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曾以为最难以启齿的, 等真的说出来时,似乎又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被记者找到时,盯着其他小朋友手里的棒棒糖, 看直了眼睛。

    不过是被记者带去了路边又小又拥挤的小超市, 在收银处选择了一支包装最好看的攥在手里。

    不过是为了手里的棒棒糖, 把从小到大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对面前看起来高大的男人全盘托出, 最后按照对方挑挑拣拣提炼出来的,最有话题争议的部分进行回答。

    在接受采访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 林暮都把印象中的钱叔叔当做拯救他妈妈的英雄, 因为他对十二岁的林小一说:“只有我才能帮助你的妈妈。”

    很简单的一句话, 可那是林小一首次面对伪装的善意, 这对当时刚走近现实社会的小孩儿来说太难得了。

    只是这样,林小一便将他归结到好人栏里。

    他带着“好人”钱叔叔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路边小饭店的后厨。

    红色地砖缝隙中塞满黑色油垢, 当时林晓依正在洗碗, 巨大的红色塑料盆里漂浮着厚腻的黄色油花, 鼻腔中都是食物发酵的味道, 白瘦的手臂在脏水中起伏。

    林小一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跟妈妈介绍身后的人, 但却清楚地记得, 自己把手里感觉来之不易的,非常珍贵的糖果递了出去。

    他问过钱叔叔, 这个叫棒棒糖的东西好不好吃,对方说是吃了会让人心情变好的东西。

    记忆零碎, 身后男人自我介绍说了些什么, 林晓依露出错愕的神情, 之后两个人走出去,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支没有送出去的, 掉落在污水盆中慢慢沉底的棒棒糖上。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晓依精神恍惚,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他们走在路上逐渐开始受到他人的指指点点。

    有说林晓依可怜的,好好一个漂亮女人竟然像畜生一样被关了十几年,要是在镇里,怎么也能嫁个好男人。

    有说林小一可恨的,一家子坏东西弄出来个小恶魔,现在还要跟出来吸妈妈的血,他们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小孩早点去死,不要拖累可怜的女人开始新生活。

    林暮现在想想,林晓依听到的那些可怜话,也没比恶毒诅咒的好到哪里去。

    断章取义在个别时刻是比谎言更可怕的杀人利器,根本原因在于它无从验证。

    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则报道变得更好,反而变得一团糟,林晓依做服务员,有时候会值夜班,林小一会坐在饭店吧台前面第一个桌子那里乖乖等着。

    有客人认出他们,小声聊了好久这个事,后面喝多直接骂他是小比崽子,小王八羔子,让他过去。

    林小一起先不动,对面一群人失了面子骂骂咧咧要找老板。

    妈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林小一不能让她再因为自己失业,偷瞄一眼去后厨端菜的妈妈,踟蹰地走过去,被灌了一整杯白酒。

    他们说要替他妈妈出出气。

    林晓依掀开帘子看到,把端来一锅热菜直接扣到饭桌上,后面场景混乱,林小一脑子晕乎乎的,听到有人骂什么货、什么狗,听到老板的尖叫,妈妈的大喊,再醒过来是在逼厌的群租房里,妈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哭泣,月光照亮她肿起的脸。

    林暮每每回想起那时的画面,都觉着妈妈是爱自己的,同时又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窃喜感到自责,如果没有馋那根棒棒糖就好了,没有带着钱叔叔去找妈妈就好了,没有……自己,就好了。

    随着年纪的增加,林暮开始明白是与非,明白林晓依的痛楚,明白那一通欺骗,也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惊觉自己不止害了妈妈,似乎还有村里其他无辜的人,以及去世的奶奶。

    印象中奶奶对他说过:“你妈妈还年轻,还有机会。”

    小时候林暮不懂,曾一度误解,以为她说的有机会,是林晓依还有机会再多要一些孩子。

    可前段时间听了村长的话,他仔细想想,小时候奶奶带着他爬山、认路,教他如何在树林中做标记,很多很多次告诉他,要永远保护自己的妈妈,不能放弃她,这些会是巧合吗?

    钱锐立在那之后未曾出现于他们母子的生活中,再一次听见那人的名字,是在高三,王媛问他,要不要考虑再次接受采访,为自己正名。

    可他最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

    今天,在这里,又有人问他,要不要为自己正名。

    手机消息不停,林暮拿起来,对刘记者说:“我回个电话。”

    碍于洗手间隔音不好,林暮在接通后,没叫对方的名字,低声了问了句:“怎么了?”

    与他同时出声的是对面问的:“醒了?”

    “嗯。”林暮的声音低低的,回荡在洗手间里,陈淮没说话,林暮沉默一会,笑说:“我今天可能进不了山了。”

    陈淮没问为什么,只说:“很想去?”

    想去又能怎么样呢,他的账号可能都要受牵连了,林暮答非所问:“我以为我能多帮助一些人的。”

    对面呼吸加重几分,无奈地说:“我知道了。”

    林暮愣了愣,问:“你知道什么了?”

    “什么都知道。”陈淮说,“房间里有别人吗?”

    “……有。”

    “那你先去忙,明天说。”

    挂断电话,林暮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衣服上没扣子,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不是又弄了什么奇怪的监听吧……”

    略微沉重的心情因为一通电话缓解好多,他洗了把脸,走出去。

    几个人已经站起来,都在等他出来,刘记者说:“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但是网上声音太大,拍摄计划不得不暂时延后。”

    “明白。”林暮说,“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记者摇摇头:“别多想。”

    随后录音笔交到林暮手里:“我能听出来有些地方你的欲言又止……对于同台钱记者的事,我与我的同伴皆为与他共事感到蒙羞,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你有自己的顾虑,我能理解,舆论是把双刃剑,要不要公开解释,或者怎么解释,决定权都在你。”

    “早点休息。”她说。

    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林暮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将他们送出门后,郑重地道了句“谢谢。”

    他接电话之前给刘记者的回复是“我考虑一下。”但心里的想法其实已经决定好了——答案是不想。

    没有什么解释是天衣无缝的,被无数张眼睛盯着,一个字一句话,都能发酵出若干不同的意思。何况涉及林晓依过去的事有保密协议跟着,林暮不能讲太多。

    你不可能把自己的心剖开给误会你的人看,当人们已经先入为主,一切解释都有可能被认为是狡辩。

    上次热搜林暮看得明白,只要丢给人们一个罪名,哪怕没有证据,狂欢者们也能自圆其说,颅内高|潮。

    羊淮村刚刚通路,里面的村民也会受到牵连吧。

    村里有很多女人已经深陷泥沼,脱不开身,像李小敏的妈妈,自己的奶奶,像其他无数山中眼界有限的女性。

    林暮理解的越多,越宽容,越觉得他们可悲。

    那些思想狭隘,把自己当做附属品的女人,说到底,不过是封建历史遗留的见证。

    她们被老一辈固有的思想洗涤,固地自封,从根本上就无法意识到问题在哪。

    林暮没办法以高高在上的,岸上人的优越感去俯视批判她们,也不愿用舆论的方式去攻击她们,这些行为不过是在那些本就可怜的人身上又加多一层伤害。

    她们只能依靠自己去看,去理解,依靠自己去觉醒。

    就像自己一样,因为林晓依,走出来,见到更多。

    埋下星星之火,到底能不能燎原,都要看各自的造化。

    林暮的星星之火是妈妈,他埋下的火种是羊淮山的孩子,以及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其他千千万万的孩子们。

    所以这个账号,一定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受到影响,林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

    他不知道陈淮在哪个时区,那边是几点,忍了一会没忍住,拨通号码。

    提示对方已关机。

    林暮迟钝地反应过来陈淮先前说过自己的行程,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抱着忐忑的心情,晚上第一次打开手机登录平台账号,广场是让林暮意料不到的一片平和。

    可能是凌晨四点多,人们都睡着了的缘故。

    他尝试搜索“林小一”,“林晓依”,“羊淮山”等关键字,无一例外看到“无搜索结果”这几个字。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可录音笔还放在枕边,林暮百思不得其解,他点开来自陈淮的,拥有十几条未读消息的聊天窗口。

    通话时长三位数。

    “睡了吗?”

    “林暮。”

    “醒了之后发生任何事都别怕。”

    “晚安。”

    一小时后。

    “醒了?”

    “醒了回消息。”

    “别怕。”

    “没事,有我。”

    “方便的时候回电话。”

    “别担心。”

    “上飞机了。”

    “忙完早睡,睡醒见。”

    林暮叹了口气,盯着最后一句话,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刚刚看到那些话轮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别怕,有我,明天见。

    “明天见吗……”林暮小声念着,那些乱糟糟的担心暂且被锁进角落,奇异地安定下来。

    ——会没事的,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想着想着,林暮睡着了。

    原定五点半的闹钟响起,林暮想到进山行程被搁置,顺手关掉,又睡了一会。

    没等睡踏实,电话又来了,他迷糊着接起放在耳边。

    里面是陈淮起伏很重的呼吸,对方缓了一下,手机中的声音与门外的说话声重叠。

    “林暮,开门。”

    第122章 第 122 章

    林暮扑腾坐起来, 头顶小灯亮着,透过窗帘缝隙中朝外看,天色还是暗的, 像是个大阴天, 也或许天还没亮。

    正纳罕人从国外飞回来这么快, 看一眼时间,人都傻了, 怎么就晚上八点半了?林暮感觉自己就眯了一下下,这一下过去十五六个小时。

    刚打开门, 陈淮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潮气, 没给人反应的机会, 径直栽倒下来, 卸了力气,把脸埋进林暮肩膀里。

    “怎么了?”林暮轻拍陈淮后背问着。

    陈淮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没说话。

    林暮抱着人艰难后退几步, 关上门, 又被人压在墙上, 房间里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渐渐地, 外面淅沥的雨声也透过窗子渗进来一些,是小雨。

    缓一会, 陈淮动了,先是亲亲林暮的脖子, 靠近耳朵低声说:“我回来了。”

    有点痒, 林暮忍着没躲。

    “知道了。”他说, 又抬手摸摸陈淮的头发,“没打伞吗?头发有点湿, 要不要先洗个澡?”

    “嗯。”

    陈淮像是很累的样子,不情不愿地直起身,过程中鼻尖擦过林暮侧脸,林暮忍不住侧头抖了一下,听到陈淮短促地笑声。

    “快去。”林暮推他,身后就是洗手间,林暮把人塞进去关上门,搓了搓没出息正在发烫的脸。

    里面响起水声,林暮晃晃脑袋,拉开窗帘,把窗子打开换气。

    空气中漂浮着雨水的腥味,这个季节下雨,温度格外低。路上行人很少,地面薄薄一层雨水反射出路灯的光,被落下的雨滴打得细碎。

    这是个跟北城那边,他居住的县城很像的地方,颇具年代感的建筑,拥挤破旧的广告牌,狭窄的道路规划。

    二楼听得到一楼商户们的交谈声,方言晦涩难懂,但熟悉的环境,还有身后存在的人,没让林暮产生太多陌生的感觉。

    水声停了,林暮转头去看,视线刚移过去,顿时愣住,随后猛地转回窗外,背手将窗帘在身后拉得严严实实。

    谁好人家洗手间用磨砂玻璃啊!

    这绝不是什么正经酒店,以后再也不定这家了!

    林暮用手背贴贴自己的脸,烦躁地啧了声,方才慌张一瞥,房间内没开灯,只有洗手间亮着,朦胧的剪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被湿冷的空气吹了一会,脑子清醒点。

    陈淮这么来回折腾,为的是什么事,等会有机会得问一下,他看起来太辛苦了。

    账号的事……林暮心中大概已经有了决断。

    “在想什么?”

    背部忽然贴上温热的胸膛,林暮被人自身后揽住,从窗帘外带回房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眼前窗帘上仿佛残余着路灯的光晕。

    “没……”

    “没?骗人。”陈淮不信,“这么入神,叫你好几声。”

    吻又落下来,裹挟着呼吸,划过敏感的耳后与裸露的肩膀。

    “好凉。”陈淮模糊不清地说。

    林暮说不出话,气氛太暧昧了,酒店,黑暗,雨声,呼吸,灼热的体温,混在一块,无一不让人头脑发懵。

    他能感受到陈淮的反应。

    磕磕绊绊被人带着坐到床上,下巴被人掰过去,带着牙膏味的舌头伸进来,腰上的胳膊收得很紧,手掌按在小腹上,像要把两个人融为一体。

    林暮没意识到自己发出低低的哼声,沉溺在陈淮的拥抱与亲吻里,直到一只手从领口钻出来,摩挲着他的脖颈。

    陈淮拇指很轻地揉了揉手下凸起的喉结,柔声提醒林暮:“换气。”

    那一块软骨在陈淮手指间滑动,为人带来莫大的满足,此时此刻,这个人,这条命,仿佛都掌握在他手中,予取予求。

    陈淮将下巴搭在林暮肩膀上,耳边是林暮失常的呼吸,皮肤贴着皮肤,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过一会。

    林暮感觉肩上骤然一沉,轻声叫了陈淮的名字,没听见回应,但缠在身上的力气松了些,他抬手碰了碰耳旁的脸,又叫了一声。

    “累。”陈淮不太清醒地说,把松了的力气加重点,嘴里又念道,“别走。”

    “不走。”林暮回。

    听到想要的回应,陈淮好像终于睡得安心,不知道过去多久,林暮感觉脖子肩膀都有点酸,悄悄动了动,立马被紧紧捆住。

    “我们躺下睡?”他跟还没醒的人打着商量。

    耳后被啄了一口,陈淮埋头蹭了蹭,说“好”。

    扶着人躺下,林暮又被人带着倒下去,身后的人睡得越发沉,林暮睡了一整天,精神的不得了,但他一动,陈淮就要醒。

    少见人说累,更少见人犯困,这么反常,林暮哪敢动。

    等外面街道声音沉寂,枕边手机嗡嗡震动几下,陈淮没什么反应,林暮放下心,动作很轻地伸出胳膊摸索。

    屏幕刚一亮起,给林暮闪的眯了眯眼,连忙把亮度调到最低,好在陈淮只是把头往后颈埋得更深,没有要醒的迹象。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11,咋回事!!!!????这说的是不是你啊,我粉丝群都在聊你卧槽!!???】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图片】

    一连十几个截图,中间夹杂着满屏的叹号和问号,林暮皱着眉头点开看。

    【我是颜颜的颜狗:lxy这人什么来头,我嘞个去,提都不能提,什么大人物啊?有姐妹知道吗?急得本猹上蹿下跳,瓜来瓜来!】

    【颜颜的大宝贝:有幸见识过热搜刚起来的广场,好像说是一孤儿,还涉及什么拐卖?据说是木藏于林的皮下,呜呜呜没得太快了,我也没吃全,下一个姐妹在哪??】

    【呱呱呱:呱呱呱】

    【颜颜的大老婆:lxy啊,我看到了,钱什么的记者发的微博,原微博好像被屏蔽了,他账号也搜不到了,但是之前有关注过的应该能看到吧?他一时事新闻记者,群里真有姐妹会关注他吗?】

    【弱水三千只取颜颜:弱弱举手】

    【弱水三千只取颜颜:图片×9】

    分别是当年对林暮及林晓依的采访,包括一些幕后拍摄花絮,其中一张旧照片,脸色阴沉的小孩从门后窥视着门内哭泣的女人,配文:他非常怨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勇敢地接受了我的采访,且对他毫无道德的爷爷奶奶及父亲的行为进行一系列控诉。

    林暮手指条件反射地抽了抽,他已经有些记不得这个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

    想了好一会,才依稀回想起,他看到妈妈跟几个人在房间里接受采访,他被人拦在外面,里面的妈妈在哭,男人坐在她对面,一直不停说着什么,他想进去阻止,可敌不过面前的成年人,只能干着急。

    黑白颠倒。

    有附带的未曾公布的采访视频截图,钱记者问林晓依:“您是是否需要我们帮忙寻找您的亲生父母?”

