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犹有春日 > 58、无力
    从医院出来,薛榕开车送她回家。


    救护车从宅子里接走了阮业平,最先动荡的倒是董事会那帮老顽固,一个个的打电话来问,阮业平没有完全放权让阮殊清接班的打算,董事们自然看不上她,还未抬脚,三四道阻力就来了,个顶个的把她当个无用的女流。


    阮氏作为老牌企业,要想在上一个台阶,商商联姻也是必然的。


    阮业平真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何宗琦,就连她妈也是老思想,认定了上一辈早就指好的娃娃亲,忤逆不得,得知他心梗进了医院,一早的飞机回港。


    回到老宅,保姆瞧她脸色苍白,登时吓了一跳,忙搁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她:“小姐,您还好吗?”保姆从小照顾她,见她这幅虚弱的样子,忙问:“锅里熬了鸡汤,我给您盛一碗?”


    阮殊清一言不发,摇摇头,缓缓推开手,迈着机械的步子上楼。


    薛榕在后头看着,心疼的不行。


    没让任何人陪,阮殊清独自进了书房。


    她仍记得飞机落地江城那一刻的欣喜和期待,仿佛和明澈的美好未来清晰可见的摆到面前,只需继续向前走一步,就是团圆的大结局。


    闭上眼睛,眉角竟渗出了汗,她扯过一张羊绒毯,昏昏沉沉的躺到沙发上。


    是她太过天真了。


    自从何宗琦擅自闯进过之后,书房已经重新换了道锁,就连家里的老保姆也没有打扫的权限,屋子里寂静无声,窗帘拉的严实,昏黄的一道光线从缝隙里射进来,恰巧映着一面乌红的大柜子。


    上头零零散散的摆着许多东西。


    自从和明澈在一起,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进来了,这是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


    恍然间,她做了一个梦。


    那会她刚十七岁,在北京过暑假,爷爷出去溜了一道弯,瞧见电视台举办的一个夏令营节目,觉得有意思,便让她也去参加。


    阮殊清是阮付两家的独女,生的贵气骄矜,亭亭玉立的像是一只白鹤,社交不宽泛,张口也是港音,妈妈家的长辈不太赞许,盼着她能交些朋友,也练一练普通话。


    明澈那会不过才十一岁,已经依稀看出美人坯子,天赋异禀,芭蕾舞格外出众,在人堆里,饶是她也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其他成员出身娇贵,有自小出名得童星,也有柔弱不能自理十分蛮横的少爷。


    他们嘲笑阮殊清的港音,明澈那会有一张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明眸皓齿,却是倔犟脾气的一个小人儿。


    小霸王似的,瞧不得欺霸行为,用力的帮忙着怼了回去,录节目的空隙,带着阮殊清去街后巷子吃烤串,小心翼翼的安慰她。


    阮殊清接受的教育远超同龄人,心思也更成熟,其实对那些嘲笑和戏弄并没有什么感觉,偏偏她的普通话是在蹩脚,明澈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却又板着脸说:“我不是在笑你。”


    她这才觉得眼前这女孩,真是十分的有趣。


    不再理会,那几人却变本加厉,录节目的空档里,偷拿鞭炮去炸她,米白的裙子上留了些黑点,明澈不甘退让,索性抓起鞭炮塞进了领头小子的怀里,拉着人跑的飞快,阮殊清便任由她拉着,只看见马尾轻轻跳动,她们在北京的巷子里穿梭,温良的风穿过树荫,也吹走少女身上的燥热,两人渐渐亲近起来。


    阮殊清陪着明澈在夕阳西下的舞房里练舞,少女的身体骨肉匀停,明澈笑嘻嘻的说着自己的家乡和理想;明澈在水族馆一字一句的教她拗口字词的发音,海龟和鱼群从他们的头顶缓缓游过。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们的人生何必间隔那么多年才会重逢。


    心理医生每周来三次,协助她忘掉那段可怖的回忆,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做噩梦,如今那种糟糕无力的心境,又再次降临。


    睁开眼睛,在沙发上怔怔的坐了会儿,起身走过去,微微仰头看着那幅摆在柜子里的画。


    《天鹅》。


    很多水晶球和音乐盒,还有一些搜集来的,有关明澈报道的刊物和杂志,这些零星琐碎的东西,已经跟了她许多年。


    有时她忙碌完,就到这面大柜子前坐着,以前的事,已经有些模糊了,唯独那张倔强带着点蛮横的小脸,始终清晰的刻在心里。


    如果不是她,明澈想必也不至于在冗杂的娱乐圈里浮沉。


    这时薛榕在外头轻轻敲门,谨慎的声音:“明小姐来电话。”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疲惫无奈的一双眼睛。


