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林暮洗完走出去, 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很新,看样子没人住过,不像是陈淮的房间。
刚刚脱下去的衣服他用手搓洗干净, 又在衣柜里面找到了没拆封的晾衣架, 将洗好的衣服挂起来晾到阳台。
有了前车之鉴, 林暮不敢再乱跑,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坐回床上。
没过几分钟他就忍不住了, 整个人躺下去,因为洗干净也吐干净, 胃部稍微舒服了一点。
这样闭起眼睛的感觉变得舒服起来, 晃来晃去的像在荡秋千, 林暮感觉让他这么安静的躺一会, 他又能睡过去。
咕咕咕。
叫出声的肚子不允许主人空腹睡觉。
林暮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滚了几圈,最终向生理需求妥协, 走出房间。
偌大的别墅静的可怕, 林暮关上门, 按照记忆中上来的路往回走, 走到电梯口附近, 忽然听见某个方向传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循声走过去, 停留在二楼另一侧角落的房门口,房门是玻璃材质, 透明的,他刚走近, 就能透过玻璃看见房间内部。
里面有许多吊在棚顶的沙袋, 还有许多立在地上绑了海绵的靶子, 透过这些障碍物,林暮只能虚虚看见陈淮的背影。
他裸着上半身, 布满疤痕的脊背肌理分明,小臂青筋鼓胀,每一拳打在沙袋上都会发出重而沉的声响,光是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落下的拳头力道有多重。
这样的陈淮无疑是很有魅力的,浑身上下散发而出一种十分危险的野性。
林暮屏住呼吸,被吸引了似的,就这样一步步奔着危险走去。在他走到距离陈淮七八米的地方,背对他的陈淮突然转身抬脚,“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沙袋迎面朝林暮飞来。
他很迟钝那样,吓到愣在原地,沙袋甩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风,那风拂起林暮的发丝,沙袋边缘堪堪停留在林暮眼前五公分,而后迅速回落。
因着重力荡回去的沙袋被陈淮单手扶住,停下摆动,他压着眉头,喘息地问林暮:“你来做什么?”
静谧的空间内只能听到陈淮急促的呼吸,他说这句话的情绪很重,像是厌倦到了极点,压得人透不过气。
过大的衣服挂在林暮身上,显得空荡荡,裤腿和袖口挽起来,深灰色将林暮的脚腕与手腕衬的更细了,像是轻轻一握就能掰断那样。
手腕处那个破旧腕表的上方露出一小截醒目的疤痕,与陈淮手臂上那条位置几乎一样,陈淮不由得往自己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看了一眼。
林暮察觉到他的目光,稍微侧身,抬手盖住那截小臂,又将袖口拉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
林暮这种时而凑上来乱说一通,恨不得跟他扯上多么深刻的关系,时而又遮遮掩掩若即若离,像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他的感觉让陈淮很不舒服。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此时此刻这种被人轻易牵动情绪的感觉。
林暮一直盯着陈淮裸露的上半身看,目光专注,陈淮有一瞬间不自然,而后语气僵硬的说:“醒酒了就自己走。”
没醒酒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瞬,很快又把眼神移到他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仔细地观察陈淮身上的伤疤。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不规则的各种形状,有的颜色发白,有的颜色发深,可能跟受伤的类型与深浅有关系。这跟用手摸起来不一样,视觉是很直观的东西,他靠想象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疤会是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林暮往前靠近,伸出手,几乎情不自禁地想摸上去。
陈淮似乎没想到林暮胆子这么大,直接制住他的手腕,略微抬高了声音叫他的名字:“林暮!”
林暮吓一跳,瘪瘪嘴,没吭声。
雷厉风行惯了的人头一次碰到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商业上的手段派不上用场不说,不愿意暴力解决问题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听不懂人话?”陈淮一字一句地说:“别,碰,我。”
林暮抬头,直勾勾地看着陈淮的眼睛,说:“我还没碰到呢!”
陈淮:?
林暮又张嘴,挑衅地学他一样,语气顿挫的回击:“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说完自顾自委屈起来,半真半假地继续火上加油:“你原来求着我碰我都不碰的好吗?”
以前陈淮不会说话,自然说不出什么很直白地祈求,但行动上多少会表现出来这种的意向,那他也不算编假话。
林暮没理会陈淮脸上自我怀疑的表情,甩手想走,手却被攥的紧紧的。
“松手!”林暮用力抽了几下没抽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压低了嗓子很凶地警告陈淮:“你别碰我!”
却未曾想陈淮非但没松,还拽着他走出去,下楼,直接把他带到玄关才放手。
“出去。”陈淮说。
林暮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赶,眼睛瞪得很大,反应过来后转身就去开门。
走就走,林暮才不怕这个,谁还没脾气了,他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门把手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他回头瞪陈淮,跟他吼:“你家什么破门!坏了!”
房门带智能锁,需要按着按钮下压把手才能打开,陈淮气的胸腔翕张,原地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林暮又气急败坏地压了好几次,还是弄不开,最后就松手背对陈淮站着与他僵持,两个人的呼吸声因为愤怒都变得很急。
谁能想到公司里说一不二情绪稳定的陈总能让一个喝多的人惹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直在试图开门那人头发还是湿的,一绺一绺贴在脖颈上,深灰色丝绸质感的上衣被晕出一块深色水迹,领口太大歪着吊在单薄的半边肩膀,走路走的太快,裤腿有一边散开拖在地上,再仔细看,发现林暮光着脚,鞋都走丢了。
可怜见的。
就这样还要开门走,走去哪?
陈淮平复呼吸,走过去拉了林暮一把,林暮很激动地挣扎,喊着让他放手。
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被陈淮捏着的手腕很疼,这种痛感蔓延全身,林暮感觉浑身都在跟着疼似的。
他努力控制声线,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丢人,不那么低人一等。
嗓音中有藏不住的哽咽,不带脑子地脱口而出:“你让我走!陈淮,你在我那的时候,我从来没赶你走过!”
这话说出来陈淮先是愣住,而后林暮动作顿了一下,也愣了。
他好像想到什么,脸上因挣扎吼叫爬上的血色突然褪了个干净,脚下地板凉的像冰,寒意顺着脚心钻进林暮的身体,让他如坠冰窟。
林暮开始抖,打冷战那样,不敢看陈淮的眼睛,用力把自己的手往回缩,整个人表现得极度无措。
——他把陈淮赶走了,所以陈淮现在也赶他走。
林暮闪回到那些分开的场景,或是各种各样的噩梦里,他想解释,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话。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像是心被掏出去了,那里空落落的,不会跳了一样,原来被人赶走的感觉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陈淮的表情变得严肃,像是在跟他说什么,林暮发现自己听不到。
他压抑这么多年的情感,再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全都释放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是不应该的,但情绪上头后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要怪就怪那杯酒。
没让他胡思乱想太久,很快,陈淮直接托着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像抱小孩那样,或者说——像从前每次跟他闹着玩抱他那样。
林暮想要稳住平衡只能抱住陈淮的脖子,他现在处于一个很高的位置俯视陈淮,他高陈淮低,这也是从前很熟悉的那种视角。
从这个角度看陈淮,浓密的长睫毛,高高的鼻梁,其实没什么变化。
林暮心里泛着酸,他揪住陈淮后颈的衣服,攥得紧紧的。
陈淮抱着他走到沙发边上,把他放下去,林暮没忍住又扯了扯陈淮的袖子,这回却在陈淮看过来的一瞬间松开了手。
陈淮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复杂,他硬巴巴地跟林暮解释了句:“拿鞋。”
林暮没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陈淮就走了。过会,他手里拿着一双厚的新拖鞋过来,弯腰放在林暮前面的地上。
跟房间里面备用的不一样,这双是跟陈淮脚上差不多的款式,林暮看了会,把脚伸进去。
陈淮又去茶几上抽了两张纸,伸手递给他,说:“擦擦。”
林暮反应过来,脸轰的一下开始发烫,他扭捏地把脸擦干净,陈淮伸手,他又顺手把用过的纸放进陈淮手里。
陈淮转身丢进垃圾桶以后,竟然直接回来坐到了林暮身旁的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垫下陷,让林暮感觉自己似乎往陈淮那边移动坠了一点。
他连忙往旁边窜窜,保持一定距离。
陈淮看到他的动作,给他一个看起来很无语的眼神,抬手揉揉自己发胀的头,问:“冷静了?”
林暮吞了一口唾沫,乖乖点头。
他又问:“醒酒了?”
林暮认真思考了一会,迟疑地点点头。
得,林暮两手攥在一起,正襟危坐,像个上课被点名的小学生似的。
陈淮虽然跟他只短短见过两次,也能感觉出来林暮是个内向偏冷的人,再紧张也会压抑情绪强装镇定那种,现在这乖巧幼稚的姿态,一看就不正常。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林暮低头左右晃晃,声音低落:“什么都不要。”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陈淮。”
空气静默了很久,林暮扣着手指头,什么话都不说。
过会,他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很小很小的声音弱弱反驳了句:“你是。”
陈淮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今天,他的嗓音变得低冷:“过去是过去。”
言外之意是该放下就放下。
他见人没吭声,又说:“因为赞助,大可不必。”想到什么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因为顾昭,更不必。”
林暮转头,迷茫的不能再迷茫:“顾昭是谁?”
陈淮默了一瞬,起身就要走。
有人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这声音在静默空旷的大厅里面不能更明显了。
陈淮转头,看见的就是耳朵红到滴血,捂着肚子脸红到不行的男生。
醉了的人也有羞耻心啊,林暮现在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哭,闹,肚子叫,还能有比这一连串行为更让人尴尬到脚趾扣地的么,他想不到了。
于是林暮咳了咳,顶着大红脸反问陈淮:“刚刚你肚子是不是叫了?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饭吧……”他在陈淮冷淡的神情中声音越讲越小。
这地方是一分钟没法呆了,林暮起身抬脚就走,只要他走得快,尴尬就追不上他,后面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直到他准确摸回那个洗澡的房间啪的关上门,靠在门后,仍在思维乱跳地寻思,他林小一可真牛比,这么大个迷宫,说记就记。
肚子咕咕两声,像在嘲笑他的想法,气的林暮握拳哐哐敲了它两下。
秉承着睡着了就不知道饿的心态,林暮三两步倒在床上,抱着被子一卷,把自己缠的严严实实连光都见不到,开始装死一样挺尸。
——睡不着啊!
他感觉自己都饿的心慌了,门在不久后被人敲响,林暮愣了一下,等了两分钟,才晃悠悠下床开门。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放着打包好的餐食。
他把东西拎进来,很大一盒,很有质感的木质手提盒里面装着好几层不同的菜品。
林暮忍不住笑了,夕阳倾斜,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就不是原来的陈淮呢?”
吃饱以后林暮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下去,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凌晨两点。
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睡这么久,再重的酒也该醒了,但他……没失忆……
他是怎么跟陈淮耍酒疯,怎么不讲理,怎么缠着人家,毫无边界感的硬往人身上凑,一幕幕简直记得不要太清楚!
世界上还能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林暮!?
他猛地坐起来,拍了两下醒酒后渗着疼的头,不禁自问道现在从二楼跳下去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立刻消失吗?
林暮下地走到阳台边,庭院里有很多造型繁复的夜灯,在晚间点亮后显得外面一片寂静清幽。
楼下是水池……
哗哗的水声若有似无,林暮定睛一看,从水池中忽然钻出个人——是陈淮。
他将被水打湿的头发撩到脑后,仰起头,与在偷看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林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蹲下去。
等他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再探身看下去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不见了,水面也恢复平静,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都是夜晚的错觉。
他转身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不禁感慨,他真的跟着陈淮回到家了吗……
直到他突然想起喝醉之前的事,今天不是跟昭耀负责人见面来着吗?人呢??
翻开手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调了飞行模式,将飞行模式关闭之后,好几条短信接连跳出来。
看着王宇跟昭耀他们发来的关心与试探信息,林暮头都要大了。
没等他缓过来,叮铃铃的来电铃声倏然想起,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吓得他一颤。
是个未知号码,迟疑着接通,话筒里面传出的是很温和的声线。
对方自报家门道:“你好,我是顾昭。
第072章 第 72 章
没等林暮捋明白对面是怎么在大半夜精准掐点, 在他刚开机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打来这通电话的。
对方便只留下一句期待明天和您的见面,直接挂断了通话,空留一阵嘟嘟声。
就这么挂了?
