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白初贺说了一句回去吃饭, 就迈出脚步走在了前面,但白皎并没有因为被白初贺撇下而觉得不开心。

    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都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像现在这样, 白初贺走在前面, 白皎追在他身后。在白皎眼中, 他和白初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但令白皎觉得开心的是, 白初贺即便仍然像平常那样走在前面,但脚步缓慢, 就算白皎慢悠悠地在后面踱步也能跟上去的程度。

    白皎伸了个懒腰,“初贺哥, 等等我!”

    前面的那个人影的脚步速度又慢了些,最后干脆停下来,站在乱石碓旁边, 侧过来, 等待着他。

    白皎穿上鞋子,系好鞋带,才白初贺那边走去。

    经过乱石碓时,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些小布条, 指尖从位置最低的拂到位置最高的。这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一个习惯。

    白皎的动作落进白初贺眼中,他别过眼, 在白皎走过来的时候伸手抓住白皎的手腕,稳当地带着白皎避开那些过于锐利的岩石。

    白皎没有察觉,只是一边走,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地和白初贺讲话。

    “初贺哥, 等我们过生日的时候要一起来哦。”

    身后不远处的岸边,一个不大不小的海浪翻涌上来, 打在沙滩上,传来浪花的声音。

    白皎听见了,嘴里的话题又拐了个弯,“你看,月球和地球之间是有引力的,哪怕不远不近地隔着,但也一直在互相吸引。”

    他说到一半,察觉到白初贺一直没怎么出声,“初贺哥,你说对不对,我记得老师上课是这么讲的,我应该没记错吧?”

    很难说清是出于什么理由,白初贺心里下意识地有些逃避白皎问出的这些随意又天真的问题。

    白皎的眼睛就让他想起夜空中的那些星星,纯净明亮。星星在天空上挂着,安静地凝视着地面上的人,地面上的人内心里任何想法在星星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那些星星虽然明亮,但本应该柔和的光芒,在白初贺的眼中却变得无比刺眼,就像审讯室里的白炽灯。

    白初贺又一次没有回答白皎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又转了一圈,“你今天为什么想起来这边?”

    幸运的是白皎是真的很好糊弄,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轻易就被人带跑了思维,忘记自己刚才在想的事。

    白皎一下子想起自己原本来海边的理由,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心里有点细微的不好意思。

    本来是想来海边找找感觉的,结果碰见白初贺一起聊了好多好多,忘记了正事。

    白皎有些苦恼,但念头一转又开心了起来。

    手机里的剧本大概还停留在故事里那三个主角出现在海边的那一幕,下午的时候令白皎苦思冥想也无法代入进的情绪,在刚才海边夕阳的帮助下,似乎无形中一点一滴地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站在故事之外的第三人了。他能明白邻国公主的情绪,也能明白小人鱼的情绪,这两个角色的内心在短短的日落时刻似乎交相融入他的心里。

    白皎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在海边,他心里冒出过许许多多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原因的细密感情。

    那种令人困惑的感觉又来了,白皎很想为自己这些情绪寻找出一个定义,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第一次产生出这样的感情,在他简单又绕不过弯的思维里甚至找不出太多的释义来为自己解释。

    他能为自己做出的只有抽象又混沌的解释,只能用具象化的形容去阐释。

    就像汽水里那些咕嘟咕嘟的碳酸气泡,在甜甜的糖水中不断向上升腾,然后噼啪炸裂,留下不会为任何人所知的声响。一瞬间就消散不见。

    等真正喝进口中,感受到的除了糖水的甜蜜,还会有那些小气泡在舌尖炸裂开的奇异感觉,像是微小的刺痛感。

    白皎天马行空地想着。

    联想到那些小气泡时,他突然有种既视感涌现,觉得自己好像之前也有过一些小小的微妙情绪,而自己当时联想到的好像也是那些在瓶中晃荡的小气泡。

    但现在又与当时不同,那时的小气泡还只是在缓慢上升,虽然发出声响,却也算得上平静。

    可现在,这瓶汽水似乎被剧烈摇动了一番,那些之前缓慢上升的碳酸气泡变得汹涌,争先恐后地涌出水面,上升至空气中,最后因为尚未拧开的瓶盖而在空气中挤作危险的一团。

    就像白皎现在这样,内心的情绪似乎要满溢而出,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如果汽水的瓶盖打开了,里面早就拥挤不堪的气体一定会连带着那些甜甜的糖水喷涌而出,让人手足无措。

    白皎想得远了,思维绕行一圈后才回过神来,发觉白初贺还在等着他说话。

    说是等,但又好像没等。白初贺问出那个问题后就没有再出声,哪怕白皎走了神,迟迟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开口再问。

    就好像他是随口问出的那个问题,其实并不需要白皎特别回答。

    但白皎觉得自己很喜欢白初贺问自己问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白初贺一问他就会很开心,甚至希望白初贺再多问他一些。

    “其实是因为许安然之前把舞台剧的剧本发给我了,说让我琢磨一下,我就来海边找找感觉啦。”白皎回答。

    “嗯。”白初贺因为“舞台剧”这三个字,又想到了那个白皎落荒而逃的下午,“就是你之前问我那个?”

    “对。”白皎点点头,“初贺哥,你要看看剧本吗?”

    白初贺其实对集体活动真的没太多兴趣,对这个舞台剧最大的印象也只是白皎因为那个叫许安然的女生的缘故,来向他争取了好几次,希望他能出演王子。

    但白皎这一次没有再向他提角色的事。

    “你们都定下来了?”白初贺问。

    “嗯,应该是吧。”

    许安然没跟他再说王子的事,可能是已经找好人了。白皎没问,只能心里作此猜测。

    白皎想起来之前白初贺拒绝他演王子的事,心里还是很失落。他很想再问问,但白初贺之前面对这件事的态度太冷淡,他不敢再问。

    白初贺看见白皎眼里若有所思的模样,“你的戏份很多吗?”

    如果戏份不多的话,恐怕也不需要做到要来岸边找感觉的程度。

    “嗯。”白皎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是主角嘛。”

    白初贺垂眼。

    果然,白皎那么想帮那个女生的忙,最后是一定会主动顶上王子这个空位的。

    能帮上自己想帮的女生,白皎应该高兴,声音不应该这么闷闷不乐。

    白初贺已经对这个舞台剧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了,但他的嘴巴还是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白皎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习惯轻易被白初贺看破情绪,不过白初贺再厉害,恐怕也没达到能够读心的地步。

    他不高兴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白初贺不愿意演王子,不能和他一起登上舞台。

    白皎嘴巴张了张,刚要说,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难为情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也算是有话直说的性格。

    白皎想了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一定是因为白初贺之前对于这件事表现出的态度太兴致缺缺,他不想看到白初贺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再和白初贺提这一茬。

    “嗯因为下午我一直在看许安然发给我的剧本,发现这是个特别让人难过的故事。”

    白初贺无声听着。

    白皎很能共情,他之前就感受到过。他能听出现在的白皎是真的有些难过,声音不仅闷闷的,声线也微低,头也垂了下来。

    白初贺忽然就对这个他不熟悉的童话有些感兴趣了。童话的释义一直是纯粹简单且美好,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事才会让白皎难过成这样。

    白皎一面对白初贺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很有倾诉欲,白初贺虽然还没开口问他,但眼神已经透出了询问的意思,白皎就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王子一开始被人鱼公主救了,可是他不知道是人鱼公主救了他,他把别的姑娘认成了公主,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了,一直都不知道救自己的其实另有其人。”

    白皎表达能力比较一般,说话有点绕,但白初贺还是很轻易地就听出了白皎想说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王子认错了人这件事让你很难受,是吗?”

    白皎点点头,“嗯。我我虽然觉得那个姑娘没有错,但我还是希望王子能找到正确的人。”

    白初贺在心里默读了一遍“正确的人”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不协调,“你怎么定义正确的人?”

    这个问题把白皎问懵了,他一边走,一边想了半天,“就是就是明明是公主救了王子啊。”

    “是公主救了王子没错。”白初贺平静地说,“但为什么公主是正确的人,那个姑娘就是错误的人呢?”

    白皎觉得自己好像稍微能明白一点点白初贺想表达的东西,但还是觉得很困惑,“可是,王子该爱上的人是公主,不应该是那个姑娘啊”

    “为什么?”

    白初贺的声音冷静又清晰,在白皎耳边盘旋。

    “为什么公主救了王子,王子对公主产生的感情就必须是爱情?为什么那个姑娘不是公主,王子就不能爱上她?王子对一个人产生感情的基础难道一定要建立在对方有没有救了他这件事上吗?王子为什么不可以对公主的感情是感激,而对那个姑娘的感情才是爱情呢?”

    白皎晕头转向,他说不过白初贺,也有点理不清白初贺的逻辑,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

    白初贺一直以来都对这个故事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态度,却忽然在这件事上和他辩论起来,而且态度相当认真。

    他印象里的白初贺从来都是随性又漫无目的,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这么认真执着过。

    白皎和白初贺相处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他一次见到白初贺这样看着他的双眼,直白又明确地向他传达自己对一件事的看法。

    以往的白初贺甚至是懒得发表什么看法的。

    “王子爱上那位姑娘的原因是因为他以为她才是救命恩人,所以我才说希望王子找到正确的人。”白皎晕乎乎的,有些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口,“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说完之后,白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连忙闭上嘴巴。

    但白初贺却并没有生气,只是也没有像之前那么认真,他双眼里的神情又变成了平常那样漫不经心,仿佛刚才一瞬间和白皎起争论的是其他人。

    白初贺清楚,自己刚才的话其实也不占多少道理。

    “我知道。”白初贺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不一定只能有一种结果,有些时候它可能跟你想象的完全相反。你觉得正确的人,对当事人来说也许并不是。王子也许并不一定会喜欢公主,他也有可能爱上后来的那位姑娘。”

    “好吧。”白皎觉得白初贺再多说几句他就真的被绕晕了,“总之,这个阴差阳错的剧情让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嗯。那王子最后和公主在一起了吗?”

    白皎苦恼地想了想,“我不知道,许安然也没有跟我说。我希望他们在一起,王子和公主本来就应该在一起,所有童话故事里都是这样的。”

    白初贺沉默片刻,最后开口。

    “你说的对,王子应该和公主在一起。”

    白皎觉得有点不对劲,白初贺说的话虽然和他刚才说的一样,但他总感觉他们两人说这话时表达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对吧。”

    白初贺没有再说话,变得比之前更沉默。

    快到家门口了,白皎突然想起一件事。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他想和白初贺说几句话,可白初贺好像心情不好,都不愿意听他说完话,直接就离开了房间。

    这件事白皎一直耿耿于怀,刚才他的思绪被带跑,一直没想起来问,直到快到家门口了,他才想起这茬。

    “初贺哥,你之前为什么不理我啊?”

    白初贺微微皱眉,“不理你,什么时候?”

    白皎的手已经搭在门口庭院的大门上了,他听见白初贺这句话后转了过来,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光线下,认真地看着白初贺,“就是早上的时候啊。”

    白初贺的眼神滑到白皎那只搭着大门的手。

    五指纤长,匀称,骨节感并不突出,虽然手掌内带着一些细微的伤痕,但皮肤仍然瓷白又细腻。

    这只手的主人在醒来看见被自己握着的时候,受惊一般尴尬地快速从自己的掌心中抽走。

    白初贺甚至能回忆起将这只手握在手心里的触感,温暖又安静,手腕的脉搏一起一伏。

    他收回目光,简短地回答,“早上忙,要去学校,时间很紧。”

    那只手从铁门上离开,白初贺垂着眼,上前一步准备推开铁门进去,手掌触碰到的地方刚好和白皎的手刚才停留的位置重叠在一起。

    门还没推开,手背一热,白皎伸手拍掉了白初贺的手,挤进白初贺和铁门之间,“不对。”

    白初贺后退了一步,好让白皎温热的呼吸能够不要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脖颈处,“哪里不对?”

    白皎的目光没有任何阻挡地盯着白初贺的脸,“你在敷衍我。”

    白初贺反问,“我怎么敷衍你了?”

    白皎的眉头很可爱地蹙着,脑袋仔细地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对。

    半晌,他得出了答案。

    “你平常天天违规违纪,怎么可能会因为担心迟到而赶时间。”

    白皎说话很直白,甚至让白初贺在情绪压抑的时候觉得有一丝想笑,自己在白皎的嘴里好像变成了什么不良少年,偏偏白皎也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白皎觉得自己说的挺正确的,白初贺一看就不是会因为出勤问题而紧张的人。

    入夜了,外面温度有些冷,白初贺听见白皎说话的时候吸了下鼻子。

    白初贺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白皎,伸手推门,结果又被白皎挤了进来,挡在门前。

    反反复复,最后白初贺真的有点无奈了,“白皎,外面冷,进去再说。”

    “不行。”白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清楚了再进去,不然你一会儿又要岔开话题敷衍我了。”

    白初贺发现白皎这个迟钝的大脑在某些方面会忽然变得很机灵,但机灵的很不是时候。

    “别闹了。”

    “我哪儿闹了。”白皎的声音微微拔高,“明明是你老是不理我,还不准我问,还说我无理取闹。”

    “我头疼。”

    “还说我让你头疼。”

    “白皎,你别逼我。”

    “还说我逼你!”白皎一双小鹿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看起来还有些伤心,“你看,你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

    白初贺刚才说自己头疼只是想蒙混一下白皎,但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头疼了。

    头疼之余,白皎现在这个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样子让白初贺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何复以前谈过的那些对象,找何复吵架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架势,非要争出个结果。

    白皎闹了半天没等到白初贺的正面回答,正想再措辞一下的时候,听见白初贺很细微地叹了口气。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想开口,看见白初贺眼皮微掀,终于毫不躲藏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白初贺那双睡凤眼很好看,白皎形容不出来,但同时又很锐利。

    在灯光的投射下,白初贺的眉骨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窝显得深了一些,让那双俊美精致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连带着双眼里的目光似乎也深了不少。

    白初贺偏薄的嘴唇动了动,白皎听见他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不理你?”

    白初贺以前问过类似的问题,白皎也许想不清自己的很多情绪,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直以来都很清楚。

    白皎回答:“因为我不想你讨厌我。”

    上次白初贺问他,他好像也是这么回答的。

    白皎不觉得这个回答有哪里不对,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到白初贺讨厌他,从而躲着他,不愿意和他说话来往,哪怕光是想象一下也不愿意。

    白初贺那双眼睛的眸光好像又深了一些,“你为什么不想让我讨厌你?”

    白皎再一次被白初贺问住。

    他为什么不想让白初贺讨厌他,为什么呢?

    白皎从来没有想过,他觉得他即便想了,恐怕也想不清楚。他只知道一旦联想到白初贺可能会讨厌他这件事,他就做什么事情都不踏实,食不下咽,辗转难眠。

    最开始和白初贺关系还没像现在这样近的时候,他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上课就没办法集中起注意力来。

    这对他来说很反常,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只能靠加倍的努力,所以平常上课的时候从不分心,认真上课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可是为什么,一旦想到白初贺会讨厌他这件事,他就连自己最本能的事情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做好了呢?

    白皎觉得很迷茫,在白初贺长久的注视下,他心里甚至产生出一些很微妙的慌乱感。

    他下意识地在记忆里搜寻他人对他说过的话,试图在他人传授给他的经验里找到一些对自己这个状况的解答。

    许多人的话音和他们的脸庞一起,像走马灯一样,短短的时间内在白皎的脑海里划过。最终,这些画面定格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长辈上。

    他们都在对他说,“小皎,你要有哥哥了。”

    他们说的话一定是对的,白皎依稀地想着,觉得这个原因似乎能迎合上自己为什么担心白初贺讨厌自己这件事,两者契合的很完美,且并不冲突。

    “因为你是我哥哥呀,我肯定不希望被自己的哥哥讨厌啊。”白皎思索着,慢慢出声,末尾还不自觉地反问了一句,潜意识里想征求白初贺的意见,“难道不是吗,初贺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白皎看见白初贺的睫毛缓缓颤动了一下,就像秋天从枝头无声落下的干枯树叶。

    白初贺眼里刚才那些深得吓人的眸光也消失了,他的双眼里之前好像敛着什么没有说出口的东西,但现在也像落叶一下,四下飘散,消影无踪。

    白皎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迷茫又无助地看着白初贺,想听见白初贺为他解惑。

    但须臾,白初贺只是缓慢开口,“嗯,你说得对。”

    他越过白皎的侧身,推开门,安静地走了进去。

    第 52 章

    白初贺走过时习惯性顺手一带, 轻轻推了一下铁门。

    铁门随着风慢慢合拢,但又没有完全合严,仍然留了虚虚的缝隙。

    只要白皎伸手拦一下,那扇门就会再度敞开。

    白初贺的脚步并不快, 与白皎印象里他以往的走路速度大不相同, 算得上缓慢, 甚至让白皎以为白初贺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白皎站在门前, 后背被铁门轻轻地撞了一下,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但白皎太迟钝了, 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

    庭院门前的一颗枫树掉下一片干枯的树叶,轻轻落在白皎的头顶。

    他傻傻地伸手去摸, 手指刚碰到树叶的边缘,干枯的树叶便不堪一击,碎裂开来, 棕红色的粉末粘在白皎的指腹上, 有些发痒。

    也就他抬手这一瞬间的功夫,贴着他背后的那扇铁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最终慢慢合拢, 发出沉闷但并不明显的一声响。

    白皎缩回手, 手指中躺着那片枯叶,叶片的部分已经全部干枯碎裂了, 只剩下一根同样脆弱,但仍旧坚强的脉络。

    白皎的大脑有些混乱,他不知道是因为白初贺刚才那个深得像海一样的眼神,还是因为自己思考问题时纷杂交错的内心。

    他捏着那根叶柄, 轻轻地捻着,转了转。

    他觉得他现在能思考的、应该思考的东西有很多, 但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集中在手里的这片只剩下脉络的叶子上。

    也许是有意识的逃避行为,白皎避开刚才那些令他想不清楚的问题,心里慢慢想着。

    这片叶子已经枯萎至此,脆弱无比,连轻轻一碰就能让它化作齑粉,却能够顶着秋天不算太过温和的晚风,慢悠悠地从树梢来到他身上。

    它是怎样顶住夜风摧残,来到他身边的呢?

