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放浪形骸
淮河之上, 江月行过中天,一派沉静美好。
元长渊抱着房青玄坐在船头,催促着划船的小卒快一点。
房青玄细细喘着气, 脸色绯红。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占据了房青玄的脑子,他唾弃这样肮脏卑劣的自己,可又不受控制地去想,实在磨人。
房青玄见四下没有其他船只靠近, 这艘小船上也就只有一个划船的小卒而已, 胆子便大了起来, 仰头亲上太子的下巴:“殿下…”
元长渊感觉下巴被一个温软的东西碰了, 垂眸一看, 见房青玄正在他下巴上亲,难得这么主动。
“子珩, 再忍一会, 等看完大夫, 我给你买甜糕吃。”元长渊完全就是哄小孩的语气。
被比自己小上十岁的太子如此哄着,房青玄老脸一红,不过他脸色本就已经够红润了,所以也看不出来他在害羞。
见太子一直不开窍,房青玄难受地抿着唇。
那名被称为公子的人, 给房青玄下的并非是普通的药,这是专门给男子准备的,而且是专门给雌伏于人下的男子所用,作用就是会极度渴望被填…满, 得不到就会抓心挠肝, 浑身犹如万蚁噬咬,前一个被下这种药的人, 肚子里塞满了泥土而亡,所以这算得上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毒药了。
房青玄残存了一丝理智,死咬着唇瓣,手捏得很紧,指甲陷进了肉里,他不想在太子面前表露得过于放浪形骸。
元长渊见房青玄不出声了,忙低头去看:“子珩。”
把房青玄下巴抬起来一看,却见他唇齿间溢出了鲜血,元长渊彻底慌得了神,分寸大乱,又手足无措,急得冲划船的小卒大喊:“划快点!”
元长渊以为房青玄是中毒吐血了,实际是被他自己咬出来的。
元长渊低头帮他舔干净血的时候,才发现血不是从嘴里吐出来的,是唇瓣上流下来的,知道子珩一定是疼极了才会这样咬:“别咬自己,咬我。”
房青玄实在不行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尊卑贵贱,他都顾不上了,抬手去解太子身上的轻甲:“殿下,请恕微臣无礼……”
随着轻甲落地,元长渊也瞧出端倪了,他没有去阻拦房青玄的行为,贴上去问:“子珩,你怎么了?”
房青玄摸着太子结实的胸膛,忍不住蹭了两下,断断续续说:“微臣…失礼了…”
元长渊这下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先前他因为过于担忧了,所以没想到这个事上来,那个戴面具的怪人给他的见面礼,果真是他喜欢的。
虽然这份见面礼他确实是很喜欢,但那家伙让子珩这么难受,他还是不会放过那人。
第一次见房青玄这么主动,元长渊不急着反客为主,就绕有兴趣地看着,啥也不做。
直到房青玄发出哀求,他才不再忍耐。
“下去。”
元长渊这两个字是对正在划船的小卒说的,小卒听令跳进水中,游到了远处的那只小船上,而他们这一艘船没了人掌控,就那么随风飘在河面上,往下游的方向缓慢飘去。
月光在河面洒下一片粼粼银芒,对岸的灯火变成了萤火般大小的光点,孤零零的船只突然剧烈飘荡起来,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环形波纹。
萤火虫的微光,星星点点地将他们二人围绕,皓月倾斜,河面上倒影出模糊的人影,船尾上摆放的油灯,烧干了最后一滴香油,逐渐熄灭。
“殿下……呜呜……”
夜色下的江面,响起美人无力的抽泣声,似悲恸又似难耐,哭得人心生怜惜。
黎明将近,河面上起了薄雾,又冷又湿,元长渊扯起散落在一旁的外袍,披在房青玄身上,遮住了春色。
元长渊低哑地问:“冷不冷?”
一向端方如玉的房青玄,此刻眼尾绯红还带着湿意,这副被人欺负过的样子,美得元长渊呼吸停滞,屏息端详了好一会。
房青玄双眼迷离地望着虚空,半天都没有回答,似乎是累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的船也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元长渊把房青玄摁到怀里,用衣袍裹严实,再四处张望,看看到了何处。
他们现在应该是位于淮河的中游,前方不远处有个小码头,是渔民捕鱼用的,元长渊一手抱着人,一手划船。
何小景很聪明地带着人沿河一路追踪,避免殿下和大人在河面上失踪了。
元长渊抱着房青玄上了岸,何小景赶到这来迎接,单膝跪地,禀告说:“殿下,昨夜那艘船上的活口都抓起来了。”
“赶紧找个大夫来。”元长渊瞧着房青玄的脸色还是发烫的,还是得让大夫看看才保险。
没多久,何小景就逮了个游医过来,那游医只是把了脉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这个毒我见过,没什么大碍,只是症状可能要持续个几日……”游医瞧着元长渊一直搂着房青玄,知道两人关系匪浅,他就接着对元长渊说道:“您得时刻帮他,这几日最好寸步不离,您若是离开了,他找不到可以疏解的人,就可能会乱塞东西,那是很危险的…”
元长渊瞧着房青玄还昏迷不醒,心情沉重了几分:“真的没事吗?”
“有人帮就没事了,没人帮就受苦咯。”游医把药箱背好,准备要告退。
元长渊却又叫住了他:“等等!你说你见过这个毒?!”
“老夫游历四方,什么样的病都见过,这个毒算不得稀奇,在衡州那一带见过好几例,都是些貌美的男子中此毒,有一个死状极其惨烈,毒发时往肚子里塞了许多硬土,似要填满,最后撑死了,其余几个虽然没死,但身子都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坏了,皆是因为毒发时神志不清,身边又无人相助导致,您倒不必担忧。”
看来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怪人,应该是时常在衡州活动,而且有喜欢给人下毒的爱好,专门迫害貌美男子,恶劣至极,也难怪他会将那种毒随身携带。
元长渊即刻派了暗卫去衡州秘密搜查。
回到了徐州主城内,元长渊打横抱着房青玄,走进客栈内,脸色沉郁地问:“元宝呢?”
留下守城的宋仁,上前答话:“回殿下,元宝自知犯下大错,自行受罚去了,要求挨三千军鞭。”
元长渊冷着脸:“三千鞭?他想死不成。”
虽然元宝这次确实是犯下了大错,可他要真受了三千鞭,等房青玄醒来知道了,肯定得心疼。
“打完三百鞭就让他回来。”元长渊冷冷地丢下一句,就抱着房青玄上楼了。
房青玄隐隐听到交谈声,迷糊地喊道:“殿下……”
元长渊立马换上一副温柔似水的面孔:“子珩,还疼不疼?”
房青玄只觉得浑身滚烫,莫名地空虚:“嗯…要…”
元长渊把房门一脚踹开,房间都是收拾过的,里面很干净。
房内的桌上还摆了几盒糕点,这是房青玄被抓走后,小旺财哭着去买回来的,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期盼着殿下能把大人救回来,吃上他买的糕点。
元长渊拿了一块糕点,喂房青玄吃,免得中途没体力晕过去,这一点倒是小旺财想得周到。
元宝领完鞭刑回来,无颜面对殿下和大人,立在客栈外不肯进去。
何小景拍拍他的肩:“抓刺客固然要紧,可也不要上头了,下次别再莽撞,刺客跑了不要再追,得留下贴身保护大人。”
元宝抹了抹眼泪,闷闷地点头:“嗯。”
“你哥哥在就好了,你们两个一起保护大人,就不会有差池。”
“大人心善,让我哥去保护袁氏一家了,那群刺客定然是知晓我哥不在,趁机对大人下手。”
其实这些事挺细思极恐的,那帮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一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下手,比如上次房屋突然倒塌将大人掩埋了,又比如上上次那支朝大人脑门射来的毒箭,还有这一次,那些人好像无孔不入,稍有松懈,大人就会有危险。
元宝一改之前的颓败,打起百倍的精神,他绝不会再让大人出事了:“我要誓死保护大人,绝不再有任何差错。”
话落,元宝就要去贴身保护大人了。
何小景把他拉回来:“慢着。”
元宝疑惑:“怎么了?”
何小景支支吾吾说:“大人和殿下在……咳,总之你先别去为好。”
元宝甩来何小景的手:“万一刺客又射毒箭该怎么办,我在房外守着,又不会打扰大人和殿下。”
过了一会。
元宝红着脸回来了,和何小景一块蹲在街头。
何小景笑着问:“怎么样?”
元宝大受震撼道:“很激烈。”
第082章 胆大包天
何小景说:“大人被卑鄙小人下了毒, 需得殿下时刻陪伴着解毒,这几日怕是都下不了榻了。”
“还得好几日才能解完毒!”元宝担心自家大人那文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别被太子殿下给弄坏了, 同时对下毒之人无比憎恨,咒骂道:“别让我抓到他,不然也让他试试这毒的滋味!”
何小景回想起昨夜在画舫上对峙的场景,那名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 似乎认识殿下, 这一点就十分奇怪, 难不成顺应天道派的人, 很早就埋伏在殿下身边了吗?
元宝将佩剑拔出鞘, 用绢布细细擦拭,看着正在思忖的何小景, 问:“你在想什么?”
“随便想想。”何小景是武将, 脑子转不了太多弯, 很快便不再细思了,他相信太子殿下和房大人肯定比他想得深,所以用不着他去操心。
香炉中清烟袅袅,帷幔下美人啜泣。
房青玄想让太子停下,可一旦真的停下, 他又觉得空虚,就这么反复煎熬着,一直哭泣不止,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毕竟之前在御史台受了诸多酷刑, 他都未曾落泪,但现在却泪眼涟涟, 止都止不住。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小旺财送饭菜来了:“殿下,该用晚膳了,您和大人已经一日不曾进食,多少用一些吧。”
过了半刻,小旺财端得手都酸了,才听见殿下说:“进来。”
小旺财端着简单的一荤一素走进去,头埋得很低,不敢乱瞧,将饭菜摆在窗边的小几上,便退下了。
一只手背露出筋骨的手,挑开床幔,元长渊那张写着餍足的俊脸出现,他身上穿着一件散开的白色中衣,那精壮的胸膛露出大半,让他没了平日的庄严冷戾,多了几分慵懒邪肆。
元长渊抱着房青玄下地,坐到小几边。
那一荤一素都是房青玄素来最爱吃的,虽然简单,却色香味俱全,元长渊用汤勺舀着喂房青玄吃,这种喂饭方式,就像是在给三岁小孩喂饭似的。
房青玄本想拒绝,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加之腹中实在饥饿,只得张开嘴,一口吃下。
元长渊舀了些许汤汁浇在白米上,一口一口喂,耐心十足。
“子珩,疼吗?”