林暮看着手机皱眉, 这比他挂诈.骗广告的速度都快, 感觉不像真的, 直接把手机丢到一边没管。
想到陈淮这个时间还没睡,林暮想出去跟他好好聊一聊。
最好能为自己之前丢脸的行为稍作解释一番, 诸如“我只是喝多了,认错了人, 那些话都是假的”或是“你当我在胡说就好, 我马上就会离开。”
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具有可信度, 林暮决定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换好, 以示他真的有想要立即离开这间别墅的决心。
林暮去阳台摸了摸晾着的衣服,天气热, 已经干透了。
抱着衣服回去扔在床上, 换上自己的内裤, 套好衬衫, 林暮正准备将陈淮的衣服拿去洗, 突然看到一边刚脱下的, 大了一个尺码的内裤。
在明知道那是全新的情况下,林暮仍旧感觉止不住的面热。
陈淮发育的真的很好, 林暮原来……碰过,陈淮的衣服也都是他买的, 跟记忆中的尺码相比, 现在的尺码明显更大一些。
想了想这件自己已经穿过了, 实在没有必要留下,于是林暮找出之前套在外面的包装袋, 将内裤装在里面塞进书包,准备把这件单独带走。
家居服的面料很轻薄,像是丝绸一类的材质,林暮洗得很快。他把洗好的家居服晾在原来的位置,又把房间收拾干净,复原到之前没人住过的样子,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下了电梯,走廊和客厅的灯亮着,林暮估摸着陈淮还在,加快了速度,可等他真的走到客厅,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一楼跟二楼的构造大体相同,林暮走一遍记得比较清楚,他找了一圈,一楼没找到人。但林暮发现了另外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在一楼哪怕没有人的情况下,八九个房间加走廊的灯也都是开启状态。
他第一反应是这么多灯,大大小小的不下百个,一直点着要费好多电。
没办法,毕竟这是别人家,一楼找不到人,林暮只能回到二楼,转了一圈,二楼也没人,所有的灯也是毫无意外,全部亮着。
这会比白天更安静,连打沙袋之类的锻炼声都没有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回荡着林暮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站在电梯门口犹豫一会,还是走进电梯,按向数字三的按钮。第一次按下去的时候指示灯没亮,他以为自己没按到,后来接连按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就在他刚准备放弃上楼走出电梯的时候,咔哒一声,电梯忽然动了。林暮看着显示屏上突然变化的箭头提示,莫名感觉瘆得慌。
随着静谧中“叮”的一声响起,林暮的心跳变得砰砰快。
电梯门慢慢打开,入眼的首先是大片的黑暗,三楼与楼下两层截然相反,一盏灯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窗边月色透进来的那一小块区域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家具轮廓,其余地方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缓了缓,刚要抬脚走出去,黑暗中倏然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将林暮吓的几乎跳起来。
“大晚上不你怎么不吱个声!”林暮两手护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凶对方。
陈淮看他一眼,没说话,走进电梯。等按了一楼按钮,电梯开始向下移动,才延迟地回复道:“吱声就吓不到了?”
那语气,那神情——就算陈淮语气没起伏,脸上也没表情,林暮就是感受到自己被人鄙夷了。
他本想反驳几句,但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阴森的三楼突然出现一张脸,再配上一阵声音……一加一等于二,大概只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吓,光想想都有点心里发毛。但他还是嘴硬地说:“你开灯就吓不到了。”
陈淮哼了一声,看样子不信。
林暮被他哼得感觉挂不住面子,瞪向他的后脑勺,这才发现陈淮的头发还湿着。
他下意识开口道:“你怎么总是想不起来擦头发,”埋怨完想起什么又问,“现在头还会疼吗?”
陈淮转头,扫来一个不理解的眼神,林暮立马反应过来他找陈淮是想划清界限解释清楚的,可不能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他欲盖弥彰地找补:“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我有个朋友洗完澡也不喜欢擦头发,他受过伤,总是会头疼。”
等林暮说完这句话,陈淮将目光收回去,之后没再给他任何反应。
到了二楼,陈淮下电梯后,直接向之前打沙袋的健身区走过去,林暮在后面紧紧跟着。
陈淮现在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背心与短裤,后背湿透晕出一大片痕迹,强健的胳膊跟小腿上也有不明显的水珠。
这是刚洗完澡完全没擦就穿了衣服么?
林暮穿着长袖都没感觉热,证明房子里面空调温度开的比较低,他很怕陈淮运动过后不擦干会感冒,本想提醒他来着,可担心的话到嘴边,硬是憋了回去。
忽然,林暮的视线锁定在陈淮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腕停住,陈淮手腕上带着运动腕带。可在两侧腕带边缘,皆露出了不规则的红色痕迹,露出来的部分太小,不甚明显,林暮无从发现原貌,不清楚是腕带勒的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他看得太专心,连前面的人脚步突然停下都没注意,直直撞到人家后背上去。
“啊——”林暮揉揉鼻子,问:“怎么突然停了。”
陈淮转身,上下扫视他的穿着,皱着眉头问:“你不睡觉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也没睡?”
其实林暮真正想问陈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自己下午睡够了还好,可陈淮呢,陈淮为什么这么晚,在明明刚游完泳的情况还下不休息,又要做出一副准备去运动的样子?
陈淮视线冷下去,语气很差地说:“三楼没有识别上不去,你少费力气,明天早上老陈上班就送你离开。”
对方一开口,林暮就知道自己又又又被误会了,他很无奈地解释:“我去三楼是为了找你。”
陈淮撩眼看向他。
林暮明白,他这表情的意思是——你接着编。
林暮真想敲开陈淮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灌满了孙子兵法,阴谋诡计之类的奇怪东西,不然怎么所有简单的事都会被他想的这样复杂呢?
“不用麻烦陈师傅了,我等会就走。”林暮说,“至于那个什么顾昭?我压根不认识。那张让你产生误会的名片是我下火车时,帮一个老头搬行李,他硬塞给我的,我看都没看就塞包里了。”
他直直地与陈淮对视,语气很坚定:“我来北城是为了给我的孩子们找赞助,给生病的宝宝治病,给山里的学生买教材修教室,不为其他的。”
“昨天昭耀主动联系我,说他们可以提供赞助,我才过去跟他们见面。遇到你是意外,那些什么商业上面的事我不懂,我解释的很清楚,其余愿意怎么看是你的事。”
“第一见面表现得有点……有点奇怪,是我的问题,那会手腕受伤太疼,疼懵了,说的都是胡话。”林暮说到这的时候视线缓慢越过陈淮,看向他身后那片映出两个人身影的玻璃门。
于是他没发现陈淮此时变得不那么冷的目光,也没发现陈淮看向了他背过去的那只胳膊。
“今天也是,我喝酒就上头,上头就耍酒疯,关键我还断片,所以我说过什么都……都记不清了,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你都别往心里去,也别当回事。我上学的时候一喝多就爱编故事,还跟室友说过什么我要逃离地球,我的外星好朋友在等着我之类的蠢话。”想到这事林暮不由得笑笑,感觉稍微放松了点。
他看着陈淮,陈淮收回眼神,没出声打断对话,林暮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讲:“我刚刚找你是想说,我想起来了,关于陈雪陈老师的事。”
陈淮神情微动,开始变得严肃。
“我见到陈老师的时候年纪小,大概在七八岁左右吧,因为我能出门的时候少,见到她的时候也少,所以记得不多。她应该是去羊淮村支教的,让叫她陈老师,她喜欢穿裙子或者白衬衫,头发好像是……长头发,至少到肩膀的长度,很好看。”
林暮用眼神描摹陈淮的五官,歪了歪头:“你们长得……其实有点像,尤其是眼睛,很漂亮。他会在村口没人住的旧房子里面给孩子们上课,会跟村里的婶婶阿姨聊天,村里土多,脏,但陈老师总是很干净,她也会教孩子们注意清洁卫生问题,很温柔。”
林暮讲到陈老师的时候,会露出柔和又怀念的眼神。
“后来我妈妈生病,我得照顾她,不能出去,就没再偷偷跑去听课,之后事我就不清楚了。直到大概九岁吧,等我再出去的时候,陈老师就不在了。”林暮低头看着两人中间的地板与影子说:“我跟村里同龄人关系一般,问过他们陈老师去哪了,他们没告诉我。我知道的就这些。”
他听见陈淮吸气的声音,应该是准备开口讲话,没缘由地感觉心虚,抢先补充道:“至于你问我羊淮村拐卖,我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比人任何人都想知道。”
“但事实上是,我跟村里人接触都不多,我家里……我家里的情况,你如果调查过应该知道,就像新闻上采访的那样。你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表态,因为我也搞不清楚。总之我十几岁就离开羊淮村了,之后村里的事一概不知,这次回去,也想过调查这个事,但有困难,他们对外人防备心很重,我在他们眼里,跟外人没什么两样。”
“我能说的都说了,再多的也说不出来了,所有话都是真的。”林暮后退一步,抓紧书包带,自己说了好多关于过去的事,情绪有些上头了,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嗯。”陈淮的回应很平静,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这让林暮紧张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那……如果有需要的话,假使我能调查到更多,就随时联系你——”林暮顿了一下,道:“你助理,如果我有消息,就发送到你助理那个什么小王邮箱里。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陈淮放松地向旁边走了两步,靠在环绕整个二楼一圈的玻璃栏杆上面,大有准备长时间听下去的架势。
“你那个助理小王会不会……就是,我是感觉昭耀的人能那么快联系到我,而且他们很明确地了解我在休息室门口说过哪些话,当时在场的人不多。当然,我只是提个醒——”
“好,我知道了。”陈淮打断他隐晦的提醒,仰头转了转脖颈,发出咔哧的声响:“还有吗?”
“没……没有了。”林暮回。
“谢谢。”陈淮说着,站直身体,走了两步靠近林暮,弯下腰。
他停留在距离林暮很近很近的地方,近到让林暮感觉自己仿佛嗅到了空气中夹杂着的淡淡酒香,这是重逢后陈淮第一次主动这样做。
陈淮的声音变得低低的,很放松那样问他:“那么现在,你还不准备去睡觉吗?”
第073章 第 73 章
喝醉酒的人嗓音过分低沉好听, 林暮不敢抬头看,拉开一点距离垂眸,视线落在陈淮运动背心标志上。
他听见自己说:“不, 不睡了, 我等会儿……等会儿就走了。”
对面的呼吸顿了一下, 而后迅速起身,声音恢复到之前冷冷的模样“嗯”了一声。
“那……那我先走——”
“你脸红什么?”
“什, 什么?”林暮立马抬头,摸了摸脸, 手下皮肤真有点发热, 不知道现在得红成什么样, 他双手捂着脸没好意思松手。
陈淮淡淡撩他一眼, 继续提醒:“耳朵。”
“啊?”林暮没反应过来。
“也红了。”
听完陈淮这后半句,林暮脸上腾地一下, 着火了似的, 手贴在脸上明显感觉到温度又变高了。他伸出手指,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耳朵也盖住, 像是这样就没人能知道他手底下的皮肤有多烫。
小脸上本来没多少肉, 但两手一夹, 还是把嘴巴都夹得嘟起来。
陈淮短促地笑了一声,转头就往健身房走。
这简直不像是会出现在陈淮脸上的表情, 林暮被他笑得发懵,过会才后知后觉反映过来他这是笑自己的呢。
玻璃上双手捧脸的人看起来发傻, 林暮啧了一下, 被烫到手了似的, 赶紧把两只胳膊放下去。
这人笑点是不是真的这么低啊?
他追到门口盯着陈淮的背影,不服怼人:“你笑个屁。”
陈淮转头, 给了林暮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不管他继续往前走。
林暮将这眼神理解为挑衅。
他眯着眼睛看几秒,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得意地高声反击道:“你耳朵也红了!装什么装!”