    白皎将剩下的叶片脉络捏在手心里,他的体温还算温和,他觉得他能用自己的体温再救一救仅剩的这一点残余。

    他手心握起来后就慢慢地透出一点薄薄的湿意,干枯的脉络被重新浸润,慢慢有了一点韧性。

    距离白初贺离开并没有过去多久,可能也只是一片叶子落下来的时间。

    白皎按下指纹锁时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换作平常,他一定会在白初贺转身离开时开口叫住他。可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白初贺转身时保持着缄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觉得他应该叫住他的,可是潜意识作祟,又在告诉他,不要轻易开这个口。

    直到推开家里的大门,踩在玄关上时,白皎也还是没能想明白。

    推开门的一瞬间,家里明亮又温暖的浅米色灯光从门缝里溢出,将他包裹在光线下。熟悉又柔和的光逐渐让白皎慢慢回过神,吹散了刚才在门口时心里那些不同于往常的情绪,让白皎逐渐镇静下来,不再为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过多烦恼。

    “回来啦。”宋姨出现在玄关尽头,冲他招手,“快换鞋进来吃饭。”

    饭桌上坐着平常一样笑吟吟的宋琉与斯文温和的白远,白初贺坐在白皎旁边,和往常一样动着筷子。

    这顿饭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可口的饭菜,柔和的灯光,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仍然对他温柔的家人。

    白皎却觉得有种沉闷感。

    他也和往常一样动着筷子夹菜,听着宋琉和白远和他们闲聊,聊到他和白初贺身上时,白初贺也会像平常那样虽然不算热情但及时给着回应。

    白皎甚至还会偏头和白初贺说话,白初贺也并没有不理他。

    “你们俩怎么又是一起回来的呀,难道小皎下午去学校了?”

    白皎摇摇头,“我没去,出门散心的时候正好碰上初贺哥了,我们俩还看了夕阳呢,是吧初贺哥。”

    白皎弯着眼睛,满脸开心笑意,转头去看白初贺。

    白初贺点头,“对。”

    “是吗。”宋琉和白远的眼神明显有点惊喜和安心,“挺好的,有哥哥看着你,我放心。”

    白皎调皮地笑了笑,即便是低头夹菜的时候,笑意仍然挂在脸上。

    可心里的那股沉闷感却始终挥之不去,白皎觉得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情绪也不像在浅滩的时候起伏不平,他能够很认真地听身边人说话,然后给出适当的回应,听见有意思的东西也觉得有趣,很自然地笑起来。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可在说说笑笑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套上了一个玻璃罩,他站在外面,看着那个玻璃罩里谈笑自如的自己。

    宋琉和白远在给他们说公司里的一些小八卦,很有趣,但声音仿佛也被罩在了玻璃罩里一般,传到白皎耳朵里后仍然清楚,却好像不够真实,像被加工过一样。

    白皎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听旁人说话,也确实听清了旁人在说什么。但那些字句被他听到了耳朵里,却没有进入到内心。

    他那些笑容仿佛都是习惯性调整露出的,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机器人,能够根据不同场合及时做出最恰当的反应,但那些反应都是编程设定好的,并不是他自然流露的。

    他站在玻璃罩外,看着里面的自己,满心迷茫困惑。

    他到底怎么了,这不是他平常的状态。

    好难受,他不想一直停留在这种状态里,他想打破那层玻璃罩,他不想像现在这样,内心混沌地生活着。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些像隔着一层纱的声音里,忽然出现一道极其清晰的动静,透过那层玻璃罩,以最真实的模样被白皎的耳朵捕捉住。

    是凳子腿轻轻摩擦过地板的声音。

    白皎身旁的白初贺端着碗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不再多吃点吗,晚上别饿着。”宋琉关心地问了一句。

    白初贺摇头,“没事,我吃饱了。”

    “行。”白远道,“碗就放这儿就行,一会儿阿姨会收,你上去学习吧。”

    “好。”白初贺把碗放下,和宋姨说了两句话,起身离开。

    桌上除了白皎以外的另外三人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白初贺一向都是饭桌上最先吃完的人,倒不是因为白初贺吃得少,而是另外三个人都喜欢吃完饭坐着说说话。

    白初贺已经离开餐厅,宋琉白远和宋姨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已经转过了头,继续闲聊着公司的事。

    白皎的目光跟着白初贺,在白初贺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时,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凳子腿发出刺耳的拖地声,他开口叫了一声,“哥!”

    说话声戛然而止,坐在桌上的另外三个长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白皎,宋琉有点懵,白远很疑惑,宋姨正在喝水,手端着杯子停留在半空中。

    白初贺应声回头,目光不遮不掩地看向白皎。

    白皎和白初贺对视着,心里有点乱乱的。

    白初贺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点疑惑,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他怎么了。

    这个眼神很普通,没有什么不对,就是最平常的眼神。

    可白皎在这个眼神里看不到之前在夕阳下对他微笑的白初贺,也看不到在庭院前目光深沉的白初贺,之前的白初贺仿佛只是白皎自己的一场错觉。

    白初贺好像变回去了,并不像一开始那么生疏,他看向白皎的眼神冷静又自然,还夹杂着一点关心,能看出白初贺和他的关系已经不像原来那么生硬。

    可白皎还是觉得白初贺身上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宋琉白远和宋姨看不出来那种变化,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好像都观察不出来,只有白皎自己才能最清楚地感觉到。

    可明明没有变,明明什么都没有变。

    白皎心乱如麻,更加难受起来。

    话到嘴边,面对桌前诧异的三人,白皎喉咙浮动了一下,“今天我没去上课,一会儿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布置的作业啊?”

    坐在桌前的三位长辈眼睛里划过一丝了然,没有再关注两个小孩之间的对话,转过头继续闲聊去了。

    “好。”白初贺点点头,语气并不僵硬,也没有任何疏远之意。

    白皎站在原地,目视着白初贺的身影消失在目光所及的之处后,才重新坐下来继续吃饭。

    饭菜很香,大脑给他传达着这样的信号,他听着长辈们的谈话,时不时像平常一样调皮地插个嘴。

    吃完饭,白皎刚准备上楼,宋琉看了一眼,“咦”了一声。

    “小皎,你不是不爱吃辣的吗,今天水煮肉片倒是吃了不少。”

    白皎低着头把碗摆好,“嗯,突然想试试嘛。”

    他离开餐厅,上了二楼。

    他和白初贺的卧室是二楼排最前面的两间房间,原本第一间是他的卧室,但他后来自作主张要和白初贺换房,所以现在住在第一间的其实是白初贺。

    白皎一踏上二楼,就发现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掩着门,但没完全关上,一点灯光露了出来,在走廊里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他低头走过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很好奇白初贺在做什么,却又犹豫不决该不该问出口。

    胡思乱想的时候,白皎心里有一角在暗暗地想,真奇怪,他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犹豫。

    他想起白初贺在大门前时一瞬间仿佛蜡烛熄灭的那个眼神,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尽量放轻脚步,安静地走过。

    走出那间半掩的房门三四步后,白皎习惯性扭头看了下窗外,远处的那片海安静地流动。

    咯吱一声,半掩的房门推开,那束打在走廊里的光带变大,里面出现了一个同样被拉的很长的人影。

    “白皎。”

    远处海岸上似乎打起了一个白浪,扑在细沙上。

    白皎转身,看见白初贺站在门口,伸手对他招了招,“来。”

    心乱如麻的感觉似乎好了许多,白皎立刻走了过去,门口白初贺给了他一张便利贴,“今天的作业。”

    白皎低头看了一眼,白初贺的字是行楷,清隽有力,却又不失随性,和他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的字体完全不一样。

    便利贴上写的很细致,每一科布置的练习册名称和页数都写得清清楚楚。白皎看过宋一青记的作业,字急得像要飞起来,练习册的名字也只会写个缩写,甚至提笔写个开头的字就算是记下来了。

    白皎心里冒出一点细微的开心,刚想开口问白初贺是不是开着门等他,但没等他开口,白初贺又说:“手机借我一下。”

    白皎只好把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咽进嘴里,哦了一声,乖乖拿出手机按亮。

    白初贺等白皎解锁后就把手机拿了过来,他的身高比白皎要高,白皎看不见屏幕,不知道白初贺拿他的手机是要做什么,只看到白初贺把自己的手机也掏了出来,叮一下扫了个码。

    扫完后,白初贺又按了几下,才还给白皎。

    白皎接过,低头一看,是微信私聊的界面,对面的是个他熟悉、但在此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加上好友的头像,用户名是“BCH”这三个简单的字母。

    聊天界面的最上方是通过验证成为好友的消息。

    白皎眼睛一亮,重新抬起头来,“初贺哥,你——”

    “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直接发微信问我。”

    白初贺和他同时开口,白皎只好先打住,捏着手机对白初贺点点头。

    “我没及时回你的话你就摇一摇我头像,或者直接打个语音过来。”白初贺继续道,“我一般看见了就会回你。”

    白皎继续点头,在白初贺说完话的空挡刚想继续开口,想说就算白初贺没有及时回,但两个人房间挨得这么近,他也可以直接敲门问,不一定非要打电话,那不是也挺打扰人的吗。

    但他这次又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白初贺继续出声。

    “还有。”

    白初贺伸手,食指划了几下白皎手里的手机,划出微信,退到桌面,白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多了两个陌生的APP.

    “这两个app的题库比较全,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先用app搜一下,然后对着解析慢慢捋一遍,试试看自己能不能主动理解它的解题思路,如果理解不了的话再问我。”

    “哦哦。”白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我直接来——”

    “我以前经常用,很好用。做题最重要的是主动理解,被动学习的话记忆并不深刻,下次遇到同样的题还是会卡壳。”

    白皎将那句“我直接来问不是也可以吗”吞了下去。

    白初贺刚才说了,让他理解不了的话再问,其实就等于明着说让他遇到难题先用APP自己解决。

    “那,那”白皎觉得自己有想说的东西,但又不知道怎样将这些东西用语言传达出来,“那我就不能问你了吗?”

    “可以,我没说不行。”白初贺回答他,“理解不了就微信上问我。”

    白皎觉得自己想说的不止这些,白初贺的这句回答也仍然让他觉得心里有些难平,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如愿以偿加上了白初贺的微信,还听见白初贺说可以随时找他。白初贺也想的很周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可他心里仍然有种意难平的感觉。

    白皎平生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的迟钝大脑和笨嘴拙舌,他明明有很多想说想问的东西,可他想不清楚,也说不出来。

    白初贺站在门口,随手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白皎看见了他的动作,心里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站在这里耽误白初贺的时间,最后只能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嗯。”白初贺的语气自然又平静,和往常一样,“好好学,白皎。”

    白皎还没有想好要回答什么,但白初贺已经退回房间,带上了门。

    白皎眼睁睁地看着那扇熟悉的卧室门在自己眼前合上,发出一点和庭院外那扇铁门合上时一模一样的沉闷声音。

    刚才那道从虚掩门缝中折射出的长长光带完全消失了,二楼的整条走廊陷入昏暗,只有窗边的落地台灯还透出一点光线,照耀着站在紧闭的卧室门前的白皎,给他的脸庞染上一点呆愣微怔的光。

    白皎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迈动脚步,转身离开。

    走向自己卧室的时候,他下意识又看了眼窗外。

    今夜多云,月光黯淡,将那片黯色中涌动的海照耀得不甚清晰。

    回到卧室的白皎坐在书桌前,和下午看许安然发过来的剧本时一样的姿势,但却是不一样的心态。

    书桌上放着他下午整理好的课本和练习册,白皎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才打开数学练习册,打算从最难的做起。

    只是分不清是不在状态还是题太难,他做了几道就遇见一个不会做的题。

    白皎本能地抓着练习册起身,愣了两秒后又坐下,打开手机,打算用一用白初贺给他下好的那两个搜题软件。

    打开手机后,他才发现后台堆积着一些微信消息。

    他点开,微信弹出的界面还停留在和白初贺的私聊界面,飘着唯一一条系统消息。

    白皎的注意力很容易跑偏,刚才还想着打开APP搜题,现在点开微信后就忘记了这一茬,反而点开了白初贺的朋友圈看了起来。

    他之前虽然用宋姨的微信装作是宋姨和白初贺说过两句话,但那时候时间比较急,他自己又很紧张,根本没想到要看看白初贺的朋友圈,现在加上好友后才偶然想起。

    点开白初贺的朋友圈后,顶端背景图是一望无垠的蓝天,几乎看不到云的痕迹,右下方白初贺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空可乐瓶,老式的棕色玻璃瓶,似乎是放在一个石墩上拍下来的图片。

    白皎手指往下滑着,心里冒出一点说不清楚的紧张,仿佛是在偷翻他人的日记。

    白初贺发的朋友圈比较少,但不算特别少,大多都是图片,只有极少数才会配上几个字。

    他似乎很喜欢拍照,白皎一开始见到白初贺夹在笔记本里的大海相片时就这么觉得了,白初贺的图片看起来都像是随手拍的,但分镜和构图却很好看,没有多余的东西,却又完全不会显得刻意。

    就像白初贺的那个头像,虽然只是个简简单单甚至有点老气的可乐玻璃瓶,但拍出来就是很有感觉,像一帧文艺电影里的空镜。

    白皎觉得自己有限的词汇量很难形容出来,但他觉得白初贺头像里那些掉落在可乐玻璃瓶上的细碎阳光像细小的仙尘,附着在晶莹澄净的玻璃上。

    他甚至能顺着那些阳光想象出白初贺拍下这张图时的下午,一定惬意又安静,而白初贺在一旁无声地捕捉下这一瞬间。

    接连翻了几条之后,白皎终于翻到一条配了字的朋友圈,配字和照片一样很简单,就三个字。

    [BCH:天气好]

    下面是一张似乎在江畔下拍下的照片,水面上映着令白皎眼熟的渡江大桥。

    之后的几条朋友圈里,极偶尔有那么一两条配字的朋友圈,但也都很简洁,而且都是对天气的记录。

    “天气还可以”“太阳好”“天气还行”“天气好”都是此类配字。

    白皎边看便忍不住想,白初贺像一个天气播报员,只是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天天都发朋友圈播报。

    他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白初贺发出来的所有照片都是天气不错时拍下来的,没有一张天气平平或恶劣的照片,就连配字说“还行”的照片,里面的也是阳光明媚,只是太阳有点烈而已。

    白初贺似乎从来不记录不好的天气,只会在朋友圈里留下天气最好的每一个瞬间,而且几乎每逢十五都会拍一张月亮的图,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澄净又明亮。

    因为他发的朋友圈并不多,白皎翻了半个多小时就翻到了底,最后一条的时间是一四年,白初贺这个号似乎就是这一年注册的。

    白皎又快速往上翻了一遍,才退出白初贺的朋友圈,但停留在和白初贺的私聊界面上,看着上面那个BCH发了会儿呆。

    他不太习惯这个英文字母的ID,之前用宋姨的手机偷偷给白初贺发消息时,宋姨的微信已经给白初贺备注好了“初贺”二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初贺原本的ID。

    白皎想了想,虽然觉得自己不会弄混,但还是决定也给白初贺弄一个备注。

    他先把备注改成了“哥哥”,然后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别扭,改成了“初贺哥”。

    白皎一边改,一边想自己在别扭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在诸多理由里挑了“自己和初贺哥没有血缘关系,备注哥哥显得太刻意”和“初贺哥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叫他哥哥”这两个理由,并游移不定,不知道哪个理由显得更合情合理。

    但改成初贺哥后,白皎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刚才已经用掉了两个最合理的理由,这下连白皎都想不出其他原因来解释自己的别扭。