    林晓依摇头,回:“我还带着……他们家的孩子,很麻烦,算了,不想给他们平添负担,能拥有平静的生活,就足够了。”

    后面还有不知道从哪弄到的,林晓依与他新丈夫抱着孩子在医院挂号的照片,配文:该子自私自利,毫不关心自己的亲弟弟,与父母争吵,导致父母带着弟弟开车回家路上车祸身亡。

    简直是在放屁!

    林暮气的浑身颤抖,没等把所有内容看完就退出去,张希颜给他的截图里面不只有群内聊天,还有微博其他人的评论内容。

    【真能有这么坏的小孩吗?】

    【我的天,细思极恐,没准小时候耳濡目染学坏了,长大想步上他爹的后尘,搞拐卖的事……他如果真是藏木于林皮下,那做起这种事来简直太方便了吧!?@警方,建议严查!】

    【等等,lyx?我靠,有点耳熟,是不是北城一中的??我朋友班里同学,等我打听打听!】

    【什么人都能出来做公益了?真搞笑,平台不管管的吗?】

    【我觉得采访内容有问题诶,好多话前后矛盾,她孩子要真那么坏,她还养着干嘛,丢山里不就行了,搞得这么放不下,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想找?再说这采访,妈妈从头到尾也没说孩子做啥了,怎么到孩子采访那画风就不对了?】

    【复议,钱老头的新闻总喜欢夸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是不是没活干出来蹭热度了?】

    【恶心的钱煞笔,他说话你们还有人信?人渣一个!】

    【别钱大嘴说啥是啥冤枉了好人呀!友友们不要给人当枪使!我记得刘姐那边最近不是要做针对藏木于林的专题采访吗?这个时间点曝光过于刻意?】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女人是有几分姿色的,要是能给我当媳妇,做梦都能笑醒,给山野村夫糟蹋,真是可惜,唉!】

    【精虫上脑的臭男人回家撒泼尿照照自己的的德行ok?】

    【这女的也是搞笑,不想拖累自己父母就带着拖油瓶找了个接盘侠?算盘打的我在西伯利亚都听到了。】

    【被男的害过竟然还找男人结婚……不理解,这姐什么脑回路……生孩子不够?是有什么生殖癌吗???真给我们女的丢脸。】

    林暮直接退出聊天界面,记下几个恶臭评论的ID,准备直接怼过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搜出来。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人呢人呢?睡了?醒醒!你睡得着吗!?我睡不着啊啊啊啊啊!有校友来私聊我了!】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微博上消息好像都被人删了,那什么刘记者那边做的还是谁?太有米了QAQ,小一你千万眯着,啥都别说啊!一般以我的经验看,只要老老实实的,等风头过去就没事了!】

    【圆圆:小一,怎么回事,颜颜给我打电话急哭了。】

    【圆圆:之前给你的录音我这还有备份,发你邮箱了,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们,我妈在新闻行业还有点人脉。】

    林暮手抖着给人回消息,说自己没事别担心,打到一半,腰间一轻,手机被扣在床上,陈淮越过他去打开了床头灯。

    他把林暮抱起来,睡醒的嗓音黏连着:“怎么了?缓缓,深呼吸。”

    “我没事。”林暮这才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把闷堵的感觉硬生生咽下去,四肢有要抽筋的迹象。

    怕什么来什么,没完没了了。

    陈淮语气淡淡的,没有过分紧张,帮他搓揉着胳膊,问林暮:“真没事吗?我在这,陪着你,你可以有事。”

    ……

    林暮缓过劲,又伸手去拿手机,陈淮先他一步,搂着林暮,放到二人身前打开:“我可以看吗?”

    “嗯……”林暮双手垂下去,靠在陈淮身上,身高的差距才此刻凸显,他能被陈淮近乎完整地拢在怀中。

    一张张图看过去,林暮会产生条件反射的震颤,但知道还有另一个人清醒着陪他一起看,没之前反应那么激烈了。

    “生气?”陈淮问。

    过了好一会,林暮才“嗯”了一声。

    “委屈?”

    林暮仰头看他,又很快把脸转回去:“嗯。”

    “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全程陈淮的声音都无比平静,这给林暮一种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小事的错觉,他心里有声音在呐喊着说想,说想让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张嘴乱说的的人经历与他同样百般无解,百般痛苦的事。

    可他说不出来,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不敢让自己的情绪松懈。

    他林暮,是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野孩子,小时候分不清是非,给予亲生母亲痛苦的人生,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亲人离他而去。

    他必须要拘束自己的情感,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不能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任何的错,不能为任何人带去麻烦。

    他要为自己的原罪付出代价,为自己赎罪。

    无数次破土而出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都被压制成自我伤害,林暮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的情绪表达,他好像必须非常正确才可以。

    “你可以‘想’,”陈淮的声音像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林暮,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任何因素,只为你自己。”

    “我会陪你。”

    他没有逼迫林暮,给林暮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只是执念一般又将手停留在那支手腕上。

    “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比任何人都重要。”陈淮抬起那支手腕,落下一枚轻吻。

    过了好久好久,仿佛有一天或是一年那么长,林暮抓着陈淮的手,不确定那样,小心翼翼地问他:“真的可以吗?”

    陈淮肯定地说:“可以,只要你想。”

    林暮放缓了呼吸,最后转身面对面抱住陈淮,不敢给人看到自己的脸:“我只是不想他们误会我妈,不想他们影响到我本该能帮助的那些人。”

    “他们怎么样说我,我根本不在乎,真的。但他们不应该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话,陈淮,你能懂吗?”

    “嗯,懂,还有吗?”陈淮问。

    “不想这些事一辈子跟着‘林晓依’这三个字,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应该干干净净的走。”

    “好。还有呢?”

    “想那些没机会见到世界的小孩,能拥有一个走出来的机会,我不想让他们像我一样,因为懂得太少,就永远困在山里,无知的过一辈子。”

    陈淮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气笑了似的无奈说道:“林暮,你能不能为自己想想?”

    沉重的气氛一下被这句话打破了,林暮有点没缓过来,愣了一下,把头抬起来。

    “这些都是我想的啊……”

    “除了这些你没别的想要了?”陈淮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暮,林暮陷入沉思,半天没有开口的意思。“算——”

    “要你。”林暮认真地回视陈淮,“如果一定要什么,要你。”

    “这是私心,跟别的不一样。”林暮小声说。

    其实陈淮没想过这个答案,他只是想林暮能为自己讨要一些东西,比如需要比人的帮助,需要钱,需要什么其他的。

    但林暮实在太不贪心了。

    陈淮耳朵明显变红,那一股子沉稳平静劲散了,不自在地动了动说:“知道了。”

    “那些人的账号都没了。”陈淮突然冒出来这一句,想了想,又说,“还可以有更让他们更长记性的办法,但我觉得你也许不会喜欢,我没做。”

    像是在邀功,也像是给那句话的回应,意在暗示对方自己很有用。

    林暮没怎么想就反应过来:“微博那些搜索后显示无效的结果,都是你做的?”

    陈淮立刻否认。

    林暮从人身上起来,把手机拿过来,翻了一下跟张希颜的聊天记录,太有米了……他看过张希颜朋友圈,接单的时候她夸老板给的多都这么说,翻译过来不就是太有钱了?

    “你花钱了?”林暮突然砸下质问。

    陈淮默了一下,虽然他不花也能做到,但花了钱程序上比较好看,于是点点头。

    林暮眼珠子都圆了,“你花了多少?”他不觉得这是小数目能解决的事。

    “卡里的钱都花光了?”林暮声音颤抖。

    ……不止,几十张卡的钱都扔进去了,陈淮目光闪躲。

    “你……算了,没有再赚吧。”林暮疼得肝颤,尽量不去看陈淮,以免想到自己被掏空的家底,人是好心,不能气。

    他揉揉头,按原定计划给刘记者发消息。

    林暮想到的办法是把藏木于林账号的归属权交出去,交给合适的官方人员管理,这样既比他专业,又能避免账号受他牵连。

    节目不能拍了,但他还是可以作为考察员的身份,去各地收集资料,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淮一直在旁边看着,林暮偶尔抬头跟陈淮对上视线,好像都能受到一些莫名的鼓励,把想表达的想法传达出去。

    林暮发完这些消息,上藏木于林的账号看了眼,私信列表于评论区再一次沦陷,涌现许多与账号内容无关的吃瓜评论。

    大致翻了翻,林暮刚想退出,突然看到一则特殊的私信消息。

    【林小一你好,你是采访的受害者对吗?我也是。】

    点进去,内容让林暮不可置信起来,这是一位有着被猥亵未遂经历的年轻女孩,她原本以为通过采访能让更多与她一样胆小的女孩鼓起勇气面对生活,没想到却被断章取义成她衣着暴露,蓄意勾引男性,欲拒还迎,她当时还未成年,这条新闻直接断送了她的学业,让她本该正常的生活如坠炼狱。

    最后发信人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与他们的斗争,我的清白,要自己挣!希望你也一样。

    第123章 第 123 章

    传言愈演愈烈, 这次与之前那次还不一样,上次只是有小范围的人认出了照片上孩子的脸,大多与林暮相熟。

    这次却是林暮的名字与照片, 最详细的身份信息都被人扒出来, 挂在网上推至风口浪尖。

    县城里认识林小一的人可太多了, 没见过本人的,多少也听说过一点。

    雨后春笋般偷拍的照片被人上传到网上, 文字被针对性屏蔽,他们就用缩写代替。

    林暮靠着张希颜的科普, 在陈淮有事情离开的时候偷偷打开手机, 去网上搜, 翻了几条微博, 心中一惊,他高中时的照片被人发上去也就算了, 可照片上越来越多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当时还是傻子的陈淮。

    陈淮这个在前段时间忽然陨落的大型公司领导人, 不仅未能淡出人们的记忆, 凭借着高颜值与前几年传奇般的技术能力, 引起了相当高的关注度。

    没什么事比挖掘一个成功人士背后的故事更让人津津乐道的, 更何况这人与另外一个丑闻的主角还能扯上关系, 故事反转又反转,可供人讨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当年人嫌狗厌的傻乞丐, 竟然也能出现在那么路人视角的照片里,他处与照片的不同角落, 以各式各样不堪的形象被放大。捡着垃圾, 吃脏东西, 或是扒着栏杆,无一不呆傻脏污。

    后来更多的是跟另一个不修边幅的少年牵着手, 慢一步跟在人身侧,因为身高差太多,佝偻着身子,不伦不类的委屈姿势。

    在货运公司工作的照片也有,别人一次搬两件货,他一次搬三四件,比头还高,每一张照片,都人被放大,找出细节逐条分析。

    陈淮幼时失踪,被寻回后接受长达一年半治疗,这在京北金融圈与科技圈已算不得秘闻,几乎人人皆知。

    圈子里向来没有秘密,只不过一直是背地里口口相传,不敢直接放在台面上讨论而已。

    这段空白的历史就这样猝不及防铺开展现在大家眼前。

    【我去,原来我家附近那个傻子是陈淮!?诚启科技那个陈淮?????高中天天逃课去小网吧玩的他们公司研发那个游戏!早知道当年给淮子哥多送两盒华子,也不至脸那么黑】

    【曾经有一份泼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等等,要是没看错的话,这特么不是我家胡同口吗!!!!我靠我靠我靠!这不是我们院子大门吗!!!他们住我家隔壁啊!!!!!!楼上兄弟你也是北城的??送我两盒华子!!我立马帮你去说一声??我妈前段时间还看到他们两个回来了?要死了要死了】

    【我还说他在我家门口捡过垃圾呢,上面两位别太会编了ok】

    【不是,他真在我们家门口捡过垃圾,诶呀杠精,你等着,我马上去给你拍一张我家大门,你看一不一样就完事了】

    【这眼神,好像真有点傻,不是被那什么lxy洗脑了吧……骗个傻子给自己赚钱?果然这个lxy小时候看着就不是善茬,长大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照片不像装的,衣服都烂那样了,头发也得一年没洗了吧?呕,引起生理不适了,我先走一步。】