话落只见陈淮身影一顿,脚步明显变得更快了一些,他走到房间中心的位置,一拳将重重的沙袋打得荡起。
林暮善解人意的没有戳穿那人的恼羞成怒,他走进去站在安全的地方问:“你不去睡吗?明天不上班?”
陈淮没搭理他。
他怕是陈淮一拳一拳落下去的声音太大,听不见他说话,又往前靠近了点。
陈淮猛地将沙袋截住,低喝一声:“别动!”
语气太凶,林暮僵在原地,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出去。”陈淮说。
林暮看着陈淮,第二次被人驱赶,心里还是挺不得劲,他往后挪了很远,一张嘴语气可别扭:“你给我开门,我走。”
陈淮沉默了一下,放开稳定下来不会乱晃沙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回去睡觉。”
林暮很固执:“我刚刚就说过我马上走。你给我开门,那门我不会开。”
陈淮迟迟不回复,林暮没了等待的耐心,转头往楼下走,不信自己今天还弄不开个小破门。
鼓弄好半天,不知道按到什么东西,咔哒一声,门自动弹出一条缝。
林暮穿鞋,听见身后传来陈淮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把鞋穿好。
等两只鞋都穿上,他起身握着门把手,转头用很酷地表情与声音跟陈淮道了句“再见”,说完不等陈淮回应,推门就走出去。
门口有很亮的照明灯,林暮没觉出什么,等他走进布满植物的院子里才发觉有点暗。
楼上看着小路两旁的灯挺有氛围感的,但等人身处其中就变了味道,什么别致清幽全没了,现在只剩下昏暗混沌。
回头还能依稀看到别墅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打从他合上就再没打开过那样。
原来完全没路灯的小胡同他走了好几年都不害怕,现在这小树林算什么,林暮埋头往前走,走到分岔路口犯了难,他没见到来的时的那个小桥,两边都看不到尽头,他凭着直觉挑了一条路走。
感觉走了很久,十几分钟的样子,道路尽头是个小平房,像个小仓库一类的东西,门上上了锁。
灯到这里完全没有了,他只得掏出手电筒往那边照了照,那边实在太黑,手机手电筒的微弱灯光像被黑暗吞噬殆尽,什么都照不到。
小房子只有个很小很小的窗口,大概四五十公分左右,被焊上了钢丝网,玻璃尘土蒙蒙反射出不明显的光亮。
林暮似乎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突然,角落里一阵窸窣的声音,像有人在矮树丛总速度很快地穿行。
他几乎下意识向后退,那声音很快消失,林暮的脚步也顿住,这时,他听见一声很小的猫叫。
将手电筒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去,两只眼睛像两枚一千瓦小灯泡似的,在夜里反着光。
林暮松了一口,没想到陈淮家里也会有流浪猫,蹲下身子,朝那边伸手,轻轻喵了喵。
小猫不怕生,被林暮勾出来,高高翘起尾巴,走两步停一下地磨蹭到林暮跟前。
它围着林暮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林暮伸出来的手掌前,刚刚抬起前爪,就在即将碰上的瞬间,突然尖啸一声,像被吓到似的,嗖的一下攥紧树丛不见踪影。
林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不轻,他扶着胸口转头,砰的一下撞到什么东西身上,自己也跟着叫了一声。
陈淮被他手里的手电筒光直直照射在眼睛上,忍不住合上双眼侧头闪躲。
“别叫。”陈淮抬手捂住他的嘴。
林暮的心跳快到要从嗓子眼里飞出去了,他把手电筒挪开,扒掉陈淮的手,心有余悸地问:“你走路怎么都没个声的?”
陈淮没理会他,拽着他往回走,林暮刚走错了路,自力更生的想法暂时偃旗息鼓。
他跟着陈淮,两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一块,有些急。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
“要不你带我出去吧,你家路太乱了,我找不到门。”他睡着进来的的,真就没见到大门长什么样。
陈淮没吱声。
“跟你说话呢!”
他们途径了刚刚来时的那个岔路,陈淮还是没吱声。
林暮瘪瘪嘴:“那我自己再找找吧。”说着往回缩了缩手,陈淮攥得紧,没抽回来。
“明早陈叔送你。”
“我自己走,”林暮说,“太麻烦人了。”
陈淮头也不回:“从这走到大门至少一小时,郊区没车。”
“噢。”林暮对资本家的家具体能有多大,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你养猫了吗?”
没回应。
“我刚刚看到一只猫。”
没回应。
“怎么那么偏的地方还有个小房?”
陈淮忽然收紧了手,勒得林暮痛呼一声,他忍不住说陈淮:“你怎么会说话之后比不会说话的时候还不愿意搭理人。”
“抱歉。”陈淮松开手,“回去拿钥匙,我送你出去。”
这话一出,林暮顿时安静下来,默默跟着陈淮,如果刚刚没弄错的话,陈淮可能也喝了酒,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麻烦。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房门口,陈淮打开门的时候,林暮在开门欢迎语中小声说了句:“也没那么着急……”
“嗯。”
“那你也睡觉吧?”
“嗯。”
两个人在电梯上分开,林暮重新走回那个房间,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是觉得现在的陈淮怪怪的,跟原来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形容不出来,就是感觉陈淮的情绪不对劲,忽好忽坏的,很压抑。
他能察觉到陈淮异常的情绪波动,他像根绷得很紧的弦,吃药的事还是没来得及问……
林暮转了个身,窗外漆黑,知了的鸣叫是外面唯一的声音。
除此之外这个走到门口需要一小时的家,安静到不正常。
陈淮其他的家人呢,比如他的母亲,亦或是保姆保安一类的,这么大的一片区域只有陈淮一个人吗?他不会害怕吗?
林暮发现自己对关于陈淮的事根本做不到不好奇,知道了一点,就想贪心的了解更多。
烦。
他睁开眼睛发呆很久,想起老家的孩子们,忍不住打开手机相册翻看,时间还有点早,等医院上班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去哪弄钱呢?
林暮一个头两个大,与陈淮重逢的惊喜与惊吓逐渐消失,浓烈的情绪过后余下更多的是担心。
哪哪都放不下,哪哪都不省心。
过会,他闭上了眼睛,找到了暂时能缓解燃眉之急的出路——他大学的时候工作攒下钱,先把县城那套十平米的小房买下来了。
县城房价不贵,两千多一平,现在涨了不少,能卖个四万多。
再跟同学借一借,运气好的话借几万,应该能攒够团宝,也就是那个小女婴的手术费了,之后他可以想办法赚钱慢慢还。
反正他回山里有老房子住,县城那套一直闲置着……虽然还是很舍不得。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归属感的地方,含义很不一样,对林暮来说是很特殊的。
算了,该放下就要放下。林暮想。
·
林暮后来又眯了一会,在早上七点的时候准时睁开眼睛,打开手机发现收到几条新短信。
有一条是医院的缴费短信,上面显示今早缴费十万元。
林暮揉了揉眼睛,猛地坐起来,认真数了数那串数字后面的零——真的是十万!
哪来的钱???
他连忙给县城那边打电话,确认了这个事,没错,真有人代他缴了款。
挂断电话的林暮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没睡醒,在房间里转了几圈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过会冷静下来,他打开手机里另一条短信。
【林老师,您好,这边先为您提供十万元以示诚意,不出意外您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昨晚冒昧打扰实在抱歉,今天有个重要场合需要您的配合,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派人去借您?只需要您代出面参加一个拍卖会,时间地址附在下方,后续的二十万会在拍卖会结束存到医院账上。我与昭耀再次期待您的到来。】
第074章 第 74 章
钱已经存进去了, 再原路退回不现实,自己人不在那边也不好操作,他给对方致电迟迟无法接通。
林暮心中忐忑, 他在起床后收拾好东西来到客厅, 坐在客厅等了很久。
大约九点左右, 陈叔忽然到了,他似乎有门禁密码, 直接走了进来,两手里拎着打包来的早餐。
“少爷还没起吗?”对方见到林暮没意外, 将早餐提到餐厅, 一盒盒摆到餐桌上。
林暮跟着进去帮忙, 回道:“应该是, 没见他人下来。”
陈叔纳闷:“不应该啊。”他朝电梯那边看了看,问:“要不麻烦您去叫一叫少爷?今天十点半有行程, 不能耽误。”
“什么?”林暮指着自己, “我去?”
对方点点头。
想到昨晚的经历, 林暮讷讷摆手:“不不不, 那个电梯需要识别, 我上不去。”
陈叔顿住手上动作, 意外地看了眼林暮,语气有些隐晦:“我以为您跟少爷——毕竟少爷从不带外人来这里, 就连夫人都很少……”
他看见林暮同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摇摇头, 及时收住后面的话:“没什么, 先生别往心里去。”
林暮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 见陈叔走到外面去打电话,一时感觉自己不知道该呆在哪。
对面似乎没接, 林暮没听到陈叔开口说话的声音,随后陈叔又折返回来。
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半白,给人的感觉很谨慎,但又很和善。他尴尬地笑笑,指了指手机:“少爷的电话打不通。”
两个人相顾无言,陈叔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林先生,我给少爷当了两年司机,其实是头一次见到少爷对人……怎么说呢,对人情感这么丰富。少爷是个冷面孔,除了工作上的事跟人交流以外,身边没个同龄的朋友,跟家里关系也冷淡。”
说着陈叔往楼上看了一眼,表现有些局促:“我说这些可能有点突兀,林先生别介意,我就是担心少爷……他第一次主动接近别人,又带你回了家,真挺让人意外。”
“在我眼里少爷就是个孩子,看着面冷,心不坏,要不也不能给我这么个好差事,让我混口饭吃。我觉着少爷对你挺不一样的,楼上一直留着你的东西,宝贝着呢,希望您有机会能多关心关心少爷,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常年药不断,小小年纪哪能为了公司的事就没命的拼呢……”
林暮沉默了半天,觉着陈叔是误会了,他跟现在这个陈淮的关系充其量算是有过几次见面之缘的陌生人,其实根本连熟悉都算不上,陈叔嘴里提到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关于陈淮的事才没打断听了下去,但听着听着,自己倒生了几分鸠占鹊巢的羞耻感。
林暮看向餐桌转移视线,不由得截了对方的话:“陈叔,您误会了,我跟陈……陈少爷不熟,您说的那人应该不是我。”
陈叔语气有点急,连忙解释:“不能认错,我看少爷看过你——”
叮的一声,是外面电梯响了,陈叔立刻噤了声。
穿戴整齐的陈淮从餐厅外走进来,看见林暮有一瞬间错愕,而后隐去情绪。
他坐下,看了看还站着的俩人,说:“都坐下一块吃吧。”
林暮还没想明白刚刚陈叔没说完的那句看过他什么,身侧椅子滋啦一声,是陈叔帮他拉开的,他下意识道了句“谢谢”坐下去。
而后陈叔坐在对面,也跟着他们俩一块用了餐,看样子陈叔说的没错,陈淮对身边的人是挺不错。
吃完陈叔手脚麻利的处理好桌面,先一步出去提车,林暮跟在陈淮身后走着,一前一后沉默以对。
“你睡好了吗——”
“你把资料——”
两人同时张嘴打破沉默,林暮先反应过来,道:“你先说。”
陈淮“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复林暮那句关心,还是后一句。
“你把资料按照流程发送到邮箱,该走的程序正常走,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陈淮说,“我尽量让这个流程加快。”
对方的语气很程序化,昨晚稍稍打破的那一点屏障,似乎又在此刻完好如初,林暮张了张嘴,最后说只道了句“谢谢”。
陈淮没再给出回应,直到两个人坐上车,车辆驶出大门,走进蜿蜒山路,都保持着这样沉默的状态。
陈叔发觉气氛奇怪,偶尔会从后视镜里面向后看,林暮顶着前面关心的眼神,没忍住跟陈淮搭话:“你一会有行程吗?”