    白初贺的微信备注被改了又改,最后白皎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折腾。

    反光里倒映着白皎怔忡的脸。

    屏幕上,白初贺的头像旁边,“BCH”这三个字母变成了“白初贺”三个字,后面没有带任何称谓。

    第 53 章

    白皎盯着那个备注看了半天, 明明是自己亲手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明明是自己亲手改的,但“白初贺”这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却一直给他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他说不清楚,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这种陌生又和他还没有见过白初贺前做的那个梦里的陌生感不一样, 那个梦里, 他对“白初贺”这个名字是完完全全的生疏与不熟悉。

    可现在他心里这股陌生感, 却不是那种感觉。

    字仍然是那三个字,但同样的汉字却仿佛在白皎因纠结而翻来覆去的内心中覆上了一层新的意蕴, 让他不理解,却还是本能地感觉到陌生。

    作业还在桌子上摆着, 白皎觉得这短短的几天内,他已经违背了不少次自己“想不清楚就放下不想”的处事原则。

    回头看过去,让他忍不住一再琢磨的事情都和白初贺有关。

    也许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对家人就是应该这样用心的, 白皎想。宋琉一定也和他的心态一样,说不定比他更纠结,更紧张。

    白皎放下手机, 放过纠结的自己, 把练习册扒拉过来,盯着那道不会做的题看了半天, 突然想起自己拿手机是为了搜题来着。

    再次拿起手机,他又想起自己在看白初贺的朋友圈之前,其实是想看看谁给他发了消息

    白皎觉得自己思维已经乱到了令人堪忧的程度。

    打开微信,红色的未读气泡里无非还是一些同学发过来的慰问, 夹在当中的宋一青和许安然的消息有些不同,尤其是许安然, 似乎发了相当多的消息。

    他先点开宋一青,宋一青对他其实很关心,嘴上插科打诨,放学后却不忘把作业发过来给白皎看。

    宋一青直接把自己抄在本子上的作业拍了张照发过来,白皎点开看了一眼,又放大看了一眼,才勉强看清宋一青狂野的字迹写的是什么。

    “语,同,七三到七五,地,小测二一”白皎一边看一边习惯性念出声,心里对宋一青的这个记录方式感到汗颜。

    如果不是白初贺刚才给他的那张便利贴上写得很清楚,不然他真的看不懂宋一青到底写的是什么。

    宋一青发来照片后还有模有样地发了一句,“收到请回复。”

    白皎回他,“收到,看不懂。”

    [宋一青:???这都看不懂,我为了公主你特意写的这么详细]

    白皎决定既不要计较公主这个称呼,也不要纠结宋一青所谓的详细,“没事,谢谢你,我的问题。”

    宋一青仿佛知道白皎为什么看不懂,他似乎正在外面打球,发了个语音条过来。

    “公主,这年头谁记作业还记全称的啊是不是,我这已经算相当易懂的了,很认真的好不好。你看看你那个哥,布置作业的时候压根记都懒得记,直接把练习册折一下就完事了,那可比我懒太多了。”

    白皎下意识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内侧的软肉,“哪个哥啊?”

    宋一青大大咧咧的,“还能哪个哥,你初贺哥呗!我看他那个架势就猜到他估计是不会跟你说作业了,估计说了你的脑子也记不住,所以才拍照发你。怎么样,哥们对你不错吧?感动不?”

    白皎一个字一个字听完宋一青的语音,听到一半的时候手指就忍不住开始一指禅打字,想反驳宋一青,为白初贺正名。

    “不是的,他会跟我说的”这句打出来,白皎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太过普信,想了想全部删掉,重新开始打。

    “没有呀,他和我说了的” 不对味,删掉。

    “不是哦,初贺哥特意用便利贴写了一份拿给我,写得特别详细。”还是不对,说着说着有种小孩子炫耀自己新得的玩具的感觉。

    白皎删删打打,微信里忽然冒出一条消息。

    [宋一青:啥玩意儿怎么一直正在输入中,你在纠结什么打半天字]

    白皎愣了一下,心里冒上来一点莫名其妙的心虚感,默默删掉刚才打出来的“其实初贺哥人挺好的”,最后给宋一青简单发了一句谢谢。

    宋一青回了个OK的黄豆,就没有再回白皎。

    许安然发的消息很多,足足好几条,白皎看了下时间,差不多是从自己傍晚到浅滩的时候就在发。但当时他遇见白初贺,心情有些混乱,根本没意识到手机微信一直在冒消息。

    许安然跟他说的事情不是别的,还是白皎之前提过的想要和她换角色的事。

    [许安然:小白,我想了想,我觉得你可以先试一试小人鱼,不一定非要跟我换]

    [许安然:你有哪里不理解的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告诉你]

    后面还有一些消息,白皎为没及时回消息感到抱歉,发了一条鞠躬致歉的表情包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接着回消息,许安然就秒回了一条,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白皎说有,许安然立刻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小白,宋一青说他给你发了作业,你看到了吗?”

    白皎点点头,点完又想起许安然看不到,“看到了,初贺哥也跟我说了作业的事。”

    “啊?哦哦好。”许安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瞬间的惊讶,“你现在对角色的理解怎么样了,还是觉得有点get不到吗?”

    “嗯理解了一点。”白皎手指抠着桌边,“能理解到一些小人鱼的情感了,但是我总觉得邻国公主这个角色我好像更能代入。”

    不管是剧本里,还是剧本外,他好像都是那个站在一旁,阴差阳错地顶着他人名义接受了善意的人。

    在宋琉白远那里,他顶下了本属于白初贺的位置。在白初贺那里,他好像又顶下了本属于小月亮的位置。

    “哎呀。”许安然清脆的嗓音打破白皎飘散的思绪,“你不用管邻国公主的事,你是小人鱼,知道吗,你,是,小,人,鱼。”

    白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小人鱼,不是邻国公主呢?”

    许安然不知道夕阳下白皎和白初贺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道白皎混乱且迷茫的内心。或许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声音反而听起来更斩钉截铁。

    “我安排的,我能不知道吗。你就是小人鱼,别想邻国公主了。”

    白皎慢慢回过神,知道许安然的这个回答不过是因为不清楚内情而阴差阳错应和上的答案。但他仍然因为这个坚定的回答,内心感到一阵侥幸似的宽慰。

    “好吧。”白皎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演好,你说我能演好吗?”

    许安然说:“所以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这样吧,我先帮你捋一捋小人鱼的动机和情绪。”

    许安然不愧是学霸,思维非常有清晰有条理,恰好她本身又是个偏感性的女生,那些白皎模模糊糊、甚至因为和自己隐约照应上才领悟到的情感,在许安然的口中变得清楚又易懂。

    在许安然的解读下,白皎甚至觉得那些情感轻易就进入了自己的内心,仿佛这些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所以,当小人鱼看到邻国公主走进王子的时候,她的心情一定是复杂的,她很悲伤。因为三个人里只有她才知道真相:她才是救了王子的那个人。”许安然道。

    “我明白了。”白皎一句一句听着,但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感觉到躲着的小人鱼情绪很复杂,也知道会很悲伤,但是我有点不太明白她为了什么而悲伤。”

    许安然以为白皎是理解不了小人鱼会产生悲伤感情,立刻说了很多,分析给白皎听。

    白皎不想打断她,即便能明白她说的那些东西,但他还是认真地一字一句听着。

    其实许安然说的白皎都懂,在那片浅滩上的时候,他已经像产生共感一般感受到了小人鱼复杂的内心,还有小人鱼流淌出来的悲伤。

    一开始,他还不太明白如何定义这种感情,他只觉得这种情绪让人心乱如麻,让人难受,甚至让人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就像他今晚在门口摸到那片脆弱的枯叶,饭桌上一切如常地说笑,蓦地起身叫住白初贺,还有白初贺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房门。

    只有切身体验过,才会对文字中的情感体会的更深。

    白皎觉得那些瞬间让他心乱如麻,让他意难平。而也是这些,让他真正领悟到小人鱼的情绪。

    小人鱼的那些说不上悲伤的悲伤,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可就像他对自己的情绪而迷茫一般,他虽然感受到了,却因为十七年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绪,他有限的认知无法定义这种情绪。

    小人鱼的情绪也是一样,他能感受到,可他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

    耐心等许安然说完后,白皎才张口。

    他的声音很轻,也许是因为满心疑惑,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令他陌生的问题即将得出答案,所以感到慌乱与不知所措。

    “其实我不是不懂她会悲伤,我想问的是她悲伤的理由。”白皎轻轻道,“我知道她会悲伤,可是我不明白原因。”

    夕阳下,站在浅滩上的白初贺回头时双眼里一瞬间怀念又恍惚的眼神,也是这样令白皎感到很难过,甚至近乎于悲伤。

    “啊?”电话那头的许安然愣了一下,似乎没回过神,呆了一会儿才出声,“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白皎点头,声音有些闷,“嗯,我想问这个的。”

    电话那头的许安然又沉默了一会儿,白皎正在心里想着会不会是这个问题太复杂,连她都很难分析出来时,忽然听见听筒里迸出一声笑声。

    这声笑里包含着一点瞠目结舌,似乎没想到白皎会问这个问题,而且很惊讶白皎居然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皎困惑地等着,心里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直到他听到许安然很理所当然,但又对他迟钝的反应有些摸不到头脑的声音。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居然想不明白。”许安然一字一句,“当然是因为小人鱼喜欢他啊!”

    白皎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静止了一瞬间。

    身体的所有血液似乎都齐齐向上涌,他在安静的房间内听见了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声,震得鼓膜仿佛一跳一跳。

    他大脑发涨,昏昏沉沉,得知答案前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许安然的解答而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成千百倍的包裹了他。

    他心里那个充斥着碳酸气泡的汽水瓶似乎有些松动,铝盖不像之前扣的那么紧了,白皎觉得他甚至已经感觉到那些小气泡即将要从瓶口挤出来的嘶嘶声。

    这让白皎觉得更加慌乱,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捂紧瓶口,害怕里面的东西一起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心如擂鼓,但这些动静只有他本人才听得到,这间卧室仍旧安静,免提响着许安然的声音。

    “喂?喂?白皎?”

    许安然半天没得到白皎的回复,以为网络波动断线了,看了眼手机又没看到WiFi断开。

    她关掉WiFi,切成了流量,又叫了两声白皎。

    极静的卧室里,白皎慢慢地回神。

    从回到家开始,那种自己被玻璃罩罩住的感觉其实一直追随着他,如影随形,只有在白初贺和他说话的时候才会好一些,但仍然存在。

    可许安然刚才的那句话却像是有魔力,让那个玻璃罩一瞬间消失了,感官知觉再次真实又直接地触碰到他的皮肤,钻进他的毛孔,提醒着他身边的一切都是真实。

    但这魔力似乎维持不了多久,速度的流逝仿佛变成了肉眼可见的东西,玻璃罩又慢慢一寸一寸地显形。

    许安然的叫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中传入耳朵。

    白皎开口,“啊,我在呢。”

    语音那头的许安然松了口气。

    看吧,果然是网络波动了,切一下网,一下子就通了。

    “好,那你现在理解了吗?”

    白皎不知道自己理解没有,他刚才一瞬间有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可是那种超出他认知的东西太过惊人,他虽然不确定自己懂没懂,但已经不敢再问。

    “我理解了。”

    “好。”许安然放下了心,“只要这个情绪里最根本的东西你get到了,其他的都不难。不过小美人鱼还有个比较难演绎的地方,你得多费心。”

    “嗯,啊?”白皎回过神来。

    “哎,我感觉实在不行的话真得向戏剧社的人取取经。”许安然道,“就是,小人鱼上岸后是不能说话的,等于是哑巴,她的所有戏份都得靠肢体动作和眼神来展现。”

    虽然筹备舞台剧的这一群人都只是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但也能明白,没有台词的戏反而是最难揣摩的。

    在刚才的冲击下,神智恍惚的白皎其实并不怎么为许安然提出的这个难点发愁,但他还是努力地借着许安然的话,把自己从那种胶着的心绪中拉出,回到到现实的难题上。

    “那我,我,那我怎么办呀。”白皎有点结巴。

    “嗯其实这个说难也不难。”许安然在电话那头摸着下巴。

    白皎觉得许安然的不难和他的不难可能并不是一个定义,至少他觉得他没有许安然那么灵活又聪明的大脑。

    “我怕我理解不了。”

    “白皎,小人鱼那种有话想说但是说不上来的感觉,你经历过吗?”

    白皎愣了一下,这个他倒是很能懂的。

    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瞬间了,尤其是面对白初贺的时候,他经常有一种想要说些什么,想说的话已经快把心脏胀破,从嘴里溢出来,但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感觉。

    许安然没有等白皎回答,她似乎认定性格有些天真的白皎可能不会明白这样的情绪。

    “没事,我发你一首歌,我觉得非常合适,你听一听找找感觉。校庆还没那么快,咱们今天一晚上就给你捋出不少了,不着急。”

    许安然又补充了一些自己的见解,也没太耽搁时间,最后给白皎说了几句加油打气的话后就准备挂掉电话。

    白皎想到一件要紧事,在她挂断电话之前赶紧问出口,“王子的演员找到了吗?”

    许安然长叹一口气,“没关系,小白你不用愁这个,我来想办法,大不了我让别人演邻国公主,我来演王子也行。你把角色准备好就OK啦。”

    “好。”白皎听着许安然乐观的声音,互相道了晚安后挂断语音。

    许安然的对话框里浮着一条新消息,发过来的是她刚才提到的那首歌。

    白皎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点开那首歌。

    前奏中,稍微显得有些空寂的吉他声音传出,流淌在安静的卧室里。

    白皎默默地听着。

    房间内气温有些低,他不喜欢开空调暖风,裹着空调毯坐在椅子上,双腿也缩了上来,脚跟踩着椅子的边缘,整个人除了一颗头之外都裹进了薄毯里。

    远远一看,像一个站在凳子上的小矮人。

    吉他声过后,平静但却显得有些冷清的女声响起。

    [有些人用一辈子去学习,化解沟通的难题]

    [为你我也可以]

    这首歌冷清且疏离,但却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寂寞与怅然,让他忍不住联想到白初贺。

    白初贺身上也带着这样冷清疏离的气氛,可他不知道白初贺会不会像这首歌里那样,有时也会感到寂寞,甚至惆怅。

    他只知道白初贺有些时候会流淌出一些很罕见的情绪,他看不懂,也说不清。

    [我们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却触不及,虽然我离你几毫米]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着急,无心的坐视不理,我尴尬的沉默里]

    不知道为什么,白皎忽然不愿意再听下去。

    “不听了,写作业!”他自言自语着,仿佛是在把理由说给自己听。

    摊开的练习册上还是那道他之前没能解出的题,白皎这次心里记着自己拿起手机的理由,用白初贺给他下的搜题APP搜了一下。

    标准答案立刻带着解析跳了出来,他把手机放在练习册上,看一眼屏幕,又看一眼题目,努力地对比研究起来。

    手机屏幕的光是冷白色的,字体方正机械,看久了之后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字体中的像素点。

    没有初贺哥的字看着舒服自然,白皎想。

    APP给出的解析很全面,但并没有附上口头化的解题思路。如果是白初贺和许安然那样的学霸,也许只看一遍就能立刻理解。但对白皎来说,单纯地研究标准答案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他点了一下解析后面的小喇叭,系统的机械男声响起,一板一眼地将答案解析念了出来,语调平铺直叙,清晰但不带感情。

    白皎的背越来越低,最后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脸颊贴着试卷和手机屏幕,茶棕色的头发柔软但凌乱地在桌面上铺开。

    他想到了之前在另一间卧室门前和白初贺的对话。

    他问白初贺“那我以后就不能问你了吗”,白初贺说可以,告诉白皎如果理解不了APP上的解析就微信问他。

    安静良久,书桌上传来寂寞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卧室内。

    “可是我想直接问你。”

    可是APP讲的不如你好,没有你简单易懂,没有你思维灵活,没有你逻辑清晰。

    没有你仔细耐心,也没有你语气温柔。

    书桌前塌下来的那截后背慢慢颤抖起来,一耸一耸,动作微小,但仍然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音,伴随着卧室里的自言自语。

    “可是我想直接问你,我还是想直接问你。”

    书桌前的人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

    “哥,我不能去直接去问你了吗?”

    第二天醒过来时,白皎感觉自己的眼皮有点重,照了浴室里那面比自己原来的卧室要明显大一圈的镜子后,发现眼睛有点微微发肿。

    他挠了挠头,想起宋琉有时候会抱怨自己起了浮肿,然后说拿冰的东西敷一敷就好了。

    白皎换了衣服下楼,感觉时间还早,准备先去厨房摸个勺子冻一下,敷敷眼睛。

    餐厅里,桌子上似乎还没摆上早餐。白皎一边用勺子按着眼睛,一边有意无意地在餐厅里四处转悠,眼睛时不时瞥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小宝下来了。”宋姨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白皎后把热着的早餐端出来,“这是怎么了?眼睛肿了?”

