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犹有春日 > 38、梅子酒
    八月下旬,温璃同房斯敏在学校的工作室谈完话后,穿过绿茵茵的道路,来到隔壁的商业街。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蓝色的水洗牛仔裤。


    推开咖啡厅的门,扫了一眼。


    今天是周六,江倚青本应在岗的日子。


    柜台后头却没有她的身影,上次见过温璃的一个店员从柜台从休息室走了出来,手里捏着杯子,疑惑得:“你来找江姐?”


    温璃点点头。


    “江姐已经从我们这辞职了。”店员一边摆弄着咖啡机,从柜台后头探出头:“她没告诉你吗?”


    从雪山回来,她便再也没联系上江倚青,原本以为她忙,却连工作都辞退了,心中苦涩更甚。


    温璃道了声谢,开车前往宛禾街。


    此时正是正午饭点的时候,蹄花店的卷闸门却紧闭着。


    连窗台上的向日葵花都枯萎了。


    心里的担忧更重了一些。


    在门前站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给江倚青。


    响了许久,终于接通,女人的声音疲惫又朦胧,浅浅的应了一声:“喂?”


    温璃仰头望着阁楼,闻声顿了一会,继而问道:“咖啡店的工作怎么辞了?”


    “你去过了?”


    “嗯。”


    ”不合适就辞了。”


    温璃没再继续追问,站在原地,面前是紧紧闭合的卷帘门:“我在你家门口。”


    等了一会,卷帘门缓缓抬起,温璃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店里没开灯,后厨的一扇窗子映了些光进来,仍旧灰扑扑的。


    椅子都反压在桌子上,整洁却颓然,江倚青穿着睡裙上楼。


    温璃坐在二楼的客厅,目光追随着眼前人的背影。


    江倚青倒了杯水搁在她面前。


    温璃抬头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她穿一件松垮垮的薄衫,素着一张脸,长卷发随意的垂着肩膀上,她还是那般瘦,站在沙发旁,倒是下一秒就要疲惫的倒下。


    客厅依旧整整洁洁的,只是窗帘却拉着,只留了一个很小的缝隙透进光来,昏昏沉沉的,像是晦暗的黄昏,她们面色也朦胧不清。


    江倚青的吐息里带着未被完全代谢的酒精味。


    很浓。


    难以令人忽视。


    一切都不太对劲。


    温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拉住她微凉的手掌,让人坐在自己的身边,轻声询问:“是出什么事了?”


    江倚青面容很快划过一丝担忧,却仍是固执的将一切掩藏起来,她抽出手掌覆盖在温璃的手背上:“没事,我妈这几天胃不太舒服,我下午去照顾她,只能这会休息,店里就不营业了。”


    “胃不舒服,严重吗?”


    江倚青摇摇头:“没事,老胃病了。”


    温璃又问,语气里带着些微的不满:“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江倚青偏过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头:“之前忙,没顾上。”


    温璃瞧着她单薄摇摇欲坠的模样,一阵心疼,犹疑了一会,从口袋中摸出一张银行卡搁到江倚青的手心里,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冒昧,我只是想你别太辛苦,这个卡里的钱不多,你收着吧。”


    江倚青垂着眼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她皱着眉头,眼神也怅然若失:“这是干什么?”


    “我想帮你。”


    “小孩,你不必这样。”


    她怎么会看不懂这份心意,怎么会不懂她的情感。


    温璃微微倾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明明年纪小那么多,却是踏实的感觉,她轻声说:“江倚青,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我不是别人,我们之间逞强。”


    微微愕然间。


    事隔经年,记忆像是席卷而来的微风一般浮现,江倚青开始回忆,其实很多事情早已模糊了,却依旧还有几个片段是令人深刻的。


    秋日银杏叶落了满地,她跟在中介后头,环视着院子。


    “你是户主?”中介扭头打量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她那时还有点书卷气,扎着高马尾,背着书包,性子倔强,从不露怯,硬生生的点了点头。


    再后来她到rome酒吧工作,昼夜颠倒,还要侍弄家里。


    母亲刚出院,她在窗口缴欠费。


    长长的单子打出来,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自己的学费填了进去,只留了一张收据。


    她的人生从此交错。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女,轻飘飘的坠落到泥地里。


    江倚青仍旧看着窗帘的那一丝缝隙,浮动的灰尘在亮光里跳动。


    这一路走来,何曾有人同她说过。


    你别逞强了。


    不知因为酒意还是别的。


    手掌扶着她的肩膀,偏过头去,忍住眼角的泪,嗓音却已经带来细微的哭腔:“你这样算什么。”


    温璃轻声道:“我说过,想帮你。”


    江倚青胸口起伏,目光哀戚的看着她:“小孩,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同情。”


    “你知道的。”温璃声音清冷又坚定,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对你不是同情。”


    她的目光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湖泊之中,心也泛起涟漪。


    江倚青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在这昏暗的寂静中小声喊了一句:“温璃。”


    “嗯?”