陈淮看他一眼,“嗯”了声。
林暮发觉自己的问题可能又过界了,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行程,气氛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沉默。
“你去哪,直接跟陈叔说,着急让他先送你。”陈淮突然道。
“不用,到能打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陈淮打断他说:“我不止一个司机。”
……行吧。
林暮把早上收到的那条短信翻出来,将上面的地址报给陈叔,他想过去跟人当面讲清楚,要出卡号,好在自己回北城以后把钱给人转回去。
地址一报,陈淮跟陈叔的视线都聚焦在林暮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问:“怎,怎么了,如果不顺路就把我放——”
“顺路!”陈叔的语气有些喜悦,“少爷今天也去国际酒店。”
等林暮转身看向陈淮,他已经将视线移回窗外,又变成那种很低气压的表情。
二人抵达酒店后,陈淮走的是特殊通道,进了电梯便不见身影。
林暮站在大厅,刚准备给人打电话,迎面走来一位迎宾小姐。
“您好,请问是林暮,林老师吗?”
林暮点头,对方直接将他带到拍卖现场落座,递给他一张标注有拍卖品编号与图片的照片,又递给他一副耳机与竞拍号码牌。
“保证金与结算款由我方缴纳,顾总不便出面,您只需要按照要求举牌即可。这件拍卖品对顾总来说非常重要,请您务必帮忙。”
没等林暮提出异议,迎宾小姐很快离开,拍卖师已经准备上台。
耳机里面传出昨晚他听见过的那个温柔的嗓音,对方十分礼貌的表示歉意。
“道歉有什么用?先斩后奏可算不得尊重。”林暮说。
对方笑笑,不置可否,甚至语气依然十分温和地说:“那就麻烦您了,林老师。余下款项竞拍成功后,会在第一时间打到医院账上。”
“不用,”林暮另一只耳朵听着拍卖师富有节奏感的声音,看着屏幕上的价格不断翻倍,很冷漠地回道:“结束后我会把那十万还给你们,贵公司的行事风格实在令人敬谢不敏。”
对方没有再出声回应。
那笔钱总归还是打到了医院的,哪怕并不是林暮的本意,还是短暂的缓解了医院那边的催款压力。
想到这些,等到图片上拍卖品开拍的时候,林暮只能臭着脸依照耳返的提示举牌。
拍卖品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它色彩通透,色泽浓郁,起拍价就高达一千万。
每次举牌加价一百万,当价格升至三千万后,就只有另外一个人跟林暮竞价了。
“跟他死磕到底。”耳返里面的人说,“到五千万之前别停。”
林暮感觉自己举牌的手都是抖的,五千万,那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的数额,他巡视整个会场坐着的这些人,他们神色平淡,一个又一个拍卖品成交,成交金额都在百万之上。
一幅画,一件首饰,几乎等于普通的人的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
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史上为何会有人能说出那句——“何不食肉糜?”
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资助申请,林暮感觉的自己的心在随着自己一次次举牌的动作变凉,直到凝结成冰。
他可悲地发现,似乎在大部分的眼里,人命远不及这些拍卖品有价值。
“四千六百万。”拍卖师报出林暮最新的竞价,很快被另外一个人报出的价格压下去,“四千八百万。还有加的吗?”
“加二百万。”耳机里面命令道。
林暮略显迟疑,耳机里面再次重复道:“举牌,五千万。”
随着他的抬手,另一位紧咬不放的竞价者直接出价六千万,拍卖师两次询问后,耳机里面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举牌了,辛苦,林老师。”
林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在竞拍会结束后立刻起身离开,他在这个金贵的城市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直接定了当天晚上返程的车票。
林暮跟顾昭要银行卡号,对方表示那十万既然已经打过来,双方合作达成,就不会再收回去,随后再次热情地表示感谢。
既然对方非要坚持赞助,捐就捐了,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他的,林暮自然没有非要推诿的道理。
对方提出请他共进晚餐的邀请,林暮果断拒绝并挂断电话,顺便拉黑了这个号码。
这一趟算是没白来,林暮感觉刚刚在拍卖会里面受到打击的心情好多了,有耐心地坐在大厅休息位,查询着去往火车站最节省的路线。
要说巧合总是那么多,林暮刚好抬头抬头,陈淮刚好从电梯内走出,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陈淮停留在林暮面前,身后跟着王助,王助的手里提着类似装着竞拍品的袋子。
林暮在陈淮沉沉的注视中撑起嘴角,硬着头皮开口道:“好,好巧。”
陈淮的眼神像潭水,不起波澜,却又深不见底。
“是巧。”陈淮说,“替顾昭扛我三千万,林老师心情很不错?”
林暮当即愣住,强撑的微笑破碎,他近乎呆滞地问:“你说……什么?”
陈淮哂笑一声,转身离去。
第075章 第 75 章
林暮下意识追上去, 慌张解释:“不是,我不知道……”
陈淮脚步未停,反问:“不知道?”
林暮立刻点头, 但他发现陈淮一直目视前方, 自己的动作他根本看不见。
他刚想张嘴, 陈淮停下来,又问:“你是不知道自己在替顾昭举牌, 还是不知道对面是我?”
“我……”
林暮面对陈淮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只开了个头, 再也说不下去。
他能怎么解释呢, 是, 他是不知道对面的人是陈淮, 可现在竞拍已经结束了,他解释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刚跟陈淮说完自己不认识顾昭, 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在这里替顾昭办事, 他说的话还能有什么可信度?
“对不起。”林暮说。
陈淮看着眼前这人单薄的肩, 低下去的头,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放轻语气:“不必道歉, 今天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三千万不算什么。回去等消息吧, 林暮,这里不适合你。”
林暮一直低着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淮忍不住抬手, 想要替他理顺额前一绺散乱的发。
可这动作终究在林暮抬起头,露出泛红眼圈的那一刻顿住, 于空中紧握收回。
此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林暮垂头看了一眼,是他成功抢到候补票的提示短信,不禁捏紧了手机。
王助在陈淮身侧小声提示:“陈总,技术部的人还在等您回去开会。”
“知道了。”陈淮说。
助理还想说些什么,陈淮看到林暮似有话说,随即抬手制止。
“陈总日理万机,不打扰了,您去忙吧。”林暮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陈淮原地未动,盯着林暮的脸,直到林暮不堪地将头转过去闪躲,也没听到他说话,这才转身朝外走。
“陈淮——”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陈淮站定,回了头。
林暮嗓音有点哑,他说:“再见。”
陈淮心脏又突然出现那种刺痛的感觉,他愣了两秒,轻轻回了句“嗯”。
·
返程路上的人还是那么多,林暮依旧选择硬座回去,上车的时间在晚上,窗外一片漆黑。
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宝,京北好不好玩啊?等你回去之后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上这边的大学,能天天在这玩。”
小孩听了妈妈的话摇摇头:“不要,我不喜欢这!空气一点都不好,而且卖的东西太贵啦,我还是喜欢家里,以后我要考家里的大学,在家陪妈妈。”
女人哭笑不得,点了点男孩的头:“不知道好赖,你才多大点,大城市多好啊,人多机会多,比在家里长的见识也多,爸爸在这边工作,就是因为这边比家里赚的钱多呀。”
小男孩把耳朵捂住,嘴里重复念叨着“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林暮笑笑,看向窗外,黑色的车窗倒映出他灰蒙蒙的影子。
火车启动,嘎达嘎达的车轮声响起,带着他走向熟悉的,距离陈淮越来越远的地方。
思绪万千,意外与遗憾都太多,林暮睡不着,打开手机,他的屏保是一张手写字的照片,照片上写着[不回去,跟你一起。]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手机可能被陈淮碰过,不知道陈淮有没有见到这张照片——或者说,不知道陈淮有没有认出这是他写的字。
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林暮靠在窗帘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着这张屏保看了很久。
陈淮那些偏执的疯狂的都保存在他的记忆里,从未随着时间褪色,倒是在一次又一次得反复回忆里逐渐清晰。
假如现在问林暮“得到后又失去”与“从未得到”两个选项里面他会选择哪个,他还是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拥有陈淮的那个选项,哪怕会很痛。
所以在“再次见到陈淮”与“永远不见”的两个选项里面,林暮依旧倾向于前者,痛苦与快乐都好,这些都是生命附赠给他额外的礼物。
深夜车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林暮一直没有困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陈淮说的,把资料发送到王助提供的那个邮箱。个人私情与孩子们的事相比,他要拎得清,无论是多么小的机会,他都不能放弃。
做完这一切,林暮才在火车行驶声中缓慢睡过去,半梦半醒的他在每一次到站中醒来,又在每一次出发后合上眼睛。
直到窗外景色越来越熟悉,北城终点站的提示音响起,林暮感觉仿佛重新被注入了血液。
他随着人流下车,看见熟悉的摊贩,周围的人们操着一口听了二十几年的口音,林暮迟来地发现,原来他也有着名为“故乡”的东西,这是一种只有远行后才能体会到的归属感。
他先去县城医院看了团宝,小小的一团躺在氧气舱中,跟普通小孩不一样,睡眠与昏迷是团宝的常态。
医生说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这让林暮的疲惫减少很多,他弯下腰,将额头抵在舱外,小声呢喃:“对不起呀团宝,是我不好。”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我们有钱了……虽然不多,但很快就可以凑够费用了。等团宝健康长大,就能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一起念书读大学了。”
看完团宝以后,林暮去医院附近的水果店卖了一些水果送到护士站,她们都很喜欢也特别心疼团宝这个小可怜,林暮能收到团宝的日常状态,全靠她们热心分享。
把这些事情做完,林暮坐上公交,回到了那条他熟悉的春花胡同。
胡同的变化不是很明显,干净整洁不少,拐角处的垃圾堆不见了,换成了两个大的绿色垃圾箱,似乎还装上了路灯。
进院的路上,林暮遇到了同个院子的婶婶,大抵是她年纪大了,见到熟悉的小孩长大成人,也没了从前那么强的偏见与攻击性。
她朝院子一角泼了盆水,跟林暮笑笑:“诶呀,这不小一嘛,多少年没见了,长成大孩子了!”
林暮有些意外于她的热情,停下转动钥匙的手,转身轻轻回了句“嗯”。
对方爽朗一笑:“哈哈,还是这么不愿意吱声,晚上吃了没,没吃来婶家吃一口?”
刚刚还能淡定相处的林暮立即红了脸,他摆摆手,说“不用”,逃似的打开门冲进去。
哪怕是已经长成大人林小一,还是学不会面对他人的关心与热情,因此总是显得如此局促不安。
他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婶婶这时候嘴里一定是用着以前熟悉的语气,不停念叨他“没礼貌”,“晦气”,“不懂事”了。
大概是跟孩子们相处久了,又出去一趟,心态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他不再对世界充满敌意,反倒觉得这种听了好多年的埋怨都变得亲切起来。
小屋拉着窗帘,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整个房间跟他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走的时候只带了陈淮的被子跟换洗的衣服。
放下书包走进去,林暮摸摸桌子,摸摸床头,想到马上就要把房子卖掉,不舍的情绪逐渐浓厚。
床上已经没了褥子跟床单,只剩一层木板,他直接穿鞋踩上去,一把拉开窗帘。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光很足,攒了许久的灰尘在阳光下不停飞舞,林暮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打开窗户通风,又去拧开水龙头,太久没用的龙头生了锈,哗啦啦的水流混着红锈,在几分钟后才悠悠转清。
林暮将屋里灰尘打扫擦洗干净,从柜子里翻出之前洗好装进袋子密封的床单被子,拿到院子里抖落开晾上。
最近几天需要联系中介,办理手续,在回山里之前,不免还要住上几天。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时间过去大半,林暮坐在床上,后知后觉有点饿,恰巧此时有人敲门。
想不到会有谁来找他,林暮纳闷地推开门,外面是刚刚闲谈两句的那个婶婶,她手里端着小盆和碗,掌心里还攥着一双筷子。
“诶呀,你瞅你这孩子,我一寻思你刚回来家里就没吃的,普通家常饭菜,别嫌弃,吃完把盆给婶送回去就行。”
林暮几乎梦游一样接过饭菜放在桌子上,婶婶站在门口好奇地朝里张望:“诶妈呀,还有你这小的屋呐,收拾挺干净啊,我儿子那屋有你这两个大,造的跟猪圈似的。”
他跟着婶婶的目光环视一圈,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没有,我东西少。”
女人搓搓手,忽然变得有些局促,她说:“小一呀,当年吧,咋说呢,是婶不好,你说看到那新闻,难免觉得那啥,你说是不?你上大学以后,有时候婶看着你家这门也忍不住寻思,小孩能懂啥呢?”