    【看到照片里的手了嘛,冻的都流脓了,要说lxy是善心,我是不信的。】

    【大胆发散一下,不是lxy把人骗走以后弄傻的吧?】

    【给楼上点了,本精神科医生表示lxy他妈妈看着也不正常……多少精神有点……家族作案……】

    【不是,还有人记得上次秒没的视频吗?被拒绝的老师是不是lxy?我看着有点像,如果事情是这样,lxy被拒绝也算理所当然,会不会昭耀与lxy合作蓄意炒作诬陷诚启?这瓜越来越有意思了,期待后续。】

    【总觉得lxy这人不简单,像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先是以弱势身份刷脸熟,又弄了个账号,照片里全是女学生……还有意表示要为更多贫困山区的女孩提供帮助让人私信,如果这事没爆出来,不敢想,贫困地区的女童们到了他手里会怎么样……赶紧抓起来吧!】

    【玩这么大吗?联想到好多其他类似的新闻,好可怕,这热度下去的也是诡异,按说lxy账号里给自己立那么穷的人设,那他哪来的钱撤热搜,背后会不会牵扯其他更大的人物?】

    【刺激!】

    【有没有种可能lxy跟ch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么快就忘了,诚启公司都做过什么?其他造假不说,违法的事怎么算?别一个个记吃不记打,人都已经跑到国外东山再起了,还在这给人脑补受害者身份呢,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兜里那两个子儿吧。】

    “这么会脑补,干脆去写小说算了……”林暮没忍住小声吐槽。

    看到有说住他们家附近,林暮真捏了一把冷汗,幸好他们此时在西城,否则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刘记者说如果官方接手账号,需要跟上级报批,这事不一定能成,但他们可以帮忙做公示,证明这个账号背后已经不是由林暮所负责,他们就多呆了一天,明天再离开。

    嘀的一下伴随解锁声,陈淮提着一袋外卖走进来。

    方才有人给他打电话,陈淮挂掉以后说出去取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们送到楼下的吗?去好久。”林暮合上手机,接过来。

    陈淮顿了一下:“嗯。”

    林暮顿时有些紧张,抓紧了袋子:“没人认出你吧?网上……把你原来在北城的事扒出来了……”

    “没事,不用担心。”陈淮淡然道,接回外卖袋,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是很丰盛的家常菜,还配有一道汤,“过来,先吃饭。”

    林暮走过去坐下,筷子已经递到手里,是质感很好的木质筷子,跟他大学时偶尔叫外卖的一次性筷子不一样,菜的分量格外少,排骨肉质新鲜,用的是最好的精排,蔬菜掐头去尖,保留最鲜嫩的部分,里面的配料更不用提,一看就不是路边小饭馆会备的东西。

    他在不少大饭店做过兼职,直觉告诉他,这桌看着平平常常的菜,价格不菲。

    先前没注意到的小细节也一并想起来,比如这次见面又换了一套新的西装,扔在床头的外套上面依旧留有定制logo,如果这可以用是以前留下的当借口的话,林暮上网查过撤热搜要花多少钱。

    虽然没有明确的标明价格,但那些帖子里的回复无一不在隐晦地表达,没有六位数投入的操作,热搜是撤下不去的。

    林暮吃的心不在焉,方才手机息屏前最后一条关于陈淮东山再起的言论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猛然发觉自己也陷入人云亦云的怪圈,林暮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想开口问,可又觉着没有必要,陈淮本就是优秀的人,于绝境逢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的外在条件于林暮这里,无可无不可,不重要。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林暮改变了想法,女生的那条私信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让他开始反省自己的沉默。

    “不合胃口?”陈淮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

    “没。”林暮摇摇头,却放下了筷子,犹豫几秒后,鼓起勇气与陈淮商量。

    “我忽然改变注意了,我想曝光钱锐立的事。”林暮露出苦恼的神情,犹豫道:“但我妈牵扯到一些不能说的事,我很难解释清,不确定会不会引起反效果,或者会不会再牵扯到你……或者其他人。”

    陈淮也放下筷子,认真回应他的问题:“首先,你不需要担心我。事关林阿姨的部分,我无法替你做定夺。但其他人,我想应该也不用担心。你捡的那些女孩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属,其他事,总有解决办法。决定好了想做就去做。”

    “凡事有我。”陈淮最后这样说。

    “好。”林暮声音很轻地回应。

    次日,名为【LINXIAOYI】的账号凭空出现,公开整个采访流程与细节,包括记者的引导式访问与文字陷阱,另外公开一则多年前的饭局录音。

    录音中钱锐立声音醉醺醺,大家讨论着新闻的真与假,博眼球的重要性,喝上了头,时而群起激愤,时而暗自惋叹,叹生不逢时,一人质问在座各位同行谁敢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悔,一时间饭局鸦雀无声。

    录音后半段,声音逐渐收小,近处二人小声谈话,模糊间足以听见钱锐立的声音,怒道自己刚入行被组长要求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产出一条劲爆新闻,否则就要背包走人,他实在没办法,跟踪了小孩几天,终于找到机会……

    这条淹没在巨大信息流中的信息,被钱锐立所在的同电视台新闻记者刘伈芮转发后,又在另外在一股不明推力下冲上当日热搜第一名,悬挂于各大平台的推送消息栏。

    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入几乎所有手机用户的眼球。

    该条微博评论区瞬间破万,没等叫骂声与质疑声过度发酵,间隔不到一小时,第二条,第三条匿名或公开的投稿人私信陆续发布。

    原来林小一事件只是钱锐立通往歧路的起始,他近十五年的记者生涯,编撰的新闻数不胜数,好坏参半,既有歪曲事实只为博得流量的恶劣把戏,也有真心实意为弱势群体勇于发声的尖锐批判。

    曾有一则针对他自己的采访,问过他,入行的初心是什么,视频中的钱锐立意气风发,只道:“求真务实,将一切该有的正义公之于众。”

    可那个被毁掉的女生呢,被人直到死后仍在指指点点的林晓依呢?

    还有一个又一个出现在林暮私信里仍在饱受言语侮辱的受害者呢?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正确的事,或许很难说得清,但在自己范围能力内尽可能不要伤害别人,这种最基本的做人道理林暮都懂,他作为一名记者,何尝不懂呢?

    语言与文字的影响力能有多大,他更是比谁都明白。

    在林暮的影响及这件事的热度下,越来越多隐藏在夹缝中生存的受害人出现,乘风借浪,为自己讨得该有的公道。

    最早私信林暮的女生给林暮深夜打来电话,对方沉默了很久,林暮安静地没有出声。

    最后只听见一句裹挟着哭腔的“谢谢”。

    释然,解脱,感激,无数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包含在短短两个字中,女孩挂断了电话。

    陈淮从后面抱住僵直的林暮,擦去他脸上说不清为谁倏然滑落的泪水。

    轻声在他耳边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124章 第 124 章

    当你不去过分在意一件事的时候, 它就会变得微不足道。

    林暮此后没有继续关注网络上的东西,给朋友们回复信息后,关掉了手机。

    他收到许多来自过去那些同学们的关心与道歉, 正如林暮一直所说的, 无论是那些人之前给予他的伤害, 还是现在迟来的抱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过去那些恶意他懒得回应, 此刻突如其来廉价的道歉也一样。

    林暮明白自己的性格更适合进行幕后工作,账号仍旧按照原计划转交给刘记者, 对方表示不会更改密码, 日后将继续与林暮共享账号信息, 并在同一时间告知林暮, 已经收到了拍摄项目重启的消息。

    林暮思考过后果断拒绝了,他实在不想出镜, 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但进山考察的行程如常, 不会跟随节目一起取消, 陈淮陪他一起去。

    进山的路一如既往颠簸, 好在没有羊淮山那边陡峭。村民们自己开拓了一条土道, 因为前几日下过雨, 显得泥泞不堪,为车辆行驶平添许多阻力。

    林暮跟陈淮坐在四轮车后排, 靠在一起,肩贴着肩。

    哪怕两个人体质都还不错, 在车上晃了五六个小时, 脸色也不算太好看。接他们进去的人坐在前排, 有些紧张,不停回头安抚他们, 刚刚说了来时路上的第十二次——“马上,马上就快到了。”

    “没事。”林暮坐直了一点,“您不用紧张,注意安全,让师傅小心开车就好。”

    刚说完陈淮就一使劲,把他重新拉回去,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林暮吓一跳,连忙往前看,接待人已经转回去了,后视镜里也没人注意他们。

    “干啥呀。”林暮靠近人耳边小声说,“不舒服?”

    陈淮摇摇头,闭目养神,夹在两个缝隙中间的手牵在一起,不规律地捏着林暮手指玩。

    四轮车突突突的声音能很好地掩盖住他们说话的声音,林暮有意聊天转移注意力,这车里面不怎么干净,汽油味明显,他想了想,偷偷问陈淮:“你不是有那什么……洁癖吗?现在好了?”

    陈淮半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说:“分情况。”

    “哦。”林暮现在想起来重逢那时陈淮厌恶擦手的画面,心都忍不住直抽抽,固执地又问:“那是怎么分啊,什么情况下有,什么情况下没有?现在呢?有还是没有?”

    如果不是顾忌前面有人,陈淮此刻就能身体力行地让林暮亲身体验一下自己现在有没有,可惜不行。

    “没有。”陈淮这样说。

    “哦。”林暮坐回去,安静了没几秒,又靠过去,“那什么时候有?会那什么……就是,要洗手消毒什么的吗?你带湿巾了吗?”

    林暮不是喜欢把同一件事翻来覆去、刨根问底弄明白的性子,陈淮盯着他紧张的眼神,明白过来什么。

    手指撑开,挤进去,五指相扣,掌心相连的每一寸都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陈淮收起了刚刚漫不经心的状态。

    他抬手拨弄下林暮额头上的刘海,比原来短了,眉间痣露出来,总会第一时间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陈淮很认真地说:“没有了,好了,以后也不会有。”

    “噢。”林暮讷讷地,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态度是反常了些,不太好意思,两只手熨帖地扣在一起,心上那点升起来那点不舒服的小心思很快就被自己清扫干净了。

    他直视着灰扑扑的挡风玻璃,自言自语似的说:“那挺好的,挺好的。”

    陈淮看着林暮呆愣愣的侧脸,恍惚间还是感觉不真实,他的记忆出过太多次问题,时间概念混乱。有时感觉两个人分开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又觉得是许多许多年前发生的,两个人好像已经分开过一个世纪那么长了。

    林暮的世界从那么小,骤然变得很大,囊括进许多陈淮没见过的、不相干的人。

    这种错乱感带给他的情感波动,陈淮只能慢慢调节,压下去,他不想让林暮看出端倪。

    车又晃了一会,终于到了,接待人这次没骗他们。

    眼前的山村呈阶梯式布局,车停在村口的空地上,剩下的路要走上去。

    好些村民躲在木栅栏后面偷看,多是妇女儿童和老人,接待人说村里的年轻男人都出去挣钱了,留下的都是老人跟孩子。

    与这里相隔两个山头的另一个村子有学校,可路太远,抄近路要淌过小溪,翻过悬崖峭壁,绕远的路根本没法走,孩子们天不亮就出门,走到中午也不见得能到。

    去年有个小男孩,背着妹妹上学,过河时赶上山洪爆发,两个孩子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双双殒命。

    两个孩子的奶奶在家几乎哭瞎了眼,大人回来看一眼后,或是没了孩子也就没了念想,再没回来过。

    其他老人也不敢让孙子孙女念书了,上学哪有命重要,出了事该怎么跟进城务工的孩子爸爸交代?

    村子规模不小,林暮跟村支书收集了现有的孩子名单,适龄上学儿童四十余个,倒不是没人愿意来教,实在是条件简陋,连间像样的教室都没有。

    他们被安排在村支书家中休息,待人离开,林暮站地形最高的院子门口矮石阶墙上,俯视整个山村。

    陈淮跟出来,站在他身后。

    “你看到刚才一进村口那两个小孩的鞋了吗?”林暮问。

    “嗯。”

    “我小时候也穿过。”林暮笑,“粉色水晶塑料凉鞋……原来这种鞋是全国山里统一的。”

    虽是笑着,陈淮听出言语中带着淡淡的伤感。

    “我奶奶说她跟邻居家要的,说是公主穿的水晶鞋,稀罕物。那家姐姐长大了,实在穿不下,被我奶奶硬是给要回来。”林暮用拇指跟食指给陈淮比划大小,“也就这么大?那时候我太小了,穿着还是大,脚指头总是从缝儿里挤出去,冬天还冻脚,我那时候还特天真的想过,公主也会磨脚、冻脚指头吗?那她们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陈淮没应声,仿佛陷入沉思,林暮站在石头上比陈淮高,挎着脖子把人搂过来:“小少爷,你小时候穿过公主鞋吗?”