    “嗯嗯。”白皎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嗓子好像也有些紧,心里反倒吓了一跳,但不想宋姨担心,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昨天窗户没关紧,吹了点风。”

    “真是的,还这么粗心。”

    白皎的身体不好,时不时确实会有些小毛病,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宋姨说了他一句,也没多想什么。

    勺子被捂热了,失去了冰敷的效果。白皎把勺子搁着,在餐桌前坐下。

    杜宾从客厅那边溜达过来,看见白皎后摇了摇尾巴,也在白皎腿旁蹲下。

    白皎刚才一直不停地往楼梯那边瞄,眼神收回来之后才发现桌子上只有一份早餐。

    他感觉自己可能还有点没睡醒,“初贺哥的呢,他不吃吗?”

    宋姨把白皎用过的那个勺子收走,转身时声音挤进白皎的耳朵里。

    “哥哥呀,哥哥早就吃完了,已经先走了。”

    第 54 章

    饭菜的热气还在无声地升腾着, 白皎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平常一样阳光开朗,听到宋姨的回答后点头回应,“哦哦, 这样啊。”

    语气很普通, 普通到白皎内心忍不住有点惊异起来, 自己现在居然也能像白初贺那样掩饰自己的情绪, 不会轻易让外人看出来。

    至少宋姨什么都没有察觉,她已经习惯了白初贺独来独往的性格, 虽然今天白初贺出门没有等白皎,但这几天两个孩子一直相安无事, 甚至气氛融洽,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白皎的反应也很平常,宋姨习惯性抬手摸了摸白皎的头, “快吃吧。”

    但白皎虽然逐渐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却还是很生疏,至少动作上还透着一些端倪。

    他伸手要拿筷子,却下意识地摸向刚才那把拿来敷眼睛的钢勺。

    钢勺上, 之前被捂得热乎乎的温度早就消散了, 散得很快,现在又变得冰冰凉凉。

    白皎手指摩挲了一下, 放下勺子,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着早餐。

    早餐是厚蛋卷,柔嫩香甜, 和他第一次发现白初贺没住在家里那天的早餐一样。

    白皎想着想着,落寞之余, 又觉得自己的记性似乎变好了一些,竟然也能记得好几天前吃的是什么东西。

    也许不是记性变好,而是因为有其他原因,才导致他记得这么清楚。

    就像附魔一样,白皎想。

    奶香十足的厚蛋卷似乎没有以前的味道好。他默默地吃完早饭,和宋姨打了个招呼,背上书包出门。

    吴叔已经在车里等着了,看见白皎上车后关心地问了句:“你身体好点了吗,那天淋雨没感冒吧?”

    白皎低头扣安全带,“没事的,没感冒。”

    “那就好。”吴叔笑了笑,“初贺少爷今天去的可真早,我还问他要不要等一会儿坐车一起去,他说要早点去学校学习。”

    白皎的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仔细去听着吴叔的语气,心里有一角不易察觉地想要得到一些认同感。

    是吧,吴叔也觉得怪怪的吧,也觉得有点不对吧?

    白皎想到什么就会不自觉表现出来的坏习惯还是没有变,嘴巴已经出了声,“对,哥哥都没等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啊?”吴叔有点诧异,“没有吧,你哥哥不是经常一个人先去学校吗,挺正常的啊?”

    白皎的嘴巴张了张,默默地收声。

    原来在其他人眼里,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甚至是不适应,下意识地排斥白初贺不在的感觉呢?

    吴叔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白皎在后面低垂着头,也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了年纪的人,看着小辈都是心疼的。吴叔也算是看着白皎从小少年成长为大男孩的人,看见白皎这样,一边开车一边道:“小皎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呢?”

    白皎踌躇了一下,手指抠着安全带的锁扣。

    他昨天确实很难过,但睡了一觉之后,这种情绪好了不少,不至于不开心,但还是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就有点像外面这快要下雨的天,没什么动静,但微阴着,让人沉闷,提不起劲。

    他在宋琉白远和宋姨面前都掩饰的还算得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好意思和身边最亲近的家人们说这些。

    但是同样亲近却少一层关系的吴叔这样问他,白皎却觉得没有那么多负担,很轻易就能开口。

    “嗯吴叔,我总觉得心里有点闷。”

    “噢。”吴叔笑了笑,“是因为初贺少爷不在吗?”

    白皎抿了抿唇,最后轻轻点头,“好像是,吴叔,你说哥哥是不是以后都不理我了。”

    吴叔“嗐”了一声。

    要是再早点,白初贺刚回白家的时候,吴叔可能会觉得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有点棘手,但也不至于到白皎说的那种地步。

    白初贺和白皎,一个相当明事理,一个又没什么心眼,根本不会出现他一开始想象的那种互相挤兑的情况。

    白皎跑出去的那个晚上,白初贺的反应更是坐实了吴叔的想法。他瞧着,白初贺其实对白皎是很有感情的。

    吴叔没说出口,他觉得白皎估计也听不懂这些。

    “小皎,我觉得初贺少爷挺关心你的,不用想这么多。”

    白皎“哦”了一声,忍不住反问,“是我想得太多了吗?”

    “对啊,我觉得初贺少爷没有不理你,他平常就是这样的,我还觉得你俩关系最近不错呢,比之前好很多。”

    白皎安静了一会儿,又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从昨天晚饭开始就怪怪的。”

    吴叔这下是真的有点糊涂了,在他眼里,白初贺和白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变化,他是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白皎今天这么敏感。

    “这”吴叔也不知道怎么说了,“那你觉得他哪里怪?”

    白皎想了半天,最后发现他能例举的例子也只有白初贺今天出门没等他这一件事而已。

    “哥哥哥哥今天没和我一起上学。”

    “”

    得,绕来绕去居然又绕回了这个事上,吴叔有点汗颜。

    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的白皎眉头微蹙,俨然在思考什么的模样。但从他脸上的迷茫神情来看,恐怕并没有得出像样的答案。

    吴叔觉得嘴巴有点干,咂吧了一下,“但是你哥哥他就是这样的啊。”

    白皎没理出个头绪,有些气闷,小声道:“他才不是呢。”

    吴叔并不在意白皎的小声反驳,白皎的声音小小的,听起来相当不服气,像小孩子一样,挺有趣的。

    不过有趣归有趣,吴叔心里也有一些意外。

    白皎脾气太好了,又很有耐心。平常其他人跟白皎说些什么,就算白皎心里是不认同的,但还是会点头附和对方的说法,几乎从不反驳。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白皎这样不服气的声音。

    吴叔想了想,语气小心又委婉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白皎开口。

    “小皎,叔怎么觉得是你怪怪的。”

    白皎愣住了,“是吗?”

    吴叔点头,“你以前从来不会想东想西,不会纠结什么事,也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多烦恼。”

    白皎怔怔,没有说话,任由吴叔继续说下去。

    “这个,叔说句实话,初贺少爷刚回来不久,我还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你啊,小皎,你平时可从来不会这样。”

    “反常的是我吗。”白皎喃喃道。

    吴叔笑呵呵的,“不过嘛,这也说明你长大了,心思多了,也挺好的。”

    吴叔没有夸大其词,以前白皎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他去接白皎,看见和白皎一直玩的很好的宋一青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没和白皎一起出来。

    白皎上车后,吴叔关系地问了两句,结果白皎的回答让吴叔哭笑不得。

    白皎当时说:“啊?宋一青不高兴了吗?”

    搞了半天,白皎根本就没发现人家跟他闹别扭了。

    之后白皎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怏怏不乐地寻求他人建议,他根本没多想,而是直接来了一句,“那我明天问问他怎么了。”

    “那你时候心多大啊,现在也细腻起来了,多好。”吴叔说起过去,再看现在的白皎,感慨万千,“我还和你姨婆聊过,你这恐怕非得谈了恋爱交了女朋友之后才会变得心细一点。”

    白皎原本正在默默听着,冷不丁听到“恋爱”这两个字,大脑卡壳一下,傻乎乎道:“啊?什么谈恋爱?”

    吴叔偷摸笑,“还觉得自己是小男生呢,都快成年了,也差不多要谈恋爱了。”

    白皎纠结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谈了恋爱就会变得心细啊?”

    吴叔直乐,“那当然了,等你谈了恋爱,心里眼里想的肯定都是喜欢的人。”

    白皎继续发问,“什么样的叫做喜欢的人啊?”

    “那肯定是让你朝思暮想的人呗,让你睡觉想,吃饭想,一空下来就想着。”

    白皎从来没想过这些,也因此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很遥远。

    他轻声道:“我现在想着初贺哥,哪有时间想那些呀。”

    吴叔瞄他一眼,露出一点心照不宣的表情。

    “当然喽,你现在没开窍,能想的也就是身边这些人。等你开窍了,有喜欢的人了,就不会再因为家里这点事情烦恼了,到时候你初贺哥都不知道被你抛到哪儿去了。”

    “不会的。”白皎小声反驳道:“不会有人比家人更重要的。”

    吴叔笑着摇摇头,觉得白皎还没到开窍的时候,也不跟他争辩这些。

    “你哥哥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谈了对象,肯定什么都可着那人来,就没时间顾其他的喽。”

    白皎原本还想继续说服吴叔,但听见这句话后,双唇动了动,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没动静了。

    吴叔年纪大,对这些事看得更长远,也更毒辣。

    “你们的父母肯定是陪不了你们一辈子的,只有兄弟可以相互扶持。但说是这么说,将来你们还是会有自己的家,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又能有多久呢,算来算去,也就大学毕业前这几年还能经常见见面了,这还得是你们考上了同一个大学,彼此又没谈恋爱的情况下。”

    白皎觉得自己懂的不多,但吴叔说的那句话里,只有一句他听得很明白。

    他在心里把“没时间顾其他”这句话反复念了两句。

    “那以后初贺哥就不会再那么耐心地给我讲题了吗?”白皎问。

    吴叔觉得白皎的这个问题很稚气,他说的是更长远的问题,但白皎想到的却只是那些不起眼的小事,语气天真无邪。

    吴叔觉得白皎孩子气,又笑了一下,但没有再和白皎说什么。

    直到到了学校之后,白皎都没怎么再说过话,只是机械式地听着吴叔闲聊,时不时点头应和一声。

    到班级门口,宋一青还是像以往那样在教室里上窜下跳。

    白皎的眼神越过他,看见坐在课桌前的白初贺。

    白初贺耳朵上挂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

    白皎的听觉自动将身旁咋咋呼呼的声音调小,两只手抓着书包肩带,路过白初贺桌前时脚步放慢,轻轻叫了一声,“初贺哥。”

    他不知道戴着耳机的白初贺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至少应该察觉到了他的身影,所以才摘下耳机,抬头看了他一眼,“来了?”

    白初贺的表情很平常,所以又显得很平淡。

    白皎点点头,刚想试着开口搭话,问问白初贺在听什么。

    但白初贺点了点头,已经又戴上了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白皎抓着肩带的手指又紧了紧,几乎要嵌了进去。

    吴叔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地回荡在他的大脑里,带着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将白皎一直以来的那些稚气的认知与想法打乱重洗。

    一旁的宋一青见白皎今天没怎么搭理他,有点疑惑地一把搭住白皎的肩膀,随口对白初贺说了句“哥您也早啊。”

    白初贺戴着耳机,根本就没听见。

    宋一青倒也没在意,揽着双脚生根的白皎,“公主,你的眼睛——”

    “什么?”白皎一下子敏感地出声反问。

    “——还是那么美丽。”宋一青脑袋上像是冒出个问号,“不是,你咋了,怎么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没事。”白皎想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奈何宋一青揽得太紧,他的小身板根本动弹不得。

    两个人就在白初贺旁边的过道上闹腾起来。

    白皎假模假样地挣扎了两下,一双眼睛忍不住偷偷瞄向白初贺。

    白初贺正在做英语题,不知道是耳机的声音太大还是无心理睬,看都没有看白皎这边。

    白皎动作慢慢变小,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宋一青推往自己的座位上。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白初贺,看见白初贺捏着笔,迟迟没有落下,眉头微锁,仿佛有些拿不准选择题答案。

    白皎扭过头,心里想,外面的天气好像又阴了一些,压得人心里难过。

    直到身边的动静变小,白初贺才松开笔,按下耳机的暂停键。

    收回手时,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因为捏得太紧而微微发白。

    英语听力重新响起,从刚才暂停的地方开始,继续没有感情地念着对话。

    “不是,小白?”另一头,宋一青把白皎按在座位上,激情说了半天,然后才发现白皎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气得他伸手摇了摇,“哈喽?还在线吗?”

    白皎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宋一青郁闷的脸,连忙道歉,“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宋一青反坐在凳子上前后摇晃,“不是,公主,我觉得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啊?”

    白皎“啊”了一声,“我有吗?”

    宋一青撇着嘴,“怎么没有,快跟你那初贺哥一个德行了,”

    白皎又“啊”一声,“他有吗?”

    “”宋一青无语。

    “那可能是有吧。”白皎看到宋一青的表情,连忙哄了一下,半晌后声音又低了一些,“不过可能不太一样。”

    白初贺的心不在焉是因为他的注意力永远在其他事情上,他心里好像永远都装着一些事情,从来不告诉他人。

    而白皎的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不在焉。

    “怎么不一样。”宋一青大大咧咧道,“你俩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模一样,感觉想的都是差不多的事。”

    “怎么可能。”白皎下意识反驳,然后安静片刻,又悄声问道:“那你觉得初贺哥他在想什么啊?”

    宋一青又无语了,“我咋知道,我又不是你们俩肚里的蛔虫,这事不是该问你自己吗。”

    白皎心里默默地想,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总之,说正事。”宋一青清了清嗓子,“今天星期五了,星期六就是S大的讲座,许委说她看岔了,讲座在隔壁南市的分校区,咱们得准备好,买好车票一起过去,许委说好像只能坐火车了。”

    “嗯嗯,火车好啊,我喜欢火车。”最近心情起伏太大,白皎都快忘了这件事,一边答应着,一边开口又跟了一句,“什么讲座来着?”

    “”宋一青觉得无语树下无语果,“哈喽?您有事吗?就是季茹导演在S大的公开讲座啊,咱们还说可以参观一下S大校园来着。”

    “哦哦哦哦哦对。”白皎赶紧点头,“我没忘,我记着呢,就是刚才没反应过来。”

    “还在想你初贺哥啊?那要不你就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呗。”

    白皎被一语戳中心事,“你不介意吗?”

    宋一青蛮不在乎地摊摊手,“这有啥的,要去的话就一起去呗。”

    白皎犹豫了一下,心里很想问,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踌躇着,内心飘忽不定,不敢开口。

    “那许安然呢,她会不会介意啊?”他憋了半天,又问了一句。

    “啊?介意啥啊,跟她说一声不就得了。”宋一青有些奇怪。

    “我我”白皎结结巴巴,“我就是担心你们万一介意,不愿意什么的”

    “我愿意啊,我觉得没什么啊,许委那边我问了一下就行了呗。”宋一青说着,招手就要喊许安然,动作快得白皎都来不及阻拦。

    “许委,快来快来,有事!”

    许安然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怎么了?”

    宋一青推了推白皎,“白皎说想问问他家初贺哥要不要一起去讲座,问问你的意见。”

    白皎脸红起来,急冲冲打断,“不是我说的!”

    “哎好好好,我说的我说的,是我说可以问问初贺哥的,行了吧?”宋一青看向许安然,“所以怎么样?”

    许安然其实一直都对白初贺挺好奇,可能是出于学霸和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而且她经常在班里负责组织活动,倒也乐意。

    “可以啊,要去的话就一起去,人多也热闹一些。”她点头。

    宋一青打了个响指,看向白皎,“怎么说?”

    白皎磨磨蹭蹭地开口,“你想初贺哥去吗?”

    “”宋一青黑线,“不然我问什么呢?”

    白皎又望向许安然,“那那你也想吗?”

    许安然给他整不会了,“什么想不想的,不就一起去个讲座吗?”

    她心里有点奇怪,白皎这句话问的怪怪的。在她概念里,无非不就是同学之间一起结伴去参加个活动,白皎这个语气,倒像是要约会一样,问得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

    “那我那我”白皎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那我去——”

    “嘶。”宋一青皱眉,“奇了怪了,公主,你在扭扭捏捏什么啊?你这副小样儿,不就是想你家初贺哥一起去吗?”

    “我不是——”

    “得得得。”宋一青是个急性子,实在不懂白皎今天为什么纠结这么久,“是我想让白初贺去的,可以了吧?是我想跟白初贺一起去,跟你白皎绝对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我的主意,是我想邀请他。”

    白皎被宋一青一番话弄的面红耳赤,还想争辩一下,但宋一青推着他起身,“好了好了,你快去问,就说是我宋一青问的,别搁这儿别扭了。”

    白皎被宋一青一把推向白初贺,踉踉跄跄地站好,一张脸涨得像苹果,“初,初贺哥。”

    白初贺似乎已经做完题了,抬头看向他,“嗯,怎么了?”