“我跟院里别的阿姨我们闲聊,大家也都觉得你挺不容易的,主要咱们都是大人,从一开始就习惯了那么看你,大家都这样,最后就算改观了,也拉不下来脸。”
林暮张了张嘴,呆住了那样,片刻后咬了咬下嘴唇,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看到他的表情,只当他难受,劝慰道:“孩子,也别记仇。听水水说你当老师了是不,真想不到哇!以后好好的开始新生活,总记着这些也都是惩罚自己,你说呢?好了,不说了,你叔他们还等我吃饭呢,婶先回去了啊。”说完像丢了面子,女人着急忙慌的想走。
林暮这才反应过来,在屋里瞄了一圈,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
忽然想起来书包里剩了几个水果,那是他临走前护士硬给他拿袋子装了几个塞进去的,林暮连忙掏出来追出去,塞到女人手里。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说完没等回复,转身就跑。
临进家门之前还能听到女人在背后小声叨咕:“你瞅你这孩子……”
第076章 第 76 章
林暮刚把信息发给中介不到两天, 那边就打来电话,说有买家看中了。
他没想到能有这么快,接到电话的时候感觉被闪了一下, 沉默许久后, 问那边什么时候签合同, 他好提前准备一下,把东西搬出去。
那边说不急, 买家在异地,过几天回来。但临挂之前也嘱咐林暮一句, 让他别落东西, 说这种非异地买家收了钥匙再想往出拿东西不好拿, 林暮道了声谢。
挂断电话, 林暮靠在床头环视四周,如果之前不舍的情绪只有一半, 现在算是达到了顶峰, 不考虑现实因素, 他甚至有种把电话打过去反悔说不卖了的冲动。
嘎吱嘎吱响的床, 布满划痕的简易木桌, 转不开身的洗手间, 每一处都有他们两个生活过的影子。
算了,决定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他也后也不见得会回来生活。
林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转身好几次, 最后小憩一会, 睡醒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其实很少, 就床底还剩几箱旧物,大部分是他妈妈的, 是他原来被继父那边亲戚赶出来之后扔在门口的那包行李。
原本没有打开的必要,直接搬走就好了,因为林暮过去一直不愿看到里面的东西,怕睹物思人想起母亲。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突然生出想要看看的想法。
快十年了,过去太久,久到他都忘了里面有什么,趁着这次机会,没用的东西扔掉好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擦去箱体表面厚厚的灰尘,林暮找来刀将胶带划开,最先露出来的是一盒未拆封的五彩积木,他放到床上,继续往下翻。这个箱子里面一半是玩具,一半是当年妈妈跟继父给弟弟买的衣服,有好些连标签都没拆,里面掺杂着一些婴儿用品。
林暮看着床上那堆东西,合上眼睛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忘记那个弟弟长什么样了。
想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妈妈根本没让他看弟弟,他不是忘了,只是单纯的没见过。
继父有一次偷偷带他去看,半路被正在削水果的妈妈发现,她发了疯一样,嘴里不停念叨着“别想丢走我的孩子”,冲过来就捅了他一刀,当时在场的谁都没反应过来。
妈妈看到他的衣服染红,当即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林暮也呆住了,他只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钻进了肚子,痛感过一会才传到脑子里,冷汗刷地就从身上冒出来,继父按着伤口,告诉他别怕,后面发生了什么林暮失去意识,全都不记得了。
那次以后他回到家基本都躲在房间里面不出去,因为妈妈见到他总是会尖叫流泪,他害怕,怕再经历一次痛苦,也怕见到妈妈的泪水。
林暮隔着衣服摸上腰间那个疤,哪怕画面已经模糊了,恐惧的心情依然鲜明。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床上的东西团宝好多能用,林暮挑挑拣拣,把坏掉的玩具跟衣服放一边,好的重新装回箱子里。
有一个已经开封的箱子,之前他翻过,里面装的是日常用品,跟弟弟的那些小被子小床单。
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过去这么久早就过期了,林暮找出个袋子,连坏掉的婴儿用品一块装进去,放到地上。
稀奇的是他在里面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上了锁的日记本,林暮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从不知道妈妈会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侧面看过去,有大半的纸张颜色稍深,代表是写过字的。他试了一些关键数字,包括妈妈的生日,自己的生日,她跟继父的结婚日期,全都不行。
除去这些林暮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尊重妈妈的隐私,不愿意暴力拆开,于是轻轻放到一边,想着晚点出去买个袋子封上,以免回到山里的时候保存不当受潮。
最后一个箱子里面是妈妈的衣服,打开一水的白衬衫,除了白衬衫就是半身裙或者牛仔裤,妈妈的穿衣风格很素,她很白,长得干净,适合穿这些。
林暮有点想不起她的长相,只记得她是整个村里最好看的人,陈老师也好看,但没妈妈好看。
这点从张叔见了她后就对她一见钟情能看出来,包括后面他们定居县城生活,也有很多追求者出现,报道出来后更是有许多趋之若鹜的“好心人”上门,主动提出想要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妈妈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但不知道为何,她最后偏偏对继父动了心。两个人从见面到结婚,前后不到半年,发展飞快。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感情的事怎么能用时间来衡量呢?惊鸿一瞥耽误一生的事向来不鲜见。
箱子最底下有一件泛黄十分严重的白衬衫,样式是最基础的那种,但跟箱子里其它衬衫相比,版型和做工明显更好一些,走线规整,连个多余的线头都看不见,摸起来的料子也很不一样。
林暮不由得掏出来仔细端详,他小时候不懂区分,看不出来好坏,但现在明显知道——这不是山里能出现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似乎佐证了妈妈当年面对外界所说的——她是被拐进山里的。
林暮捧着这件衬衫,像捧着什么重如泰山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比小的时候成熟,时间淡化那些浓重的情绪,林暮便能更干净的将自己摘出来,作为一个旁观者去审视小时候的记忆。
于是他不能再清楚的明白当年他看到的,参与的那些行为代表着什么,那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女人被活生生禁锢住的前半生。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恨,哪怕要恨,也只恨自己。
妈妈对他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自由了。”
林暮脱下身上的短袖,穿上这件留下许多“痕迹”的衬衫,走进洗手间。
把过长的刘海从中间分开,露出一张完整的脸,镜子里面的人清秀,昳丽。他这几年里长得愈发像妈妈,开始变得不爱照镜子,头发越留越长,仿佛这样就能遮盖住一些让他联想到过去的东西。
林暮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妈妈要留着这样一件承载着屈辱回忆的旧衣服,见到的时候不会难受吗?毕竟她一直想斩断跟过去的一切联系,其中甚至包括自己。
可除了这件衣服的主人,没人能弄清楚了。
接水洗了把脸,林暮找回一点精神,两手捏着衣服边缘向下扯,将衣服抻平。
忽然,他右手手指摸到衣缘内侧一块凹凸不平的花纹,把边缘翻过来看,发现里面似乎有一小块类似刺绣的图案。
这样穿在身上,图案是反过来的,看不出是什么内容,林暮把衣服脱下来,平铺在床上。
衣服内侧边缘用白色泛黄的线,以缎面绣的针法缝上了经过特殊设计的花体英文,就算这件衣服质量好,也洗过太多次,磨得有些花,林暮乍一看没分辨出来。
这个图案光看衣服外面完全看不出来,证明这个刺绣是在锁边之前就缝好藏在里面的,会不会是哪个品牌的LOGO
林暮跟妈妈不亲近,对她了解甚少,此时他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果妈妈真的是被拐的,她为什么没有在逃出大山后尝试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呢?
刚出来的第一年他几乎二十四小时跟妈妈生活在一起,可以肯定妈妈绝对没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相关行为都没有。
这件衣服会不会跟妈妈的身世有关?
林暮赶紧拍照,将图片上传到网上识图搜索,可搜索结果只显示出一些刺绣相关的图片,没有其他有效信息。
他有些挫败,思索过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直接把图片发到网上提问。网上人多,肯定比他这个一件衣服穿到破什么品牌都不认识的人强。
·
林暮将房子收拾好后给中介打了电话,问对面什么时候签合同,中介语气为难:“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那边说是工作的事还没处理完,我天天打电话催呢,催的都不好意思啦!昨天说就这两天了,您看这样行不,我让公司其他人人帮忙一起催着点?您把心放肚子里呗,差不了,买家定金都交我们这咯!”
他问中介能不能办委托,自己想提前回山里一趟。主要山里还剩几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大的带小的,住在他家里。她们得自己煮饭,林暮不放心,不知道临走前留下的食物现在还有没有剩。
中介很为难,说对面要求过,只接受面签,当面给现金。
林暮感觉奇怪之余也不好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
他接到中介通知面签的电话,对面语气十分欢快:“诶唷,可算把买家给盼来了,您快过来吧!记得带上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明啊!”
林暮道谢,挂断之前对面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诶诶诶,先别挂先别挂!我今天看到买主,觉得眼熟,突然想起个事!您记得前两年想跟您买房的人不?当时您不同意,记着吧?”
林暮嗯了一声。
对面说:“啧!这不是巧了,今天来的买主就是上次那个!想不到吧?哈哈哈,关注得有好几年啦,可算让他等着了!”
林暮也很意外,房东当初就是委托这家中介挂的房源,打电话通知他后这个事后,他第一时间请假回来办手续,行动很快。
房子买到手没两天,中介突然问他想不想卖,有人愿意出他买入价高三倍的价格买,林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他笑笑,这还真是让人等着了。得知小屋下一个主人很执着,他莫名感觉心里变得舒坦了些,忍不住有点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把中介短信中提到的那些资料跟证件准备好,林暮离开家,他路过走了千百次的院子跟胡同,恍惚间想到,今天过后,他跟这里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抱着最后一天留在这里的心态,将每一寸都看得很认真,包括一路上沿途的风景。
中介门脸不大,林暮在旁边的超市买了几瓶水,想着等会进去人手发一瓶表示感谢,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帮他解决了困难。
他拎着一兜饮料推开玻璃门,跟他联系的业务员率先走过来,挤出一脸笑:“林先生来了!诶呀,我们这什么水都有,林先生真是客气了。”
业务员把那兜饮料放在桌子上,伸手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的买方,陈先生。”
第077章 第 77 章
陈淮今天穿着常服短袖, 头发很自然地垂顺下来,与在京北那时候感觉很不一样。
他在林暮发呆时主动起身,向他伸手, 问候道:“好久不见。”
有很久吗?林暮想, 不过四五天而已。
他僵硬地抬起胳膊, 半路想起什么,顿了顿, 想要落下,却被主动握上来的陈淮截住。
林暮皱着眉, 歪了歪头。
怎么回事, 大少爷的洁癖没了?亦或是他那天喝多之后以毒攻毒把人治好了?
林暮正愣神, 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闷声回了对方一句“好久不见。”
中介看了看反应奇怪的林暮, 又看了看大方得体的陈淮, 最后一拍手, 叹道:“你们认识呀!诶呀, 这事弄的真有意思, 你俩咋没直接联系呢?”
陈淮手还没松, 淡淡回了句:“他不知道是我。”
做中介这行的都是人精,俩人这的状态一看就有事, 指不准是什么闹过矛盾的朋友,不该问的少问, 他呵呵一笑, 忽略二人握了很久的双手笑道:“认识这事就好办啦, 来,咱们再复印一份证件, 然后核对合同清点尾款,走完流程就可以到房产局办理过户手续啦。”
中介走在前面,往更里面的办公室带路,林暮挣了挣手,看对面的人还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不禁压低声音斥道:“干嘛?松手!”
陈淮慢条斯理地观察了几秒对方气急的表情,笑笑,方才放开手,十分绅士地弯腰,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不知道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林暮握了握被抓到发麻的手掌,跟着中介走了,没管他,陈淮不紧不慢地缓步跟过去。
等该签的合同签完,中介把各自过户需要的资料列好打印给他们,陈淮却突然说“不用过户了”。
在场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他:“什么!?”
林暮攥紧文件袋,猛地站起来,眉毛拧在一起,又问:“什么意思?”
陈淮说:“钱你带走,过户手续不急办。”
“为什么?”