    陈淮摇头,仰脸,注视着林暮:“但我小时候见人穿过。”

    “是吗?”林暮没往深想,就是下意识接了一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起看着夕阳西落,整座村子从村脚开始缓缓被爬上来的黑暗吞没。

    林暮叹息着说道:“很快,就要入冬了啊……”

    次日,林暮挨家挨户去拜访,他们来时没带太多东西,都给小孩子们的礼物。各式各样的头花发卡,魔方,九连环,小型拼图,巴掌大的布娃娃。

    林暮让小孩子们自己选,在本子上分别记下孩子们的姓名年龄,聊天时了解到的家庭情况,还有他们各自挑选的礼物,这对初步了解孩子们的性格具有很大的帮助。

    与人沟通这方面陈淮帮不上忙,只负责提箱子。全程眼神丝毫不落地停留在林暮身上,今天见到了林暮的新模样,温暖而耐心的,跟多年前胡同里那个臭脸小孩完全挂不上号。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自己,林暮想做的,其实也能成功。

    陈淮比谁都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锦上添花,林暮如果不是因为先遇到了他,把自己锁死在只有他们两个存在过的世界里,现在或许能够拥有更多的朋友。

    林暮是一团被假象包裹住的微弱萤火,看似冰冷的外壳一戳就破,靠近会被照亮,他拥有着不甚明显却源源不断的力量。

    林暮很少拒绝别人,喜欢暗中默默做事不求回报,哪怕付出十分只换来一分,林暮都会把那一分捧起来,藏进心里悄悄记住,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能够吸引到许多同类,诸如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大学时期的朋友,高中格外负责的班主任,以及其他无数个暂且还未碰到的却在某个时间节点等着他的人。

    如果林暮愿意敞开心扉,这些人都会给予他很大的帮助,可倒霉就倒霉在他先碰到了自己。

    陈淮唾弃自己的卑鄙,可又难以抑制的庆幸窃喜,没办法,谁叫他是林暮身边所有人中,最幸运的那个。

    他比所有人认识林暮都要早,早在那个黑暗的山洞里,两个人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家访到最后一个孩子家里,天已经又要黑了。

    聊天途中,小女孩的眼神一直向林暮身后飘,没办法认真回答林暮的问题。

    林暮跟着一道回头,见到陈淮倚在门上,向远处眺望,他一半身子留在昏暗的屋子里,一半留在外面,落日的余晖将那半面染成金黄,睫毛似乎都被渡上一层神性的光。

    屋子里的交谈声停了,看风景的人转过头,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地上,一块呆呆地望着他。

    陈淮刚张了张嘴,林暮就把脸扭回去,问小孩:“嗯……你爸爸妈妈上次回来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小孩视线越过林暮,盯着陈淮,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都看愣啦。”

    ……

    回去时爬坡的路上,林暮走得很快,陈淮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始终落人一步。

    最后跟小女孩聊天了解情况的人,是陈淮。

    林暮头一次见到年纪这么小的小花痴,自己被无视个彻底。

    陈淮听到小孩的那句话,没忍住轻笑,走到两个人旁边,弯下腰,用林暮都是第一次听见的,那么温柔的声线问小朋友:“是吗?”

    小女孩也实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指了指林暮:“不信你问这个哥哥,他也看楞啦!”

    红色从脖颈蔓延到头顶,林暮顶着小孩纯真的眼神跟陈淮调侃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我没,没有!”

    陈淮问什么小女孩答什么,要多乖有多乖,最后在他们临走前甚至依依不舍地拽住了陈淮的衣角。

    “我要是好好念书,上大学,以后还能见到好看的哥哥吗?”

    陈淮用眼神请示林暮,林暮狠瞪他一眼,干巴巴道:“小朋友问你呢,看我干嘛?”

    于是陈淮蹲下身子,告诉小女孩:“能。所以你要努力,变成像林老师一样优秀的人,这样就能天天跟好看的哥哥在一起了。”

    林暮当即就傻了,不可置信地瞪着胡说的陈淮,反应过来以后连忙哄小姑娘撒手,告诉她锁好门,揪着陈淮领子给人扯走。

    “林老师?”语调轻轻上扬。

    林暮脚步更快了点。

    “林老师,走太快了,等等我。”脚步声很快又贴近林暮。

    “林……”

    “闭嘴!”林暮突然停在原地,被陈淮撞到,后者顺势靠在他身上不动了。

    “林老师……”陈淮的气息扑在林暮耳边,带着藏不住的欲念,“没力气了,怎么办?”

    林暮一把将人推开,眼看着人不设防地向后仰倒,喊着“哎小心台阶——”,伸手去拉,却被人反手拽进怀里。

    陈淮放在林暮腰间的手微微用力,道:“谢谢林老师。”

    林暮不吭声,像是被逗生气了,陈淮刚要说些什么,被林暮扯起手拉着走。

    书记有事出去了,今晚不在家,早上出门前跟林暮知会过,村里没有怕丢的东西,不用锁门,轻轻一推就开。

    但房间的插销还是要插好的。

    村里没有路灯,房间里比外面还要黑,林暮把人推到炕边按着人坐下,弯腰,将陈淮口中又一个“林”字截断,吃进嘴里。

    第125章 第 125 章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擦枪走火, 林暮能感受到陈淮产生的变化,尤其是在自己主动的时候,陈淮反应会更强烈。

    可他不明白, 陈淮为什么每次都会在帮自己纾解后, 立刻抽身离开。

    也不让自己碰他。

    林暮心里会害怕, 可他也没真正拒绝过,或者说陈淮从没做到让林暮拒绝的那一步。

    裤子都好好穿在身上, 残留着被湿巾擦过的清凉感。

    忍不住想到陈淮刚刚抬眼看他,月色将他目光衬得炽热明亮, 林暮几乎立刻仰头, 隔着氤氲雾气见到高悬的月, 他像是要被陈淮吃掉了。

    小腿无力地从炕檐滑下去, 弯曲的手臂缓缓放松,压在陈淮的外套上。

    林暮喘着气, 似乎听见很细微的吞咽声, 忙起身:“你怎么……”

    动作被压回去, 陈淮胳膊支在他身体两侧, 垂下头, 林暮想到什么, 难为情地侧过脸。

    耳侧陈淮低沉地笑,吻落在耳垂上, 轻轻咬了一下说:“别动,等我。”

    直到被仔细地清理, 陈淮帮他系上纽扣, 拦住林暮伸过去的手, 转身离开屋子。

    林暮坐在炕檐,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舀水声忽高忽低,好像带着他的情绪起起伏伏。

    短短的指甲抠进刷了黄色油漆的木板底侧,有规律地刮擦声并不明显,等陈淮推门进来时立刻停止。

    林暮下地,捞起铺在炕上的外套,下意识摸了摸,才递给陈淮:“冷不冷?”说完又举起毛巾。

    “不冷。”陈淮没接,简单把外套穿上,随后弯下腰,将还在滴水的头发送到林暮眼前:“你帮我擦。”

    林暮愣一下,反应过来,将毛巾扣到人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

    心不在焉地太明显,动作也轻,陈淮感觉到,碰了碰林暮的手腕,待人收回手,头上顶着毛巾去开了灯。

    陈淮随便擦几下,挂着脖子上,小声问林暮:“怎么了?”

    林暮笑笑说没事,抬手捏着毛巾角,把他脸上没擦净的水珠吸走,手背顺势贴了贴他冰凉的脸,无奈地说:“下次别这样了。”

    陈淮不给他把手拿走,而是送到嘴边又碰了碰手指,林暮虚虚攥成拳,啄吻就停留在手背上。

    “没洗手呢。”林暮推推陈淮的脸。

    “没事。”陈淮鼻子嗅了嗅,又亲一下,松开了,拉着林暮往外走,“我给你洗。”

    四只手在一个盆里洗干净,陈淮还想帮他刷牙洗脸,林暮轻轻踢了人一下,红着脸把水倒了,开始洗漱。

    陈淮一直跟着他,林暮在外面刷完牙,跟出去,回屋里洗脸,又跟进来。

    脸盆放在灶台上,林暮洗完脸刚直起腰,后背就碰到人,腰两侧的胳膊也圈过来,林暮只是回了个头,嘴唇又被人叼住。

    脸上没擦净的水流进嘴里,像是带着山泉特有的甜味。

    亲着亲着,林暮一僵,不自在地往前一步,扭头把人推开:“不亲了。”

    陈淮意犹未尽地卡着人的下巴又碰了一下,随后才看似听话地松开。

    睡觉时林暮特意离陈淮远一点,半睡半醒间,旁边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林暮被人收进怀里,挣扎几下躲不开,便老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黑暗中有人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你粘不粘人……”

    农村的清晨,鸡鸣与狗叫总是不可或缺,林暮睡醒时陈淮已经起了好一会。

    他刚掀开被子准备去找人,陈淮已经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短腿小炕桌。

    另一边的被子早就叠起,林暮披着被子发懵,外面天刚蒙蒙亮,陈淮顺着捋捋他翘起的头发,问:“要再睡一会还是吃饭?”

    “啊……”林暮打了个呵欠,摸着陈淮手挺凉,“你做饭了?”

    后知后觉发现屁股底下是热的,应该是生火了,给人搓搓手,林暮怪他:“你弄多久啊,怎么没叫我。”

    “不困。”陈淮手被林暮揣着拢进被子,弓着腰,也不嫌累,说,“早点吃完早点出去。”

    “出去?”林暮呆呆地,“出哪去?”

    按照他们原来定的,得在这里呆至少三天,看看风土民情,再跟村里老人聊聊。

    “外面。”陈淮抽出手,把林暮包紧一点,没等林暮问就回答的道:“有事。”

    林暮看着陈淮进进出出端饭,找到一点原来傻子给他做饭的感觉,桌子一个腿压在被子上,林暮还乖乖往旁边磨蹭着挪了一块。

    他又想到很小的时候,奶奶也会这样,在很冷的天气把他包在被子里,放在炕头,饭菜都端到身边,用盆子扣上。

    等他睡醒了饭菜还是温的,如果奶奶不用干活,恰好坐在旁边缝鞋垫,兴许还会喂他吃饭,告诉他:“小一手揣被窝里,外头冻。”

    陈淮在对面侧身坐下,叫了一声林暮。

    “啊,吃饭了。”林暮怕煽动起灰尘,把被子轻轻放下,想去洗洗,陈淮撕开湿巾,帮他擦了擦手。

    林暮感觉心里又酸又暖,更多还是只怕这是场梦,也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淮动作顿一下,淡淡道:“不客气。”

    对于林暮有时候突然出现的小情绪,陈淮总是给予非常充足的空间,这让林暮感觉很舒服。

    冬天山里没什么青菜,多是土豆白菜一类,于是陈淮也蒸了份鸡蛋羹,用白色搪瓷小盆蒸了满满一盆。

    他自己那盆已经盛了一碗饭进去,随便拌两下,指指林暮面前那盆,跟不在状态的人轻声道:“尝尝,这里没有葱花,味道会差一些。”

    卖相还挺好,林暮在陈淮的注视下挖了一勺,入口的鸡蛋羹香甜滑嫩……不是,等等?

    第一口咕噜顺着喉咙滑下去,林暮又放了一勺在嘴里,咂么咂么,不对,谁家鸡蛋羹是甜的啊?

    林暮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恍然大悟,没准京北那边就喜欢吃甜的,像是粽子南北会分咸甜一样。

    “不好吃?”陈淮把嘴里的咽下去,表情认真问道。

    林暮摇摇头,又塞嘴里一大口,“好吃,甜的,我喜欢。”

    唯一的缺点是搭配米饭不太好下口,比起菜来更像甜品,但看陈淮吃着没什么反应,林暮也尝试着往饭碗里加了一勺拌起来。

    可一抬头,才发现陈淮的表情僵住了,抿着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林暮:“怎么了?”

    “别吃了。”陈淮站起来,要把林暮那份拿走,“我重做一份。”

    林暮拦了一下:“真挺好吃的,我就是第一次吃甜的这个没反应过来,真的,我喜欢的,像那种布丁。”

    陈淮的表情并无缓和,语气是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温和:“那你先吃,我再去做一份咸的。”

    说完把那份放下,转头走出去,林暮转念一想,觉着刚刚陈淮反应不对劲,披上衣服下了地,轻手轻脚跑到门口。

    只见陈淮搅完鸡蛋,拿着两瓶一模一样的水果罐头的瓶子,里面装着相同的白色晶体,面无表情地分辨着,看了有一会,还倒在勺子上尝了尝。

    不管里面是盐还是糖,半勺塞嘴里,面不改色,林暮不由得担心地走过去。

    陈淮听见声音,立即慌张地把两个瓶子摆回原位:“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就看看。”林暮摸摸陈淮握紧的手,“不做鸡蛋羹了,炒个鸡蛋吧,我来。”

    陈淮没说什么,让出位置,林暮拿盐的时候才发现,村书记家用的是粗盐,另一瓶白砂糖受潮轻微结块,光看看不出太大的分别,林暮也是尝了一下才区分清楚。

    林暮把炒鸡蛋盛出来往屋里走的时候发现陈淮还盯着灶台边的瓶子出神,又叫一声。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有些沉默,林暮太久没用粗盐做饭,不小心放多了,咸过头,陈淮配着甜鸡蛋糕吃的面不改色。

    一种猜测在心里慢慢发酵,林暮勉强吃完一碗饭,陈淮已经提前吃完等着收拾,他跟人一起往厨房拿,没忍住问陈淮:“你是不是……吃不出味道?”

    陈淮猛地停下,身体绷紧,声音泄露出一丝紧张道:“吃不出味道也能做好菜,刚刚……刚刚是意外。”

    他把东西放下,回头正色林暮,又重复一次,声音颤抖:“我能做好饭。”

    “怎么紧张了。”林暮拉着陈淮的手,自己也有点急,解释的慌乱,“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刚突然想到以前,我做菜放不好调料,你都吃了,我还以为你是怕我失望哄我的,刚刚看你尝那个糖和盐,才反应过来。”

    林暮拉着人进屋,陈淮没有抗拒,反而把林暮的手牵得很紧,重复了第三次:“能做好的。”

    “没事,以后我做也行,现在我比以前强多了。”尽管这话林暮说得亏心,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安慰陈淮。

    陈淮皱着眉,表情其实看不出什么,但林暮能感受到他在害怕。

    “怎么了?”林暮让陈淮坐下,自己站着,摸摸陈淮的头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陈淮看他一眼,视线垂下去,过一会才慢慢说:“没有。不是你的事,反正我能做好。”像个固执的小孩子那样。

    林暮想了好一会,把以前两个人相处的记忆翻出来寻找,最后有点不敢相信地蹲在地上,仰头看低着头陷入难过情绪的陈淮,小心问他:“是不是,我之前说的话,你记着了?”

    林暮没说具体是什么话,但看着陈淮变了一下的眼神,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真没想到,自己当时随便找的借口,陈淮能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为了让陈淮走,他什么口不择言的话都说过,其中就包括做饭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陈淮回来的太突然了,原谅他也原谅的太简单,简答到林暮差点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把人送走的。

    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原谅呢?