    “我们相差十岁。”


    温璃轻声应和:“我知道。”


    江倚青面色凝重,声音低了些:“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


    温璃正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江倚青垮坐在她的大腿上,小孩紧紧的环抱着她的腰,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落了下来,换气的功夫,温璃的唇角凑近江倚青的耳垂,喃喃解释道:“不论性别,我对你的欲望是真的。”


    这一动作恰巧刺激了江倚青的敏感点,她忍住颤栗,去捉那双不安分的手。


    如此一来便拉开了一些空隙,温璃的嘴角尚且有一道晶莹的光,江倚青不忍再看,眼神欲盖弥彰的错开。


    温璃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这屋子里寂静。


    江倚青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此时此刻,她又能反驳什么。


    酒意让一切都不清晰,她甚至在想。


    此刻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梦很好,不会有艰难和痛苦,随心所欲。


    索性不再去想那些欲盖弥彰的措辞。


    捧着她的脸,看着这双微微颤动的浅棕色瞳仁,发丝交融,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


    “温璃,你真的很不听话。”


    情到深处,她们在幽静昏黄的屋子里接吻。


    直到空气再次变得稀薄。


    温璃的金发散开,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食髓知味,越发的肆意横行,精致俊俏的五官尽显动情。


    那日逃了晚宴,温璃在商场漫无目的的走,江倚青正同许医生坐在橱窗里头吃饭。


    那也是温璃第一次撞见她的私下的模样,不同于对待自己的温柔随和,而是疏离而冷艳的。


    那时她在想什么?


    “原来姐姐有男朋友。”


    心里忽然有些极细微的酸胀,不过也转瞬即逝。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同不明白电脑桌面上那个未命名却日渐扩充的相册。


    不明白在看到许鸣拿起车钥匙外出时先一步去送江倚青回家。


    不明白为什么放弃了比赛。


    不明白为什么总想起江倚青盈盈一握的脚踝和她耳垂的小痣。


    温璃恍惚却又有些迷茫。


    作画时,她总会认真的观察江倚青脸部和身上的各种细节。


    她的唇角怎样扬起,光是怎样的在眼波中流转,


    但此刻,万籁俱寂中。


    一切有一些不一样了。


    她爱慕江倚青的灵魂,也一如既往的贪恋她的身体。


    她们体温相接,直到触及那最后一层布料,江倚青矍然一惊,几乎是揪着,把她不安分的手抽了出来。


    温璃仰起头,目光征询的望着她:“不可以吗?”


    江倚青手中的衬衫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她的面色朦胧,空气中是粘稠又特殊的味道。


    直到此刻,她看着温璃的眼睛,揪住她的衣领吻她。


    那一切化不开,挥不走、无法言说却如影随心的感情,终于在这个吻中得以挥散。


    江倚青像是梅子酒,总有让人情动起来的天赋。


    醒来时已是下午。


    另一侧已经空了,她的牛仔裤和衬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尾。


    指尖残留的黏腻感告诉她,那一切不是梦。


    江倚青走前给她发了信息,只说自己去上班了,让她把银行卡收好。


    她仍旧是骄傲的、倔犟的。


    温璃抬头看着天窗,思索了一会,问道:“你在哪里上班。”


    那边却没再回复。


    蒋老师明天要来江城。


    温璃开车回家。


    那条消息依旧被搁置着,没有回复。


    她一路有些怅然,若有所思的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镇是个阴雨天。


    剧组在影视城边的会所定了包间,几个主演、制片和导演凑在一起吃饭。


    宋玉又给她挑了几个本子,兼顾着走秀露脸,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的很紧。


    刚挂断宋玉的电话,道路的尽头已经能看到会所的霓虹招牌。


    正往里进,明澈忽然拉住晓晓的胳膊:“阮殊清人在哪?”


    晓晓诚实答:“榕姐没告诉我,应该不在南镇。”


    席间倒也平和,服务员刚开始上菜,导演下了命令:“这么些菜,都好好尝尝,今天咱们女主演杀青,明天还得接着开工补拍,有得忙活,谁也不准敬酒。”


    说罢又冲着明澈点点头:“都是沾了你的光。”


    明澈不知其中所以的笑了笑。


    方济源三天前杀青,倒是被结结实实的灌了一遭,女二女三都未能幸免。


    当晚,明澈是唯一一个清醒着离开酒席的人。


    果不其然,方济源委屈道:“怎么这还男女有别了。”


    导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再喝醉了被拍一次幽会粉丝?”