    “那个,就是,宋一青说,宋一青和许安然说,然后,就是宋一青让我问问你,那个”

    白初贺脸上没有任何疑惑和不耐烦,就这么耐心地听着,反而让白皎更加难为情。

    最后,白皎心一横,“就是我想问问你,星期六有没有空,能不能和我们一起——”

    手机振动声响起,白初贺看了一眼,立刻抓着手机起身,“我接个电话,等我一下。”

    “好、好的。”白皎只好点点头,无意间瞥见白初贺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上标着“牧枚”这两个字。

    吴叔的话再一次划过脑海。

    “你哥哥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谈了对象,肯定什么都可着那人来,就没时间顾其他的喽。”

    白皎没有动,站在原地等着白初贺,但牙齿却不由自主地收紧,咬到了嘴里的软肉,传来一阵刺痛。

    教室外,白初贺走出来后才按下接听键,“喂?”

    牧枚在电话那头,“初贺?没打扰到你吧?”

    白初贺说了句没事,“刚才在和白皎说话。”

    牧枚忍不住惊讶了下。

    平常这么问白初贺的时候,白初贺一般只会回个有事或者没事,从来不会说这么清楚。

    看来是她打过来的时间不太凑巧了。

    正事要紧,牧枚也没揶揄白初贺,“就明天季茹导演那个讲座的事,我前几天去大庆哥那儿吃面,大庆哥说他也去看看,说好久没见了想见见,顺便也听听季茹导演那儿有没有小月亮的线索什么的。”

    白初贺没什么意见,“好。”

    “然后吧。”牧枚的声音变得委婉了点,“我前几天查了一下,讲座不在咱们海市这儿,在隔壁南市的分校区。去那边的高铁票比较紧,都售罄了,只有火车票了,咱们要不坐火车过去?”

    牧枚说完后就安静下来,等着白初贺的答复。

    白初贺不喜欢火车,甚至到了抵触厌恶的程度,这件事她和何复都知道。

    但这次没有办法,他们已知的最有可能有小月亮消息的人只有当年那位女摄影师,如今的知名导演季茹。

    名人不是那么好见的,如果错过了这场讲座,恐怕下次就很难有机会了。

    半晌后,话筒里传来声音。

    白初贺的声音响起,“嗯,那就坐火车。”

    第 55 章

    牧枚又说了些什么, 白初贺没仔细听,等她说完后挂断电话,在班级外的走廊上伫立了一会儿。

    S大的另一个校区在南市,南市在海市隔壁, 是那年他和小月亮与大庆三人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地方。

    只是谁都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大庆为了分散尾子洞那些人的注意力, 向另一个城市逃去。小月亮登上了火车, 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而走失。

    最终,按照计划抵达南市的只有白初贺一个人。

    他从那一年之后, 再也没有坐过火车。考上海珠的中学后,也选择坐着颠簸的大巴回到海市。

    现在他又要去南市了, 就像当年计划的一样坐火车过去。

    曾经选择兵分两路的大庆这次也会与他同行,一切都像是对他们小时候那个匆忙拙劣的计划的修正,但还会有小月亮的身影吗。

    走廊上的学生熙熙攘攘, 嬉笑推搡着向另一头走去, 只有白初贺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个抵抗着时间的推进, 执意要留在过去的幻影。

    “初贺哥?”

    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底气不是很足的声音, 叫着白初贺。

    白初贺这才慢慢回神,回头看见白皎站在前门的门口, 只露出半个身体,脸上的表情犹豫不决,似乎在担心打扰到他。

    “嗯。”白初贺的答应一声,把手机揣进兜里, 转身走过去。

    白皎抓着门框,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白初贺好像相当重视牧枚的电话, 接完之后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白皎本来并不想打扰他,但上课铃快响了,宋一青和许安然还等着白初贺的答复。

    但白皎总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和白初贺提起这些的好时机。

    白初贺走得近了,白皎憋了半天,犹豫和别扭作祟,最后嘴巴里憋出一句,“要上课了。”

    他说完,听见白初贺开口,“星期六我有事,下次陪你去。”

    白皎嘴巴刚刚张开,听见白初贺说的话后又慢慢闭上。

    他原本有一瞬间很开心,心想原来白初贺还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但下一句就是拒绝的声音,让他那点开心立刻变得微不足道。

    “哦哦,好吧。”白皎站在门口,声音有些不由自主地微低,随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抬头漾出一个笑脸,“没事,那就下次再出去玩。”

    “嗯。”

    白初贺坐回座位上,视线避开了白皎的笑脸。

    白皎也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脑袋里的思绪也跟着发飘。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是在梦游。

    “怎么样啊公主。”宋一青看见哥俩回来后立刻凑了上来,看见白皎的表情一愣,“你你这什么表情?”

    “啊?”白皎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

    宋一青冲许安然一伸手,“许委,镜子镜子。”

    许安然把自己的小镜子给宋一青,宋一青捏着那块巴掌大的小圆镜,明明白白地摆在白皎的眼前,“你看。”

    白皎的视线落在镜子上。

    清晰明了的镜中,他的脸上是一副备受打击的表情。

    许安然的声音飘进耳中,“没事的,只是时间对不上而已,小白你不用这么伤心啊。”

    白皎心里有些空白,“我我伤心吗?”

    “嗯,你看起来特别难过。”许安然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难过得像条小人鱼。”

    白皎一整个上午,除了老师讲课的时候,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整理自己混乱的心情上。

    课间时,宋一青根本没怎么在乎这档子事,大大咧咧的说一个讲座而已。许安然心细,虽然不知道白皎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但还是安慰了白皎好几句。

    最后,连宋一青都发现白皎不太对劲了,午休的时候一屁股坐在白皎的桌子上,挡住了白皎看向白初贺的视线,一边端详他一边道:“公主,你是不是昨天着了凉还没休息好,我怎么感觉你今天一直在走神呢。”

    “唔。”白皎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有点。”

    宋一青立刻警觉道:“感冒了?”

    “应该没有。”白皎的视线被宋一青挡得严严实实,他放弃了观察白初贺在干什么的想法,“没事的。”

    “没事就好。”宋一青装出神经兮兮的模样,“不然宋阿姨可又要紧张坏了。”

    宋一青的语气没什么恶意,但那种把白皎说成几岁小孩的口吻还是让白皎有点不好意思,“哪儿有那么严重。”

    “哪儿不严重。”宋一青立刻反驳,“之前咱们上初中的时候,你有一次发烧,你妈直接杀到学校来了,吓得我以为你得什么大病了。”

    白皎越听越难为情,但宋一青说的这件事他完全没有印象,“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记得?”

    宋一青拍了下脑袋,“哦,我忘了,那时候午休,你在医务室睡觉呢,你妈直接冲到教室问你在哪儿,把我们都吓一跳。”

    他断断续续说着。

    当时白皎只是有些低烧,海珠配有医务室,可以输液,而且发烧也并不是多严重的问题,大家都没当回事,直到宋琉一把推开教室的门,问他白皎在哪里。

    “你妈表情特别严肃,当时真的吓到我了,然后我把她领到医务室,她看你在输液,问了校医好几句才放下心。”

    白皎有点茫然地眨眨眼睛。

    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发烧那次他是记得的,但回家之后宋琉也只是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太多的情绪。

    宋一青听了,又一拍脑袋,“哦,是这样的,当时你妈还想直接把你带走去医院呢,是校医跟你妈说了挺久,你妈才放心走的,走之前跟我说不用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说完,宋一青又端详了一会儿白皎,“你是不是有什么并发症啊,不然你妈怎么那么紧张。”

    白皎听得一头雾水,“没有啊,我又不是没发过烧。”

    “好吧。”宋一青也只是随口一提,没纠结这些,“不说这个了,许委在订票呢,许委,你定好了吗?”

    许安然听见声音,也坐了过来,掏出手机划划点点。

    “定好了,明天上午十点的班次。”

    “这么早。”宋一青咂舌,“那咱们明天得早点起来,在哪儿集合啊?”

    “火车北站,在老城区,离这儿还挺远的,明天可不能睡过头。”

    “听见没。”宋一青搭住白皎的胳膊,“明天不能睡过头。”

    “我看白皎没问题,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许安然吐槽道。

    两个人吵吵闹闹,宋一青没再坐在白皎的课桌上,白皎的视线一下子又宽阔了起来。

    他立刻习惯性看向白初贺的位置。

    之前白初贺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现在似乎醒了,靠着椅背看手机。

    白初贺正在看微信,牧枚私聊发了消息。

    [牧枚:十点的,准点车票,到时候北站见,不过岭北那边去北站是不是有点远]

    白初贺发出消息,“不耽搁。”

    牧枚回了个行。

    白初贺没再看手机,划了出来,回到微信的对话列表界面。

    列表里,浮在最上面的对话框里一片空白,白初贺点进去,里面唯二的两条消息,一条是申请消息,一条是申请通过消息。

    对话框另一侧的用户头像是个托马斯小火车,后面是一句长长的系统消息,“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身后不远处出来朝气蓬勃的说话声,文静的女生声音和喧闹的男生声音里夹杂着另一个清亮又有些迟钝的嗓音,三个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用去看,就能想象出聊得有多投机。

    白初贺按灭手机,甩进桌膛,趴回桌子上继续闭着眼睛。

    下午的课程都是文化课,白皎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地听着地理老师讲课。

    就是那么巧,谢了顶的地理老师在台上以海市作为范例,讲着不同地形对生活习惯的影响。

    海市临海,他刚好讲到了潮汐。

    “大家都知道,月亮和地球之间,彼此有引力影响,海洋就是受双方引力影响的事物之一。因此我们可以根据月亮来大致推定潮汐的规律,潮汐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生,一切都有迹可循。”

    白皎听着,悄悄去看白初贺在做什么。

    白初贺这次没有睡觉,虽然坐姿算不上老实端正,但也托着头听着地理老头讲课。

    白皎偷偷想着,昨天看夕阳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聊过这个话题,不知道白初贺还记得那些涌上沙滩的海水吗。

    “再给大家补充一个有意思的知识点,我们现在看到的月亮并不是同一时间点的月亮,而是来自1.25秒之前的月亮,大家是不是觉得月亮很迟钝呢?”

    台下响起了学生们的笑声。

    “其实并不是月亮的原因,而是因为人眼需要光线反射才能看清东西。所以迟钝的并不是月亮,而是我们。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我们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看清它原本的样子。”

    地理老师讲课有个喜欢升华主题的毛病,讲到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我们不能一味地把眼前所见当做真实,多花一点时间思考,也许我们就能看到以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切。”宋一青在白皎身后小声喝着倒彩。

    放学后,铃声刚一响起,白皎就看见白初贺已经在收拾东西。

    他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奈何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再怎么收拾也没有白初贺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初贺拎着单肩包走出教室。

    白皎一股脑把东西全部塞进书包里,背上就要走,被宋一青拉了一下。

    “哎哎哎,走这么快干嘛,不等哥们一起走啊?”

    白皎急得脸部涨红,“我先走,晚点群里和你聊。”

    他跑出教室,外面的人群说不上多么拥挤,但零零散散分散着,白皎边走边找了好久,才在人群中找到了白初贺的身影。

    “初贺哥!”他叫了一声。

    白皎今天一天想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想太多,但他还是坚持觉得他和白初贺之间的距离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无法说明,但这种变化似乎只有当时人才观察的出来。

    他们依旧有交流,一问一答,可是白皎再也没有感受到昨天夕阳下那样,在他面前融化了外壳的白初贺。

    现在的白初贺对他并不冷漠,也并不生疏,但他却觉得他和白初贺的距离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很远很远。

    白皎有些恐慌,他总觉得,如果他不找白初贺问个清楚,他们两个人好像一辈子就都只能渐行渐远了。

    他说不出其中的道理,但他只清楚一件事:他不希望这样。

    曾经只发生在梦里,但白皎始终想不明白的情绪似乎变得清晰了许多。

    白皎内心深处一直记得,梦里那个二十岁出头的他,面对白初贺时心里一直压抑着一种焦灼的感觉。

    他当时醒来后不明白那种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的焦灼感到底是什么,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

    他现在也仍然不明白,可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他发现他现在心里的情绪就和梦里的那股焦灼感一模一样。

    白皎穿梭在人群里,一边不停地和周围与他擦肩而过的学生们说抱歉,一边努力朝白初贺的方向走去。

    走向白初贺的路十分艰难,白皎害怕白初贺直接走掉,又喊了一声,“初贺哥!”

    这一声喊,他鼓足了力气,连身边几个挨得近的学生都转过头去,张望着到底是谁在喊人。

    白胶不知道白初贺听见没有,他看见白初贺的脚步似乎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但中间隔了太多东西。

    没过一会儿,白初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白皎的头发因为跑动而变得有些凌乱,衣服也不像那么规整。他微躬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在光可鉴人的地板反光里看到了自己。

    又是那副之前在许安然的镜子里看到过的表情,许安然和宋一青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就像幻听。

    [你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伤心?]

    [白皎,你难过得像条小人鱼。]

    他们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得就像是对白皎的诘问。

    白皎盯着那个反光里的影子,就像隔着那层摸不见的玻璃罩看向被罩在外面的自己。

    那个自己蹙着眉毛,眉尾下搭,眼睑低垂着,一双眼睛在玻璃罩外难过地望着自己,好像要告诉自己什么,可隔着那层罩子,白皎根本就分不清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他分不清自己。

    白皎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昨天晚上,和许安然通话的时候,许安然告诉他小人鱼的情绪一定是很复杂的,她一定很悲伤。

    然后白皎问她,小人鱼为什么会悲伤呢?

    许安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可他不是小人鱼啊。

    他是小人鱼吗?

    吴叔开着车,在校外等了一会儿才看见白皎的人影。

    后排的车门被拉开,吴叔听见白皎沉重的呼吸声,“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吗?”

    “没有,不是的。”白皎喘着气,但又有些不愿意把自己跑成这样的真实原因告诉旁人,“我刚才、刚才和同学闹着玩来着。”

    吴叔开着车,车后排只有白皎一个人。他这次没有再问吴叔为什么白初贺不和他一起回去,他觉得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回到家,白皎先和宋琉说了要去隔壁南市听讲座的事情。

    他有点紧张,这件事本来应该要提早跟宋琉说,怪他,这几天想得太多,忘了这件事。

    宋琉白远和宋姨都坐在沙发上,整个场面严肃得像一场家庭会谈。

    果然,宋琉听完之后,没有马上给出回复,面色有些微沉,“小皎,你怎么没早点和妈妈说,这不是简单出去玩玩,是要去其他城市。你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我怎么放得下心?”

    白皎也觉得有些愧疚,站在沙发前低下了头,手指不安地扣在一起,“对不起,可是我已经答应宋一青和许安然了。”

    宋琉鼻尖里“嗯”了一声,就没再出声,但眉头紧拧着,显然不太高兴。

    白皎更加紧张了。

    宋琉生起气来和白初贺有点像,尤其是这个不咸不淡的一声“嗯”,简直和白初贺一模一样。

    想到这儿,白皎又觉得有点难受,自己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想到白初贺身上去。

    宋琉旁边坐着白远,和抱着双臂的宋琉不同,白远的样子看起来倒还普通一些,只是也没有开口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半晌后,白远打圆场,“先吃饭。”

    宋姨起身,朝白皎招招手,“小宝来帮姨婆端菜。”

    白皎不安地跟过去,进了厨房,宋姨才小声和说话,“也不全怪你,你妈妈本来就有点不高兴。”

    白皎听见宋琉不开心,心里也不好受,“宋姨,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姨也露出点头疼的表情,“哥哥没回家,也一样没提前说,就直接给你们妈妈发了消息说要在外面住一晚上,也不说是干什么去了。”

    白皎帮她盛饭的动作停住,“哥哥他今天不回家?”

    宋姨叹了口气,“嗯,你们俩都这样,妈妈她能不生气吗。”

    白皎更愧疚了,愧疚之余,心也沉了下来。

    白初贺为什么不回来,是在躲他吗,是不想看见他吗?

    “走吧,吃饭去。”宋姨道。

    她还有一些话没说,但看着白皎的背影,最终还是将这些话咽了下来。

    宋琉当初是在海市的城郊捡到白皎的,那一片正好和南市接壤,如今修建了高速公路,拥有海市通往南市最便利的一条国道之一。

    白皎估计早就不记得了,也不能怪宋琉在听见“南市”这个词时就沉了脸色。

    餐厅里,今天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直到快吃晚饭,宋琉才搁下筷子。

    白皎咽下嘴里的饭菜,知道宋琉这是要开口说话了。

    “是要去S大的南市分校区对吗?”宋琉问。

    白皎赶紧点点头。

    “除了你们班上的宋一青和许安然,还有其他人吗?”

    白皎摇头,“没有了,就我们三个。”

    “怎么过去,坐高铁吗?”

    “我们忘了提前预定高铁票,现在买不到了。”白皎悄悄偷看宋琉的表情,“许安然说坐火车过去。”

    “好。”宋琉掏出电话,“我问问他们的家长。”

    海珠每个班都有PTA,家长们一般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妈”白皎忍不住叫出声。

    宋琉没理他,已经打通了电话。

    白皎咽了下口水。

    电话接通了,宋琉一改之前微沉的情绪,语气轻快地开口,“喂,是安然妈妈吗?”