陈淮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很坦然:“户口本原件没带。”
……真***离谱。
“你来签合同之前中介没告诉你?”
中介一看这火烧自己身上了,马上把自己摘出来,语速很快地解释:“告诉了告诉了我们都发短信——”
“留的助理手机号码。”陈淮没让中介说完。
“那助理没给你说?”
“说了。”
“说了为什么不带!”
“来出差,飞机落地才收到短信。”
中介弱弱出声提醒:“可以快递——”
陈淮侧目,冷冷掀起眼皮,插嘴的人霎时噤了声。
林暮只感觉自己被耍了,提前好几天就定下的事,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带证件——除非陈淮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买这个房子。
或许他只是因为那三千万的事心里不痛快,过来找他麻烦。
林暮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浪费回山里的时间,把文件袋扔在桌子上,看着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翘起二郎腿的陈淮,声音压得很平静,问:“这房子,你到底想买还是不想买?”
陈淮不置可否,视线移动至林暮身旁放着尾款的黑色LV邮差包,这包的价值远比这套房子高。
“尾款不是已经付过了?”
林暮抿抿嘴,要不是他急用钱,绝对要把这兜钱仍陈淮脸上,他坐在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太欠揍了。
两个人陷于僵局,中介适时出面调解道:“要不二位看看这样行吗,两种解决办法,第一种:我们可以延迟办理过户,签一份补充协议,将资金冻结到银行;第二种,我们这边扣除中介费用,退出此次交易,反正您二位也认识,可以自行商——”
“选第二种。”陈淮先林暮一步说出口。
林暮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不能再等了,原本担心陈淮会不同意,没想到他比自己决定的还快,这样的解决方案最好。
他点点头,说:“那还是麻烦您帮我们起草一份补充协议吧,这样对陈淮……陈先生也有保障一点。”
中介爽快答应:“好嘞,我们这边有现成的——”
“不用,”陈淮站起来,轻轻扫了扫衣摆,“如果你非要这么个形式,我让公司那边准备。”
林暮摸不准陈淮这是什么意思,没吭声。
“走吧,”陈淮向外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原地罚站的林暮,挑眉道:“前任房主不带我看看房?”
特么的,林暮捏紧了拳头——他现在真的很想揍人。
俩人走到路边,陈淮走着走着,慢了林暮一步,他看着林暮的背影,衬衫下凸起的蝴蝶骨清晰可见,不禁在心里默念:又瘦了。
林暮站在马路沿上,跟他视线堪堪齐平,回头有点不爽地问他:“你家车呢?”
陈淮愣了一下,轻咳一声:“我出差,不带司机。”
“噢。”林暮应了一声,路边站着的功夫过去好几辆空的出租车,每辆车到他俩旁边都会点脚刹车,见两个人没反应,又一脚油门窜出去。
林暮眨了眨眼,身上斜挂着那个沉甸甸的包,坠的不舒服换了个方向,北城的夏天也是热的,只有吹拂而过的风中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斜着眼睛瞄陈淮,气还没消,被外面的高温烧的愈加热烈,所有怒气汇聚成一个想法——不想浪费钱给这人打车。
把刘海拨开一点,用手扇扇风,林暮往左转头,看到远处红绿灯对过的公交车,头也没回地问:“哎,公交车坐不坐。”
旁边的人没说话,林暮心想“果然”,忍不住嗤了一声,说:“不想坐就改天呗,反正我没带打车钱——”
“坐。”陈淮说。
什么?
林暮转头,睁大了眼睛,眉间那颗小痣随着他的睁眼的动作微微往上跳跃。
“你能行吗,可别逞强……”嘴里说着,公交车却已经到跟前了,发出打开车门的吱嘎声。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没问题,陈淮抬腿就迈上去,林暮跟在他后面也走上去。
大少爷上车就往后面走,林暮投钱的时候司机师傅不忘提醒他:“前面那个小伙子跟你是一块的不?他没给钱呢啊!”
林暮嘴上附和着“是是是”,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两元一位,他兜里恰巧只有三张一块的,林暮啧了下,只得塞张五块的进去。
从这到家打车也就六块钱,他心疼了一秒钟,顺着车辆起步的提示往里走。
四周很多空位,陈淮就站在车厢中间,哪哪都没碰,眉头紧蹙,嫌弃的情绪呼之欲出。
“又不是没坐过。”林暮小声嘀咕,没搭理他,自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过了没几秒,身旁衣服带起一阵风,陈淮坐到了他身边。
林暮转头,看到陈淮脸上还是那副很难受的模样,脸都有点发白了。
他吞咽了一下,往前探身,看着陈淮的脸,小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陈淮垂着长长的睫毛,摇了摇头,下颚线绷得很紧。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暮看着他这模样怪可怜,感觉自己像那欺负白雪公主的恶巫婆似的。
坐个公交车而已,再难受能难受到哪去,林暮扭头不看他,呆滞地盯着窗外。
他心里还憋着气呢,不光是今天的,还有之前去京北的,好多次,好多气,都堵在胸口,压得他也难受。
长大能磨平一个人外在的棱角,让刺猬变得不那么扎人,但改变不了人骨子里的倔。
林暮的脾气真算不上好,他拗的很。只是太容易被哄,也太容易消气了,所以才常常显得像个很平静的人。
他对外人大部分的时候没脾气,别人觉得他暮气沉沉,是因为没人能入他的眼,压根没被他放在心上。
生气了如果没人哄,他也能气上很久。
林暮往外面一直瞧,这几年来路两旁的商服很多换了招牌,绿化带改变了花样,还建起了几座高层。
旁边有人的时候看风景,跟没人的时候看风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没人的时候看什么都一个样,有人之后看什么都觉着新鲜,公交车即将路过他上班的酒店,林暮突然想看看那个小广场变成什么样了,他一转头,跟不知不觉靠近他的陈淮碰了个对脸,两人鼻尖都撞到一起。
几乎在一瞬间,林暮的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空调的凉风顺着衬衫领口往里钻,每一根汗毛的变化都变得那样清晰。
他不敢说话,因为怕他只要一张嘴,两个人的嘴唇就能碰上——
随着喉咙滚动,公交车猛地一个刹车,陈淮伸手按住玻璃支撑身体,整个人顺着惯力扑到林暮身上,头就在他颈边。
呼吸打在耳朵跟肩膀上,薄薄的布料什么都阻隔不住,林暮的耳朵开始发烧。他简直变成了一座石化的雕塑,胳膊放在腿上,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半晌后,林暮忽然听见耳边陈淮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刚要说些什么——
陈淮突然卸下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彻底交付到林暮肩上,整张脸隔着衬衫贴上去。
呼吸间都是林暮身上的味道,那种浑身爬满了虫子般的恶心不适感终于减轻。
林暮感觉一边肩膀被陈淮的鼻吸染得发热,下意识缩了缩,陈淮伸手攥住他的衣服,像是很脆弱似的低声说了句:“别动。”
对面车窗里的景物在向左移动,那个小商场已经过去了,但又重新出现了其他熟悉的地标。
林暮感受着此时此刻无比真实的触感,无论是呼吸也好,还是衣料下坠的牵扯感也罢,这些都是陈淮重新回到这里的证明——他们真的,真的,重新回到这里了。
高三下学期那年,他返回学校时,林望月已经请了病假休学,桌肚里面的书都忘了拿走,张希颜跟王媛双双外出集训,筹备出国留学,等待他的是三个空空如也的座位。
这些人跟着陈淮一起出现,又跟着陈淮一起消失,林暮以为他的人生也这样消失了一部分。
他埋头学习,沉浸在一本又一本的习题中与世隔绝,直到高考完,才翻出手机,打开那个收藏很久的小说网页。
更新时间已经一年前了,林暮又将那个故事从头看了一遍。
过后他收到王媛的跨国短信问候,简单闲聊之余没忍住问王媛:“你写的那个故事,还会继续更新吗?”
对面的答案是一阵沉默。
他又问:“结局是好的吗?”
过了很久,王媛轻声回复,远在大洋彼岸的声音有些失真,她叹息般说着:“是好的……”
第078章 第 78 章
“为什么要买这个房子?”林暮问。
陈淮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以为你很需要这笔钱。”
以问代答, 是种很有技巧性的回复方式,说是正确答案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又跟林暮心里想的不太一样。
林暮沉默一会, 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陈淮动了动, 侧过脸去, 林暮能感觉到他高挺的鼻尖抵在自己肩膀上滑动的感觉,贴到脖子上了, 有点凉。
“是讨厌。”陈淮说着,温热的呼吸不规则地夹在字与字的间隙, 吹到林暮下巴上。
林暮收紧手指, 车辆到站停下, 而后重新又启动, 中途没有人上车,他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好像总是这样, 离开的时候会发现有很多想说的, 没说完的话。可等两人重新见面之后, 又全都忘了, 或者说是林暮不想问了也行。
似乎不管说什么, 都不太合时宜, 会打破一些什么东西。
——比如现在的单方面拥抱。
他们的误会太多,错过彼此七年的生活, 还有陈淮遗忘的那些记忆。
书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总是不长嘴,气得读者抓心挠肝, 林暮也曾认为那些故事中的误会可以避免, 是作者偏要那样杜撰的。
但解释了对方就一定会信吗?
更何况他跟陈淮之间不只有误会, 陈淮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中甚至没有自己。
难道他要带着只有自己脑子才存在的那些莫须有东西去跟陈淮说“我喜欢过你, 你或许也喜欢过我”吗?
这太可笑了。
有些事注定难以启齿,更何况迟滞了七年之久。
他们不是甜甜偶像剧里面的男女主角,无论分开多久,重逢就会烈火重燃。
林暮什么都不敢想,他只想压住自己那正在蠢蠢欲动的,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我好像很想你。”陈淮突然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像一记小锤子,锤在林暮的头上,叫他大脑发懵。
又像一滴水,嘀嗒,落在林暮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路边的柳树枝生长旺盛,抽打在公交车箱体上,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满眼绿色。
林暮感觉喉咙有点酸,眼睛也发胀,他眨了眨眼,小声咕哝着:“别开玩笑了,真的是。”
陈淮直起身,看到林暮的表情,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等他转头,林暮已经侧过去,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嘴巴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很不开心。
陈淮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刚刚下意识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回身坐正,“嗯”了一声,说:“我开玩笑的。”
经过这个插曲,没有人再说话,到站提示响起,林暮低着头,喊他:“下车了。”
陈淮站起来,走到一边等林暮。
林暮走到外侧座椅的时候,司机刚好踩了刹车,他身体失衡晃动,陈淮扶住他的胳膊。
林暮站稳后很不明显地缩了下,不愿意让陈淮碰那样。
乱说话的人,真的很讨厌。
或者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讨厌。
气氛变得很怪,胡同还是那样,陈淮跟着林暮往里走,走到那几个垃圾箱,林暮看过去,脚步停顿,几秒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如果站在后面的是有记忆的陈淮,他就可以嘲讽地跟他说:“你瞧,我就是从那捡的你,当时你可脏。”
但他不是,林暮就只得沉默。
“就是这个院子。”到院门口,林暮抬手指向写着房号的蓝色金属牌,给陈淮介绍,“在进去后正对的那个房间。”
说完,他推开从大门上面单独切割出来的小门,小门下方有很高的横杆,林暮迈过去。
陈淮停在原地,视线左右移动,观察了一会大门,像在寻找什么,没找到,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小门对陈淮的身高来说有点矮,他得稍微弯腰低头才行,等他钻进去,林暮已经掏出钥匙在开锁了。
打开门后林暮回头叫人,见陈淮还站在院门那发呆,忍不住叫他:“想什么呢?进来啊。”
陈淮迈着长腿走近,站在小屋门口,又停住,表情变得很难看,像是在思考一些让人痛苦的事那样。
林暮把包放下,见状问:“怎么了?”