    哪怕他有苦衷,可那些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能因为他没办法,就让陈淮把所有情绪都自己消化,一笔勾销。

    “对不起。”林暮说得自己都感觉牵强,这几天他享受的太心安理得了。

    道歉若是有用,是因为对方本身就心存体谅,可这不足以让他自己将愧疚抵消,他害怕的同时陈淮也在害怕,他难过的时候陈淮也会同等难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光忙着跑其他人的事了,林暮仔细想想,他有给过陈淮什么承诺与关心吗?

    他现在跟之前没恢复记忆的陈淮有什么区别?

    就因为陈淮把原来的事情想起来了,主动跑来找他了,还是想跟他在一块,他就没心没肺的全盘接受,一点都没去考虑陈淮的感受是怎样吗?

    “不要对不起。”陈淮把他拉起来,抱着,声音有点闷,“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好了。”

    看,这时候陈淮也没有怪他。

    陈淮说:“会害怕,但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现在又要人反过来安慰自己了。

    林暮捧着人的脸,想说的话到嘴边就是很难说出口,他不想要陈淮轻易原谅自己,他也想要陈淮不那么小心翼翼,外放一些情绪给他,无论好坏。

    思来想去,林暮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问:“陈淮,你怪我吗?”

    是你怪我吗,不是你有没有怪过我,或者你会不会怪我。

    陈淮的脸还被他捧着,睫毛却欲盖弥彰地敛下去,他掐着林暮的手腕,想让林暮把他松开。

    林暮不为所动,他还是仗着陈淮不会对他用力,示弱一般说:“我想听。”

    陈淮僵了一下,自暴自弃地垂下手。

    片刻后,再看向林暮时,眼神陡然变了,毫不掩饰的不甘、眷恋、不理解,杂糅在一起,出闸便拦不住似的。

    “嗯。”

    陈淮声音很轻:“没想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你。不用许雁婉瞒我,陈叔说过你的存在,你的东西是他给我的。”

    他还是把林暮的手扯下去,却抓在手里没有松开:“但我没办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抛弃我,无论原因是什么。”

    林暮的心像被人攥住,收紧,有些透不过气。

    陈淮嗓音发紧,不愿回想,一字一句说得痛苦:“不记得你,但是怪你。”

    “你怪我……是应该的。”林暮此时才发觉语言有多苍白,他竟找不出任何说辞能够安慰陈淮。

    陈淮下意识安抚林暮,摩挲他的手,陷入回忆:“总是梦到有人说我没用,梦到有人说不要我了,醒来头很痛,每次见到你,头都会更疼,讨厌你,可又想靠近你,变得不像自己。”

    为什么陈淮那时候像知道他,又像不记得他,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这一刻都有了具体的原因。

    “想起来后,还是怪你。”陈淮回过神,眼神中沾染上温度,把林暮抱得更近,“知道不怪你,可还是怪你。”

    “对……”林暮把干瘪的道歉咽回去,“没事,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要你了。”

    陈淮无可奈何地笑:“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不是吗?”

    林暮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咬紧下唇,满脸自责。

    陈淮拉着他坐在自己身上,把被咬出齿痕的嘴唇扒开,将那一块揉白,松开手时充血肿胀起来。

    “我相信你。”陈淮语调缓缓,“看到你难过,就什么都不怪了,别难过了,嗯?”

    林暮楞半天,下定决心那样,语无伦次:“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要放开我。如果我再因为什么,要放弃你,丢下你,你就,你就……就别让我走,别心软,把我关起来,锁起来,虽然我觉得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好。”陈淮有些意外,但林暮这种对他打蛇打七寸的拿捏感,喜欢的不得了。

    陈淮再次确认道:“你说的。”

    林暮郑重点头:“我说的。”

    ……

    两个人返程路上,林暮看一眼陈淮,又看一眼,这人心情好得有点太过分了吧?

    他感觉自己被陈淮偶尔看过来的眼神盯得发毛。

    主要还是陈淮后来问他一句:“如果我之前有骗了你,或者做过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林暮当时满心怜爱,昏聩不堪,简直昏君一样,爱妃说什么他都点头,只道:“以后不要就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后面被人按着亲到发懵,车都到村口了,被人扯着走。

    身后跟了好些小孩,后备箱装着土豆,白菜,手里捏着草编的蚂蚱跟小兔子,林暮看着副驾驶眼熟的陈叔,总感觉自己被人下了套。

    “你刚刚说我们出去有事,跟我有关系,”林暮问,“是什么事?”

    陈淮卖了个关子:“出去就知道了。”

    “哦……”林暮转了转手里的草兔子,两只兔耳朵颤啊颤,不经意间开口,“陈叔,之前穿那么多,热吗?”

    “这……哈哈,不热,不热!”陈叔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好久不见小林,越发精神了!”

    “有吗?”林暮转头问陈淮。

    陈淮仰头靠在椅背上休息,闻言闭口不谈陈叔的事,抬手摸摸,装傻充愣道:“长一点也好看。”

    林暮摇头把人手甩开,靠玻璃上郁闷去了。

    半路上遇到迎面开过来的箱货,道路狭窄,错车麻烦,得压到杂草上,林暮纳闷地打开玻璃,对于村子里来了个京牌车感到好奇。

    转念一想,陈淮能把陈淮给唤过来,那这车是不是……

    “这车是你?”林暮问。

    陈淮点头:“带了一些简单保暖的衣物跟日用品,按照你本上记载的年龄,推了大概的尺码,另外多备了一些,应该没什么问题。”

    “怕你担心。”陈淮说。

    “陈淮你……”林暮简直仰慕地看向陈淮,舔了舔嘴唇,陈淮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一些感谢的话。

    “可真是个大好人!”林暮双眼冒星星,“孩子们都会永远记得你的!”

    他带过去的东西,都是以林暮的名义捐的,要记也是记林暮的名字,不过陈淮没说,林暮开心就好。

    好心情持续到市里,他们被送到机场,林暮没明白状况就被人带着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落地京北,陈淮带他进了一座大厦,林暮还不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事,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上了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暮小声问陈淮:“到底是什么事啊?”

    进了一个很大的办公室,林暮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林暮,林暮看他一眼,打开,《基金会法人登记书》?

    “晓依慈善基金会……法定代表人……”林暮震惊地看向陈淮,陈淮靠在大大的桌子上,宠溺地看向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暮手微微颤抖,无措地看向四周,陈淮从容不迫的态度不像在别人办公室,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勉强理智问:“这里,是你……”

    陈淮歪歪头,等他下文。

    “你办公室?”

    陈淮“嗯。”了一声,说:“以后是你的。”

    “不是……!”林暮摆手,“等等,你让我缓缓。”

    陈淮跟在自己家一样,进了办公室内的茶水间,端来一杯咖啡,一杯果汁,林暮下意识接过去,干了。

    被子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这就是你说瞒我的事?”

    陈淮递到嘴边的咖啡没等喝,拿下来,放在桌上,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嗯……”

    其实林暮早有心理准备,就还好,也就那么一点点,点点点震惊而已,虽然这地方看起来很繁华,虽然这里几十层,虽然看起来就很厉害,但是没关系,眼前的人还是陈——

    “我能问问,这个《基金会法人登记书》上面的原始基金数额……是真的吗?”

    陈淮仿佛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平静地说:“以后会更多,这只是初始启动资金,后续还每年定期注入。”

    林暮看着后面那个单位为亿的数字,陷入僵直,在陈淮真的这么有钱与他怎么还这么有钱之间选择了这可能是在做梦,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近破碎地问:“这些都是……你的钱吗?”

    “不全是。”

    “啊……我就说……”

    没等林暮全然放松下来,陈淮说:“百分之九十吧,有其他人注资,晚点带你去见他们。”

    林暮:?

    比见那些注资人来的更早的是一条新消息,陈淮手把手搂着他,给他看手机。

    是某新闻网发布的一条新消息,标题为《我国基因编程技术重大突破!》在看到最后参与人员名单一栏看到除了陈南平外后面跟着的一堆人名,“林晓依”三个字突然出现的时候,林暮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这世界好像突然变成了他想不敢想的样子。

    他看陈淮,手指了指那三个字,几近失声:“这是不是……我……我妈?林晓依?我没看错吧。”

    得到陈淮肯定的回答,林暮摸着心脏,还在跳,双手捧着手机,将新闻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

    前面在介绍自DNA双螺旋结构被发现开始,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重大发现,人类孜孜不倦地探索者关于生命与基因的奥秘,基因可以重组可以被改写,这一次,终于走在世界前沿,最先发现基因克隆与优化的可操作性。

    某个代称H的人名频频出现在报道中,他作为实验对象,获得非同寻常的身体素质与超高的智商,林暮从手机屏幕移开目光,与陈淮对上,陈淮还是很无所谓的神情,仿佛林暮看到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报道。

    新闻末端同事发布了另一则相关新闻的跳转链接,事关跨国非法盗取实验信息的盗窃案,凶手的照片被公之于众,作为受害者身份,“林晓依”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这则新闻报道中。

    这则新闻没有公布在那些社交平台上,并没有获得那么广泛的传播,甚至点击不如藏木于林阅读量的零头,但林暮知道,这份量与那些都不一样,这是对林晓依真正的肯定。

    林暮不信这些事会是突然发生的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有人为的部分,看了很长时间,林暮几乎能把那辆则新闻的内容全部背下,才关掉手机,靠近陈淮。

    “是你对吗?”林暮这一天接受的消息太多,什么都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想笑,又想放声大哭,好像那些藏在暗无天日中不为人知的部分,被厚厚的淤泥所掩埋的,都被人一点一点清理掉,暴晒在阳光之下。

    有人为他做到了所有他不能的,林暮只是看着陈淮,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陈淮看,好像这样也不够,他长长地呼吸,眼泪滑下来,最后只是饱含所有情绪地叫了一声陈淮的名字。

    “怎么哭了,是好事。”陈淮擦掉他的眼泪,“我说过的,你想做的什么,尽管去做,凡事有我。”

    林暮抓着陈淮的衣服,哭的不能自已,他的妈妈终于也能走在阳光下,林暮没有遗憾了。

    到了晚上,林暮两个小双眼皮哭肿了,陈淮从冰箱里拿了冰块给他敷:“没关系,明天再去,没别人。”

    “不行。”林暮嗓子也是哑的,哭得有点太过了,二十多年的眼泪全都攒到今天了,“那可是六千万呢!顾昭也没那么差劲,是个好人。”

    陈淮:……

    “你最好。”林暮现在深刻明白陈淮的家庭地位,求生欲极强,“你跟他不一样,你全世界最好。”

    林暮这么花言巧语哄人的时候实在太少了,陈淮只能原谅他。

    到饭店的时候顾昭跟叶澄出来接,林暮睁眼睛还有点肿胀感,但还是挑了挑眉,这俩人……他没看错的话,穿的情侣装?

    餐厅被清场,林暮坐在饭桌上跟叶澄大眼瞪小眼,他想溜。

    陈淮跟顾昭在远处的窗边谈事,叶澄笑着问他:“你们怎么样啦?”

    林暮模糊地说:“没怎么样,就那样。”

    对方递给林暮一张请柬,上面写着林暮的名字:“我们的订婚宴,欢迎你的光临。”

    “恭喜。”

    远处两个人聊完回来,饭局接近尾声,林暮其实没吃什么东西,在这地方他不自在,告别时,林暮与顾昭握手——失败,中途被陈淮拦了。

    “谢谢你的慷慨捐赠。”林暮真诚地笑。

    顾昭万年不变的笑脸,与陈淮交换个复杂的眼神,道:“客气,老头子的意思。该是我谢你。”

    林暮想起那个自来熟的小老头,有些意外:“举手之劳而已,还是谢谢你。”

    “不必。”顾昭不怀好意,“利息你旁边这位已经付过了,要谢还是谢他吧。”

    顾昭还想说什么被叶澄眼神制止,无奈地耸耸肩:“那就告辞了。”

    林暮跟陈淮回了家。

    是先前的三十九层,新增了一些软装,睡前躺在床上,林暮还是感觉这一天过的太不真实了。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他问陈淮。

    陈淮覆在他身上,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等林暮喊疼了,问他:“你说呢?”

    林暮忽然感觉,或许他们也需要一些特定的词汇去渲染一些东西,他举起被子,把两个人都盖住,一块闷在被子里。

    心脏贴在一起,跳动声在小小的空间中相互碰撞。

    林暮抱着陈淮的脖颈,感受着他的呼吸与脉搏,很小声说:“陈淮,我爱你。”

    第126章 第 126 章

    他们贴得太近了, 身上起伏的胸膛停住,林暮只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过会, 陈淮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放松身体, 将自己压在林暮身上。

    脸就贴在林暮耳边,陈淮什么都没说, 林暮上头的情绪逐渐消退,耳边是热的, 因为缺氧感觉头昏脑涨,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安静。

    “我不是……我就是……有点太高兴了。”林暮抓着陈淮的衣服小声说, “突然说这个是太奇怪了你别当回——”

    “林暮。”

    “嗯?”林暮愣了愣, “怎么……嘶——”

    “疼吗?”陈淮舔舔方才咬出齿痕的脖颈。

    “不疼。”林暮道。

    陈淮收着劲儿的,力道很轻, 只是舌头贴上来的时候让他感觉从耳后到脊背麻了一片, 林暮将被子掀个缝隙透气, 问:“怎么了?”

    陈淮翻身下去, 躺在林暮身侧, 把人抱着, 脸还是埋在林暮肩上,声音闷着:“对不起。”

    “没事, 真不疼。”

    细细密密的啃咬流连在每一道疤痕上,林暮不知这人为何心情低落, 来不及思索, 被阵阵敏感的碰触打乱思绪。

    从手腕到耳后, 潮湿一路攀爬,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微凉, 陈淮再次覆身上来,林暮抬起头,索吻的姿态,他两只手都被陈淮握在手里,紧扣在床上。

    亲吻逐渐向下,屋里有灯,跟在乡下那时候暗着不一样,林暮几乎瞬间挣扎起来,慌张把人拦住,情欲退却大半。

    嘴唇被舔开,这个吻缱绻安静,直到林暮僵硬的身体放松,分开前陈淮轻轻碰了碰鼻尖:“我去洗澡。”

    一只腿跪在床上,林暮起身将人拉住,声音微弱:“我帮你吧。”

    话落猝不及防被人拦腰拉起吻了个七荤八素,林暮坐在那没回神的时候,浴室里面水声已经响了有一会。

    他呆呆地下床,走到浴室门前,刚摸上把手,想了想,缩回去,爬到床上后背对着浴室躺下,不禁小小叹口气。

    陈淮出来时,林暮立刻合起眼睛装睡,对方绕床走了一圈,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刘海被人拨弄一下,拂在额头有点痒。

    咔哒。

    台灯关了,听不到任何声音,林暮装得难受却不敢动,捕捉到身后关门声,唰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懵了。

    人怎么跑出去了?