房青玄的喉咙都哭得嘶哑了,怎会不疼呢,御史台最凶残的刑具也不过如此了。
元长渊愧疚道:“是我不好。”
房青玄用沙哑的声音说:“殿下不必自责,是微臣…缠着殿下的……”
元长渊从来都舍不得房青玄受一点苦一点痛,一直小心呵护着,可这一次他没能自控住,把人欺负哭了,还哭得那么凶,这让他非常内疚,拿起房青玄的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像只犯了错的小狼狗般说:“打我吧。”
房青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没能抽动,便主动抚上太子俊美无俦的脸,这张脸他怎舍得打:“殿下也是为了帮微臣解毒罢了。”
元长渊脸色突然一阴:“我才不是为了解毒,我就是想要你。”
房青玄垂首,赧然道:“微臣知道。”
元长渊脸上稍霁:“大夫说你这个毒要持续好几日,叫我这几日都别离开你的身。”
“可殿下还有许多事要去处理,怎能耽误,微臣觉得身体好多了,不必再……”
话没说完,太子打断他:“其他事没有你重要,耽误了便耽误了,而且就耽误几天,天下还乱不了。”
房青玄无法反驳。
元长渊风卷残云般,将房青玄没吃完的给吃干净,匆匆果腹,再回到榻上,只要一发作他就继续,得亏他还年轻,有使不完的劲,所以这个毒轻松就被他解了。
换成其他人中了这个毒,起码得找四五个人轮番上阵,才能够彻底解得了,而房青玄只要太子一个就够了。
江霸天在牢中待了好几日,才等到来审问他的人。
房青玄刚能下地,就急着要来审了,他穿着一身粉色的圆领袍,没有其他华丽的配饰,低调简朴。
江霸天一见到他,以为只是衙门里记账的先生,胆大包天地调戏说:“徐州竟然有如此美人,我怎没听人说过。”
他要是早听说的话,一定会派手下去把人绑上山。
元宝搬来凳子,让大人落座,见江霸天嘴巴不干净,“噌”的一声抽出佩剑,清亮的剑光闪在江霸天胡子拉碴的脸上。
江霸天脖子往后一缩:“这位小兄弟,别冲动。”
房青玄款款落座,甫一坐下,后面疼得他蹙眉,便又站了起来,还是不坐了。
第083章 天下大乱
被太子殿下折腾了几天, 房青玄现在都还腿软着,但他面上不显,仍是一派光风霁月的美好, 睨着被铁链拴住的江霸天,清声问:“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江霸天畏惧元宝那把冒着寒光的剑,不敢再像方才那般轻佻,打着哈哈说:“我已与太子殿下交代了, 我只是收了钱, 配合那群人, 至于他们是谁, 我不清楚。”
房青玄轻轻哼笑着, 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 闲庭信步般在牢中走了一圈, 随后又回到江霸天面前:“萧岳曾向你示好, 给你送过粮食和银子,你收了他送的东西,却屡次给他吃闭门羹,可见你并不是能用钱就轻松收买的,你说是收了钱, 才配合那群人,这话可信吗?”
房青玄之前盘问过赵钧,赵钧一五一十都告知了他,旧派原本是想要与那些山匪串通一气的, 但城外的山匪心高气傲, 竟不屑与他们勾结,萧岳还因此气急败坏过。
也就从那时开始, 房青玄意识到,旧派世家并不可怕,也并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那个隐藏在深处又渗透进方方面面的邪派,才是让整个国家动荡不安的根本因素,也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房青玄清润的眸子里,闪出一缕寒光,看向江霸天:“顺应天道派,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派,你是如何与他们勾搭在一起的?”
江霸天稍微动了几下,身上的铁链发出叮当声响,面对绝顶美人的诘问,他没有丝毫的畏惧,若不是元宝在一旁亮着剑,他现在恐怕已经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了。
有元宝在旁,江霸天克制了些,只说:“美人,你靠过来点,我就告诉你。”
元宝执剑上前半步,瞪着他:“嗯!”
江霸天没搭理元宝,目光直勾勾盯着房青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垂涎。
房青玄唰地打开折扇,斜睨着江霸天,可能是名字太相近了,一看到江霸天他就忍不住想起太子的雄霸天,真是魔怔了。
房青玄甩来其他的念头,冷声说:“你若不说,自有百种刑罚供你选择。”
江霸天有了些忌惮:“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什么邪派,我从未听说过。”
房青玄问:“那给你送粮食又送兵器的人是谁?”
江霸天:“你口中那个姓萧的送过几次,其余都是我们去抢来的。”
虽说江霸天怕死,但也还是个讲义气的人,两次三番的诘问,都没能让他把那个人供出来,房青玄心自肚明,他早就知道与江霸天勾结的人是谁了,只是他想要亲耳听到而已,既然江霸天不肯说,他也就没再追问。
房青玄问了一个让元宝和江霸天都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曾经可是住在淮河边?”
江霸天觉得这是美人在跟自己闲聊,吊儿郎当的答话:“是呀,美人怎猜得到的?”
房青玄用扇子轻轻扇风:“住在江边,湿气重,你应该也有风湿的毛病,所以手指关节肿胀,有异常增生。”
这个“也”字,就很奇怪,江霸天神经大条还没察觉出异样,不自觉地回忆起少时住在淮江边,那栋小木屋里的事:“湿气确实很重,家中的东西总是容易滋生霉菌……食物放一夜就潮了,还会发酸……”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江霸天停住了嘴,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很容易就被房青玄给牵着鼻子走了。
房青玄接着江霸天还没说完的话,以自己的猜想说了下去:“发潮发酸的食物,他从不给你吃,他总把最好的给你。”
陷入回忆的江霸天猛然抬头,赤红着双目:“你怎么会知道?!”
房青玄收起折扇,长叹一声:“如果他愿意改过自新,我自会留他性命,但还需得你配合才是。”
江霸天猛烈挣扎起来,铁链一阵哗啦乱响,他脸部扭曲咆哮着:“我不准你们动他!我配合!让我做什么都行!”
房青玄一时忘了自己后面的疼痛,往椅子上一坐,坐下去后,他的脸上也扭曲了一分,但很快恢复如常,摆正了姿势,尽量不压着痛处,装出轻松的样子:“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
“兵器和粮食,都是你说的那个邪派给我的,一开始我手底下就几百人而已,有了粮食和兵器,自然有更多人愿意跟,也就发展到了现在六千人的规模,本想着等壮大到一万人,就攻入元京城内的,谁知太子在徐州养了一批禁军,让我们腹背受敌,只得放弃元京,改攻入徐州了。”
江霸天只是想着占山为王,等着实力壮大了,就占据一洲,成为一方霸主,而顺应天道派就利用了他这一点,来加剧江元的分裂,让天下变得更乱。
江霸天被利用了,还蒙在鼓里,或许他也曾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利用,但为了曾经相依为命的“他”,他心甘情愿做任何事,的确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房青玄没什么可问的了,一切事他都心知肚明。
牢门再度关上,江霸天没了之前的吊儿郎当,他眼中含着泪光,恳切地看着房青玄的背影:“你说要留他性命的……”
元宝回头看了江霸天一眼,跟上大人的步伐,不解地问:“大人,你是在故意诈他吗?”
元宝全程都在一旁听着,可却越听越糊涂,怎么大人提到了一个“他”字,江霸天就什么都交代了,那个“他”到底是谁。
元宝觉得大人是在故意炸江霸天,才会那么说,可大人又好像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一样,把他都搞糊涂了。
房青玄摇头:“有些事早就露出端倪,细心些就会发现。”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连起来,全都指向了那一个人,也就是那个“他”,房青玄不知道“他”在顺应天道派里扮演者什么角色,但他知道自己与“他”当面对峙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所以谜底很快就会揭晓。
房青玄与太子抵死缠绵的这几日里,元京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元庆帝通过了变法,并且变法已经落地生效。
只因天下文人学子聚集在元京城内,搞起了游行,大喊元庆帝昏庸无能,明明有治国救民的政策,却迟迟不予通过,是彻头彻尾的昏君。
任谁都受不了天下文人口诛笔伐,得罪了文人,比得罪小人还麻烦,因为那些文人留下的文章诗篇,会供后人鉴赏,若是他们在文章里故意描黑,后人就会信以为真,名声自然就随着历史洪流一臭再臭,彻底遗臭万年。
元庆帝顶不住压力,加之不想臭名昭著,只得同意,而朝廷上,以萧岳为首的旧派,因萧岳病危停职而成了一盘沙发,在朝堂上斗嘴没斗过新派那群大臣,所以变法就这么通过了。
“父皇糊涂!”元长渊收到了从元京送来的信,气得把信给丢了出去。
那封信正巧落在了房青玄脚边,他刚审问完江霸天,瞧见太子脸色难看,便走过去问:“殿下,出什么事?”
他们这几日在榻上确实是耽误了不少事。
原本想着也就耽误几天而已,还不至于天下大乱,没想到这天下还真就要乱了。
元长渊把人往自己腿上一带,脸上稍缓和了些:“子珩,你自己看信吧。”
房青玄把信打开,认真阅览,看完后倒没觉得意外,他早就料到变法会提前了:“变法落地后,除了徐州之外,其他六洲的豪强必然会和元京的世家联合,一起造反,边陲的大将军手里的私兵也会被他们借走,到时一起攻入元京城,眼下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场注定发生的动乱了,只能让禁军御敌,尽快压制住。”
目前的情况确实是十分不乐观,但好在徐州统共招了一万五千新兵,加上元京城内三万禁卫军,以及三万厢兵,足以御敌,守住城门是不成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徐州这个粮仓,抄了徐州四大家,他们手中并不缺粮,至少今年的粮食不缺,等徐州今年秋收了之后,局势就能彻底稳住了。
虽然还没传来世家豪强要造反的消息,但各地蠢蠢欲动的架势,还是能感觉到的。
房青玄已经命人秘密去各洲买粮了。
等到一打仗,钱也就不值钱了,赶紧拿钱去换粮食要紧,等打了胜仗,花出去的钱,自然就又会回到兜里,所以不用担心把银子都花了。
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就是徐州到元京的官道已提前完工了。
远在元京的元庆帝,意识到动乱不可避免,便给元长渊写了封家书。
元长渊看完,把脸埋在房青玄的肩窝,久久不能平复,略微哽咽说:“父皇叫我留在徐州,别回元京。”
房青玄在太子后背上轻轻拍抚:“殿下,该来的都会来的。”
“子珩,亲我。”元长渊像个哭着讨糖吃的小孩,仰起头来。
房青玄捧起太子的脸,吻了上去,他的吻技还是很青涩,毫无章法,纯粹又充满爱意,足以抚慰太子不安的心。
第084章 以身献祭
元长渊没有动, 由着房青玄青涩地在他唇瓣上缓慢摩挲,他也就只能借此,寻找到些许慰藉了。
两人的唇还贴在一起, 气息交织,元长渊微微张开嘴,无助地问:“子珩,我该怎么办?”