陈淮摇摇头没说话,走进去,转身想关门。
“不用关。”林暮突然说,“开着吧,通通风。”
这样显得房间大一点。
他把桌子底下的凳子抽出来,放在过道上,让陈淮坐,自己转身坐在床板上。
之前收拾东西,把床铺都撤了,现在床上只剩木板,木板带毛刺,容易刮衣服。
“是不是有点小?”林暮问,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瞟,“一般没人买这么小的房子,住着憋屈。”
陈淮正想伸手摸摸桌子,闻言收回手,低声回了句:“没,挺好的。”
他说:“大的住着没意思。”
林暮听到这话想起陈淮京北那个大到离谱还有点阴森的家,赞同地点点头。
收拾出来的几个大箱子就放在床上,摞起来挡了房间一半的阳光,显得房间压抑,陈淮盯着那堆行李感觉不太舒服。
林暮回头看了眼:“哦,那几个箱子是我的,等会就搬出去。你看看吧,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全都在这了,没问题等会钥匙直接留给你,后续你想换锁或是怎么样都行。”
“不用搬。”陈淮说,“钥匙你也留着。“
林暮又不懂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皱着眉看他:“你到底想干嘛?又是没带户口本,又是不签合同,现在让我带你看房,看完又说不拿钥匙,你耍我?”
他把斜挎包从身上摘下来,袋子绕着包体缠两圈,啪地一声扔在陈淮面前的桌子上,说:“钱你拿回去,这房子我不卖了,你走吧。”
陈淮像是不理解林暮为什么生气,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直接问他:“你不高兴,为什么?”
林暮一口气梗在胸口,反问他:“你说为什么!?”
陈淮把包从桌子上推过去,推到林暮手边停下,像是很怕他反悔似的,声线也不再那么强硬,有点示弱地说:“如果知道,就不问你了。”
陈淮现在这种一见他生气就明显放低姿态的表现,让林暮感觉很熟悉。他撇了撇嘴,把脸扭到一边吐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坐回去:“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房子,你到底想买还是不想买?”
“别提什么我需不需要用钱的事,咱俩关系没到近到这地步,退一万步讲,我一个陌生人,就算要饭也不关你的事吧?之前在京北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跟你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买,钥匙拿走,我马上搬出去。不买,现在就拿钱给我走人,给个准话吧。”
林暮受不了跟陈淮这样忽远忽近不明不白的纠缠,一句话要想多,一个表情也要想多,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感觉烦死了。
陈淮目光闪躲,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攒成拳,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林暮把包拿起来,抖落开袋子,像给小学生带红领巾一样挂到陈淮脖子上,拎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人薅到门口,指着外面说:“出去。”
看到陈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感觉浑身上下都通畅了,爽的不行。
你牛你赶我走是吧,行,现在在我家,我说了算。
“请吧。”林暮扬起下巴,挑了挑眉,毫无惧意地仰视陈淮。
陈淮俯首看了看一边说赶他走一边又攥得死紧的手,那手指用力到骨节都凸起发白了,主人毫不自觉,还在那一本正经的嘴硬。
俩人在门口僵着,隔壁婶婶出来扔垃圾,往这边看了眼,突然大喊一声“诶呀妈呀!”,拎着两手的垃圾跑过来。
“这是陈淮吧!你表哥这咋又长个了!落你这么多,得有两米了吧!诶妈呀,小陈又变帅了!”
林暮不屑地瞪了陈淮一眼,很不服气,凭啥婶婶见到他的时候没说他变帅了。
“一米九二。”陈淮被林暮抓着衣服,脖子上不伦不类地挂个包,歪着身子礼貌纠正道。
婶婶哈哈一笑,“都差不多啦,你俩咋啦这是,小哥俩闹矛盾了?这咋刚回来就闹矛盾捏,吃饭没?晚上一块上婶家吃饭去?”
“不用不用,谢谢婶。”尴尬的声音。
“不。”毫无感情的语气。
两人异口同声拒绝,热情婶婶的笑容顿时僵住,反应过来特别不好意思,讷讷说道:“那……那小哥俩爱吃啥就吃点啥吧,哈哈,你们年轻人都爱出去下馆子,好不容易见面,吃点好的。哈哈,不说了,婶先去扔垃圾。”
林暮看着女人脚下生风的背影,忍不住想张嘴叫人回来,但想想叫回来也不知道能说啥,气得转头又狠狠瞪了陈淮一眼。
陈淮没了刚才面对女人的冷漠,无辜地眨了眨眼,林暮一把将他推出去,用力关上门。
被关在外面的人敲了敲,林暮哼了一声,猛地推开,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干什么——”
电话响起,陈淮掏出来看了眼,没理,他先把包以同样的手法挂回林暮脖子上,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嘴里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院门外。
林暮避嫌,没追上去,原地等了一会。
过去半小时还没动静,林暮有点纳闷,他把门留个缝,回到屋里坐着,开始无聊地摆弄背包带子。
又过去很久,阳光都倾斜了几十度,他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找人。
等他从小门钻出去,外面哪有人了。
林暮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没见影子,走进小卖部看了一圈,也没有。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狗东西真行,七年了还是喜欢玩这套动不动就消失的把戏。
走了好,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林暮气鼓鼓走回家,看到床上的包抄起来直接丢进柜子里,柜门摔得震天响,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他把该掏的东西掏出来铺上,下午了,今天回不去,晚上走山路不安全,等明天起早走,还得再睡一晚。
林暮坐在床上随意躺着,又找了几个慈善组织把资料投递过去,顺便琢磨着这么等不是个事,得找曝光渠道,这是他一直知道存在却很抗拒的途径。
因为他克服不了当年的阴影,想起来就会浑身冒冷汗,手抖。
可这些必须得是过去了,以后不行,他必须为自己的学生们强大起来,哪怕要炒作自己。
太阳彻底落下去,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林暮从床上爬起来,眼前黑半天,估计低血糖了。
他出去买了几包泡面回来,明天早上的份也带出来,小锅还能用,正好吃完再走。
香气飘满屋,林暮哼哼着站在锅边夹了一筷子,接着锅盖吃。
门突然被人敲响。
他这门十天半个月都不响一次,冷不丁出声,吓他一跳,送到嘴边的面条秃噜秃噜,一路滑回锅里,溅他一身油点子。
林暮拿纸吸了吸,敲门的人最好有事,不然别怪他——
“陈淮?”
林暮吸油的手顿在半空,陷入迷惑,过会才团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干巴巴扔出去一句:“你来干嘛?”
没等人张嘴,他马上恍然大悟,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道:“知道了,门外等着吧,我给你拿。”
他拖拉着拖鞋,打开柜门,从柜子底下给他摸包,没想到一回头,人进来了。
“干什么!”林暮呵道,定睛一看,快有门高的人身后还立着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
“酒店满了,续不了。”陈淮面不改色地撒谎。
林暮听他鬼扯,气势汹汹地靠近,准备将人扫地出门——
啪叽,人把行李箱塞他手里了。
“什么味道,好香。我饿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我可以吃吗?”陈淮掀开锅盖, 指着里面煮好的泡面问。
“不可以。”林暮痛快拒绝。
“好。”面对他的拒绝,陈淮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乖乖盖上锅盖, 往后退了一步, 坐到床上。
林暮捏着行李箱拉杆, 站在门口,视线左右移动, 哪里都看,就是不看陈淮。
他心不在焉地说:“这是我家, 请你出去。”
陈淮双手支撑在身后两侧, 长腿搭在地上, 像个占山为王的土皇帝, 毫无鸠占鹊巢的羞耻感,十分坦荡:“这也是我家。”
“说的什么屁话, ”林暮转过头瞪着他, “我说过我不——”
“中介的合同我们已经签了。”陈淮扬扬下巴, 示意林暮手中包的方向, “钱也在你手里, 只差过户, 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他见林暮没吭声,自以为摸准了林暮的特性, 又十分狡猾地加码,装可怜:“我身上没有现金了, 也没有带银行卡, 如果你今天不收留我, 那我只能露宿街头了。”
林暮听着忍不住心中腹诽,说谎也不找个像样点的说辞, 这么蹩脚的理由,三岁小孩也不会上当吧?
不愿意陪他玩这种稀里糊涂的文字游戏,林暮打开门,把人手提箱跟钱包往外一放:“请。”
见林暮真不打算管他,陈淮散漫的表情一下就收起来,像是开始紧张,他说:“我没骗你。”他把手机解锁放在桌子上,又掏了自己的裤兜翻出来,表示是空的:“不信你可以检查。”
“包里的钱够你随便找个地方住几年了,”林暮指指外面挂在箱子上面的包,看都不看他,说:“哪怕去县里最好的和平饭店,也能住差不多小半年。我这地方小,容不下您这尊一米九二的大佛。”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甚至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暮讲话这样不留余地,陈淮说不难堪是假的,他暂且找不到能够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得站起身,垂下眼皮朝外走。
路过站在门口的林暮身边时,他有意放慢脚步,可林暮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严实地握着门把手,像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他走出去的第一时间就关上房门那样。
他没猜错,林暮的确就是这样做的。
林暮合上门,愣了一会,走到那锅已经有些坨掉的面旁边,食物错过最佳的品尝时间,它们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好吃了。
没了适才的好心情,林暮感觉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了,但在抽搐跳痛的胃却不允许他任性。
他狼吞虎咽的塞下去一半,喝了半杯凉水往下顺,胃部受到冰冷刺激的瞬间,喉咙条件反射地痉挛,哇的一下将吃下去的那些全都吐进水池里。
直到恶心的感觉过去,林暮洗洗脸,看见锅里剩下的面,一方面舍不得扔,一方面又不敢强吃。最后只好在锅里放着,等明早热热在吃。
他不愿意回想刚刚放生的事,可脑子不听使唤,眼睛一闭,陈淮装可怜的那些话就在耳边念经一样重复。
都是骗人的,傻子才信。
林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多时,外面传来不甚清晰的雨水声,慢慢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很重的哒哒声。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心慌得很,坐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林暮穿上鞋,脚步急切地走到门口,想要推门出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没伞。
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他便做好了决定,将门推开。
院子里在他离开的这几年里装上了太阳能感应灯,家家户户门口的都有,晚上如果打开门,开关就会触发,照亮门口一小块地方——
陈淮此刻就站在那一小片光束里。
他听见林暮开门的声音,转头看过来,睫毛被雨水打成一簇簇的,眼睛里映着暖白色的灯光。
林暮僵在开门的动作不动,陈淮也没有主动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直到林暮回神,猛地伸手将他陈淮拉进屋里,推到更里面的地方,又把他的行李箱拽进来。
“你傻吗!?”林暮气急了那样骂他,“包里不是有钱吗!?你站在外面淋雨装可怜给谁看啊!”
“我……”
“闭嘴!”林暮打断他,“我不想听。”
“如果你要在这住,现在就去洗澡。“他拉着陈淮的衣服,把人推到洗手间里,”花洒左边热右边冷,地方就这么大,别挑三拣四,有事也别叫我,觉得不舒服现在就可以走,没人拦你。”
吐出一连串的话,林暮啪地将推拉门关上,捂着急促跳动的胸口呼吸。
陈淮在里面没回话,几秒后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像是默默认同了他刚刚说的那些,并且无异议。林暮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朝里面说:“洗完叫我,我给你找衣服。”
嘱咐完这些林暮转身,准备去把自己随身携带那套睡衣找给他,在陈淮走之后,他就开始穿着陈淮那套衣服睡觉了,陈淮就算长高了一点,穿着应该还是合适的。
他刚转身抬脚,只听见一阵嘎吱响动,门像是被人拉开了,没等回头去看,一股强劲的力量已经攥上了他后颈衣服,将他整个人直接拖了进去——
“啊!”
密集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林暮被浇得睁不开眼睛,害怕摔倒,他一手把着陈淮,一手在墙上摸索。
几乎是同一时间摸到了陈淮领口跟开关,他一把抓住拽下来,另一只手关上花洒,语气暴躁地质问:“你要干什——唔!”
陈淮直接捂住他的嘴,神色阴翳,沉声问他:“你喜欢我吗?”