    白皎又紧张又难为情,心惊胆战地听着。

    宋琉和电话那头许安然的母亲寒暄了一下,白皎听了听,感觉宋琉和许安然妈妈好像有过来往,语气听起来并不生疏。

    许安然的妈妈在电话那头,带着一点南方口音,“我真是要被小孩气死了的呀,临出门才跟家里说,你们家白皎也是呀?这些小孩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呀!”

    挂断电话后,宋琉又给宋一青的父亲打了电话,

    白皎听着听着,心里有些意外。

    他以为只有他们家里才会是这个反应,还在因为宋琉要打电话而觉得难为情,没想到许安然和宋一青家里也是一样,许安然妈妈的语气甚至听起来比宋琉要生气得多。

    “好,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宋琉说完,才放下电话。

    白皎坐立不安,等待着宋琉的回答。

    半晌后,宋琉开口,“你们的票已经买好了吗?”

    白皎点头如捣蒜。

    “几点的?”

    “十点的票。”

    “讲座有预约吗?”

    “有预约的。”

    “嗯。”宋琉点头,“这里过去远,早点休息,明天让吴叔送你。”

    白皎猛然抬头,“我可以去吗?”

    宋琉的表情看起来还是算不上有多高兴,但比之前好得多,“可以去,妈妈又没说不让你去。”

    白皎讷讷道:“我以为你会生气”

    “皎皎。”宋琉微微俯身,抵着餐桌看他,“妈妈生气不是因为你要和同学出去玩,而是你们要出远门,但临出门了才和家里说。你们都是小孩,没几个出过远门的,尤其是你,万一有哪里没安排好怎么办?下次要提前说,知不知道?”

    白皎笑了起来,小酒窝浮出,“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嗯,去收拾东西吧,别忘记带证件。”

    “嗯!”白皎两口把饭划拉完就上楼去了。

    二楼安安静静的,路过靠近楼梯口的卧室时,兴奋的心情又慢慢落了下来。

    昨天这时候,他和白初贺还在浅滩看夕阳。今天这间卧室又变得空荡荡的,住在里面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白皎很想问一问白初贺要去哪儿,但拿起手机,却迟迟不知道如何措辞。

    他总觉得,白初贺再也不会像昨天那样对他有问必答了。

    第 56 章

    白皎攥着手里的手机, 明明指尖因为秋天的温度微微发凉,但手心里却沁出一层薄汗。

    他盯着白初贺头像里那个棕色的玻璃可乐瓶,犹豫再三,把手心里的汗水蹭干净后慢慢打下一行字。

    [初贺哥, 你吃饭了吗?]

    打出后, 他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悬而未决, 半晌后又按着退格键, 把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删掉。

    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只是想给白初贺发条消息, 说什么都好,想看到白初贺明明白白的回应, 而不是校门口时那个停顿半晌却最终没有转回来的脚步。

    白皎一直在想,白初贺当时有没有听到他叫他的声音。

    他的理智告诉他白初贺应该听到了,但他的感性宁愿白初贺是没听到, 所以从没回头。

    宋姨, 吴叔,身边的同学,周围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在他们眼里, 他和白初贺始终就是这样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改变。

    白皎脑袋里充斥着那些跟他说是他想多了的话, 心里不停地反驳着。

    不是的,因为你们都没有见过那个夕阳下对我微笑的他。

    发送栏里的文字改了又改,白皎的手心里又隐隐约约冒出一点汗水,握着手机, 有些打滑。

    这种感觉就像他在解一道他不是很懂的数学题,他翻遍了心中所有已知的定义和公式, 却找不出一条能够解答这道难题。

    最后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心中试想的答案,写出后又觉得不对,再擦掉,试图在这种小心翼翼的行动中得出真实的解答。

    数学老师对他说过,解不出题的根本原因是他记住的公式太少。

    那这个呢,这道难题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学习过,所以才得不出解答吗?

    白皎的思绪蹁跹,回过神来时,手指已经代替他发出了一条消息。

    [初贺哥,你今天为什么不回家啊?]

    白皎捏着手机,没有回自己那间新卧室,而是站在让给白初贺的这间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坠得慌,索性贴着门,额角抵着门板,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手机莹莹的冷光。

    令他意外的是,白初贺几乎算是秒回了消息。

    [白初贺:有点事]

    白皎看着这三个字,感觉自己和白初贺仿佛回到了刚见面的时候,他跟在白初贺身后,亦步亦趋地问白初贺为什么不去学校,白初贺也是简短地告诉他“有点事”。

    那时候是因为他们的还不算很熟,关系也称得上尴尬,那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呢?

    宋一青告诉过他,如果对方想说的话,就会直接明明白白说出来。如果没说,说明就是不太想跟他说。

    手机屏幕的冷光里,白皎抿了抿唇,回了个“哦哦”,心里又升起那股梦中二十多岁的他才有的焦躁感。

    如果他也还是那个刚和白初贺见面的他,或许看到这三个字后就不会再问下去。一是因为他识趣,二是因为他即便好奇,说到底也并没有那么在意白初贺到底有什么事。

    那为什么他现在却这么焦躁呢?

    白皎想不明白,干脆放任自己,一根手指慢慢地戳着屏幕又回复了一句。

    [白皎:哦哦]

    [白皎:是有什么事呀?]

    白初贺的ID下亮起正在输入中,很快又消失,之后再一次亮起,回复了白皎的消息。

    [白初贺:她不高兴了?]

    白皎刚想回一句“嗯嗯”,随后又猛地打住,反应过来。

    白初贺根本就没回答他的话,他简简单单用四个字,就绕开了话题,打散了白皎的注意力。

    白初贺还是不想告诉他。

    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不断地涌出,那个汽水瓶子里数不清的小气泡使劲儿地往上涌,挤着那个已经不太严实的瓶盖,想要冲出瓶口。

    委屈,不解,失落,种种情绪充斥着白皎。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在空中以上帝视角看着自己站在没有人的卧室门口,手里握着手机,像一个沉默的雕塑。

    上帝视角的他看着,隐隐约约地想,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种让大脑一片白的情绪。

    站在卧室门口的那个他一指禅打着字,按了几下觉得速度太慢,赶不上他情绪的速度。

    白皎另一根手指也加入了打字的动作里,打字速度前所未有地达到了飞一般的速度。

    他不带任何犹豫地发出消息,“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白初贺那头又亮起了输入中的提示。

    白初贺的打字速度一向都是很快的,白皎见过他回复别人消息时的样子,手指按了几下就回了消息,比他的一指禅要效率的多。

    但他这次却忽然觉得白初贺打字好慢,实在是太慢了,慢到他已经又发了一句话过去。

    “你为什么放学的时候不理我?”

    对面的输入中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白初贺那边回复,“我没听到。”

    白皎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都跟着打字的速度发生了质的飞跃。

    [白皎:我都没说是什么时候,你怎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白皎觉得自己一向算是笨嘴拙舌的那类人,经常想要和他人说什么的时候想半天才能想出合适的措辞,但现在的他似乎思维变得十分敏捷,连他自己都隐隐约约地觉得惊讶。

    [白皎:你为什么今天一天都不理我?]

    发出去之后,那种血液直涌向大脑的感觉一下子好了一些,但没好多少。

    白皎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和昨晚与许安然通话时的感觉又不太一样,现在这种感觉更激烈,更汹涌。

    因为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反而一时半会儿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白初贺那边没有回话了,白皎咬着下唇,牙齿慢慢地磨蹭着软肉,正在想白初贺是不是不想回他消息的时候,对面一个语音弹了过来。

    心跳陡然激烈。

    白皎看着语音通话上的汽水瓶子头像,深呼吸了半天,在这种他不了解的情绪的催使下接通。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话筒里传来了白初贺的声音。

    “你生气了?”

    白皎憋在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听见白初贺的这就问,愣了一下。

    他生气了?

    原来这种让人大脑发晕的情绪是生气吗?

    电话那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又追问了一句,“白皎?”

    “嗯。”白皎从鼻尖里挤出一个音,说完话后觉得自己和之前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的宋琉特别像。

    嗯了一声后,白皎又觉得自己这一声软绵绵的,一点气势都没有,根本不足以展现出他现在情绪的万分之一。

    他又卯足了劲儿,“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又传来动静,“作业写了吗?”

    白初贺又在转移话题了,白皎牙关收紧,憋出一句,“不要你管!”

    电话那头又安静了一会儿,仿佛是白初贺不知道怎么回应,“好,我不管。”

    白皎觉得自己要气炸了,“你为什么不管?”

    “”对面好像蒙了一下,“你不是不想让我管吗?”

    “不管就不管!”白皎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反正你都不想理我了!”

    语音对面又沉默了一下,这次的沉默比之前的每一个都要长,长到白皎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白初贺的呼吸声,比平常要低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沉重,听得白皎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蓦地,白初贺开口:“白皎,我从来都没有不想理你。”

    白初贺的声音有些轻,和刚才沉重的呼吸声相反,轻得白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如果不是二楼没有人,走廊只亮着一盏落地灯,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话,白皎很可能会听不见白初贺这句轻轻的声音。

    白初贺好像有些疲惫,但似乎又不是因为白皎生气的原因。

    白皎在宋琉和白远的身上也感受过这种疲惫感,在白初贺还没搬回家住的那些夜晚,宋琉和白远的声音有时候听起来就像这样,带着一点点疲惫。

    等白皎去问的时候,他们又会收起这种疲惫感,然后笑着告诉他“没事。”

    那是一种心里积累了很多压力的疲惫。

    可白初贺的好像又有些不同,就像在挣扎着什么东西。

    白皎也不由自主地收了声。

    等那股生气的情绪慢慢好了一些后,他问,“可是你之前就没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呢?”

    在和白初贺说上话之前,他还隐隐约约侥幸地想,当时在校门口,白初贺可能真的没有听见他叫他的声音。

    但白初贺刚才的回复已经很明显了,白皎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敞亮过,白初贺一定是听到了他那时候在叫他,否则不会在他还没说是什么事的时候,直接先一步回答他“我没听到。”

    一句话说出,后面的话就仿佛变容易了许多。

    这些话本来就在白皎心里积压了很久,他像打开了话匣子,一句跟着一句往外蹦。

    “我之前在叫你,叫了你好多声。”

    “你明明听见了,为什么没有停下来等等我呢?”

    “初贺哥,你是不是在躲我?”

    白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句尾发飘。

    “初贺哥,你还在听吗?”

    白初贺的声音在耳旁的听筒里响起,“嗯,我在听。”

    白皎喉咙滑动了一下,仿佛咽了下东西,“你是不是又嫌我烦了,是不是讨厌我了,不然为什么要躲我啊?”

    之前他问出的问题,白初贺还没有给出回复,但白皎心里已经认定了白初贺在躲他的事实。

    那头的白初贺却忽然反问了一句,“白皎,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躲你?”

    “因为”白皎不知道怎么说,抵着门板的额角蹭了蹭,头发被蹭的发出一点沙沙声。

    白初贺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笨嘴拙舌的回答,“我不是和之前一样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不一样!”白皎听见这句,急冲冲地反驳了一下,随后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梦呓,“不一样的,不一样了”

    “什么?”

    “你之前出门上学的时候会等我。”白皎忽然想到了该怎么去解释,慢慢地说了起来,“就算我系鞋带有点慢,你也会站在门口等着,等我换好鞋后才出去。”

    就像贴的结结实实的贴纸忽然被撬起了一角,只要有一点松动,就能慢慢越撕越大,将里面的东西全都露出来。

    白皎一开始讲得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吐出第一句后,思绪慢慢越来越顺,说出的话也越来越流畅,一股脑说了一堆,仿佛要把之前那些用力压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说的情绪全部倾倒出来。

    “坐车的时候,要是路上颠,你还会扶着我。”白皎吸了下鼻子,“在学校的时候,你还会问我吃没吃早饭。”

    他越说越多,没有注意到自己嘴上说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听起来十分无厘头。

    “以前放学的时候,人多了你还会帮我挡着。结果才过了几天,你都不愿意等我了,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之前吃早饭的时候,我以为你没起床,还想让阿姨帮你热着早餐,结果宋姨跟我说你早就走了。”

    “你之前还夸我有建筑方面的天分,你还答应我说要一起考大学,你都忘了,你那天晚上还对着我笑呢。”

    白皎每说完一句话就会停顿一下,担心白初贺没有听到,等白初贺“嗯”了一声之后,他才接着说下去。

    他说了一堆,兜兜转转,终于提到他昨晚最纠结的事情,“而且而且你都不愿意给我讲题了!”

    那头的白初贺问,“我什么时候不愿意给你讲题了?”

    白皎空着的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稳住情绪,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说,“你昨天不是给我下了两个APP让我自己搜题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愿意亲自给我讲题吗?”

    白初贺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我没说不给你讲题,你有不会的题一样可以问我。”

    “可你说让我在微信上问你!”白皎的声音一下子提高,变得有些大声,“你说让我实在不会再问你,可是我们就隔着一道墙,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到隔壁来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在相邻的两间卧室里发微信?”

    他说完,怕白初贺又清清冷冷地诡辩,直接一锤定音.

    “我很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就是觉得不对,我感觉到了,你不能骗我,你就是在躲我,你不想跟我接触,也不想跟我说话了。”

    白皎说完,终于忍不住,用手背使劲儿蹭了下眼睛,努力憋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白初贺才开口解释。

    “不是不想给你讲题,你要养成自己主动思考的习惯,才能更好地把那些题目要考的东西记在心里,光是我给你讲没有用,我不可能在你每次遇到难题的时候都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可能?”白皎觉得自己搞不懂白初贺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就住在一起吗?”

    白初贺的呼吸又变得沉重了起来,听起来就像安静地呼了一口气。

    “是,我们现在是住在一起,但之后呢?”

    白皎觉得自己越来越困惑,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但为什么从白初贺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得十分沉重呢?

    “之后我们不是要一起考大学吗,考上了大学我们还是在同一个学校,还是可以走读住在一起啊。”

    “然后呢?”白初贺的声音冷情又沉重,在话筒里反问着,“大学毕业之后呢?还住在一起吗?等你谈了恋爱也住在一起吗?你不结婚生子吗?你结婚生子以后呢,还能和我住在一起吗?”

    白初贺的声音并不激烈,但语气开始逐渐变得和之前的白皎很像,仿佛此刻两个人对换了一下,之前是白皎在诘问白初贺,而现在是白初贺在诘问他。

    白皎觉得自己被问得措手不及,丢盔卸甲,“那,那是很久之后的事——”

    “不久了,白皎,你十七岁了,你班上的一些同学已经在谈恋爱,甚至有些已经有婚约了。”

    白皎的声音磕磕巴巴的,“他们,他们谈他们的,我又没谈,而且我也没有婚约,我也没想过以后结婚的事,我——”

    白皎觉得很迷茫,此刻心里的迷茫全部聚集在一起,他这十七年的人生似乎第一次产生如此迷茫的时刻。

    他根本没想过白初贺说过的那些事,宋琉白远也没和他提过。哪怕是已经得知自己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之后,宋琉和白远还是像之前一样对待他。

    白皎小的时候曾经焦虑过,他觉得自己太笨了,对方说话稍微复杂一点他就有些想不明白,也因为这个原因,人际关系上出过不少问题。

    只要对方话说得不够明确,他就要想很久才能想懂一丁点对方的意思。

    他小学时的小同商桌是个大人口中情很高的小大人,每次因为白皎的笨拙被气到后,她总会往桌子上一趴,然后说,白皎以后如果当老板一定把员工气死,当员工一定把老板气死。

    白皎回了家后,想着小同桌的这句气话,第一次因为未来的事情而焦虑起来,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小声问宋琉,要是他以后找不到工作的话该怎么办。

    宋琉当时的回答很直接,不带一丝犹豫,也给了白皎一直无忧无虑生活到现在的底气。

    她直接回答:“没事,妈妈和爸爸赚了很多钱,再来一个你都够花,你不用担心这些。”

    后来小同桌再闹脾气说气话的时候,白皎就告诉她,“妈妈说我不用担心这些。”

    他的小同桌听完之后,表情很不可思议,又带着一点震惊地问:“真的假的,那你以后不用上班吗,你爸妈也太宠你了吧!那你结婚之后呢,怎么养家啊?”

    白皎当时回答她:“那我不结婚就好了呀。”

    就像现在,白皎捏着电话,下意识地对电话那头的白初贺脱口而出,“那我不结婚就好了啊。”

    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语音对面陷入了一场长久的缄默。

    过了一会儿,白初贺的声音才在手机里响起。

    周围太过安静,远处的海浪今日也格外安分,白皎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太寂静,还是白初贺那头太冷清,所以才让白初贺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

    “那我呢,白皎。”

    白皎握着手机的食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像被小小的电流击中。

    “什么?”他听见自己问了一句,声音没有刚才那么迷茫,像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回答,

    “那我呢?”白初贺又重复了一遍,“那我以后的人生呢?我不能去喜欢一个人,更不能谈恋爱,必须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以家人的身份陪在你身边,陪你过你那种无忧无虑的天真生活,不能靠得太近,也不能远离,装一辈子傻,是吗?”