    薛榕等着她的答复。


    “就说……”阮殊清的面色愧疚,顿了几秒:“我这边工作有急事,晚些给她回电。”


    领了吩咐,薛榕接通电话,按了外放,一句一句的依照她的意思说。


    电话那头翘首以盼的心情低落下去,却仍然嘱咐她不要太忙,注意休息。


    重新阖上门。


    她忽然觉得很累,合衣躺回沙发上,寂静无息的闭上了眼睛。


    元旦当天,阮业平回到老宅,由家庭医生照料者,他这种人,最是挑剔苛责,只有在家里才呆着舒服。


    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气氛却并没有丝毫的欢快,阮殊清她妈仍旧担心着丈夫,又得留心管束着抗逆婚约的女儿,进进出出的操持着一大家子,神色愠怒疲乏。


    阮殊清已经买好了离港的机票,她不愿面对这一群虚假的面孔,阮业平穿着件灰白的羊毛衫,面容刀削斧刻一般锐利,两鬓斑白,发梢仍是乌黑的,他保持老一辈资本家的傲慢做派,最是忤逆不得,瞧着阮殊清提着箱子出门,脸色登时阴沉下去,不怒自威的喊了句:“阿清,回来。”


    付女士刚从外面采买回来,身后的佣人提着大包小包,瞧着这副架势,挽着皮包,一动不动的站在她的车前头,目光不悦:“阿清,你爸病还没好。”


    她虽然宠这个独女,却也不能由着她胡来。


    薛榕也在后头用事实低声劝她:“阮总,董事会现在还不认您呢,这一走,星辉怕是更腹背受敌了。”


    没有一个人不在拦她,冷风掀起衣摆,望着黯黑的天空,牢笼似得气氛里,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如今连来去都不自由了。


    阮殊清停下脚步,把箱子交给薛榕,转身进屋,走到桌边坐下。


    一顿饭吃的冷冷凄凄,为着她的这桩婚约,早已不睦已久,对于这个哑炮似的话题,如今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只等谁来点燃引线。


    付女士觑了一眼阮业平的脸色,嘴上却和善的跟阮殊清说话:“宗琦那孩子最近在做什么,听说付家的医疗拿了好几个审批,有拓展的势头,星辉倒是能借一借它的力,那样,你也不至于两头跑了。”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阮殊清了解她妈,迂回的策略对她根本行不通,只能直来直去,戳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


    她明显一副不愿意谈的样子,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何家枝高,星辉就一小麻雀,攀不上。”


    付女士搁下筷子,唇角微微下垂,露出一点不满的神色:“我看宗琦对你挺用心的,现在分那么清楚,婚后不是照样一起打理。”


    阮殊清敏感得神经跳动起来,动作忽然停住了:“妈,您不用拐弯抹角的琢磨我。”


    阮业平细细的品了一道汤,来来回回的话听在耳朵里,始终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付女士被她这句话惹的面色一滞,偏过头去看阮业平,他会了意,将手里的瓷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沉闷一声响:“这段姻缘,由不得你来挑三拣四。”


    阮殊清蹙着眉头:“既然如此,从前何必劝我,干脆把我包装好,敲锣打鼓送到何家,岂不更好,权当我是具没灵魂的木偶,父亲,您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阮业平听懂了话里的浓浓讽刺意味,手中的汤碗摔到旁边的一尊花瓶上,凄厉的破碎时中,他沉声道:“父母之命就是道理。”


    阮殊清从小便不亲近父亲,却也见过他撒火,见过他把做错事的保姆骂得体无完肤,见过他砸东西,却从来没见过这般令人胆寒惊冷的神色。


    书房里吵的那一架,几乎耗尽了父女之间仅有的那点温存。


    付女士说:“阿清,你父亲病还没好,阮氏也等着这一场春雨呢。”


    阮业平说:“这不单单只是你一个人的婚姻。”


    低下头,默了一会。


    再抬头时,素来傲魅的眼里竟沾染上了绝望一般的笑意,仿佛往事历历在目。


    自己永远是这般无力。


    付女士到底是宠溺更多,见她这失神恍惚的幅模样,敛起厉色,柔声细语道:“听你父亲的,别犟,宗琦也是个好孩子。”