太子今年才十八岁, 一个刚脱去稚嫩的少年, 不管他平时表现得多么沉熟稳重, 在面对翻天覆地的动荡时, 还是会表露出少年该有的茫然无措。
房青玄从太子唇上挪开, 将太子的头摁在自己肩窝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 没有半点慌乱:“殿下放心, 有微臣在。”
房青玄的话就像是定海神针, 一下把元长渊的心给定住了。
此时的元京城内,元庆帝自从同意变法后,便有了心病,加上旧疾发作,双管齐下, 再次一病不起,他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一闭上眼,回忆如走马灯般穿梭而过, 回顾这一生, 竟毫无建树,他总是瞻前顾后, 畏手畏脚,缺乏魄力,两边都想要讨好,却两边都没讨到好,最终只留下了一个懦弱无能的骂名,连中庸都算不上。
他心爱的女子,他没珍惜,他最看重的儿子,他没护好,除了对不起他们母子之外,他更对不起他的子民。
他统治的这几十年里,世家勾结地方豪强,压榨底层百姓,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各地民不聊生,还没到灾荒的年份,就有许多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城中饿殍遍地,城外白骨露于野。
这一切的根源,都归结于他太无能,他没法压制住世家和豪强的无序扩张,又担心会与世家撕破脸子,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同意变法,错过了最佳时期,其实江淮民刚开始提出要变法的时候,是可行的,但却因为他的软弱,害怕现有的稳定局面会被破坏,所以他没同意。
而现在到了快要死的时候,他又因为不想被天下文人学子口诛笔伐,而一时糊涂,同意了变法,但现在变法,只会加剧分裂,世家与豪强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就等他同意变法的这一天。
何鹤收到了太子的信,叫他进宫护驾,等他进宫时,只见元庆帝趴在龙床边,吐出一大口郁结在心口的黑血,一旁的内侍手忙脚乱,拿盆的拿盆,拿手帕的拿手帕。
元庆帝那张脸顶多与太子有一分相似,如今病危垂死之际,那一分相似都不见了。
何鹤对这个姐夫没什么感情,他单膝跪下行礼:“末将何鹤,参见皇上。”
元庆帝一张嘴,唇齿上满是血污:“何统领,你来一下,朕…朕有话要交代于你。”
何鹤上前几步,按剑立在龙榻前。
“少璟年幼时,朕没有看护好他,害他被那贱人伤了身子,朕知道真相后,常愧疚于心,总想着要弥补,可少璟长大后就不再和朕亲近,前段时间朕说让他娶苏家之女,他因这事与朕大吵了一架,跑去了徐州,更加不愿理朕了,朕这些日也想明白了,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又何必被世俗所束缚,所以朕有个礼物要送给房侍读,圆福,把东西拿过来……”
元庆帝每说一个字,气息都要弱几分,说到最后,何鹤甚至都不太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圆福倒是听清了,拿来一个雕花小木盒,双手奉上。
“这木盒里装着的,是皇后留下的嫁妆,在少璟刚出生时,她就说要将嫁妆送给儿媳,你拿去…拿去给房侍读……告诉他,朕将少璟交付给他了……”
元庆帝说完,又咳出一大口淤血。
何鹤都还没接受自己的外甥媳妇是男子,皇上倒是比他先接受儿媳妇是男子了,接过姐姐那一盒嫁妆,他有点懵逼,他很想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通的。
这种悲伤的时刻,何鹤不应该腹诽,他忙不迭跪下,哀痛道:“皇上,您现在养好身体要紧,到时您可以亲自将嫁妆赐给房侍读。”
“朕…不想再拖累少璟,何统领,你去徐州保护太子…朕…大限已至。”
何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宫的,骑在马背上,他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金镶玉的平安扣,做工极其华丽繁复,密密匝匝的金丝缠绕着玉扣,缠出了凤凰逆磐重生,清啸着欲要冲天的姿态。
何鹤生怕这么漂亮的东西蒙尘,赶紧又给合上了。
就在他刚出宫不久,皇宫里的内侍叛变了。
一名叫作小庆子的内侍,挟持了元庆帝,他将匕首抵在元庆帝的喉咙上,一步步带着人走上了墙头,走到一个最高的位置上,
何鹤听到皇上被挟持了,立马飞驰回宫。
进宫要经过主官道,他一走上主官道,就远远地看到元庆帝站在宫墙之上,身后是挟持他的内侍,官道旁的百姓也都看到了,全都往宫墙下涌,有人大喊。
“墙头上的人,好像是皇上!””
“有人要谋反了!”
“造反了!造反了!”
“……”
圆福吓得腿软在地,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前爬:“小庆子!你有什么怨什么恨,都冲着老奴来,不要伤害皇上啊!”
小庆子根本没搭理圆福,他看着宫墙之下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了,便大声地罗列出元庆帝犯下的所有错,每说出一条,底下的百姓都会更加激愤。
为何他们会过得那么苦,都是因为皇帝无能。
一个人无能,本没有错,可他不该坐在天下之主的位置上,他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无能就是有罪,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小庆子大喊道:“元氏一族都是罪人,他们不配贵为皇族!”
元庆帝本已垂危,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听到小庆子说元氏一族都是罪人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所有百姓说道:“皆是我一人之过,今日愿血祭宫门,祈求天下太平!”
说罢,元庆帝不知道打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小庆子的束缚,从墙头之上一跃而下。
人从高处落下,是不可能留着全尸的,整个尸体会摔得粉碎,离得近的百姓,被一阵血雾给迷住了眼,等他们擦完眼睛再睁眼时,只见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摔成了血饼,他死前的那一句话,将铭记在所有百姓心中。
以身献祭,祈求天下太平。
得此君,复何求!
何鹤从来都看不起自己这个姐夫,常怀怨恨之心,恨他把姐姐娶走却不善待,恨他被贱妇迷惑屡次传出废太子之意,可如今看到他血祭宫门,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席卷而来,他剑已出鞘,怒道:“逆贼!受死!”
小庆子没了人质,反抗了一会,就被制伏了,他还想要嘲笑何鹤几句,可何鹤连他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何鹤提着小庆子的人头,走到元庆帝的遗体旁,缓慢又沉重地跪了下去,悲痛欲绝:“皇上!”
一众百姓早就已经跪下了,哭成了一片。
在小庆子罗列出元庆帝犯下的错事时,他们确实是动摇了,觉得元庆帝的确该死,可他们的君王血祭宫门,只为求得天下太平,他们此刻再无半点大逆不道的心思。
何鹤哭到最后有些麻木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沉痛的消息告诉太子,现在元京无主,太子必须要回来,他也必须尽快告诉太子这个消息。
何鹤拄着剑,一点点站起身,吩咐手下快马加鞭,将皇上驾崩的消息告诉太子。
元长渊得知了父皇驾崩的消息,第一时间是愕然,接着悲痛才一点点涌上来。
房青玄也十分悲痛,但没太子那么强烈,他第一时间是将太子抱住,尽管太子长得比他高大许多,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将太子纳入自己怀中:“殿下,节哀。”
“子珩,我不该…跟父皇吵架……我不该不回信…我……”元长渊哽咽到几乎失声。
房青玄没听过太子与皇上吵架的事情,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他轻轻擦去太子脸上的泪:“殿下还有我。”
这一句话确实是能让太子想开一点,他还有子珩,不是一无所有,太子勉强收住眼泪:“子珩,跟我回京,一起去看看父皇。”
去元京的路上,太子连马都骑不了了,只能坐在马车内。
房青玄一边亲一边安抚,可太子也不见得好受些,这个事对太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元长渊几度哽咽:“父皇是为了我,才会跳下去的。”
当时民怨四起,一句元氏一族都是罪人,引得群情激奋,百姓们恨不得把皇宫踏碎,元庆帝不得不血祭宫门,保住元氏一族的名声,这样太子登基时,民怨就能消散一些。
“殿下什么都别想了,睡一会吧。”房青玄让元长渊枕在自己腿上睡会。
元长渊似要逃避什么,没有老实趴着,而是躲到了房青玄的袍摆下。
房青玄现在没有了半点羞意,只要太子能好受些,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元庆帝的尸身已经拾捡好了,入殓师尽量帮他恢复原貌,可碎得太彻底了,只能恢复原来的十分之一不到,元长渊走近去看,他当下拦住了跟来的房青玄:“子珩,你别看了。”
眼珠都爆裂了,一片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可元长渊就这么直直地看着,眼泪夺眶而出,父皇这个皇帝当得的确不出色,但他绝对是位爱民的仁君,当初听到徐州百姓饥寒交迫,饿死街头的时候,他愁得吃不下饭,还病了几日,他很想要当一位万古流芳的明君,可内廷里没有他可用的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元长渊不知道看了多久,站得脚都麻了。
重重棺椁合上的那一瞬间,太子脸色冷戾凶恶至极:“挟持父皇的内侍是什么身份,立即去彻查。”
侍立在旁的何鹤听令:“是!”
房青玄不急不慢地开口:“是顺应天道派的人。”
元长渊回头看向房青玄时,脸色柔和下来,但语气却仍然生冷:“子珩,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房青玄没有因为太子的语气不好,而拉下脸,沉静温和道:“殿下,你累了,去休息吧。”
元长渊不想在父皇的遗体旁做不雅的事情,所以他与房青玄去了太子东宫。
等门一关,元长渊就把房青玄抵在了墙上,霸道凶猛地吻了上去,吻得十分野蛮,像是在发泄。
房青玄被迫承受着,疼的时候,会拧一下眉,但不会喊出声,他想让太子尽情地发泄出来。
元长渊在房青玄嘴唇上又啃又咬了一阵:“房子珩,我不许你瞒我。”
房青玄仍是柔声细语:“殿下,睡一会吧。”
元长渊确实是累了,含着房青玄的唇瓣睡着了。
房青玄抽出自己红肿的唇,轻轻呢喃:“殿下好好睡会吧,微臣现在要去见一人。”
第085章 水落石出(揭开帷幕)
变法第一条, 瓜分土地,将土地归还于民。
氏族豪强掌握大量的田地,变法严重侵害了他们的利益, 让本来还能继续维系的平稳局面,出现了裂纹,各地豪强都有了造反的心,天下动乱已不可避免。
房青玄立在元京城最高的一座云台之上, 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元京城, 城中楼房鳞次栉比, 官道上人影幢幢, 一派繁荣。
云台上风很大, 房青玄宽大的衣摆被吹得猎猎翻飞,长至臀下的青丝披在身后, 背影看着像是遗世独立的仙客, 他仰头望向铅云密布的苍穹, 这天变幻得真快,清晨时还见一丝阳光,现在却黑云压顶,天像是要塌下来了一般。
两道身影顺着盘旋的梯子,走上云台。
元宝警惕地把手按在剑柄上, 随时都准备拔剑。
那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上了云台,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常服,用熟络的口吻对房青玄说:“子珩,好久不见, 你约我来此, 是想与我讨论变法落实的诸多问题吗?”