    方济源终于泄了气,闷声不响的吃起了菜。


    中途明澈去上了个厕所,补妆时,孙淼竟然也在。


    依旧是一张傲慢带了点不经心的脸,她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哼了一口气,转身施然离去。


    她的妆容是废了心思的,一身米色的抹胸长裙,露出一番潋滟春色,让人好生遐想。


    穿过走廊时,一个包厢半敞着门,孙淼摸准了机会,忽然亲昵的喊她:“哎呦,这是我的小师妹呢,正好,进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孙淼咖位高,能让她来做附庸,里头坐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估计是正经谈生意的。


    明澈探了点眼神进去,除了启明星的一个高层孙祥,几乎全是陌生脸面,一个个面色傲慢,上下打量着她。


    她只好硬着头皮进来。


    “小姑娘,来都来了,不敬大家一杯?”有个秃顶的老板从沙发座上起身,端着酒杯起哄道。


    杯里是结结实实的白酒。


    孙祥咳了几声,又冲她使了个眼刀,意思很明了:喝了,别让人家难堪。


    “明澈,快接啊。”孙淼在一旁催促她:“还想拂了人家李总的面啊?”


    明澈只好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滚烫又灼热的液体割着喉咙。


    秃头老板意犹未尽似的,若有若无的看了孙祥一眼。


    孙淼也看到了他们的目光交流,知道这圈子里的暗流涌动,动作倒是殷勤,扯着明澈,把她按在李总一旁的沙发座上。


    “酒量不错,要不,我们再喝几杯。”男人肥腻的手覆盖在她光裸的腿上。


    孙祥余光撇见了,倒还暗自有些窃喜,终于有人入的了他的眼睛。


    明澈嫌恶的躲开,仍旧尽力维持着语言的平和:“我同事还在等,这杯酒不能跟您喝了。”


    “怎么。”秃头的脸色霎时凝固了:“看不上?”


    “我不是这意思。”明澈执意要走。


    孙祥今晚的任务便是将这位李总哄开心了,口气里不由得带着点怒,急急的低声喝道:“明澈。”


    晓晓见她许久不回,暗觉不对,顺着走廊一路寻找,正见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明澈脸色极冷的向外走。


    孙淼在后头揶揄:“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好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这言语刺耳,晓晓个子高壮,站在孙淼前头倒是很有震慑力,怒目而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淼不慌不忙的瞧着自己的美甲:“你这助理跟你一个脾性啊,自己私人聘的吧,真是粗俗。”


    孙祥瞥见李总阴晴不定的神色,指着明澈的鼻子,低声命令:“回去坐好。”


    孙淼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瞧。


    僵持不下之际,导演终于姗姗来迟。


    他同这位李总也算是旧相识,知道他的脾性,又瞧见明澈的委屈模样,暗觉不好。


    忙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秃头的面色霎时收拢了,转眼又堆上笑:“我也是喝太多糊涂了,竟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明小姐可别见怪。”又央求似的看着导演:“看明小姐这是累了,快带她回吧,以后有机会咱们一定合作。”


    孙淼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了半晌,也回味过来其中利害,兴许她后头有人,追上去扶着明澈的手:“好妹妹,没喝醉吧?”


    明澈甩开她的手,冷着一张脸往前走。


    她永远这般倔强又臭脾气的模样。


    导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诚心实意的安抚了几句,便放她提前走了。


    晓晓开车带她回出租屋。


    门前倚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署名一个阮字。


    明澈手扶在门把手上,垂着头静静的看了一会。


    “她真的没来?”


    晓晓觑了她一眼:“刚问了榕姐,阮总在香港有工作。”


    明澈点点头,俯身把花捞进怀里:“今天这事别跟她说。”


    晓晓面露难色,一抬头却看见她破碎无助的模样。


    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明澈轻声道:“谢谢你,晓晓。”


    打开房门进屋,明澈找了个大矿泉水瓶,用眉刀裁出一个花瓶来,加了水,将那束玫瑰花妥帖的安置在里头。


    晓晓正在归置行李,明澈收纳自己的零碎物品,她忽然看见床头那本英文书。


    摸出手机,指尖悬在一串电话号码上。


    犹豫片刻,她长舒一口气,将手机抛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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