    是因为自己抗拒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想给人看到……可陈淮也不是别人,自己这是干嘛呢……怪不得陈淮每次都……

    房门隔音很好,也不知道人在外面干什么,林暮自暴自弃的躺倒,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隐约能看到房间的轮廓,好大的卧室好大的床,也没置办太多东西,林暮很难把这里当成家。

    自顾自躺了一会,摸起手机找到寝室群,翻聊天记录,他记得前几年,王宇在群里分享过网盘账号密码来着。

    奇怪,关键字搜索,日期搜索都试过了,没找到。

    王宇的网盘上学时寝室公用,会员大家均摊,林暮对那些动作片不感兴趣。他们午休会聚在在下铺扎堆看电影,林暮在上铺带着耳塞补觉。

    不知哪一次,林暮正背单词,底下吵吵闹闹,有人说弄到个好东西。

    影片开始,寝室内异常安静,林暮没当回事,正为此时的安静庆幸,不一会,雌雄莫辨的对话声从笔记本中传出来。

    下面几个人炸开了窝。

    “你这什么玩意?男的女的?人妖啊?”

    “不是,我看封面是个挺漂亮的女仆装小美女啊,妈的,隔壁龟孙子坑我,散了散了,不看了。”

    “等等,看一会看一会,还没见过男的跟男的怎么……”

    当时外面窗帘拉着,屋里暗暗的,林暮鬼使神差地放下单词本,悄悄探头往下瞄了眼,刚看到一抹粉黑色裙边就被王宇一嗓子“我草还能这样!”吼得立马惊弹回去,后背紧贴在墙壁上,欲盖弥彰地到处摸方才脱手的单词本。

    林暮手指飞快划拉,好像去年还看到有人在群里发截图,说被河蟹了好多东西,但好在狡兔三窟,压缩包多,同时一个名为【nn】的文件夹图片甩到群里,王宇还被人圈出来问是不是变态,存这么多这种视频。

    “怎么没有呢……”

    没找到,林暮从通讯录里找到王宇。

    【木木木:睡了吗?】

    王宇是个夜猫子,接近凌晨,消息回得飞快。

    【社会你宇哥:没,咋了宝,想你宇哥了?】

    【社会你宇哥:从山里出来了?】

    【社会你宇哥:现在在哪呢,西城?老家?啥时候来京北?】

    【社会你宇哥:图片】

    图片里一堆烤串,像是在某个烧烤小店,人很多,桌上摆着一排啤酒。

    【社会你宇哥:在外头跟哥们喝酒呢,现在打飞机过来还赶趟,风里雨里,京北等你!】

    【木木木:……】

    又一串语音发过来,林暮打字慢,那边等得不耐烦,直接打来语音电话,林暮马上就给挂了,心虚地往房门看了眼。

    【木木木:打字说】

    【社会你宇哥:宝,你挂我电话,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木木木:……】

    【社会你宇哥:看,又冷漠我】

    【木木木:差不多行了,等你吃完饭方便的时候,能把网盘借我一下吗?】

    【社会你宇哥:?】

    【社会你宇哥:别告诉我你工作用啊,空间满满的了……你找老二,他也有会员。】

    【木木木:不是……】

    林暮啧了一声,有点后悔找王宇,原来他让自己看自己都不看,这回指定躲不过他的一顿调侃。

    果然,那边王宇消息又砸过来。

    【社会你宇哥:???】

    【社会你宇哥:开窍了?】

    【社会你宇哥:别告诉我你真打飞机啊~[坏笑]孩子也是长大了】

    【木木木:滚吧。】

    【木木木:不用了。】

    【木木木:吃你的,睡了。】

    林暮脸上发烫,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双手放在小腹上,摆出无比安详的入睡姿势。

    嗡嗡,嗡嗡,嗡嗡嗡——

    犹豫半分钟,掏出来,打开,一串下载链接跟账号密码被人丢过来。

    【社会你宇哥:诶呀真是的。】

    【社会你宇哥:你看的话就第一个文件夹啊,后面的别瞎看,太猎奇,不适合你这种入门小萌新。】

    【社会你宇哥:特别推荐138】

    【社会你宇哥:电影虽好~注意节制~[呲牙]】

    林暮装瞎没回,点进网盘下载链接,忐忑地等待下载安装后输入账号密码,进去了。

    又往门口看眼,擦了擦手心的汗,把头缩进被子里,找到目标文件夹打开。

    ……

    林暮猛地掀开被,手机丢到一边,抬手摸了摸脸,冲进洗手间洗了个澡,发丝不住滴水,沿着下颌滑落。

    画面的人脸换成镜子里的,坐在陈淮身上……

    不不不……不能想!

    打开水龙头,一捧凉水浇在脸上,林暮没再照镜子,套上衣服出去。

    摸到开关点亮,床上还是被他滚得乱七八糟的样子,陈淮没回来,林暮抚平后出去找人。

    客厅只有小灯亮着,林暮去岛台倒杯水,仰头吞咽时听见另一侧不明显地碰撞声。

    放下水杯,林暮想到陈淮先前别墅二楼角落的拳击室,随着越走越近,更加确定陈淮在打拳袋。

    半夜打拳,为了发泄?心情不好吗?

    里面声音忽然停了,林暮四处看了看,快步溜回房间躺下,装作从没出去过的样子。

    等他快睡着了人才回来,床铺微沉,陈淮越过林暮关灯,林暮才反应过来,陈淮走之前是关了灯的。

    “陈淮……”

    “嗯?”

    林暮伸手摸摸,身上清爽的,也不冷,安下心。

    “没事,今天太晚了,先睡吧。”

    像是有话没说完,但陈淮没有追问,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有很多想说的话,难以开口。

    可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林暮此刻这样真实的存在于怀中重要。

    ·

    林暮跟着陈淮上了两天班,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另一侧,助理小王经常出入,偶尔办公室门上锁,林暮要去给他开门。

    好像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对调了,助理小王变成总是被关在门外的那一个。

    公司里面专门有个部门负责基金会的运作,非常专业,林暮大多数时候只能充当吉祥物,但与山区孩子沟通,或是对于山区儿童的心理问题这一块,林暮比所有人都要靠谱。

    快到林晓依的忌日前两天,林暮心事重重,陈淮主动问他要不要回北城看看,羊淮山的学校已经初具雏形,天气太冷,马上就要暂停施工了。

    林暮把面前的文件收起来,陈淮日常工作比他要忙很多,非常多,经常从早上六点出门,一直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他不只是负责总决策,还包括很多项目的开发与程序编写。

    “你有时间吗?没有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陈淮旁边的咖啡已经喝完了,林暮把自己的推过去,告诉他:“如果我不在也要注意休息。”

    他从助理小王那里不小心听到过很多次小道消息,比如陈总是个工作狂,经常二十小时不用睡觉的那种,最长记录是三天四夜没有睡。

    作为助理的小王苦不堪言,放在平时这种话是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老板发话,老板娘想知道什么,都要如实相告。

    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添油加醋什么的,他才不会干呢——才怪。

    老板娘上岗的第二个月,小王同志工资翻了一倍,拿着工资卡问林暮:“我该不会……要失业了吧?”

    第127章 第 127 章

    次日, 林暮进门前敲了助理办公室的门,告诉他:“多的那份我帮你问过了,是奖金。”

    “啊……啊?”助理小王指指自己, “真的假的!”

    “嗯。”林暮点点头, 把给陈淮买营养剂时多带的三份放在小王桌上, “这个是送给你们的,过两天我们回北城, 要麻烦你们了,另外两个人的要麻烦你转交给他们。”

    喜悦的表情碎掉, 小王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补品, 捂着胸口, 笑比哭难看:“不麻烦不麻烦, 老板娘——不是,祝老板您们, 一路顺风, 我等必定为陈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暮哭笑不得, 安慰的话卡在嘴边不知道怎么说, 小王说过, 陈总评估处理文件的效率很高, 一个顶他们三个,陈淮不在的时候, 程序方面的问题也得他们跟工程部协调扯皮,总之, 陈淮走了, 助理室的天塌一半, 哪怕他们已是人中龙凤。

    “要不让他多雇几个,我原来打工的时——”

    “别别别老板nia——那什么!”小王站起来, 刚想伸手握住林暮得手,临门一脚缩回去,神情悲怆,斗志满满:“我们可以!”

    非常具有人文关怀品质的林暮同志回到顶层办公室委婉跟陈淮提了一嘴,说感觉秘书室的几个人很忙的样子,陈淮手指不停敲着键盘,面不改色道:“他们?七位数的年薪,另加股份分红。”

    林暮:。

    手指微微动了动,下一秒,眼睛一亮:“陈总,您还缺秘书吗?”

    键盘敲击声停下,陈淮扭头,挑眉看他:“缺啊。”

    “但得应聘。”陈淮说着,将双手放在桌上,面色严肃,有了点平时跟其他人对接工作的时的正经味道:“离近点,先面个试。”

    老打工人林暮立刻拘谨地走到人面前,刚想装模作样地开始自我介绍,被老板一把拽进怀里,坐在人腿上。

    老板绷着脸,圈圈林暮的胳膊,挑剔道:“太瘦,不合格。”

    明摆着找事,林暮立马凶起来:“嘶你挑猪肉呢是吧——”

    林暮下巴被人捏住,扭了扭,陈淮故作思考:“长相么……深得我心。怎么,林助理考虑卖身吗?给你开后门。”

    林暮本想把这突然不正经的人推开,但想到陈淮刚刚疲倦揉头的样子,没动。

    什么人都禁不住这么折腾,林暮自己可以在休息室补觉,陈淮却只能偶尔抱住他,靠在他身上小憩几分钟,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敲门,没人也会有工作电话接进来。

    难得歇一会,最近实在忙,陈淮回国后第一时间没回京北,而是跑去了山里,后面又出国一趟,过几天他们还要走,工作就全堆积在这两天。

    林暮空闲时间会跟着部门的人恶补各种活动流程与法律知识,两个人各忙各的,好久没这么放松。

    想着,他四肢不调地靠在陈淮身上,配合地磕巴着问:“老板,怎,怎么卖?这样?”说完抬起一条腿,姿势是自己都没眼看的滑稽。

    陈淮笑,被林暮一个眼神示意后憋回去,手顺着衣摆探入,游移在后腰,林暮腰侧一酥,弓着身子往前躲,贴得陈淮更近。

    “投怀送抱,很专业。”陈淮冷静评价。

    “专你个头,停,痒,别乱摸——”

    陈淮此刻手掌倏然收紧,眼神凌冽,对着门外呵道:“谁?”

    林暮跟着回头,办公室的门他回来没关严,留着一道缝,很小,不足以让人看到里面的场景,但声音肯定隔不住,外面人敲门后讲话,听声音是陈淮另一个助理。

    无地自容的林暮腾地站起来,丢下一句“你先忙”,匆匆跑进休息室躲起来。

    以后都没脸去助理办公室了。

    林暮在休息室没别的事情做,缓了一会,跟出版社沟通,订了一批新教材,预备送进各个已经建好学校处于帮扶名单的山区学校里。

    名为一班F4的群今晚格外热闹。

    创建时间在几个月前,王媛赶到京北看林望月的时候,林暮已经走了,但他们重新拉了四人小群,从动物软件转移到了绿色软件。

    大家的群名片都不约而同改回原来那样。

    【颜颜酱天下第一:@1@三青,你们俩在哪呢,我跟圆圆元旦之后回北城!今年在北城过年!你们在哪过年啊!】

    【颜颜酱天下第一:马上就要过年了,迫不及待啊啊啊啊!想吃老家步行街胡同里的那家麻辣烫,加酸甜那种!】

    【颜颜酱天下第一:约起来啊!别装死,快出来!@1@三青@圆圆】

    【圆圆:姐你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

    【颜颜酱天下第一:啊……抱一丝,[哭泣],期待你们明天的回复!】

    【三青:我刚问了江清,回的,等他放假之后才能走,应该挺晚的。】

    【颜颜酱天下第一:啊啊啊啊啊还是月月好!就差11啦!】

    【1:我们明天回。】

    【颜颜酱天下第一:?】

    【颜颜酱天下第一:等等,我们?我们??@1,谁们!你把话说清楚!】

    【1:陈淮……】

    【颜颜酱天下第一:?】

    【圆圆:?】

    群语音响起来,林暮不知道陈淮还要多久,他们今晚回家,想着打发时间,就接了这个明摆着是三堂会审的电话。

    张希颜脸上贴着面膜,背景里有节奏很快的电子音乐,她一把将面膜扯下去甩在化妆桌上,圆脸放大填满整个屏幕:“林小一你说谁?那个把你忘了的臭渣男?你咋就一棵树上吊死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换一个,我给你介绍,01都有,保准比他对你好!”

    王媛劝她冷静,林望月那边只能看到个天花板,像是还在医院里。

    林暮把扬声器音量降低,好在为了方便休息,办公室休息室的隔音也做得很好。

    林暮:“不是,他想起来了。”

    张希颜:“想起来有个屁用!前几年你吃苦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你挨骂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大老板了不起啊,现在还不是落魄了?我跟你说这就是坏男人的报应!”