房青玄回首,看向身后一脸从容的江淮民:“参知大人, 下官有一样东西要归还给你。”
江淮民面色不变:“哦,什么东西需得约我在此处归还,找个雅间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不是更好。”
房青玄从袖子拿出一个长形的小盒,双手奉还。
江淮民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霎时变化,里面赫然是一只小毒箭。
房青玄手里执着太子送给他的玉骨扇,看不出喜怒哀乐,语气也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但却带着笃定:“这支毒箭,参知大人应该很熟悉。”
江淮民将小盒盖上,即便被房青玄识破了,他也没有立马换成另外一张脸皮,还是那副儒雅随和的皮子:“这毒箭是有些眼熟,但忘了是何时见过了。”
“确实是有些旧远了,参知大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正常,不妨让下官一一道来。”
房青玄缓步走到江淮民的身侧,与他身后的谢千重对视一眼。
谢千重脸上写着茫然,还有少许敌意,见房青玄看来,他一眼瞪了回去。
房青玄只是莞尔而笑,清润的声音夹在风声里,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为扳倒徐州知府陆修竹,我曾拟了一封检举揭发的密信,特意命人交到你手中,你看了信,自然能认出来那是我的字迹,为了不让我和太子怀疑你与陆修竹有勾结,只得狠心除掉他,你也因此记恨且忌惮上了我,认为我是个棘手的人,必须除掉,于此同时太子在陆修竹的府上找到了一张羊皮卷,你后来派人去找过这张羊皮卷,可惜没找到,你猜测是太子拿走了,害怕我们会调查这上面隐藏的惊天秘密,所以你派了刺客暗杀我,就用这支毒箭……”
房青玄用玉骨扇在装着毒箭的小盒上,点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接着你又暗中鼓动大皇子,让大皇子与旧派一起谋反,先杀皇上再杀太子,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让大皇子继位。”
谢千重从房青玄开口揭穿的那一刻起,就被惊得六神无主了,这回他堪堪收回了神,一声大呵:“这些纯属无稽之谈!”
“谢侍郎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是不是无稽之谈,你很快就知晓了。”房青玄有些口干了,但云台之上没有茶水,他只能咽着口水,再度说道。
“参知大人急着要大皇子继位的原因,是因为皇上对变法一事一拖再拖,所以你迫切想要新王上位,赶紧将变法推行下去,只是没料想到大皇子是个软弱之人,只敢给皇上下微量的毒。”
江淮民没有半点慌张,反而笑问:“你如何知道大皇子继位后,就一定会同意我的变法呢?”
房青玄一语震惊所有人:“大皇子的生母芸妃,是你三妹。”
江淮民再也自若不下去了,在场其他人更是一脸诧异。
芸妃竟然是参知大人的三妹!
这怎么可能!
房青玄又道:“世族豪强把控的天下,寒门再难出贵子,就算一朝高中状元,到了朝廷里也得不到重用,参知大人不也在户部当了多年的八品小官吗,直到芸妃生下大皇子,在后宫得了圣宠后,常给皇上吹枕边风,芸妃倒没傻到说你是她大哥,只说你有恩于她,皇上便放松了警惕,加之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重用了你,让你这个寒门出生的臣子,一路坐到了副相的位置上,仅次于萧岳。”
江淮民没了笑脸:“房大人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事?”
“芸妃曾经只是皇后身边的一名贴身婢女,能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婢女,身世来路自然都得清白明了,所以芸妃的出生户籍住址都详细记录在册,我曾调任至户部司,所有人的户籍证明都经过我手,每个人的出生地我都祥知,芸妃生在淮河柳庄,父亲曾是一方父母官,可招遇不测被谋害,家道中落,之后与两个哥哥住在淮河边打渔为生,长至十岁入何府为婢女,贴身服侍在未出阁的皇后身旁,十五岁时随着皇后入宫……”
江淮民再次笑了起来:“房大人您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慧百倍,过目不忘的本事也让人叹服。”
一个“您”字,从江淮民口中说出,足以说明他是真的叹服。
房青玄的话还没说完:“你除了要谋害皇上刺杀太子,你还同时派了一名新派官员假扮商人,去教唆徐州的东家集体涨租子,在徐州制造动乱,试图耽误春耕,但你太不小心了,派去搞坏事的官员说着一口元京官话,又带着平乡的口音,让我一下便猜到是新派大臣,平乡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出过不少进士,且都入朝为官,并加入了新派,鼎力支持你,这一个小破绽未免太不小心了。”
当初房青玄审问那些东家的时候,东家把教唆他们的人的外貌描述了一遍,从他们的描述来看,那个假扮商人的官员,就是昔日在花船上唇枪舌剑时,被房青玄怼了一句“我不愿与你这等蠢笨之人争辩!”的那名新派官员,确实是蠢到家了。
房青玄也是从这件事开始,才怀疑上江淮民的。
“我住在城东的屋子之所以会塌,也是因为你派人去锯断了承重的柱子,让我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你是真的恨我啊!”说到这里,房青玄却只有惋惜,没有丝毫恨意,哪怕他那次差点死掉,也没想过要报复。
他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徐州城外的山匪江霸天,是你的二弟,也是你一直在暗中给他粮食和兵器,让山匪去破坏徐州耕地的人是你,让天下文人学子聚在元京逼着皇帝同意变法的是你,让内侍挟持皇帝走上宫墙,说出元氏不配贵为皇族的还是你!江淮民,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房青玄猛然回过头去,面向江淮民,只觉十分痛心:“你为何要与顺应天道派的人勾结?!”
房青玄当真是欣赏江淮民的为人、胆识与才智,当初还写过一篇赞美他的文章,将他当做表率,可如今他却变成了十足的恶人,硬生生让江元即将分裂,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淮民啊!江淮民!姓江,生在淮河边,一心向民,故而取名,江淮民……淮民亦有怀民之意,这个名字不是你自己后来取的吗,你不也想要看到天下百姓和乐,过上富足的生活吗,可你为何又要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勾结山匪,毁坏耕地,鼓动学子,要挟皇上,变法落地,加剧分裂,天才动荡……江淮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房青玄越说语气越重,最后一声诘问,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江淮民是让皇上血祭宫门的罪魁祸首,也是让太子伤心欲绝的人,伤害他可以,但不能伤害他的太子殿下。
所以房青玄再也忍不住了,亲自跑来揭穿江淮民,他本来还想再等等,等到后面的大鱼上钩,但江淮民逼着他站在了这里,发出一声声诘问。
在他眼里,江淮民不过只是个鱼饵,可鱼饵还活着,老是跳来跳去,一点都不安分,伤了他的太子。
江淮民负手眺望这整个元京,缓缓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我的初心从未改过。”
谢千重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江淮民的背影,他一直尊敬如师长的参知大人,竟然真的做了那么多坏事,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大人,你所做的事,怎么与你想要的背道而驰了,那些事真是你做的吗?”
江淮民没有看谢千重一眼,自顾自地说:“我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底层百姓的疾苦,我比谁都要清楚,高中状元那一年,我本以为可以改变百姓的现状,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谁知进入朝廷,只能在户部当个八品小官,别说改变百姓的现状了,那点俸禄,生活都难以为继,因为处处都需要银子来打点,不然就会被穿小鞋,将最累的活都给我一人干,这一点房大人应该与我一样深有体会……”
房青玄压着眉眼,一脸愠色。
江淮民道:“所以我决心要改革,先肃清朝纲,我爬上去之后,多次与皇帝提到改革,可是皇帝迂腐至极,为了不得罪世家,一直不同意,后来世家豪强越来越过分,大量兼并土地,让百姓流离失所,我又决心要变法,将土地归还于民,可皇帝仍然不同意,一直拖到现在,现在变法完全不可行了,皇帝却又同意了,呵呵……”
江淮民突兀地笑了两声,又说:“我对朝廷还有皇帝早就失望了,就在皇帝第一次拒绝改革的时候,我就看穿了皇帝本质上就是个懦夫,这时顺应天道派的人,也就是陆修竹主动约见了我。”
房青玄上前一步:“他跟你说了什么?”
江淮民望向灰蒙蒙的天幕:“江元已经完了,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补救,就像是一个布满了裂纹的瓷器,处处都是漏洞,就算填补起来也无法再使用,不如将其彻底打碎,再重新造一个全新的,房大人是否也曾觉得江元满目疮痍,这样的江元真的还有救的必要吗?”
“我们有太子殿下,就还有救,何必那么悲观。”房青玄也曾悲观过,是太子给了他信念。
“太子殿下确实是少年英雄,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可我回不了头了。”江淮民眼底一丝狠厉闪过,他从小盒中拿出那支毒箭,将离自己最近的谢千重薅了过来,毒箭抵在谢千重的喉咙处。
江淮民本想挟持房青玄的,但元宝在旁边盯着他,他不好下手,便盯上了谢千重。
谢千重完全不敢动弹,他失望又惊恐地问:“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元宝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双手抱臂,只觉得很好笑:“你要挟谁呢?”
江淮民摁住乱动的谢千重:“别动,只要被毒箭割破一点皮,就会中毒身亡。”
谢千重顾不得失望了,惊慌地向房青玄求救:“房侍读救我!”
房青玄却一点都不着急,走到云台边缘,往外一伸手:“下雨了,参知大人风湿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吧,这病确实是折磨人,一到下雨天关节处就疼痛难忍,被太子殿下关在牢里的江霸天,估计更不好受,毕竟地牢本就潮湿阴寒……”
房青玄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他的话足以威胁江淮民束手就擒。
江淮民听到二弟正在牢里受苦,有了些许动容:“房大人真是观察入微,连我有风湿病痛都知晓,是霸天告诉你的吗?”
房青玄收回被雨水打湿的手:“住在淮河边的人,体内多少都会有湿气病,你指关节都增生了,湿气病极为严重,一眼便知,你那个二弟对你忠心耿耿,始终都不愿将你招供出来,他不知道你与那个邪派勾结,他只知道对你唯命是从,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还哭着求我留你一条性命,江淮民,收手吧。”
江淮民一点点松开手,毒箭掉落在了地上:“论智谋,我远不如你。”
第086章 千古流芳
江淮民缓步挪到了云台边缘, 望向远方春雨霏霏:“我做了太多错事,已无法弥补,唯有一死……”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 江淮民身体往前一倾,他以为自己会极速下坠,与元庆帝一样,摔成一滩肉泥, 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及时拽住了他的手臂。
江淮民仰头看去。
房青玄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脸边, 因发力而脸部胀红, 他实在拽不动江淮民, 说话都得咬着牙:“愚者,才选择以死谢罪。”
江淮民悬在风雨飘摇的半空中, 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子珩, 你我出现的时机都太晚了。”
房青玄的力气快要用尽了:“不晚!一切都来得及。”
元宝比谢千重先反应过来, 上前帮忙拉一把:“大人,我来!”
