周围环境的磁场异常,身体不适。
但是现在,就应该不会了,只能是生病。
“我不知道,头好像是有一点晕。”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她想说的是,如果有人,可以帮忙去买药,买温度计;实在不舒服就直接去医院看。
但是柳墨敏感地反问:“现在十点了,我在房间准备睡了,你觉得我身边会不会有人?”
慕与潇不是那个意思,“你没带助理吗?”
“一个人。”
“在酒店?”
“嗯。”
慕与潇就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了,她心底隐隐觉察到,柳墨的话不一定值得相信。
但是,如果是真的呢?
假的,那就假好了,让柳墨再骗一次。不差这一次。
如果是真的,她不理柳墨,柳墨说不定会赌气到不顾不适。
倒不是她把自己在柳墨那边想得太重要,而是柳墨看着细腻耐心,其实对身体不够上心。
“那我去看看你吧,如果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
柳墨也不推诿,把酒店名字和房号给了她。
离慕与潇家有段距离,慕与潇跟她说:“我过去要半个多小时,你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再打给我。”
“等你。”柳墨笑了一声。
慕与潇急着去找衣服换的脚步一停,像在陷阱边收住脚。
随后,义无反顾地踏进去。
“好,我尽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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