    林暮弱弱插嘴:“前几年也不怎么苦……不是,热搜其实是他撤下去的。”

    张希颜张开的嘴僵硬地合上:“哦。”

    “???”安静不到三秒,张希颜立刻反应过来,不解地问林暮:“他公司不是破产清算了吗?我靠,这个狗男人是不是装可怜骗你!?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我跟你说小一,当年我是太小了没看出来,那天我从京北回家路上就不停在想,那陈淮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上学的时候就会装,控制欲可强,我给你送块巧克力,那眼神恨不得刀了我,圆圆也说他看起来不好相与!

    回家我还找到当年的旧手机了,你猜怎么着?”

    林暮:“啊?怎么了?”

    张希颜:“他根本就是一直在跟踪你啊!原来穿得破破烂烂的时候就天天盯着你了!原来我都没注意,存了几张早时候照片,那天才发现的。那眼神,都快把你盯出个窟窿了!

    再一算时间,光是跟踪你就跟踪好几年啦!这种人夺可怕!真的,小一,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别跟他扯上关系,我怀疑你去京北的事都是个套路,没准都是他参与其……”

    张希颜声音戛然而止。

    林暮趴在床上,手机支在一边,圆圆掉线了,林望月一直没说话,光是张希颜说个不停,语速又快,他好几次想打断都没机会。

    这刚一逮到,马上义正言辞地开始为陈淮解释:“事情有点复杂,一时说不清楚,颜颜你刚才说的这些其实我早都知道了。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陈淮有时候状态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的,我替他给你道歉。

    跟踪的事我知道,分开的事也有好多误会,我来京北的事……我也想过,但都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是我的朋友,站在我的立场思考问题,全都是为了我好,我很开心。”

    林暮在认真地回应朋友的关心,可同时又没办法控制地想,陈淮有没有能这样关心他的朋友呢?

    “我能认识你们几个,是很幸运的事,但其实陈淮……也有他的不得已的苦衷吧,其实他也有很多事为我着想,他为我做的要比我为他做的多很多。谢谢你,颜颜。”

    “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陈淮是我的家人。”林暮不善于面对别人剖析自己,他一直不敢出境,也不好意思看手机,下巴垫在胳膊上,目光落在床头。

    他既想为陈淮说几句话,也像是对最亲近的人坦白般,一鼓作气地表达道,“或许,或许也是我以后的爱人……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如果你们能够接纳他,我会很开心,但是如果不行,也没关系,你们对我都很重要,等我回去仔细跟你们聊……”

    张希颜迟迟没回复,林暮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希颜那边的音乐声也停了,他把手机拿过来,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他讲的太投入了,没看到。

    群里张希颜发了几条消息。

    【颜颜酱天下第一:我再也不乱说话了[闭嘴]】

    【颜颜酱天下第一:图片】

    【颜颜酱天下第一:百年好合[双手合十]晚安!】

    是个截图,屏幕里只露出林暮的脑门,身后的门半开着,陈淮站在门边。

    林暮呆呆地,小腿边上一沉,僵硬转头,陈淮好整以暇地坐在那,望着他。

    陈淮沉声问道:“早就知道?”

    林暮没反应,默默把头转回去。

    声音靠近,又问:“什么都不介意?”

    林暮只管装死。

    “爱人……?是什么?”

    林暮受不了,爬起来给人嘴捂上,脸比刚才钻进休息室之前还红,小声吼道:“别问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定了晚上的飞机, 陈淮今天去公司开会,林暮留在家里收拾东西。

    大号黑色行李箱打开,平铺在床上, 林暮东西实在少, 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北城冷, 陈淮衣柜里没有几件厚衣服,两个人平时往来经过最冷的地方是地下停车场, 没意识到要买冬季外套。

    林暮给他多塞了几件羊绒衫,怕陈淮用不惯自己的洗漱用品, 又把浴室里他常用的那些东西都打包起来。

    再折返回衣柜边上的时候, 不经意在角落里看见被防尘袋罩着的衣服, 于一众裸奔的定制服装中稍显特殊。

    ——是前段时间自己给他的那件, 被洗干净挂起来,打开袋子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正好回去下飞机之后能换上, 这样不用重新买了, 不然林暮还想着等会出门去给陈淮临时买一件。

    北城下了个飞机就是另一个季节的温度了, 跟京北的冬天不是一个等级, 没羽绒服不行。

    本来不用这么急回去……但林暮前几天接到了一通特殊的电话。

    对面的老人声音比多年前最后见面的时候苍老许多, 先是客客气气地询问他是不是林小一,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经过漫长的寒暄铺垫, 终于问了最重要的那句:“你想知道她的墓地在哪吗?”

    林暮不记得他后来又说了什么,总之对方想用一个地址, 换来跟林暮在北城见面的机会, 林暮没有拒绝。

    当年他没有捧到母亲的骨灰盒, 也没能留下一张母亲的遗照。

    林晓依不喜欢羊淮山,林暮没有给她在山中立碑, 只会在每年那日去路口烧点纸,告诉林晓依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手里唯一一张照片,是在实验室陈南平桌上的那张,夹在那本日记里。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亲眼看到林晓依的墓。

    东西收拾起来很快,放在门口,林暮靠在门上给王宇发消息,问他中午有没有空,约个饭。

    发送成功,抬眼看到玄关柜子上的手表,脸色变了变,昨晚回来在门口发生的事全冒出来,他小声骂了句混蛋,把手表抄起来走进书房,桌下有个保险柜。

    陈淮前段时间塞给他几张卡,一些产权合同,林暮当场懵掉,最后是被陈淮带进书房,手把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录入虹膜与指纹,把一堆巨额资产锁了进去。

    表也贵的,陈淮之前有一次晚上摘了放在床头,林暮只是拿起来看一眼,陈淮第二天就给他弄了个同款,表盒上印着PatekPhilippe,林暮偷偷在网上搜,看到搜索结果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连盒带表塞进保险箱。

    一个弄不下来的镯子都够林暮紧张的,自己已经是行走的几千万了,可不能再往身上乱添东西。

    好在他找到了合适的黑色弹力发圈,宽的那种,套在镯子上没红绳那么显眼,还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

    电话嘟嘟响,是王宇回过来的,林暮接起。

    “你个小王八蛋!啥时候来京北的?今天?咋不告诉我一声呢!在哪呢?我坐地铁接你去!”王宇又骂他几声,旁边有个女生说了几句话,王宇语气变得特别正经,“好兄弟,您在哪,哥们马上去接你。”

    “不用,我约个地方碰面吧。”

    “好!”正经不过三秒,王宇突然开始傻笑,“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有个好消息,但我不告诉你,等见面给你个惊喜。”

    林暮走出小区,坐上公交时给陈淮发了张自拍,死亡角度,配文:去见宇哥,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去公司找你?

    陈淮没回,应该是在忙,林暮把手机揣回兜里。

    工作日车上人不多,林暮坐在后面靠窗位置,有了些看风景的心情,楼与楼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是国内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以远超其他城市数十倍的DGP吸引一波波前赴后继的年轻人。

    可这里的天太多时候是雾蒙蒙的,路上行人急匆匆,林暮找不到归属感。

    中午饭店基本都在休息,约定的位置在一家咖啡厅,林暮到了地方拿着手机正核对名字,王宇已经迎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女生,身影被他庞大的躯体挡住。

    林暮好奇地向后探头,王宇“诶~”的一声挡住,“不给你看~不给你——诶哟,我的胳膊,断了断了——”

    “别装啦你。”女生又照着王宇说断了的胳膊拍一下,从人身后走出来,“林暮……你好,又见面了。”

    林暮哑然,看着熟悉的面孔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

    “啧,干嘛呢干嘛呢,”王宇护着小崽一样把女朋友挡住,“知道你嫂子好看,那也不能这么看啊!”

    “……傻叉。”林暮冷漠无情丢下俩字,跟女生点了个头。

    三个人坐在角落,王宇兴奋地不得了,嘴巴没停过,讲女生是怎么仙女下凡突然拉着行李箱出现在他家门口,含泪抱着他说我们复合吧,讲命运是多么多么奇妙。

    “原来是因为她妈妈出了事才走的……我就知道,宝贝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嘿嘿嘿,现在伯母已经完全康复了!林暮,过几天放假,我们准备回老家见父母了,你也早点找个女朋友吧!”

    女生表情局促,但也没打断王宇说话,算是借着王宇的口给林暮一个交代。

    等到王宇去洗手间,女生才主动说了坐下的第一句话:“对不起,也谢谢你,没有把之前的事告诉宇哥。”

    “嗯。”林暮端起杯子喝口咖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得提醒你,王宇有权知道实情,两个人之间想要长久走下去,互相坦诚很重要。”

    “我知道!”女生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咽了口唾沫,说:“我们老家的房子卖了,手术费用医保报销一部分,而且……而且我已经复职了,在陈总另一家新公司,谈下来的单子分成也很多,顾总借我的钱……我已经还上了,我会找机会跟宇哥坦白。”

    林暮听到陈淮的名字,楞了一下,放下杯子,看向窗外,心里的猜测其实已经落实的差不多。

    “那提前祝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轻声说。

    王宇他们两个下午还得回公司上班,林暮与他们告别,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

    他是怎么一步步来到京北,跟陈淮无数次偶遇,爆发误会的,叶澄的话,顾昭的话,一条条断开的线头仿佛寻到同一个根源。

    但愿自己也能等来对方的坦白吧,林暮想。

    陈淮的电话打过来,问林暮在哪。

    林暮往四周看看,报了个地名,陈淮要来接他,林暮问:“你忙完了吗?”

    “嗯。”陈淮在走路,背景从喧闹到安静,林暮听到车辆解锁的声音,对方的脚步有些匆忙。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吧,刚好附近有个公交站。”

    “很快。”

    电话连着,两个人都没说话,林暮看来往的车流与行人,直到陈淮的车停在他面前,落下车窗。

    林暮就坐在公交座椅上,手机放在身旁,两手支着椅子,耸肩与陈淮对视。

    “果然很快。”林暮笑,捡起手机,陈淮帮他开了副驾驶车门。

    坐进去,低头扣安全带,刚扣上,手被按住,陈淮捧着他的脸亲过来。

    陈淮身后车窗降到一半,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穿过去,路对面有结伴走路的女孩看过来,林暮猛地往后躲,脑袋结结实实砸在陈淮迅速垫在车门边框的手背上。

    “有人……”林暮心虚给人揉手。

    陈淮垂眼看了下,没吭声,过会,声音有点冷:“再不走违章了。”

    “哦哦。”林暮乖乖坐好,车子启动,他问:“我们去哪?直接回家吗?”

    陈淮看他一眼,想起什么,目视前方:“我姐回国了。”

    “陈老……不是,陈雪姐?她回来了?什么时候?现在在哪呢?”

    “今天上午,在半山别墅。”

    “……”得,开始惜字如金了,林暮小声问:“不高兴了?”

    “没。”

    吧嗒。

    陈淮猛地一踩刹车,林暮吓得攥紧扶手,“怎么了!”

    “红灯。”陈淮面不改色,转头看向林暮,视线略过林暮身后的车窗,语气平静地说,“可以再来一次吗?防窥膜,外面看不到。”

    再来你妹啊!

    林暮把人的脸掰回正位。

    再用余光偷看,某人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是哄好了。

    当年在饭店打工,同事教他怎么哄女朋友,林暮没往心里去,忘得差不多,就依稀记着这个,没想到这么管用。

    再一个红绿灯,车辆停下,陈淮刚扭头,林暮立刻条件反射回答:“不可以。”

    陈淮:……

    接过陈淮递过来的手机,林暮看到陈雪发消息给陈淮,说妈让她问他们下午走之前要不要去半山别墅吃个饭,问小一现在有没有跟他在一起,好久没见了,过得怎么样。

    随后又补充道:母亲也在,如果小一介意,你们就不要过来了,路上小心。

    林暮看完,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陈淮已经把手机接回去发了语音回复对方:“不回,你们吃。”

    “不是。”林暮把手机抢过来,“我刚刚不是说这个不可以!”

    他把消息撤回,也不知道陈雪姐看到没有,车辆快要驶入小区,林暮松开满是指痕的手心,跟陈淮说:“去一趟吧。”

    掉头前陈淮非常纵容地跟他说:“不想去就不去,什么都不需要在意,你有做出任何选择的权力。”

    “去吧。”林暮说,“我想去看看陈雪姐。”

    半山别墅。

    林暮抓抓并不乱的头发,理理板正的上衣,想起王宇说去女朋友家要带礼物,迟钝地问陈淮:“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

    陈淮定定看着他,几秒后,轻飘飘地问:“你现在是准备见丈母娘啊?”

    车门甩得很响,见个鬼的丈母娘,林暮自如地穿过花园走向别墅,走出一段,回头看向陈淮,一身正装,步伐松散,走出悠然自得的韵味,看向他时温柔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去,林暮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上学的时候。

    某节课上,张希颜问他,陈淮是不是做丈夫的好人选。

    林暮当时心里默默想,能不能做丈夫不知道,但真的很适合做老婆。

    如果是这样……那说今天见的是丈母娘,也没什么问题。

    有人偷偷爽了。

    对于许雁婉,林暮没有过多的情绪,只能说误会太多,厌恶不至于,但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是真的。

    他等陈淮走近了,与人并肩向前,林暮看着旁边光秃秃的树杈,看脚下地板缝隙中的鹅卵石,状似不经意间问陈淮:“我们这算见家长吗?”

    没人不知道见家长是什么意思,就连林暮这样人际交往一塌糊涂的人都知道。

    规律的脚步声踢踏踢踏,见到别墅房门了,许雁婉正巧推开,林暮下意识停住。

    陈淮在他身侧一同站下,定定地说:“算。”

    ·

    今天的许雁婉有些不太一样,林暮没有天真到认为她是来迎接自己,许雁婉也没让他失望,推开门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回了屋子,跟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林暮与陈淮对视后跟着进去,林暮看着人的背影,这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许雁婉今天没有化妆,也或者画得很淡自己没看出来。

    她一改往日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着装风格,穿着柔软的米色宽松毛衣与阔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松弛而平静。

    这与林暮印象中许雁婉精致锐利的形象十分不符。

    陈雪从电梯迎面走出来:“我还以为你们还得晚一会能到,你们先坐,吃点水果,我去叫张妈准备上菜。”

    许雁婉已经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陈淮带着林暮坐下,将林暮放在较远的一侧,给他手里塞了几颗青提。

    母子俩都没有要张嘴的意思,陈淮只顾玩林暮手,许雁婉目光撇过来几次,林暮僵着胳膊想抽走,被陈淮牵得很紧。

    林暮尴尬得想要原地消失。

    最后还是他硬着头皮,用力把牵在一起的手压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声:“阿姨好。”

    许雁婉身体一顿,后背靠在沙发上,“嗯”一声算是回应。

    “几点的飞机?”许雁婉问陈淮。

    陈淮不出声,林暮看看陈淮,使劲捏他一下,眼神示意他“说啊,问你呢!”