江淮民没有给一个向上的力,所以两个人都拉不住他,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往下坠,眼看着快要脱手掉下去了, 房青玄赶紧把在一旁发愣的谢千重也给叫过来。
谢千重犹豫了一会,毕竟江淮民刚才还挟持了他,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去搭一把手,三个人的力量才勉强将江淮民往上拽了一些。
江淮民看着正在拼命拽住自己的谢千重, 眼眶微湿:“逸和, 我让你失望了…”
谢千重,字逸和, 谢家长子,他们谢家也是元京城世家之一,与苏家差不多,权势在元京城内日渐式微,因此谢家和苏家都很同意改革,苏家选择保持中立,而谢家却选择全力支持新派。
谢千重对江淮民可谓是崇拜至极,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变法一定可行,并且将此奉为圭臬,当房青玄说了变法的诸多弊端时,他还义正言辞地反驳过,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说他是江淮民的头号跟屁虫和拥趸者也不为过。
他如此信任,结果江淮民一直在骗他,其实变法早就过了最佳的时机,现在变法必然失败,还会加剧分裂。
知道了真相,谢千重自然是失望透顶,可那又怎么样,江淮民仍然是他心中的先驱,是标杆一样的存在,底层寒门出生,却坐到了副相的位置上,光这一点就足以给很多寒门学子希冀,就像是一束微渺的光,照进了深渊地底,告诉所有处在底层的学子,他们向上爬的梯子,没有断!
谢千重红着眼眶:“参知大人,您活着,就是一种希望。”
谢家日渐衰弱,不知何时就会家道中落,从世家变成寒门,也只在一朝一夕间而已,所以他需要一缕光,照在他身上,告诉他,沦为寒门并不可怕,他仍然有向上爬的机会。
房青玄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拽断了,可他仍然没有撒手,大声说:“江淮民!不要当愚者懦夫!自己做错的事情,就自己一点点弥补,不要以死来逃避,江元还需要你!”
江淮民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那些将他当做标杆的文人学子必定引发暴乱,到时候乱上加乱,江元就彻底成为一盘散沙了,要是外敌再来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谢千重的眼泪滴落在了江淮民的额间,滚烫灼人,他坚决求死的心渐渐软和了一些:“太子殿下不会放过我的。”
江淮民没想过要让小庆子杀死元庆帝,更没想到元庆帝会从宫门上一跃而下,血祭宫门,祈求天下太平,他认为是懦夫的皇帝,却以这种方式死了,他很吃惊也很佩服,所以他也要以同样的方式,一命偿一命,让太子心里好受一些。
房青玄说:“我会替你求情。”
江淮民摇头:“没用的,杀父之仇岂能不报,太子绝非优柔寡断之人”
以太子的秉性,只怕会亲手剁下他的人头。
“我答应会留你性命,就一定说到做到,皇帝血祭宫门一事,太子必然恨你,可元庆帝若是不以这种方式献身,也不会有一个流芳千古的好名声。”
现在坊间都在传元庆帝血祭宫门的事情,原本大家都怨他无能,可现在都在赞他博爱,元庆帝在天之灵,或许也会感到很高兴,他这一死,替太子稳住了民心,对他来说,值得!
江淮民被三人合力给拉了上去。
元宝让谢千重把人给看好,转头去询问自家大人:“大人,您的手臂没事吧。”
房青玄的手臂都发麻没知觉了,拉来袖子一看,手腕处血红一片,拽得都青紫了。
房青玄活动活动臂膀:“无碍。”
“参知大人,我知道你是被顺应天道派给蒙蔽了,这事我会向太子殿下说明,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房青玄的确仁善,但绝不会滥好心,留着江淮民性命,也是因为这天下还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只要是对天下有用的人,他无论如何都要将人留下。
“你二弟江霸天不希望你死,天下文人学子也不希望你死,还有一直追随你左右的谢逸和,他们都希望你活着,包括我也一样。”
房青玄对江淮民从来都只有惋惜,没有恨意。
江淮民这一生都在为百姓着想,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都还未娶妻生子,他把自己一辈子都奉献出来了,没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之前,他又怎会甘心去死,只是罪孽太多了,不知从何偿起,只得以死谢罪。
经过房青玄一番劝解之后,江淮民也想开了。
云台上风声很大,雨水被风刮得乱飘,几人身上均被雨水给打湿了。
元宝怕自家大人着凉了,忙说:“大人,赶紧回去吧。”
这时,小旺财撑着伞来到了云台下面,一边顺着盘旋的梯子往上爬,一边着急地大喊:“大人!大人!殿下醒了,正在找您。”
太子被房青玄给哄睡下,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一醒来没看到房青玄的影子,问了身边的内侍,也没人知道房青玄去哪了,他就发了疯般把东宫里贵重的摆设全都砸了,然后派了不少人出去找。
房青玄心道,遭了,没算好时间,随后他赶紧提着湿淋淋的衣摆走下云台。
谢千重看着他着急离去的背影,忙不迭问:“房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带参知大人先回府休息,等我消息。”房青玄还得赶回去哄太子,没空再说那么多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小旺财把伞递过去:“大人快些进宫吧,太子殿下发了好大的火,小奴都不敢靠近。”
“走吧。”房青玄连伞都来不及打了,只顾往前跑。
小旺财追着他打伞,随后被元宝给抢了过去。
元宝拿着伞,替大人撑着。
太子东宫一片狼藉,那些巧夺天工的瓷器都被摔得四分五裂,房青玄一进去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肉疼,不过他很快就会有其他地方也要疼了。
元长渊一脸阴郁地坐在榻边,看到房青玄冒着雨狼狈地跑回来,他缓缓站起来,怒喊:“房子珩!”
“殿下,微臣回来了……”房青玄跑得太快了,胸腔还在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刚失去了父皇的元长渊,此刻脆弱到了极致,他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人的失去,尤其是房青玄,现在房青玄哪怕是出一点事,他都会崩溃到癫狂。
“为什么要乱跑?”元长渊走到房青玄面前,把人往怀里狠狠一揽,手臂像是铁箍,不断收紧,直到快要将人给碾碎了,才收住劲:“哪也不许去!”
房青玄知道现在不能提江淮民的事,便闭口不言,任由太子抱着。
元长渊抱了会,才意识到房青玄湿透了,忍不住皱眉:“你去哪了?”
一边说着,一边去撕房青玄身上湿透的衣服。
元宝和小旺财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本来是想要好好质问的,可当看到房青玄那冰白柔嫩的肌肤之时,顿时哑然,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
小旺财问:“要不要让膳房备些姜汤,给大人驱驱寒。”
元宝往屋里头一指,屋里头时不时传来剧烈的声响,在门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人等会指定出一身的汗,汗都发出来了,没必要再喝姜汤,弄点人参鹿茸给大人补补身子倒可以。”
小旺财懂了,转头去通知膳房,好好炖一锅补汤。
现在正是举国哀悼的时候,房青玄觉得不能让太子过度放肆,便一直在喊停,喊到差不多五十句的时候,太子才停下。
房青玄眼里还含着泪珠,泫然欲泣的模样诱人至极,说话声也是沙哑的:“殿下,皇上的灵柩还未入皇陵,怎可荒…淫无度…”
皇帝尸骨未寒呢,太子就在后宫乱来,这不合适,传出去了,民心又要动荡了。
元长渊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擦汗:“父皇一定很想要孙子,我只是在完成他的遗愿。”
房青玄:“………”
太子能说玩笑话了,证明已经从阴霾中逐渐走出来了。
房青玄松了口气,只要殿下高兴,倒也罢了。
小旺财把补汤端进来:“殿下,大人,这是膳房炖了三个时辰的补汤。”
房青玄看了眼,这确定是给他补,而不是给太子补吗。
太子万万不能再补了,简直要了他半条老命。
第087章 怒不可遏
底下一直隐隐传来痛楚, 房青玄没法端坐,只能倚靠在太子怀中,他身上仅着一件白色中衣, 领口处已被太子给拉起来了,看不到那满身骇人的痕迹,不过他脸上的绯色,以及被濡湿成一簇一簇的睫羽, 还是能说明一切。
小旺财不敢乱瞧, 低垂着头, 侍立在一侧。
元长渊舀了一勺炖煮得金黄浓稠的补汤, 放在嘴边吹凉, 再喂给房青玄喝,他此刻早已没了之前的阴郁, 整个都柔和了。
房青玄将嘴唇覆上去, 抿了一口。
两人都穿着寝衣, 互相依偎着的画面十分温馨,小旺财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只有大人能安抚着殿下。
房青玄也放松了下来,将自己融进太子的怀中,享受着短暂的宁静祥和, 可他刚一放松下来,头顶上就传来了太子低沉微哑的声音:“子珩,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都如实交代了, 不然, 我会要到你说出来为止……”
房青玄只觉得某处更疼了,他一点也不怀疑太子的话, 因为太子真的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他最好还是识相一点:“殿下,微臣本不想瞒你……”
江淮民做的错事实在太多了,单拿出他多次刺杀房青玄这件事来说,就足以让太子将江淮民给千刀万剐了,更何况元庆帝还是被江淮民给间接害死的,太子还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挖出祖坟反复鞭尸。
而现在天下的局势,还很需要江淮民,只有他才能稳住底层学子,这也是房青玄一直不敢告诉太子的原因,毕竟以太子的秉性肯定会亲自提刀去砍,谁都拦不住。
房青玄反复斟酌了许久,才扭头过去,主动在太子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元长渊眼神微微发暗,刚熄灭下去的欲望又熊熊燃起来了:“看来你瞒着我的事情很多。”
房青玄知道太子肯定会很生气,决定先把人安抚住,于是又亲又蹭了好一会,随后勾着太子的脖子说:“微臣只是有自己的考量。”
房青玄越是百般讨好,就说明瞒着的事情越严重,元长渊的欲-火逐渐被怒火给取代,两团火几乎快要把他给烧干了,他沉下脸来:“子珩,你不信任我?”