    “不是的”白皎开口,嘴唇发干。

    他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要把自己形容成傻子,但他本能地听出了白初贺冷静又疲惫的语气。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并不想让白初贺这么疲惫。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你听我说——”

    “白皎。”白初贺又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要和别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吗,那是要过一辈子的意思,你知道什么关系才能过一辈子吗?”

    “我我”白皎觉得自己又笨嘴拙舌了起来,刚才那些上头的气势似乎都消失了,刚才一瞬间的清晰思维仿佛也只是昙花一现。

    他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他,迷茫,困惑,糊涂,什么都想不懂,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的是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白皎急得抓心挠肺,恨自己这么笨,大脑这么简单,搞不懂白初贺的情绪,也不明白自己一直焦躁着的是什么。

    那层玻璃罩太厚了,他在后面又抓又挠,砰砰直撞,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化成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无声地流。

    他站在自己让给白初贺的那间卧室门前,卧室还是他以前住的那间卧室,但门变得冷冰冰的,透出一种让他无所适从的陌生感。

    落地灯映出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落下地上,双肩一颤一颤。

    白皎说不出话来,站了很久很久。

    他觉得白初贺一定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但话筒那边,忽然又响起白初贺的声音,他主动开口,声音变得平和,甚至到了柔和的地步。

    “白皎,不用把我说的这些放在心上。你不用想清楚这些,想不清楚也没有关系。”

    白初贺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当初宋琉对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一样。

    “我不要。”白皎一字一句道。

    “我很笨,我知道我很气人,我想不明白事。”他用手背蹭着自己的眼睛,使劲儿咽下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正常。

    “可是你可以说给我听的,我会慢慢懂的。”他的声音透出一点请求的味道,“你可以教教我,你教教我,好不好?”

    破天荒地,电话里的白初贺叫了他一声,用着白皎从来没听他叫过的称呼。

    “皎皎。”白初贺说,“别哭了,我心疼。”

    第 57 章

    白皎抓着手机, 指缘用力到微微发白。

    他第一次听见白初贺这么叫他,亲昵又温柔,这一瞬间,横在他们之间的这些距离感忽然全都消失不见, 白初贺的呼吸就在他的耳旁, 似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哄他, 叫他皎皎, 跟他说别哭。

    白皎脸上的表情懵懂怔忡,刚才那些急到心慌的情绪一下子被这句“皎皎”所冲淡。

    他的脸颊上仍然挂着那些因为情急而留下的眼泪, 顺着细小到透明的绒毛,滑过那张染上一点呆气但仍旧可爱的脸。

    白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他心里很难过,听到白初贺那句“那我呢”的反问时,几乎难过到要死掉。

    他不希望白初贺也像他一样难过, 不希望压着白初贺疲惫不堪的压力又因为他的缘故加重一层, 所以即便是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会掐着自己腿上的软肉,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觉得他是没有声音的, 可白初贺听到了, 白初贺甚至没有问他是不是哭了,而是直接低低地叫他别哭。

    白皎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一下一下,在胸口中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激烈声音。

    喜欢亲昵地叫他的人并不是没有,甚至有很多。

    宋姨会叫他小宝,宋琉和和白远会叫他小皎, 就连学校里关系好的女同学叫他的时候也喜欢叫他白白。

    可是只有白初贺这么叫他的时候,白皎觉得自己的心脏快从身体里跳出来, 就像岸边那些争先恐后的海浪,在边缘试探着,想要涌上沙滩。

    “为什么”白皎忍不住开口,声音听起来像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要这么亲昵地叫我呢?你不是不喜欢我了吗,不是在躲着我吗,不是冷冷清清地告诉我我们不可能一直住在一起吗?

    可是你为什么又在说完这些令人难过的话后,这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呢?

    语音那边的白初贺似乎听出了白皎话里的未尽之语,“你去睡觉吧,好不好?”

    “你还没回答我。”白皎几乎有些执拗起来,“我不懂的那些东西,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白皎又使劲儿咽了一下,想把之前的情绪全部咽掉。

    男孩子不应该轻易掉眼泪,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也并不是很爱哭的性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那些没有搞懂的东西而着急,甚至急到掉眼泪。

    安静半晌,听筒里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声。

    白初贺的笑声里满是无奈,甚至是束手无策。

    “皎皎,你想让我怎么教你,就像教你解题一样手把手教你吗?”

    白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声音有些磕磕巴巴,又因为刚才掉了眼泪而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对对呀,教的话,不就是这么教吗?你多教教我,我一定会懂的,你教教我吧。”

    白初贺的声音听起来又变得有些空旷,回荡在白皎的听觉里。

    “这不是数学题,不是代入一下公式就能得出答案,答案也没有唯一标准之分。你让我教你,但我该怎么教你呢?”

    白皎很急地回答,“那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去理解的,我可以向你学习啊。”

    须臾,白初贺在语音那头回答,“不行。”

    白皎愣住了,“为什么不行?”

    白初贺的声音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我不能用我的想法来引导你,那是很不负责的行为,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还是和那声“皎皎”一样温柔耐心,但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冷静的字眼,甚至冷静到了有些冰冷的程度,让白皎觉得十分割裂。

    白皎说不清楚,他能够感受到现在的白初贺并不像平常那样冷静,他的声音里有情绪,有感情,却说着没有感情的话,就像有两个他,彼此平衡着,一步也不肯越雷池。

    “什么想法?”白皎抓着手机问,“什么引导,你要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啊。”

    窗外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浪声,之前安静得过分的海岸又暗潮汹涌,在月光下舔舐着浅滩。

    “你现在在哪儿?”语音里的白初贺忽然问了一句。

    白皎抿着唇,“在家里。”

    “二楼?”

    “对。”

    “在房间里吗?”

    “没有。”白皎低着头看自己的影子,“我在走廊。”

    “你先回房间。”白初贺说,“躺下来。”

    白皎得到了白初贺的允诺,他心里不太相信白初贺的话,但还是乖乖迈出脚步回到自己的卧室,用最快的速度窸窸窣窣地换上睡衣,爬到了床上,裹在被子里,“我上床了。”

    “嗯。”一直贴在耳旁的听筒传来白初贺的声音,“盖好被子了吗?”

    “盖好了。”

    “好。”白初贺说,“那就睡吧,晚安。”

    “你还没告诉我呢。”白皎反抗道,“你不能又骗我。”

    听筒里的白初贺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还是不明白。”

    一句话直接把白皎堵得没声了。

    他很执着于白初贺那些模模糊糊的话,但他不想再听见声音疲惫的白初贺,也不希望白初贺因为他而受累。

    心中不知道什么情绪在作祟,白皎握着手里的手机,迟迟没有出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他确实很笨,脑子转不过来弯,又迟钝又傻,连自己的心情都想不明白。

    “睡吧,晚安。”听筒里最后传来了一句,然后似乎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随机挂断了语音。

    白皎还握着手机,没有松开,贴在耳朵边,直到听见里面代表断线的“滴”一声。

    可是白初贺可以告诉他的。

    白皎缩在被子里,整个人慢慢蜷了起来,松软的被子被拉扯的凌乱不堪,紧紧地裹着床上蜷成一团的人,就像一个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的茧。

    白色的茧沾上了一点水珠,被打湿,一颤一颤。

    “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已经是深夜,卧室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月光斜映进来,安静又柔和地照出房间内隐隐约约的轮廓。

    卧室里,一点点抽泣声被闷在茧内,像月光一样,虚无缥缈

    阴家巷的房子内,白初贺站在厨房,望着窗外皎洁但沉默的月亮,手里握着已经挂断语音的电话,垂在身旁。

    厨房的窗户开着,白色的窗棱染着上一任房客留下来的痕迹,被油烟熏得微微发黄。

    白初贺搬进来后将整个房子收拾得很干净,用消毒液将整个厨房的窗户都擦了一遍,但这些岁月留下的印记已经渗进了房子内部,是消除不掉的。

    今夜的气温很凉,其实自从立秋之后,属于晚夏的温度慢慢隐去,每天晚上的温度都谈不上温暖,但今晚的风让他觉得格外的凉。

    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到白初贺的脸上,但还没有完全吹醒他,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阴家巷和岭北水苑一样,入了夜就会变得很安静。但岭北的安静是优美完善的环境带来的宁静,阴家巷则是一种被丢进岁月深处的寂静。

    黑暗中,楼下响起零星的动静,有人踢翻了酒瓶,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句,点了根烟继续往前走,一点橙红色的亮点在昏暗中飘飘荡荡,劣质烟草的味道飘了上来。

    白初贺对烟这种东西无感,甚至有些厌烦。三中多的是不良少年,抽烟已经变成了他们的默认行为,就连何复也会抽烟。但白初贺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从来没有碰过这东西。

    何复曾经在抽烟的时候给他递过烟,被他拒绝后,嘀咕着白初贺大惊小怪。

    烟会让白初贺想起肮脏不堪的尾子洞,丢在桥洞边上的烟头,烟雾缭绕的划拳声。

    住在尾子洞的人几乎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抽不起多好的烟,路上别人丢的烟屁股就可以够他们放松享受一回。

    小月亮身体不好,每次闻到这些劣质的烟味就会咳嗽,咳得眼睛发红,小声地和白初贺说:“小狗哥哥,我的头好晕。”

    开书店的安婶在当时的小月亮心中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去书店时,白初贺听见小月亮问安婶,为什么闻了烟味会头晕。

    安婶则会板起脸告诉小月亮,抽烟的都是坏孩子,不要去学。

    小月亮听完后会点点头,然后很天真地问安婶,那念书的人就不会抽烟,对吗,因为爱学习的人一定是好孩子。

    安婶哄着小月亮,说他说得对。

    等回到尾子洞后,小月亮和他躺在同一张小破床上,和他说悄悄话,说安婶说了,好孩子是不会抽烟的哦,他想当一个好孩子。

    白初贺不知道小月亮如果还在的话,还记不记得这些。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小月亮那句钦佩又向往的话记在了心底。

    但现在,白初贺忽然很想抽上一根,借着让人头脑发晕的劣质烟草来让自己紧绷的内心得到一瞬间的松快。

    “狗儿?”厨房的门帘忽然被掀开,大庆壮实的身影出现在小小的门框中,“咋还不睡呢?”

    白初贺“嗯”了一声,“刚才打了个电话。”

    大庆是口渴了来接水喝的,正好闲着没事,他端着水杯倚着厨房的台面,从里打到外打量着这个房子。

    “收拾的挺好啊狗儿,还养这么多花。”大庆指了指厨房窗台边上的一小盆绿植,“这是什么草,看着圆乎乎的。”

    “多肉。”白初贺回答。

    大庆嘿嘿一笑,“这名字好,多点肉好,瘦了吧唧的不行。”

    得知大庆也准备跟他们一起去南市后,白初贺就给大庆打了个电话,让他今晚到这边来住,明天一起出门方便一些。

    大庆一开始没答应,以为这是白初贺和何复一起租的房子,说他在面馆住着就行,免得人多不好下榻。

    白初贺说自己一个人住,大庆才同意过来。

    “你喜欢的话拿一盆回去养。”白初贺注意到大庆一直边喝水边望着客厅茶几上的那几盆绿植,开口道。

    大庆摆摆手,“不用,我就是看着稀奇,没想到你还会养这些。”

    大庆又环视了一圈,心里有点感慨。

    知道白初贺这几年有地方住,他心里也高兴,但过来之前以为白初贺住的地方肯定冷冷清清的,毕竟在他印象里的“狗儿”根本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打理花草的人。

    等进了这个房子,大庆惊的眼珠子快掉出来,还问白初贺是不是之前谈了对象,才打理的这么温馨。

    白初贺说不是,大庆一开始打了几句哈哈,心里琢磨出点味儿来。

    不是他对白初贺有刻板印象,而是小时候的白初贺确实不是那种多有情趣的人。

    虽然他们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环境也没留给他们多少能培养情趣的空间,但毕竟都是一堆小孩儿,对那种有意思的东西有本能的向往,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以前总有小孩想抢小月亮的东西。

    而白初贺在其中算是一个异类,除了吃喝这些能维持基本生存的东西外,其余的他一概没有兴趣。

    有一次夏天,老城区挨着山,大庆抓了两只蛐蛐儿回来,觉得好玩,让白初贺过来跟他逗蛐蛐儿。

    白初贺来是来了,但是板着一张臭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开口就问大庆,“这有什么用,能吃吗?”把大庆扫兴得够呛。

    但小月亮不一样,小月亮心里对那些有意思的东西有着浓厚的向往,夏天和大庆去看萤火虫,秋天去拔狗尾巴草,每次得到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就会献宝似地给白初贺看。

    白初贺仍然没有什么兴趣,但会蹲在小月亮身边,耐心地听小月亮边比划边说话。

    大庆每次看到了,酸水直冒。那时候他哪儿知道“区别对待”这种高级词汇,只会在一旁一边陪小月亮玩,一边骂白初贺屁股歪到了天上。

    小月亮倒也有趣,这方面和大庆很投契,他经常跟着大庆一起出去捡那些小玩意儿,小到狗尾巴草,一截丝带,大到别的小孩丢了不要的风车,巷尾不知道哪家姑娘换掉的干枯的花,只要他觉得有意思,就统统都捡回来。

    因为这个习惯,小月亮还会被其他小孩酸里酸气地是说成是个捡垃圾的小垃圾佬。

    捡回来后,小月亮会很像模像样地摆在他们那张小破床边,丝带系在铁板床的床腿上,狗尾巴草和干花插在床头裂开的钢管里,风车则摆在床前。

    大庆虽然也喜欢摆弄这些小东西,但没有小月亮这样可可爱爱的小心思,每次看到后就跟白初贺啧啧称奇,说你看,咱小月亮还是个挺会享受的娃。

    白初贺或许是把这些放在了心上,从那之后,在外面看到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也不会视之不见,而是不声不响地带回来,然后塞给小月亮。

    小月亮在认识安婶之前看的小人书,几乎都是白初贺捡回来的。

    “挺好,收拾的好,小月亮肯定很喜欢。”大庆边回忆着那些小事,一边乐呵呵道,“你还记得小月亮以前捡的那些贝壳不,他那时候跟我说安婶在教他做手工,等咱们能有地方住了,他就做点小东西放在屋里。”

    “是吗?”白初贺应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白皎房间里的那串贝壳风铃。

    白皎的卧室里,贴着书桌的书柜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各种颜色淡雅的贝壳搭配在一起,很好看,开窗的时候如果有风,那串风铃就会响起细碎的叮铃声。

    他刚和白皎换卧室的时候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个,偶然看一眼,也只是觉得颜色很漂亮。

    直到后来,他对白皎的关注变多,发现那串贝壳风铃虽然看起来很好看,但细看之下,贝壳上的穿孔有些粗糙,绳结的系法看起来也很稚气笨拙,才猜测这串风铃可能是出于白皎之手,而且很可能是白皎年纪还小的时候的手工作品。

    白皎本人就和他的那间卧室一样,似乎里面有层出不穷的小细节,只有真正在意起这个人后,才会一一浮现。

    白初贺压下自己的思绪,让自己回到和大庆的闲聊上,“我没听他说过这个。”

    大庆笑了起来,“嗯呢呗,他说到时候要给小狗哥哥一个惊喜,不让我说来着。”

    许多年过去,小男孩口中的那个惊喜却没有能让白初贺看到的机会。

    “他说要做什么?”白初贺借着给自己倒水的动作,掩盖自己的情绪,垂眼问大庆。

    大庆摸了摸脑袋,想了半天才开口。

    “我想想啊对了,他说他要做个风铃。”

    玻璃杯搁在台面上,白初贺倒水的动作有些迟钝,直到水从杯沿溢出来一些,洒到了手背上,他才出声。

    “贝壳风铃?”

    “对。”大庆一转眼,急忙道,“洒了洒了,别倒了。”

    白初贺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口已经被打湿一片。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喉咙滚动,将这口水用力咽了下去。

    “这么渴啊。”大庆笑话了他一句,随后也喝了口水,看着客厅暖融融的台灯光线,“狗儿,你跟我说说,你这房子收拾的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想着小月亮来着?”

    干干净净的玻璃杯上倒映出这间厨房的碗筷,奶黄色的瓷碗,上面是布丁狗的图案。以前牧枚跟着白初贺去买东西,看到白初贺挑的这些碗筷时,捧腹大笑了半天。

    大庆也看到了,但大庆没有笑,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在聊一些再自然不过的家里长短。

    白初贺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用这样的普通又自然语气提起小月亮和他们的童年。

    他身旁的人都顾忌着他的情绪,从来不说,也不会主动提,哪怕必要时提到了,也是一边观察着白初贺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但旁人的这种反应反而不断地提醒着他弄丢小月亮的事实,不经意间加重他内心的压力,让他疲惫不已。

    也不断地提醒着他,小月亮确实已经走丢了,而且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有大庆会用这样平和又自然的口吻提起那个孩子,仿佛笃定那个孩子还在他们身边,他只是出去玩了一圈,他们只是暂时不得相见。

    “嗯。”白初贺破天荒地主动说起自己的想法,“他喜欢小花小草,我收拾干净点,他能住得舒服点。”

    “对。”大庆赞同道,“小月亮肯定喜欢,他老早就想要个小房子了。”

    白初贺点点头,“大庆哥怎么还不睡?”