    “九点。”陈淮道。

    “在聊什么?”陈雪从客厅外走进来,“很快,十几分钟就好,怕耽误你们起飞,菜品提前备好的。”

    大救星来了。

    陈雪站在林暮边上,林暮连忙推推陈淮,示意他往另一侧让一让,陈淮抬头,又看看陈雪身后那一排沙发,被陈雪调侃:“怎么,我不能坐这边?”

    不情不愿挪了一块。

    陈雪问林暮:“是不是胖了点?”

    “有吗?”林暮摸摸脸,“没注意。”

    “我看下巴上像是长了点肉。”陈雪撩了一下耳边滑落的头发,“想吃什么让小淮给你做,前段时间出国我吃不下饭,才知道他厨艺那么好。”

    “啊,”林暮其实面对聊这个的也招架不住,家长里短的,奇怪,太奇怪,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他忙,我也能做一点。”

    陈雪又对他说什么,林暮认真应付着,突然,许雁婉站起来,对陈淮说:“跟我上楼一趟。”

    语气神情都很严肃,陈淮顿了顿,松开林暮,告诉他:“我很快就下来,你跟我姐聊一会。”说完示意陈雪。

    “放心去吧,丢不了。”

    林暮看着两个人消失在拐角,心里七上八下,陈雪也收起调笑。

    “小一,你们,现在挺好的?”问得很小心。

    “挺好的。”陈淮走了,林暮就往陈淮先前坐过的地方移动,拉开一些让自己舒服的距离,还是忍不住往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他们……”

    陈雪回头看一眼,安慰林暮:“没事。”

    “其实今天这顿饭是母亲让我问的。出国后发生一些事,父母那一辈的误会,算是解开了。”陈雪叹气,“母亲她的脾气……太倔吧,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跟父亲总是吵架。”

    林暮没有对此发表评价,只是安静地充当倾听者。

    “知道自己错了也放不下身段,她一直是这样的,父亲瞒得太好了,母亲知道了还是有怨气。”

    林暮摸着手里的水果,冰凉的果肉已经被他捂热,他难免想到先前陈淮说过的话,不禁感叹母子俩相似的地方挺多的。

    陈雪口中的许雁婉陈南平,上学时期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不顾外婆反对也要跟穷小子在一起,放在她那样的家庭,如果不是家人对她足够宠爱,她是连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

    难得放下身段获得的感情终止于一场难以避免误会,待到知道真相的那天,陈南平已经离世,许雁婉该是什么感受,林暮不愿细想。

    “公司破产,又得知父亲实验室那些消息,母亲生了一场大病。”陈雪扼腕,“小淮也被带走,治疗很久,配合地参与很多生物实验,我差点以为天要塌了,还好都过去了。”

    “如果不是小淮,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想了想,陈雪说,“小淮也许,真的很喜欢你。”

    林暮紧张地捏爆一颗青提,手忙脚乱地抽纸擦手,他自己乱想是一回事,从陈淮家人,自己尊重的的长辈嘴里听到这种话,足够林暮震惊了。

    陈雪递给他一张湿巾,林暮低头擦指缝,难堪地头都不敢抬。

    陈雪摸摸他的头:“其实这话不应该我来说,但我想小淮那性格,没人说,你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

    林暮蓦然抬头,把湿巾攥在手里,端正地坐好。

    “放松些,别紧张,都是过去的事,你们好好的,我希望他跟你,你们都能好好的。”

    原来他们出国避风头是假。

    真实情况是陈淮早早配合国内,在国外布了局,将常年与许雁鸿他们联系合作的境外犯罪集团揪了出来,同时打着合作的旗号,暗中收集证据,几乎将他们一网打尽。

    随后又将近年秘密开发的实验项目成果上交,答应配合进行一切处于合理范围内的人体实验,用以验证实验报告的真实性。

    这么多的筹码,换来的只是要求当年实验项目公之于众,参与人员署名,一个不落。

    更多的内容陈雪不得而知。

    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过那么多……

    揪犯罪团伙,当实验对象,无论哪一件事,光是想想,林暮都感觉是非常困难的事,实验对象是那么好当的吗?

    所以新闻里总是提到CH,那就是陈淮没错。

    “小淮他回国前,精神状况评估测试已经能在99%的时间里维持正常水平,你不用怕他会伤害你,他控制的很好。”陈雪侧过脸,“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有些不负责,但他怎么说也是我弟,我希望他能快乐。”

    “他为什么……要进行精神状况评估……”林暮脑子乱,问得断断续续,他依稀知道陈淮的情绪肯定有问题,但一直都不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你不知道?”陈雪意外,“不应该……他没跟你……”

    陈雪还想说什么,林暮却缓了口气,声音有点哑:“没事了,陈雪姐,不用说了。我想等他,自己跟我说。”

    ·

    陈淮跟许雁婉先后下来,林暮已经整理好情绪,陈雪去餐厅看上菜情况,路过陈淮的时候拍拍弟弟肩膀:“还给你。”

    林暮装得不是很好,被发现了。

    陈淮轻声问他怎么了。

    林暮摇头说没事,问陈淮谈好了吗。

    “嗯。”陈淮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先走。”

    “没事。”

    恰巧陈雪说饭菜已经上齐了。

    “走吧。”林暮拉着陈淮起身,许雁婉站在拐角处等了他们一下,待二人靠近一齐走进餐厅。

    饭桌上没有讲话的习惯,陈雪给陈淮盛了碗鸡蛋羹,讲说:“母亲嘱咐张妈特意蒸的,说你爱吃。”

    许雁婉手腕细微地抖了下,很快恢复如常,没有否认。

    陈淮将那碗鸡蛋羹递给林暮,不咸不淡地说:“是林暮爱吃。”

    林暮瞬间成为焦点,陈雪许雁婉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推回陈淮面前:“你吃。”

    陈淮没拒绝。

    林暮如坐针毡,好在很快吃完离开了,陈雪送他们出门:“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

    坐回车上,林暮终于放松,陈淮打开顶灯,将文件夹递给林暮。

    “什么?”林暮解开袋子上缠绕的白线。

    车辆启动,越过别墅大门,林暮从里面抽出一份股权无偿转让(赠与)协议书,末尾已经签好许雁婉的名字。

    乙方写着的是——林暮!?

    “这这,我,你妈,不是,你母亲……”舌头都要打结了,林暮努力维持镇定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淮扭头看一眼,把林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乱的头发捋顺,心情变得有些好:“迟来的见面礼,想收就收,不想收就撕了。”???

    什么?什么见面礼?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她准备的都是首饰,用不上,才想到这个。新公司,但前景不错,看你自己意思。”

    林暮回家把协议书也锁进保险箱,梦游一样跟着陈淮上了飞机,两个多小时下机,在更衣室换了羽绒服。

    其实出了大厅很快就上车了,没有很冷,林暮跟陈淮坐在后排。

    他把窗子打开透气,呼吸到熟悉的冷空气,车灯扫过路边都是积雪,清醒一阵,林暮把车窗关上,靠近陈淮。

    不确定地问:“你说她送我见面礼,是什么意思啊?”

    陈淮搂着他:“你说呢?”

    林暮看了一眼司机,两个男的搂搂抱抱虽然奇怪,但其实也还好,现在明显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的见面礼?”做贼一样的声音,说悄悄话呢。

    陈淮偏要使坏:“没听清,什么?”

    “丈母娘……”林暮几乎用气声在说。

    “还是没听……”

    “陈淮!”林暮闪开,离人远远的,“不说了。”

    陈淮把人重新捞回去,靠在林暮肩上,小声说“是”,说“就是丈母娘的见面礼。”

    “满意了?”陈淮很近地贴着林暮的耳朵,叫了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老公。”

    林暮呆了足足有一分钟,僵硬移动脖颈,缓缓抬手捂住自己左半边彻底麻掉的耳朵,像个控制程序失灵的小机器人。

    “你别乱叫……”有了那声称呼,林暮都没办法凶陈淮了。

    他往车门边蹭蹭,头靠着玻璃,把帽子扣上,一只手被陈淮牵着,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整个人像蜷缩在羽绒服中的寄居蟹。

    陈淮也不继续恼他,没规律地揉林暮手指,手从袖口钻进去,摸胳膊。

    途径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林暮叫停,说话很不流畅地问陈淮:“你,你饿吗?家里,没有,吃的,要不我,我去买,买一点?”

    “你饿吗?”陈淮反问,他们上飞机之前刚吃过,“饿就买点。”

    “好,我饿。”林暮推开门,陈淮想跟着下车,林暮立马给人推回去,语气强硬,“冷,你别,别出来,我自己去。”

    走两步,又回头,告诫从车窗往外看的陈淮:“车里等着啊,不然我,生气了。”

    穿着大大羽绒服的男生,四肢不太灵便地往超市走,陈淮皱了皱眉,发觉林暮像是同手同脚了,刚想提醒,却见人脚步一顿,突然跑起来扎进去。

    很快出来,手里提着黑色塑料袋。

    “往里面点啊你。”林暮推陈淮,坐上车,把袋子放在自己脚下,帽子又扣上,缩进衣服里。

    车辆行驶摇摇晃晃,林暮睡着了,抵达目的地,被陈淮叫醒。

    没等林暮彻底清醒,陈淮从另一面绕过来,打开门,弯腰把林暮直接抱起来,顺手拎着方才买来的东西,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

    走了没几步,林暮挣扎起来:“放我下来,这天结冰了,路滑。”

    “不要。”陈淮少见地任性,“你不挣扎不会摔。”

    飘小雪了,月光明亮,林暮没再动了,看着两边的墙壁倒退,这条胡同跟七年前没什么两样,他们又回来了。

    真好,他们又回来了。

    开锁,进门,开灯,关门。

    两个人挤在小小的玄关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暮背手锁门,咔哒声打破沉闷。

    陈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子上,去开了窗通风。

    他跟上次表现得完全不同,像是对这里熟稔到不行,擦桌子,擦床,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被大袋子封起来的被褥,铺上电热毯。

    电热毯开关推上去的时候,两枚红灯亮起,还是好用的。

    林暮趁人干活的时候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用外套包着卷起来了放在角落了,给陈淮装模作样打下手。

    不大点的小屋,随便收拾收拾,十几分钟就好。

    “饿吗?”陈淮问他。

    林暮摇头,摸摸鼻子,有点凉,陈淮转身上床把窗户关上了。

    “我去洗澡!”

    等陈淮转回来,人已经钻进洗手间,拉上门,啪地声音很响,关太急了,拉门撞上又弹开一块,陈淮看见三根手指偷摸伸出来,把露出一道缝隙的门重新拉上。

    热水器都没开呢,洗手间灯也忘开了,林暮站在很暗又狭小的空间里懊恼。

    手里捏着刚才买的作案工具,一想起来脸上还发烫,店员的眼神一副我很懂你别急的样子,林暮连型号都没看清,随便捏了几个小盒子就丢收银台了。

    啪。

    灯亮了。

    “有热水吗?”陈淮在外面问。

    “有!”林暮下意识把东西背过去,这门没锁,太没安全感了,“你别进来啊。”

    陈淮没理他。

    磨蹭太久了,陈淮几次走到门口,都被耳尖听到脚步声的林暮吼住,折回床边。

    声音也越来越不对劲,陈淮开始担心。

    又一次敲门,林暮很凶地骂他:“别敲了,烦不烦。”但没等陈淮回去老实等着,又听里面说,“把灯关了。”

    陈淮照做,整个屋子陷入黑暗时,面前的拉门唰地打开,他被人一把扯进去。

    “陈淮……”林暮的声音不太稳,泡久了含着水汽,他拉着陈淮的手,“我弄不好……你帮我……”

    热度扑面而来,一管东西被林暮塞到手里,沾染满手滑腻。

    陈淮听到自己同样被水浸透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林暮不说话,挤在他手上,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

    从浴室里出来,林暮已经没力气了,缺氧一样脑袋晕着,外面比里面冷很多,但马上被陈淮放进被子里,电热毯开了有一会,很热乎。

    陈淮把湿透的衣服脱了扔在桌子上,走之前被林暮勾住手指,被子里的人咕哝着问:“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洗冷水澡吗?”

    林暮很不自信那样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所以不,不想……唔——”

    从下巴到耳后被一只手包裹着,暴露在空气中有一会的手带点凉,林暮想到这只手刚刚做过什么,酸意从后背往上蔓延。

    黑暗里陈淮起伏的背脊绷出力量的形状,林暮脑袋一点一点的被动承受亲吻。

    被松开的间隙里,林暮继续不知死活地说:“如果你嫌弃……就算了。”

    陈淮手指插进林暮头发里,他还站在床边,湿透的裤子贴在身上,凉透了,但灭不掉燃起的火。

    “非要逼我?”

    头皮有点痛,他仰脸看着陈淮,不解地问:“真不要……我吗?”

    桌上湿透的上衣旁多了件裤子。

    黑暗中有人叹息,“林暮,开始就不能喊停了。”

    “好。”

    ……

    “我困了……唔——”喘不上气了。

    “最后一次。”

    “陈淮……你个……骗子……”嗓音颤抖。

    “嗯。”

    “我不要了!”完全哑掉。

    “老公。”

    “……”

    疾风吹动着雪花撞在玻璃上,敲打出声响,这场雪一直下到天光熹微,风停了,雪也疲倦地落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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