房青玄解释说:“这与信任并无关系。”
元长渊还是冷着脸:“那你说。”
“若是殿下觉得微臣做得过分了,惹您生气了,微臣愿意去受罚,让微臣将御史台所有刑罚再受一遍都行,但请殿下听完后,能为大局考虑,只罚微臣一人,莫要冲动。”
房青玄从太子怀中挣脱出来,爬到床榻里边,跪下。
元长渊伸手想要把他拉回来。
房青玄往后一躲:“请殿下允许微臣跪着说。”
“你后面不疼了是吧!”还没等房青玄说事,元长渊就已经处在了暴怒的边缘了,因为他感觉房青玄不信任他,这一点比任何事都更能让他窝火。
刚才猛地挣扎,确实是牵扯到了痛处,但房青玄现在顾不得皮肉上的疼,他就怕太子听完会生气会冲动。
元长渊强行把他虏到了怀里,双臂交叉箍住:“你明知我舍不得你受苦,还故意说要去受罚,是想要威胁我吗?”
“微臣没有威胁殿下的意思。”房青玄长叹了一口气:“殿下静心听罢。”
房青玄被束缚在太子的怀中,身体动弹不得,只有嘴巴能动,他张开被亲得殷红的唇瓣,将真相告知给太子:“陆修竹曾找过江淮民,告诉他,江元已经无药可救,唯有将其彻底打碎,再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国度,才能真正的天下太平,江淮民因为对皇帝彻底失望,所以就听了陆修竹的建议,想要毁掉江元,让天下大乱,殿下把徐州治理得很好,江淮民就派人去教唆东家涨租子,制造动荡………”
房青玄说了很多,他说得越多,就感觉太子抱着他的那双手臂收得越紧,紧得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房青玄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江淮民组织天下文人学子来元京游行,最后逼迫皇帝同意变法……那个小庆子原是芸妃身边的内侍,而芸妃是江淮民的三妹……江淮民安排小庆子去挟持皇上,但没想过要杀害……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自己跳了下去,血祭宫门了……”
说到这里,房青玄感觉太子在不可抑制地颤抖,这是愤恨到了极致。
房青玄忙抓住太子颤抖的手臂,轻声安抚:“殿下,我知道你应该很想杀了江淮民,但天下还不能缺了他。”
元长渊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暴跳,怒目横眉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江淮民,罪不可赦,诛九族都不为过。
元长渊起身,从木架上取下自己的深渊剑,怒气冲冲要去找江淮民:“我要杀了他!”
房青玄想要上前去拦,可不小心扯到了后面的痛处,再加上他腿软,甫一落地就跌倒了,而太子已经走出了殿门,门外的内侍无一人敢拦。
房青玄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大喊:“元宝!元宝!去拦着殿下…”
元宝听令上前去拦:“殿下,失礼了。”
元长渊重剑一挥,竟直接打掉了元宝的佩剑。
元宝见自己拦不住了,只得作罢,回到殿内,将大人扶起来:“大人,属下没能拦住。”
眼看着太子已经怒马直朝着江淮民府上去了,房青玄慌张说:“我要去御史台。”
元宝不懂大人去御史台干什么。
房青玄推了一把元宝:“快去追殿下,告诉殿下,我会替江淮民在御史台受刑,快去!”
江淮民现在不能死,死了谁来安抚那些文人学子。
元宝听话,骑马去追。
房青玄由小旺财搀扶着,坐上了轿子,前去御史台。
御史大夫正坐在大堂内审问犯人,只见房青玄仅穿着单薄的中衣就跑来了,由于脚软,过门槛的时候,还被拌了一下,竟直接跪下了,整个狼狈不堪。
御史大夫魂都吓没了,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心肝宝贝,是未来的皇…皇后……怎能跪他。
御史大夫放下惊堂木,连滚带爬走下去,给房青玄磕三个响头:“房大人这使不得,使不得………”
房青玄顾不上仪表,跪在地上没动,也没去扶起御史大夫,只说:“我犯了错,前来受罚,御史大人将我当犯人对待就可,拿刑鞭来吧,先领一百鞭。”
御史大人又猛磕了三个头:“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万万使不得!”
房青玄不容拒绝地呵道:“快去!”
御史大夫趴在地上:“太子殿下若是怪罪,实在担待不起。”
房青玄说:“就是殿下让我受罚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御史大夫没法再拒绝,只是想不通殿下怎么舍得罚自己的宝贝了。
小旺财也完全不信,在一旁哭哭啼啼地问:“大人,殿下真的让您受罚了吗?”
只是苦肉计罢了,若是他不这么做,怎能平息太子无制的怒火。
房青玄跪趴在地上:“我做的事情太过分了,受罚也是应该的。”
江淮民害死了皇上,是太子的杀父仇人,可他却要保江淮民,他这么做岂止是过分,别说领一百鞭了,让他受尽所有刑罚,都不足以平息太子的怒火。
房青玄也知道平息不了太子的怒火,当看到御史大夫拿着那条带刺的刑鞭过来时,他咬了咬牙说:“打吧,往死里打,留我一口气在就行。”
“不要,大人…不要…”小旺财张开手拦在房青玄面前,不准他们行刑:“太子殿下根本没说要罚,谁都不准动手。”
御史大夫也是左右为难。
房青玄呵道:“打!”
小旺财急道:“不准打!你们都不要命了,不准打!”
另一边,元宝快马加鞭追上了太子。
太子以为他又要阻拦,直接拔出深渊剑,怒呵:“拦我者死。”
元宝没敢拦,往旁边退了退,道:“殿下,大人已经去御史台替江淮民受罚了。”
“什么!”元长渊勒住了缰绳,将马停下:“你怎么不看好他!”
元宝垂首:“殿下快去拦吧,大人说要把所有刑罚都受一遍……”
元长渊立即扭头前去御史台。
御史大夫迟迟下不去手,房青玄就威胁道:“你若是不想看到江元灭国,就别再犹豫。”
这话把御史大夫吓得不轻,灭国这两个字怎能轻易说呢:“房大人,休怪。”
说罢,御史大夫便转过身去,一挥手,让人行刑。
刺鞭比普通的鞭子抽打得要疼得多,上面带着倒刺,深深扎进肉里后,倒刺会把皮肉都给划开,只需抽几鞭,便会鲜血淋漓。
小旺财哭着扑上去想要挡,但被拦住了,他只能无能嘶吼:“住手!住手!”
房青玄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受着,薄薄的中衣已经被鲜血给染红。
不真的受刑,太子又怎会心软呢。
打了十几鞭,御史大夫就让人停下了,他实在动不下这个手。
房青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双手撑地:“继续!”
“房子珩!”元长渊大步迈进了刑堂,见到房青玄跪在地上,后背被抽得鲜血淋漓,薄薄的中衣已经破裂,他心脏猛地一抽,又骤然一停,接着发出一声震破所有人耳膜的大喝:“谁干的!谁给你们的胆子!”
御史大夫颤巍巍软倒在地:“太子殿下,是…房大人自己要领罚……”
房青玄没有回头看太子的脸色,趴在地上说:“殿下,江淮民还不能死,微臣愿替他受罚,殿下有多大的怒火,都可以撒在微臣身上,一百鞭不够…就两百鞭……一千鞭……”
第088章 无妻徒刑
元长渊袖子下的手, 紧握成拳,手背上筋骨暴突,那张俊美的脸被寒霜覆盖, 他周身的空气仿佛凝滞,冰冷的气息自他脚下蔓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发抖,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 御史大夫更是抖成了筛子。
房青玄没有回头去看太子的脸, 但也能想象到是何种脸色, 他跪在地上没有动, 继续摆着受刑的姿势。
良久, 才听到太子殿下压抑着怒火说:“这是在罚你,还是在罚我。”
元长渊真的怒到极点了, 他平时一点苦一点疼, 都不敢让房青玄受, 初夜之时,房青玄那处稍微撕裂开,流了一丁点血,他都心疼了好半天,事后自责不已。
而现在房青玄满背都是血的跪在自己面前, 这分明就是在罚他,元长渊心口一阵抽痛,脸上的盛怒和暴戾,让在场全部人瑟瑟发抖, 他再度暴呵:“谁打的!”
拿着刑鞭的小卒, 冷汗直流,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
房青玄说:“殿下, 是我自愿受罚,与其他人无关。”
元长渊狠道:“房子珩,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房青玄垂首:“殿下要杀要锅,悉听尊便。”
“全都滚出去!”元长渊怒吼一声。
刑堂里的人全都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元宝和小旺财也都出去了,偌大的刑堂里就只剩下跪在地上的房青玄,以及怒到极点的太子殿下。
刑堂里摆着各色的刑具,光是鞭子都有十几种,各种材质的都有,且上面均被沾染上了斑斑血迹,不知有多少人被这些刑鞭打得皮开肉绽,叫苦不迭。
房青玄见太子正在挑选刑鞭,脸上不禁闪过一丝错愕,殿下是准备亲自对他行刑吗?
房青玄心口处隐隐作痛,那种被针扎的感觉,再次出现了,谁对他行刑都可以,反正他只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但太子亲自行刑的话,对他来说是身与心的双重折磨。
也罢,就让殿下在他身上把怒火都发泄出来吧,他做的事情的确有些过分。
房青玄双手撑在地上,十指紧握成拳,心情复杂。
元长渊挑了一根新的鞭子,上面还没有犯人的血迹,干干净净的,很适合房青玄。
太子的黑金靴出现在他眼前,房青玄顺着黑金靴往上看,只见太子已经挑好了鞭子,那根鞭子细长且柔韧,是极好的刑具,打在身上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却足以让犯人受尽皮肉之苦,比一般的鞭子疼太多了,看来殿下是真的生气了。
房青玄身体微微颤栗着。
元长渊拿着鞭子,挑起他的下巴:“还没开始,就害怕了。”
房青玄的脸被迫抬起来,他没有去直视太子,眼睛往下看,浓密纤长的睫羽遮住了他发红的眸子,他并非是害怕,而且难过……
这种感觉,无异于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
房青玄紧抿着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元长渊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房青玄的脸:“你以为我要打你?”
房青玄抬起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看向太子:“?”
元长渊冷笑一声:“没那么简单。”
房青玄:“…………”
他真以为太子会亲自行刑,但没想到太子挑了一根又细又长的刑鞭,只是为了把他绑起来。
“殿下…”房青玄轻轻挣了两下,没挣脱,反而把自己被勒疼了。
元长渊怎么可能舍得动手行刑,但他有另一种惩罚方式,也是他独有的。
元长渊抱起被绑住的房青玄,将人带上了审讯台上。
门外的御史大夫焦急地来回踱步:“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我等人头不保。”
小旺财擦干眼泪,不停地往刑堂里面瞄,带着一点哭腔:“大人背上的伤,得及时上药才行。”
元宝双手抱臂,也是一脸担忧:“殿下会不会对大人动手。”
三人各说各话,互不耽误。
而此刻的刑堂里面,没有他们所想象的血腥场景,而是满堂春色。
元长渊俯下身,在房青玄满目疮痍的背上亲吻,好在御史大夫暗中给行刑的小卒使了眼色,收了一些力道,而且只打了十几鞭就停下了,所以伤得并不严重,只是刺鞭上的倒刺把皮肤表皮划开,流了不少血,看上去比较触目惊心罢了。
元长渊将血舔干净后,见并不是很严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估计养个几日就能好了,还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元长渊手臂绕到前面,捏住房青玄的下巴,把人掰过来:“把我气死了,你就得守寡了。”
房青玄总是有各种办法,让他又生气又心疼,有时候他真想直接把人给弄死算了,这样就能乖巧听话地待在他身边,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也不会说他不喜欢听的话。
房青玄张开嘴,声音里夹着稀碎的哭泣:“殿下,江淮民还有大用……能否饶他一命。”
“房子珩,你气人的本事又上了一层楼,都这种时刻了,你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那江淮民就这么值得吗?”