    阮殊清置若罔闻,站起身来,仍然一张柔婉孤傲的脸,眼神却是冰冷,仿佛蒙着一层霜,隔着长桌和一地的碎瓷片同阮业平对视。


    付女士有点担忧的望着她。


    她知道辩驳没有任何用处,沉默着维持自己的态度,迈着疲惫的步子上楼。


    元旦后的第三天。


    北方势力强大的寒潮越过了南岭,浩浩荡荡的南下,抵达香港,气温降了几度,吹了几天的冷风,又下起雨来。


    开完电话会议,阮殊清想着星辉的年报,


    她站在书房露台上吸烟,冰冷的雨丝扑在脸上,竟觉得畅快,满是桎梏的繁琐家庭,只有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才是自在的。


    保姆在外头敲书房的门:“何总来了。”


    何宗琦穿着一身料子极其考究的西装,阴沉沉的一张脸,在门厅站着。


    遣开保姆,瞧见来人的背影,阮殊清的心底一阵恶寒。


    她是独女,何家却是兄弟三人,何宗琦排行第二,正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长久的勾心斗角里,造就了他极深的城府,如今紧抓着婚约不放,也是因为何家那位老爷子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传闻已经开始拟定遗嘱,分割庞大的家产,何宗琦要多分一杯羹,自然要有个依仗。


    听见脚步声,后头看着来人——她披一件白色的羊毛披肩,红唇长眉,整个人带一点泠冽的攻击感。


    “这么冷,不多穿些。”何宗琦上下打量她一番,关心道:“听阮叔叔说你最近在家办公?”


    阮殊清的面色平静如水:“有话直说,没有寒暄的必要。”


    何宗琦挑挑眉,仍然维系着虚假的平和:“怎么,看到我不开心。”


    阮殊清冷着脸,说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话先挑明,婚事我不可能同意,你既然知会了,又何必这么虚伪。”


    何宗琦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那笑里带着丝嘲讽和冷意,缓缓站定,眸色阴沉:“我最近到大陆处理业务,倒是听到个有趣的事。”他缓慢的踱着步,鞋跟敲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咚”声:“想来跟你分享分享。”


    不详的预感,阮殊清抿着唇,陡然一阵寒意升上心头,无声的凝视着他。


    “最近有个模特出身的影星,上了几部电影,势头倒是挺不错,我手底下的寰宇娱乐有意签了——”


    何宗琦向前走了一步,倾身,语气擦着阮殊清的耳廓。


    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姿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存。


    “但有人告诉我,她跟一个香港富商不清不楚。”何宗琦疑惑的语气:“偏偏这个富商,还是个女人,恰巧也姓阮。”


    言止于此,他轻声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牵扯到明澈,阮殊清的眼睛里是真真切切的怒火,不顾仪态,狠狠的揪住何宗琦的衣领,极好的面料揉皱成一团:“你调查我。”


    “我哪敢啊,阮总,阮大小姐!您金尊玉贵的,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查您呢。”


    他的语气森寒,就着阮殊清的动作,强迫着两人对视:“论起娱乐圈的势力,你心里清楚,你比不上我,阮家也比不上我,让一个人身败名裂,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对峙最忌讳示弱,阮殊清却无法泰然,猩红着一双眼睛,猛的把人推了个趔趄:“你敢动她,我饶不了你。”


    “我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想给您提个醒。”何宗琦站直了身体,拂平了褶皱的衣领:“咱俩这婚约,没办法散,何家最看重脸面。


    “阮总您不领意,就别怪我无情。”


    两人争执这会,一辆黑色的大车绕过花坛开过来,阮业平见到何宗琦倒是愉悦,停下车,司机绕过来开门,他拄着拐仗,何宗琦走下台阶去搀扶:“阮叔叔,您身体可还好?”


    阮业平喜欢这孩子,一番慰问,心里更是服服帖帖的:“劳你这孩子还挂心着我。”又瞧见一旁面色不好的女儿,拍拍何宗琦的手,示意了自己的安慰和肯定,招呼着阿姨,留人在家里吃完饭。


    只剩阮殊清一人站在门廊里头。


    冰凉的雨丝随风落到脸上,却不去拂。


    薛榕撑着把伞走近,阮殊清却推开她的手,失魂落魄的走进来暗蓝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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