林暮被问得连挣扎都忘了,眼前的放大的阴沉面容吓人,捂在嘴巴上面的手很凉,但他还有心思走神,想着原来无论什么季节的雨水,都是冷的。
不想点头也不想摇头,他只得毫无反应的,被迫面对陈淮的审视。
陈淮将他看得很仔细,充满侵略感的目光落在脸上,安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如果喜欢,为什么这么久不去找我?”陈淮声音极低,似乎疯魔般问着,将脸压下来,与压迫感同时并存的是鼻尖若有似无地温柔触碰。
他的气息透过指间的缝隙不停钻进林暮鼻孔里,两个人像在经历无比亲密地交换呼吸。
陈淮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腰,垫在他与冰冷坚硬的水池之间,两个人的身体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暮微弱的颤抖透过相连的皮肤传递给他。
他低笑一声,松开手,捧着林暮的侧脸,虎口张开就能将他下巴掐住,拇指按在林暮下唇摩挲。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身边,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行为,今天又要把我放进来。”
陈淮垂眸,盯着那片被他揉到红肿潋滟的唇瓣,像是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啃咬上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林暮。”他收紧后腰上的那只手,将林暮跟紧密的按向自己。
“钱,还是什么,只要你说,我全都给你。”陈淮说。
林暮头皮发麻,无论是按在腰后逐渐滚烫的掌心,还是那已经快要塞进口中的手指,更让人震惊的是对方与他紧贴之处产生的变化。
“陈……陈淮,你冷静一点。”林暮声音颤抖,口齿不清地叫他。
陈淮静了一瞬,像是忽然惊醒,嘴角紧绷着放开他,林暮在他松手的瞬间就跑出去。
“你,你先洗,我下午洗过了。”他朝里面喊。
林暮心中惊涛骇浪,攥紧了自己的被打湿的衣服,扯着衣角向下遮掩,两个人同时发生难以启齿的变化,隔着那么薄的衣料,谁都骗不了谁。
好在陈淮很安分的没有追出来,林暮飞快地换好衣服,敲门,等门打开一道小缝,远远地将胳膊伸过去,陈淮沉默地接过衣服。
又磨蹭了一会,陈淮出来的时候,手里面拿着自己身上换下来的衣服,看样子已经手洗过了。
他环视一圈,略过林暮上床,把衣服挂在整个房间唯一像晾衣杆的窗帘杆上。
林暮在地上仰头看着,震惊之余只剩不安,那个晾衣杆的确是他们平时用来晾衣服的,陈淮的动作太过熟悉自然。
他甚至重新复盘刚刚陈淮在洗手间里面问他的那两句话,怀疑陈淮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陈淮没有了下午那时跟他耍混的松懈感,气压很低,晾完衣服就下床靠在一边,两个人占据着小屋空间中相对较远的两个对角。
林暮心中忐忑,他背着手靠在墙上,扣着墙皮,没话找话的问:“那个,你……你还饿吗?”
陈淮抬眼撩过来一瞬,又很看向地面,低低“嗯”了一声。
“那我给你煮面吃。”林暮像是终于找到了能打破这种面面相觑尴尬场面的事情做,动作无比麻利。
洗盘子,倒出剩面,刷锅,冲洗烧水,下面,整个流程一气呵成,直到热水咕噜噜翻着花。
他全程背对着陈淮,不知道身后的人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看他,筷子都要被他用力到掐断了那样。
“好了。”林暮关火,发出滴的一声,他把小锅端到桌子上,说:“吃吧。”
陈淮坐下,抬头看向他,问:“你不吃吗?”
“哦,啊。”林暮把盘子里傍晚剩的那份也端过来,放到一边,坐在床上,“那一起,一起吃吧。”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两份面,林暮把东西捡下去,收拾完,回头看着床铺,感觉回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家里只有一床被褥,单人的。
第080章 第 80 章
夏天跟冬天不一样, 就算不盖被子也没什么的,随便搭个衣服都能睡。
林暮转头跟陈淮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被子给你, 我可以盖床单。”
陈淮没回, 径直走向门口的方向, 林暮想到陈淮可能会不喜欢用别人盖过的被子,毕竟被子算得上是很贴身的东西。
也或许他忽然反悔了, 感觉这里的环境的确太差,酒店要更好一些也说不定。
不确定陈淮到底有没有想起什么, 林暮还是要做好面前这个人是洁癖陈总的心理准备, 哪怕他已经穿上了属于过去的那个“陈淮”的衣服。
他下意识抓住陈淮的胳膊, 指着柜子给他解释:“里有备用换洗的被单, 新洗的,我还没用过, 很干净。”
陈淮皱了皱眉头, 看向他拉住自己的手, 像是不理解林暮的话:“不用麻烦——”
“不麻烦的。”林暮很快接话打断他, 说:“相信我, 换被单很快的, 三分钟就可以搞定。”
说完他连忙跑去把被单翻出来,平铺在床上。
家里的床单质量不是很好, 小市场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洗的久了, 有的地方就会被磨得很薄, 白色的棉线丝丝缕缕, 能透出里面的被芯。
他有些紧张的回头,担心被人发现, 却看见陈淮已经把行李箱提起,轻松放在桌子上,按下卡扣,发出咔哒一声。
陈淮从里面掏出一个真空袋子,扯开,里面是深灰色的夏凉被,很快膨胀成原来的三倍大。
“啊……”林暮讷讷地跪在床上回头看着他,“你自己带了,怎么不早说……”
陈淮回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好吧,林暮想起来,刚刚是他太急了,没让陈淮把话说完。
“那这样就正好了,”林暮把刚铺开的床单重新叠起来,放回柜子,问:“你想住里面还是外面?”
“如果晚上有起夜的习惯,住外面会方便一点。”林暮补充道。
“不用,就里面吧。”陈淮变戏法似的又丢到床上一枚枕头,跟夏凉被一样的深灰色,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哦。”林暮很局促的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一边,等待陈淮上去。
他看向陈淮身后的打开的行李箱,箱子很大一个,但里面的东西没有想象中的多吗,摆放得很规整。四五件夏季衣物,多半是半袖跟长裤,洗漱用具跟内衣分别单独装在透明的盒子里,陈淮拿出枕头跟被子,箱子已经空了一大半。
等到两个人重新一块躺在床上,林暮僵着身子,姿势安详,贴在床铺边缘,右边胳膊即将垂空,紧张的像是睡在别人的床上,而不是自己家里。
他悬着的呼吸出卖了他,又短又轻,陈淮听出来,没忍住开口提醒:“你绷这么紧,不累吗?”
“啊?”林暮转头,答非所问:“挤吗?我这边没有地方了。”
陈淮看着两个人中间空出来的几乎还能再躺一个人的巨大缝隙,合上眼睛,不愿意说话。
他往里面挪了点,侧过身,背对林暮,没什么感情的说:“你可以往里睡一点,靠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淮这样背过去,只露出朦胧的背影,林暮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他呆呆应了一声“啊。”,往里蹭了一段距离,停住,过几秒,又蹭了一段距离。
这样陈淮只要平躺回来,两个人的胳膊大概率会碰到,林暮憋了半天,没忍住,问陈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陈淮应了一声。
“你……想起什么了吗?”林暮问。
陈淮动了动,夏凉被摩擦间发出窸窣的声音,林暮也跟着把被子往上拽了一点,哪怕他并不冷,只是下意识跟着动作,用以缓和心中的不安。
他等了有一会,对方才转过身,面对他,低声问道:“我应该想起什么?”
陈淮的声音因为躺着,变得有些跟白天不太一样,在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有意放轻声音,让林暮感觉格外温柔。
没等到林暮的回复,陈淮又不解地问了一句:“很重要吗?”
林暮僵了一下,有意躲避陈淮的询问,连身体都是,他转过头,平躺着,向上直视天花板,摇了摇头。
想到陈淮在黑暗里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他张嘴,用很轻很轻的气声回答:“没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很重要。”
在这之后陈淮“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终止了林暮的问题,之后就没人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林暮想起自己明天早上要走,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陈淮讲一下,不然他去山里没信号,陈淮睡醒看不到他也联系不到他的感觉可能会不太好。
他说:“我明天回羊淮山,起的会很早,你不用管我。”
“几点?”陈淮问。
“三四点吧,走的时间比较久,至少要八九个小时,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嗯。”陈淮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暮没吭声,陈淮又问,“什么时候?”
“看情况。”
“好。”
林暮以为自己今晚会亢奋得睡不着觉,但没想到结束对话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他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就连手机闹钟铃声响了都没有听见。
他是被陈淮叫醒的,陈淮坐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他:“四点了。”
林暮睡意朦胧,将醒未醒,吃力地张开单侧眼睛,从缝隙中看人。
陈淮的轮廓很模糊,单手支在床上,侧着身子,微微弯腰,早起的声音沾着哑。
夏季的天亮的早,窗外的天空带着朝阳的红晕,陈淮就背对着窗户陷在美好的画面里,像个虚假的剪影。
林暮合上眼睛,往陈淮身旁靠近,环住他的胳膊,咕哝着:“再睡一分钟。”
怀里的东西很老实,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静谧的清晨,小屋里回荡着林暮绵长的呼吸声。
陈淮还在以刚刚那个很临时的姿势支撑着自己,小臂已经有要发麻抽筋的迹象,他心中默念了六十个数,把胳膊抽出来掐住林暮的下巴,脸也沉下去。
在林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贴着脸的跟他说:“一分钟到了。”
林暮有点不清醒,缓慢眨了眨眼,而后竟然仰起了头,想要碰触到陈淮那样。但陈淮的手劲很大,动作没有得逞,甚至感觉到力气增大,让他有点痛。
哦,原来已经睡醒了啊。林暮麻木的想着,抓住了陈淮的手腕推开,测过脸去,对他说了声谢谢。
陈淮不自然地动动胳膊,跟着林暮一起下床洗漱。
等一切收拾好,林暮转身看向将所有东西收到行李箱中的陈淮,问:“我要把钥匙留给你吗?”
“不用。”
那看来他也要走了。
林暮把滑下去的书包肩带往上挪了挪,说:“好的,那你走的时候直接推上门就行。”
“再见。”他面无表情地朝陈淮挥手,话落推门出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行李箱滚轮的转动声,还有陈淮的脚步声。
林暮控制着自己没有回头,出了胡同后他要往右走,那边是出城的方向,去往山区。
市区在左边,无论是去酒店,还是车站,哪怕是上高速,都要往那边走。
所以两个人必定会要在胡同路口分开。
他走得很快,脚步急切,身后的陈淮跟的很轻松,频率大概是他迈五步,陈淮三步那样。
出了胡同,他头也不回地往右转,身后的声音果然全都停了。
林暮双手抓着肩带,扯得用力,甚至跑了几步,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可等他跑出去一段距离后,便再也挪不动脚了,只得原地弯腰喘着粗气,胸腔一下一下鼓胀着。
林暮做好身后空空如也的心理准备,直起腰,慢慢转身。
可有什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不远处,陈淮就站在胡同口那里,扶着行李箱,安静地看着他。
而且就在他转身站稳的那一刻开始,陈淮有所动作,大步向他走来。
林暮还没有平复好呼吸,陈淮就已经走到跟前,林暮气息不稳地问他:“有事吗?”
“你有话想跟我说。”陈淮的声音很笃定。
“没有,”林暮狡辩,“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他心中弥漫奇怪的恐慌,不禁向后退:“我只是……”
——不想和你分开。
陈淮说“好”,林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刚刚有说出声吗?应该……没有吧?
“我跟你回去。”
陈淮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稀松平常,仿佛他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是我们晚上吃什么那样很普通的话。
“你说……什么?”林暮再次跟他确认。
“我跟你回去,去羊淮山。”
·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县城边上,路边停着看起来很脏很破旧的黑车,林暮回头跟陈淮说:“我们要坐这个去山脚下,这些车都很旧,平日里会载一些山货之类的东西,所以里面……不太干净,而且会有一些汽油的味道,或是泥土的味道。”
“你能接受吗?”
陈淮直接提起行李箱走到一辆沾满了尘土的箱货旁边,敲了敲窗户,叫醒里面睡着等待顾客的司机。
林暮抿抿嘴跟上去,在陈淮上车之前先一步钻进去,说:“你等一下。”
掏出包里装着的擦脸毛巾,他把座位上的尘土和灰尘扫了扫,又换到干净的一面,铺在座位上,然后掏出自己上山准备的防晒服,搭在座椅靠背上。
“这回上来吧。”林暮坐到什么都没有的另一边座位,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
陈淮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抬腿跟着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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