一提到江淮民,元长渊眼中的戾气更重了,他狠狠一顶又道:“我就算现在饶了他一命,以后迟早还是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到时你就别想再替他求情了。”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他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殿下,嗯…这其中有许多值得猜疑的地方,不能直接就给江淮民定罪,嗯…”房青玄觉得很多事情都存疑,不能全都盖在江淮民的头上。
“就算父皇不是他有意要害死的,可他曾多次对你下手,我仍是不能饶了他性命。”
就如江淮民所说,太子并非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有仇必报。
房青玄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刑堂外面又多了一人,那人正是廖凡廖大夫,他是被元宝抓过来,给大人治伤的。
廖凡一脸吃惊地问:“太子正在里面对大人行刑?”
他之前瞧着太子分明对大人疼爱有加,现在怎么舍得亲自行刑了。
小旺财一想到大人在里面受刑,眼泪止不住地流:“大人明明没有犯错。”
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旁观者都不懂,只知道太子因为什么事情很生气,然后对大人用了鞭刑,如此一看,太子殿下简直就是人渣,得判无妻徒刑。
过了一个时辰后,里面传来太子的声音:“旺财。”
小旺财一个警醒,走了进去。
片刻后,小旺财又出来了。
元宝上前问他:“怎么样?”
小旺财红着脸:“大人没事,只是有点饿了,殿下让我去备些茶果子给大人用。”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先行告退。”廖凡出来打了个酱油,留下一瓶膏药就走了。
元宝拿着那瓶膏药走进去,进去之后,才知道小旺财方才为什么要脸红了。
房青玄披着太子的外衣,坐在太子怀中,露在外面的足,也被太子一手握住,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出来,全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这样的画面看着倒还好,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以及那暧昧的气氛,让人一下就猜到方才发生过什么。
元宝把药膏送上去,便退下了。
元长渊帮房青玄上完药,小旺财正巧端着茶果子来了。
受了那么多苦,得吃一点甜的,茶果子甜甜腻腻,一般都是就着浓茶一起吃的,但房青玄嗜甜,就这么吃也不觉得腻。
元长渊抹掉房青玄嘴边的残渣:“江淮民的命,我暂且留着。”
房青玄虚弱回道:“多谢殿下。”
江淮民听说了房青玄为了保他,主动去御史台受刑的事情,心中又感动又惭愧,当天他就主动进了宫,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
现在太子还未登基,仍住在太子东宫里,听内侍禀报,称江淮民在外求见。
元长渊的杀心又冒了起来。
房青玄握住太子的手:“殿下答应过我的。”
元长渊收起杀心,在房青玄脸上亲了一下,随后让内侍把江淮民给带进来。
江淮民恭恭敬敬地跪下拜见:“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元长渊压抑住暴戾的情绪,冷冷一瞥,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房青玄知道太子殿下生气,不想开口跟仇人说话,便替太子说道:“殿下愿意给参知大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参知大人可要珍之重之。”
“多些殿下。”江淮民俯身又是一拜,停留一会才直起身:“一年前,陆修竹找到了微臣,跟微臣说灭掉江元后,他们会建立一个真正意义上完美的国度,好比世外桃源,没有战争和瘟疫,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他们还与微臣说了很多治国的策论,微臣觉得确实可行,就与他们暗中勾结,让江元一步步土崩瓦解……”
江淮民一开始坚持要变法,确实是希望江元更好,到后来还在坚持变法,就是希望江元快点分裂,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一直没开口的元长渊,突然开口打断:“那张羊皮卷上藏着什么秘密?”
江淮民说:“陆修竹曾给微臣看过那张羊皮卷,说羊皮卷上画的领域是天赐之地,在这个领域上面诞生过一个神圣的国度,他们要恢复那个神圣国度昔日的荣光,他只给微臣看过几眼,就收起来了,他死后,微臣派人去他府上找过,但已被太子殿下您先得手了。”
元长渊发出嗤笑:“看来你还没得到顺应天道派的认可,他们连这上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都没告诉你,你到底是怎么会相信他们真的能建立一个完美国度的。”
“他们给微臣说的那些治国策论,让微臣叹服,那是一种前所未有,极其先进的思想,能有此等思想,绝非凡人。”江淮民就是被那种思想给征服了,才会一心一意地帮着顺应天道派。
房青玄忙问:“什么思想?”
江淮民向太子那边偷觊,随后低头说:“取缔皇室…人人均可参与选举…不论性别身份年龄……人人都有机会当统治者…”
太子并未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你想当皇帝?”
江淮民埋低头,冷汗直冒:“微臣不敢。”
这种思想确实是过于超前了,只要被提出来,就是砍头的罪名。
第089章 受命于天
“顺应天道派里有高人啊。”房青玄觉得这个邪派不简单, 要彻底根除怕是不容易。
元长渊冷着脸:“哼,分明就是一群欲要造反的人,却美名其曰是顺应天道。”
房青玄抬起手, 在太子胸前顺一顺:“殿下别生气。”
元长渊一点也不顾忌江淮民的存在,直接握住房青玄的手,十指相扣,再轻轻一拽, 就将人拉入了怀中:“子珩, 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所谓的先进思想, 可行?”
房青玄想从太子怀中爬起来, 但没成功, 只得躺在太子的臂弯里面说话:“取缔皇室,人人都可通过选举当统治者, 这样的想法不仅仅荒谬还很可笑, 取缔皇室这一点, 微臣暂且不论,只论人人都可选举这一点……”
房青玄话说到一半,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江淮民:“参知大人真以为人人都可参与选举,就是公平民主吗?实际上,当每个人都有机会坐在天下之主的位置上时, 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就更没有出路了,因为那些手里握着大量金钱的商人,他们可以砸钱去收买人心,最后能成为天下之主的, 必定不会是你们这些人, 到时,士农工商的位置会颠倒过来, 商不再是最下等,整个国家都将变成利益至上,我承认这个思想很先进,但是弊大于利。”
江淮民魔怔了的脑子,如同拨云见日,霎时空明:“房大人千古奇才,佩服佩服!”
江淮民就是被那个思想给蒙蔽了,就想着有一天人人都有机会当统治者,可这个思想完全不能细想,只要一细想就全都是漏洞,人人都可以当统治者,那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被选上?
真要这么选起来,他们那些底层的寒门学子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纵使他们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可比不过真金白银,那些对治国之道一窍不通的豪强最有可能当选,而商人眼里只有利益,他们一旦坐在统治者的位置上,就会成为一个独裁者,伴随而来的是更高的税收,百姓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士农工商的地位是不能变的,一变社会就乱套了。
越是自由,就越不自由。
人人平等,就是最大的不平等。
百姓要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平等和所谓的自由,他们也不想当什么统治者,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吃饱穿暖,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了,谁来当这个统治者都行。
房青玄说:“太子殿下登基后,会先将全国所有的世族豪强一一清除掉,让地方的权利集中到中央,再一步步清查掉所有贪官污吏,以及那些虽然没贪,却也不作为的官员……如此循序渐进,江元必定繁荣昌盛,何必去相信那些歪门邪道。”
“是我愚昧,信了他们的话,犯下了许多错,我江淮民愧对江元百姓,愧对太子殿下,愧对房大人。”江淮民俯身,重重磕头。
就算江淮民认错了,太子眼底的杀意也还是一分都没有减弱,反而更盛了,害死了他父皇,岂是一句知错了就能原谅的,若不是房青玄多次劝阻,只怕太子的剑已经将江淮民给砍成碎片了。
元长渊阴鸷道:“是子珩求我,我才暂且留你一条性命,至于你这条命能留到什么时候,还得看你的表现。”
江淮民的头还抵在地上:“臣定会把犯的错,都弥补回来。”
元长渊冷声说:“我父皇的命,你弥补得回来吗?”
江淮民仓皇解释:“臣并没想过要杀皇上,臣是吩咐过小庆子,让他在太子殿下您回京的时候,去挟持皇上,可他不知道怎的,竟将计划给提前了,还挟持皇上走到宫门上,说了一堆大逆不道的话,那些话都不是臣授意的。”
房青玄早就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了,只可惜何鹤当天就直接把小庆子的人头给砍下来了,现在没办法从死者嘴里追问出,到底是谁授意他的,又有什么目的。
不过房青玄猜应该是顺应天道派的人所为,至于目的,认真想一想便能明白了。
在要造反时,若是不想背上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骂名,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若是当今的皇帝是个昏庸无能的人,那么民心自然会偏向造反者,所以小庆子那天才会当着百姓的面,把元庆帝犯的错全都罗列出来,让百姓们都知道当今的皇帝是多么无能的一个人,百姓也确实是被煽动了,就在民心动摇时,元庆帝血祭宫门,祈求天下太平,强行把民心给掰了回来。
房青玄觉得躺在太子怀里说话不自在,几次挣扎后,总算是挣脱出来了,他低头整理被压皱的衣袍,说:“小庆子或许就是顺应天道派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
如此一来,细思极恐。
顺应天道派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因为小庆子已经在宫里待了十几年。
太子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越来越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个邪派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元庆帝的灵柩被送入了皇陵,太子在一众大臣的催促之下,于三日后办登基大典,接手整个江山社稷。
登基大典当日,本来铅云密布,瞧着随时都会下滂沱大雨,可当元长渊顺着天阶,走到祭坛上时,天竟然一点点放晴了,霞光破开云层,抚照大地。
云层之中,隐约还有东西在浮动,似有真龙显身。
元京城内的百姓本来想要去躲雨的,却没想到天空竟然放晴了,霞光比往日都要绮丽,引得他们朝天上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云层里有条金色的龙,时隐时显,堪称奇迹。
祭坛下的文武百官,都惊呼此为祥瑞,是大吉之相。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江淮民带头跪下,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百官全都齐刷刷跪下。
太子殿下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再加之登基时出现的大吉兆,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百姓,都对太子心悦诚服。
元长渊抬头看着天上一束束的霞光,他仿佛在云巅之上,瞧见了父皇的身影,可一眨眼,身影便消弭于无形了。
元长渊把祭酒倒在地上,低声道:“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元长渊丢掉手中的酒樽,转身顺着天阶走下去,黑色繁复的龙袍被风吹得鼓起,让他的身形更显高大,气势磅礴,从今往后,他便不再是那个需要装成纨绔的太子了,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元长渊走下天阶后,又径直走向文武百官。
房青玄只是个七品小官,他按照尊卑,跪在六品文官后面,差不多就是队伍的尾巴上了,他一直跪趴着没有动,等待着皇上一句平身。
等了良久,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子珩。”
就像平日唤他那样。
房青玄略显错愕地抬头,看着元长渊朝他伸来一只手:“殿……皇上……”
其他官员都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头抵在地上,没人敢抬起来,也没有人乱瞄。
元长渊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中,没有放下,也没催促。
房青玄摇了摇头,示意元长渊不可以。
元长渊还是没放下手,就这么僵持着,周围的风仿佛静止了一般。
百官都跪得腿麻了,又不敢乱动。
房青玄最清楚元长渊的秉性了,他要是不伸手的话,等会他就要被抱起来了。
牵手和被抱之间,房青玄聪明地选择了前者,伸出手来,搭在了元长渊的手心。
元长渊一收手,牢牢握住。
房青玄被牵着,经过文武百官身边,好在百官们都低着头,没看到他。
就在这时,元长渊说了句:“众卿平身。”
百官们纷纷起身,看向皇上,结果皇上拉着一个七品小官走了。
有许多大臣都还不知道房青玄与皇上的关系,但现在满堂皆知了。
房青玄真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可耐不住元长渊任性,估计他以前那点子事,都要被大臣们给扒出来了。
登基大典结束后,元京城内的百姓都在讨论白日里出现的吉象,而大臣们都在讨论房青玄与皇上的关系。
那本《太子殿下的绝美侍读》瞬间在权贵之间风靡开来,他们从这本小黄-书上,得知了皇上对房青玄情有独钟,两人很久之前就已经情定终生,也难怪皇上会在登基大典上,公然拉房青玄的手了。
那本小黄-书,通篇的剧情都是捏造的,但内核是真的,元长渊确实是对房青玄情有独钟。
“皇上,您今日过于莽撞了。”房青玄觉得元长渊今日之举,有点疯狂。
元长渊挥退殿内的宫侍,将房青玄压在龙榻上:“我已经收敛了。”
要是不收敛的话,他会直接带着房青玄一起走上祭坛,再向文武百官宣布立房青玄为后,那将更加疯狂。
房青玄轻轻推搡:“您现在是皇上了,有些事,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尤其是天下动荡之际,更应该稳重一些,像今日这般冲动的事,千万别再做了。”
第090章 天下之主
“我都已经是天下之主了, 自然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元长渊一对剑眉入鬓,微微挑起时,说不出的俊美邪肆, 同时又透着九五至尊的贵气,仿佛这世间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如何就能如何。
房青玄知道元长渊并非是那种沉迷于享受的昏君,可也不能任性妄为, 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 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要为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着想, 而不是滥用权利为所欲为。
房青玄啰嗦了几句, 劝了元长渊一番,可别刚登基, 就留下了话柄, 天底下那些文人最爱写皇帝昏庸无道的文章了, 若是知道当今皇帝喜欢男子,那么房青玄这个籍籍无名的七品小官,恐怕也要青史留名了,说不定会把他写成那种祸国殃民、迷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的角色,他可不想担这骂名。
“微臣是男子, 身份上多有不便,在外人面前,只能是君臣的关系,像今日之举, 万万不能再有, 否则朝廷之中定会有许多反对之声。”
江元之前的许多朝代,可都没有出现过皇帝喜欢男子的先例, 没有先例就没那么容易说服那些大臣,尤其是那些思想保守的大臣,必然会激烈反对。
房青玄不想招惹那么多的麻烦,在这种天下动荡的时刻,应该把精力都放到治理国家之上。
元长渊却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霸气狂拽地说了句:“我看谁敢反对。”
他都已经是皇帝了,若是还不能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那他这个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皇上,你若是不收敛,那微臣只能请求调离元京。”房青玄不想弄坏了元长渊的名声,他们在私下里可以尽情暧昧,但是在外人面前只能是君臣,只有这样元长渊在史书上才不会留下污点。
房青玄只希望他的君主,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房子珩,你又给我来这一套是不是?”元长渊低下头,狠狠咬了上去,将房青玄的唇瓣咬得殷红,像是快要流血了一般。
房青玄疼得微微拧眉。
元长渊动作放轻,在房青玄唇上缓慢吮吸,边吸边问:“除了拿调任威胁我,你还有其他法子吗?”
房青玄抬起手,搭在元长渊的肩头上:“若是不能调任,微臣只能尽量躲着皇上了。”
“哼!”元长渊用力在他臀上揉了一把。
房青玄喘着气说:“皇上,现在时局不稳,不宜留下话柄。”
元长渊问:“那等天下稳定之后呢?”
房青玄羞涩道:“到时,微臣任由皇上处置。”
元长渊噙着笑问:“上朝时,让你坐在我腿上,也行吗?”
房青玄大惊:“这…这怎能行。”
元长渊也就是说说而已,当然,真要他做,他也做得出,只不过他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被后世经久谈论的准备。
虽然元长渊刚登基,但要处理的政务特别多,他也就登基当天夜里与房青玄温存了一番,后面就各忙各的了。
房青玄担任的官职是太子侍读,如今太子已经登基成了皇帝,那么他的职位也该升一升了。
元长渊自然想到了这事,他本想把房青玄升到五品的位置上,职务仍旧是在他身边陪侍,可被房青玄给拒绝了。
房青玄并不想天天围着皇上打转,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自荐去国子监当学正,教化学子。
元长渊一开始并不同意,他还是想把房青玄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才能安心。
房青玄只得软磨硬泡,甚至不惜出卖色-相,陪着太子玩了很多没有尝试过的新姿势,以腰酸腿软的代价,换来了学正这个职位。
学正只是个八品官职,比太子侍读这个七品官职,还要低了一级,这就是妥妥的降职了。
元长渊想给房青玄再加一个虚衔,从八品升到五品去,可还是被拒绝了。
从七品降到八品去,正合房青玄的意。
那日的登基大典上实在是太高调了,房青玄若是直接从七品升到五品,哪怕只是虚职,也会引来闲话,会让那些兢兢业业却迟迟升不了官的官员们心寒。
让他们觉得他是出卖色相才换来的官职,如此还会带坏风气,往后恐怕会有更多官员效仿他,不再想着干实事,就想着怎么装扮得漂亮点,怎么入皇上的眼。
元长渊饱餐了一顿,心情很好,就什么都迁就房青玄了。
于是房青玄就出现在了太学里,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衫,所有学正穿得都一样,皆是一身的白,没有其他任何装饰,简朴至极,但这一身穿在房青玄身上,却如谪仙踏月落入凡尘,他的课上,所有学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房青玄一手捧着书,一手拿着戒尺,经过一名学子身边,见这名学子口水都流出来了,便用戒尺敲了一下他的头:“起来,将我方才讲过的,重述一遍。”
“啊?!”那名学子茫然地站起来,眼神瞟到旁边,想让好友帮一帮自己。
好友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房青玄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出去罚站,把书也带出去。”
虽然房青玄看着温柔可亲,但他冷下脸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那名学子只得乖乖听话,拿着书去罚站了。
房青玄讲的都是有用的东西,除了个别看痴了的学子没有在听,其他学子都听得很认真。
房青玄将那群学子中听得最认真的那个,给单独留了下来。
他来太学里,当然不是简简单单来教书,而是为皇上物色有用的人才,将来能为皇上所用。
其他人都走了,那名被单独留下的学子,站起身,恭敬地见礼:“房先生。”
房青玄将戒尺放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学子道:“学生姓孟名晚,家住城西,父亲孟启在谏院任职。”
房青玄说:“我与你父亲没怎么来往过,不过我有一位同窗好友,也在谏院,托他的关系,与你父亲见过几次。”
“先生竟然知道我父亲。”孟晚很是惊讶,他父亲宦海沉浮了十几年,仍然还是个九品芝麻官,属于埋头干实事的那一类型,不邀功也不媚上,所以一直都未能升官,在朝廷里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房青玄笑着点点头:“你父亲是个干实事的好官。”
孟晚不知是激动,还是心酸,竟眼红了:“我父亲在谏院当了十几年的小官,就是因为一直埋头干实事,才升不了官的。”
房青玄失笑说:“可不能这么想,现在不同往日,新规马上就要下来了,只有干实事的官员,才能有出路,那些不作为的官员迟早会被取缔。”
“真是如此吗?”孟晚对朝廷早就失望了,他一度不想入仕,想着要去经商,但被他父亲强行给送进了太学里,逼着他走上仕途。
孟晚以为自己的前途会与他父亲一样灰暗,可他幸运地遇到了房青玄。
房青玄当晚坐着马车,悄悄入了宫。
元长渊叫人把政务都给搬到了寝殿,从早忙到晚,都未休息过,他父皇留下的烂摊子属实有点多,最大的问题就是国库里没有银子了。
元长渊看得头疼。
这时,一阵清甜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鼻腔,等他反应过来时,房青玄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并温柔地唤了他一声:“皇上。”
“子珩,你来得正好。”元长渊放下手中的奏章,将人拉到怀中,笑着说:“有样东西要给你。”
下午何鹤到宫里来了一趟,给元长渊送了一样东西,是元庆帝临终前托付给他,让他送给房青玄的,但元庆帝死后,大伙都在忙,没空送过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房青玄斜倚在皇上怀中:“什么东西?”
元长渊从袖子拿出一个雕花小木盒,当着房青玄的面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凤凰玉扣,凤凰图样只有皇后才能佩戴,房青玄一下便猜出来这是先皇后的遗物。
“这是父皇送给你的,原本是我母后留下的嫁妆。”元长渊把那枚凤凰于扣拿起来,嘴角带着浓浓笑意,提到先皇时,也没有露出哀伤,因为他父皇认可子珩了,所以他心情特别好,笑容怎么压都压不住。
房青玄却没法同元长渊那般开心,他惊慌地推拒:“如此贵重的东西,微臣受不起。”
“父皇都认可你了,你自然受得起。”元长渊二话没说,就要戴在房青玄身上。
“这可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微臣只是臣子,岂能戴。”房青玄一个劲拒绝,眼中惶恐不安,避之不及,仿佛这不是赏赐,而是刑罚。
房青玄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后,这辈子都不可能,下辈子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皇后才能佩戴的饰物,他是万万都不会戴的,还是……还是留给真正的皇后吧,毕竟皇上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
“子珩,没关系,你私下戴给我看就行。”元长渊的笑意一分不减,是打心底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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