    大庆笑了两声,“我这不第一次来你这儿,之前也没睡过这么干净的地方,还挺不习惯的,躺了半天想出来喝口水吹吹风啥的,结果听见你在打电话。你跟谁打电话呢,听你语气怪怪的。”

    大庆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白初贺从小就不爱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他倒也没指望白初贺会跟他说。

    谁知道白初贺却回答了他,“白皎。”

    大庆有些吃惊,“哦,你家那个小男生是吗,打电话打这么久啊,是不是家里有啥事?”

    大庆琢磨着,白初贺冷不丁又跑出来住,家里父母可能会多想。

    “没什么事。”白初贺说,“是我打给他的。”

    “哦啊?那咋是那个语气呢,听起来闷闷的,我还寻思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吵架,我问他作业写没写完。”

    大庆直接呛了一口水,满脸问号,“你打电话就是为了查下他作业的啊?”

    狗儿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

    “不是。”白初贺回答的很简短。

    大庆心里有点疑惑,但没有再问。他刚才在客厅里等着,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倒没有听清白初贺在说什么,只听到白初贺的语气很沉闷。

    他觉得自己也算是熟悉白初贺,白初贺心里堆着事的时候,就会是这种语气。

    “狗儿,你有啥事可以跟我说说。”大庆开口,“别老闷在心里,一个人越想越钻牛角尖。有些事说出来才舒服,也想得明白。”

    大庆看得清,白初贺是个喜欢把问题都留给自己来解决的人,但他一个十七岁的男生,身上担了太多事,压力不是他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况且

    大庆想到白家那个让人感觉和小月亮很像的小男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之前听白皎说自己肩上有伤,心里很激动,等白初贺回去后就马不停蹄地给白初贺发了消息,然后一直等着白初贺那边是个什么结果。

    虽说大庆内心深处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但他是个性格乐观的人,敢想爱想。万一呢,万一那个小男生就是小月亮呢,那得是多好一件事。

    但白初贺第二天才回他消息,只回了一句“白皎不是小月亮”。

    大庆没多问,他能想象出白初贺大起大落的情绪,自然不会去刺激白初贺。

    但天天和一个与小月亮像得出奇,但又不是小月亮的人一起生活的白初贺又该是什么心情呢。

    大庆觉得想想都胃疼。

    他笃定了白初贺今晚情绪不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刚想继续开口安慰两句,忽然听见白初贺出了声。

    “大庆哥,我有件事没跟你说过。”

    “啊,你说呗。”大庆回神,仔细地听着。

    白初贺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壁,慢慢开口,语气平静,“我喜欢男人。”

    大庆一口水喷了出来。

    第 58 章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人生本来就算不上普通寻常, 早就养成了见怪不怪的性格。震惊过后,大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同性恋又不犯法。

    “哦哦,行嗯, 行。”大庆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一边琢磨白初贺告诉他这件事的用意, “所以你心烦是因为这个?哎, 狗儿,这有啥的, 现在人哪儿这么在乎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白初贺回答。

    他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白初贺并不是会遮遮掩掩的性格, 他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过,但也不会特意瞒着别人。

    身边走得近一点的牧枚和何复都知道他的性取向,这两个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像大庆一样, 先吃了一惊。

    震撼过后, 牧枚对白初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何复不尴不尬地关系僵硬了好一阵子,牧枚还为此去问过何复是不是恐同。

    “那你是因为啥心烦呢?”大庆问。

    他听白初贺说不是这个原因, 琢磨了一下, 心想也是。白初贺本来就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内心挣扎的人,况且真要是这个原因的话早就该难受了, 怎么会到现在才沉闷起来。

    大庆还在这边琢磨着,忽然又听见白初贺开口,说了个和他们这个话题完全不相关的事。

    “白皎问我为什么要躲他。”

    “啊。”大庆习惯性应了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 猛一抬头,“你躲他了?”

    白初贺敛着眼, 眼神没什么焦距地落在对面的柜门上,“嗯。”

    面对白皎时迟迟不敢承认的事情,在对他知根知底的大庆面前变得容易许多。

    也可能是因为电话里那个男生强压在嗓子眼里的哽咽声太明显,他可以顾左右而言他说一圈虚虚实实的话,却不想说出这个会让白皎更加难过的事实。

    他确实在躲白皎。

    大庆的声音在层层叠叠的思绪中透过来,声音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连刚才得知白初贺喜欢男人时都不至于这么小心,但现在却谨慎地对白初贺开口。

    “狗儿你,你难道是?”

    白初贺后腰倚着厨房的台面,大理石坚硬冰冷,硌着他的后腰。

    他想起那晚在浅滩上,白皎开心起来抱住他的腰。白皎的小腹很柔软,很温暖,和冰凉的大理石完全相反。

    窗外又吹进一点风,廉价烟草的味道似乎又萦绕在鼻尖处,呛人,让人大脑发晕。但晚风很寒凉,在他大脑发晕的时候又强迫着让他的内心保持清明。

    “嗯。”白初贺应了一声。

    厨房很安静,大庆没有出声,将白初贺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不带一丝犹豫。

    大庆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握着手机站在厨房里的白初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沉闷。

    半晌后,大庆抬手,拍了拍白初贺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仿佛什么都说了。

    白初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大庆也没有再问。

    那些沉甸甸地压在白初贺心头的东西,大庆虽然说不上很明白,但隐约能察觉到一点。

    那个叫白皎的小男生他也见过,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像个小太阳。

    而白初贺这种在阴暗地方呆久了的人,恰恰是最容易被小太阳吸引的,他趋光,注定会走向白皎。

    可那个小男生性格好是好,却有些迟钝,连大庆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能感受到这点迟钝,恐怕是还没开窍呢。

    不过没开窍就没开窍呗,这种事问问不就完了,人总得有个开窍的过程。

    大庆就是想不明白这点。在他看来,这些小孩都年轻着呢,没什么事是跨不去的,现在社会也没有那么死板,白初贺何必沉闷到这种地步。

    “大庆哥。”白初贺忽然说了一声,把大庆拉出沉思,“快半夜了,明天还要坐车,早点休息吧。”

    “嗯?噢,行。”大庆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

    他不是白初贺,也不喜欢男人,这事也没办法给白初贺什么建议。况且白初贺说这话,很明显是想自己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那我先去睡了。”大庆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问一句,“狗儿,你把你的房间给我睡,你睡哪儿啊,对面那间房有被褥吗?要不还是我在那儿对付一晚,你就回去好好睡,下周你还得上学呢,别整感冒了。”

    晚上来的时候,大庆寻思着白初贺既然是一个人住,恐怕也没有多余的床,就说他在沙发上住一晚。但白初贺说不用,让大庆住他那间卧室。

    大庆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他皮糙肉厚的冷一点也没什么,但别冷着白初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那间房走。谁知道刚走出厨房几步,被白初贺出声叫住。

    “没事,你就睡我卧室就行。”

    “哎,行吧。”大庆看白初贺坚持这样,也不再说什么,回房间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对面卧室紧闭着的房门。

    他算是看出来了,白初贺其实是不太想让其他人进这间卧室。

    “那你也早点睡。”大庆打了个哈欠,挥挥手。

    白初贺看着大庆进了自己那间卧室,后腰才靠回厨房的台面上,继续吹着微凉的夜风,看着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在银白的月光下投出淡淡的倒影。

    他抬头,将玻璃杯里的水一仰而尽。

    大庆刚才那个疑惑的眼神他看到了,他也能明白大庆想说但最后没说出的话。

    白皎困惑不解,又急到哽咽的声音犹自回荡在白初贺脑海中。

    可白皎甚至还不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白皎在这方面就像一个懵懂幼童,对“喜欢”这种事情的认知都还没有建立完全,凭什么在自我认知都还不清晰的时候,要因为他而变成一个喜欢男人的人。

    白皎是自由的,他可以喜欢女人,也可以喜欢男人,但这不取决于他,也不应该受他的引导,在朦朦胧胧之间对自己的情感做出定义。

    餐厅里的圆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圆钟,秒针在寂静的夜晚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声。

    白初贺终于挪动脚步,一步一步朝大庆对面那间卧室门口走去。

    手搭在门把手上时,白初贺的心里几乎快要冒出一丁点名为胆怯的情绪,但最后,他按下门把手,蒙着一层月光的房间现入眼帘。

    这间房间还保持着他正式搬入白家那天晚上的模样,干净的窗帘,桌下堆得整整齐齐的教科书,床上叠得规规矩矩的被子和摆在床头的抱枕。

    东西没变,可人却似乎变了不少。

    这间卧室自从白初贺布置好之后,从来没有人进来住过,包括白初贺自己。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像旁人以为的那样,是一直在为小月亮留着这间房间,还是他其实不敢在这个房间呆太久。

    明天就要去南市了,不出意外的话,晚上他就会带着有关这间卧室的主人的消息回来。

    白初贺换了衣服,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床是双人床,另一边的床头摆着他挑的抱枕,同样是布丁狗的图案,因为从来没被使用过,漫出一丁点崭新布料的气味,就像这张床上的其他床品一样。

    小月亮喜欢狗,也许是因为小狗哥哥,也可能是因为白初贺小时候捡回来给他的小人书里是有关小狗的连环画。

    “我让大庆哥住我的卧室,以前我们三个人总挤在一起,睡也睡不好,现在不需要了,这里很宽敞。”

    房间里罩着朦胧的月光,抱枕上的布丁狗可爱地笑着,房间里除了白初贺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动静。

    “我没跟你说过,我遇到了一个很像你的小孩,你总说你想交很多朋友,也许你会喜欢他。”

    窗帘被风轻轻吹动着。

    “我也很喜欢他。”

    白初贺闭上眼睛,“晚安,小月亮。”

    “小皎,行李收拾好没有,收拾好了让吴叔送你过去。”宋琉敲了敲房门,走进来后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被白皎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肿了!”

    白皎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拿不准要不要带小风扇去,闻言慌忙揉了下眼睛,“有点没睡好。”

    他今天起得很早,不到六点就爬了起来,自己把被子叠好,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昨晚那些令人难过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一些,但却没有完全消散,仿佛变成了一种更难以言说的心情,扎根在他的心底。

    白皎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一样,揉完眼睛后抬头,看见房间里除了宋琉以外,白远和宋姨也正在旁边站着。

    这架势,就好像要送他去行军上阵。

    “”白皎有点懵,又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啦,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怕你忘带东西。”宋琉已经蹲了下来,帮白皎一起收拾,“厚衣服带了吗?要不要带一件?”

    这次虽然是去临市,但南市和海市隔得并不远,讲座也只有三个小时左右,许安然说最多晚上就能回来。

    不需要在外住宿,白皎就没有准备行李箱,只是拿了一个容量还可以的斜挎包出来。

    毛茸茸的包,奶黄的颜色,两个大耳朵垂着,是他初中时宋琉和白远去国外出差买回来的礼物,白皎很喜欢,但还从来没有用过。

    “带一件吧。”宋琉没等白皎回答,就自顾自地把一件厚外套叠好往包里塞。

    这个包的容量虽然大,但还没大到能装秋装外套的程度,瞬间被宋琉塞得满满当当,布丁狗变成了布丁猪。

    白皎在旁边茫然地看着,想开口跟宋琉说塞不下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牛奶呢,一会儿牛奶也装几盒,你和同学分着喝。”

    “我,我们在外面买就行了。”白皎呐呐道。

    “那怎么行,你别又买一堆汽水来喝,对牙齿不好。”宋琉一口回绝,“身份证带了吗,钱包呢,充电宝也带上,手机没电了的话不好联系。”

    白皎没有办法,只能看向白远和宋姨。

    白远接收到白皎的眼神,点点头,“嗯,妈妈说的对,东西要带齐。”

    “”白皎转过头,“妈,充电宝也能在外面租借,没关系的。”

    “是吗?”宋琉试图继续往包里塞东西的手顿了顿,“噢,行那你记得要随时给手机充电,不能让手机关机,知道吗?”

    白皎乖乖点头,“我知道的。”

    一旁的宋姨终于看不下去了,“琉啊,今天天气不错,不用带外套,穿着热。”

    宋琉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把包里那件厚外套拿出来拎在手上,看起来有点无措。

    “啊对,那就不带衣服了,戴个帽子吧?万一吹风呢?”

    宋琉转身去衣帽间拿了顶帽子出来,白皎抬头去看,发现是下暴雨那天白初贺出去找他时给他带的渔夫帽。

    白皎抿了抿唇,接过帽子,仔细叠好后放进包包的最深处,“谢谢妈妈。”

    宋琉似乎找不到事情做了,但也没有离开,盯着白皎收拾好东西,又盯着白皎吃完饭,才让白皎出门,并且在门口看着白皎上了车。

    车开出岭北水苑,直到看不见了,宋琉才转身进屋。

    进屋时,她看见门口插着的伞,一只手摸出电话,“他没带伞,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拿伞。”

    “老婆。”白远叫了她一声,握住她的手,“小皎就是出门一趟,等晚上就回来了,今天不会下雨的。”

    宋琉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把手里的伞放回去,慢慢走到客厅里坐下,“我知道,我就是不放心。他第一次出远门,而且还是南市,万一,万一”

    “没关系的,小宝也大了。”宋姨也劝她。

    宋琉坐了一会儿,坐立难安,又摸出手机,给白初贺打了个电话,又想问问白初贺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家。

    只是白初贺那边似乎也在打电话,而且说了很久,宋琉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一直占线,没能打通。

    “初贺也不知道去哪儿玩了。”宋琉有些焦虑,裹了裹身上的款围巾,手指不断地捻着围巾的流苏,流苏被她捻成乱糟糟一团。

    “初贺早上给我发了个消息,说晚上回来,没事的。”宋姨说。

    “行吧。”宋琉勉强点点头,“这两个孩子都是,让人放不下心。”

    “喝点水。”白远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宋琉。

    宋琉接过,茶的温度传递到指尖,总算让她稍微放松了些,“你今天不去公司?”

    白远笑笑,“我在家陪你。”

    宋琉点头,抿了口茶水,等心态放平一些后,她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太紧张了?”

    白远摇头,揽住她,“我也紧张,但孩子们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家里。”

    宋琉沉默片刻,“我知道,但是小皎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去南市,你们也知道,当时我捡到小皎的时候——”

    她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眼圈有点红。

    白远和宋姨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久,宋琉才继续说。

    “当时我捡到小皎,高速旁边车那么多,那么危险,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想去南市。”

    白皎是她一个人捡到的,快要立冬,下着暴雨,宋琉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天宋姨在家,白远在公司处理工作,她一个人开车去谈生意,开到新区和老城区的边界处,快要上高架桥的时候,发现前面在堵车。

    周围的车主同样堵着,她手上有一份急着要签的合同,便下了车,想去前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结果走到前面,宋琉看见一个很瘦弱的小孩不知所措地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周围都是急停下来的私家车,小孩背着一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双肩包,穿着一件过大的带兜帽的外套,站在一堆车的中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上下着暴雨,地上积着水洼,水洼里是黯淡的天色,亮得惊人的红绿灯,和一双破破烂烂的小短靴。

    堵车本就是一件令人心烦的事,不少车主都摇下车窗,不耐烦地叫那个小孩快点过。

    小孩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往后退,后面的车一下子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吓得小孩一哆嗦;往前走,前面的车主使劲儿朝他摆手,小孩在原地转了一圈,不敢再继续走动。

    那个小孩太瘦了,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年纪。

    宋琉失去过孩子,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孩子会在哪里。看到那个瘦弱的小孩时,她忍不住想,她的孩子会不会也像这个小孩一样,瘦小孱弱,淋着雨,被车围着,站在车灯的光线里,一动也不敢动。

    她本来就看不得这些,一瞬间的恻隐之心,她在路边把车停好,撑着伞下来,顶着其他车主不耐烦的抱怨声,走到那个小孩身边,弯下腰,牵住小孩的手,带着小孩慢慢地过马路,走到高架桥下。

    牵住小孩的时候,宋琉明显感觉到小孩抖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里很害怕。

    等走到马路另一边,宋琉才蹲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兜帽下传来细细小小的窸窣声。

    然后,那个小孩终于抬起了头。

    宋琉屏住呼吸,看得一瞬间失了声。

    兜帽下,一双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露了出来,眼睛里还映着红绿灯的光。

    小孩太瘦了,脸瘦得颧骨都隐隐约约透出一点轮廓,宋琉第一次在这种年纪的小孩脸上看到颧骨这种东西。

    那对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也显得更大,嵌在脸上,流转着怯生生的眼神,不安地游移着,看着宋琉。

    他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几件,短袖和长袖叠起来穿着,但都很破旧,而且不太干净,边缘已经磨烂了,脖颈上围着一圈洋绿色的围巾,最厚实的衣服是外面那件带着兜帽但大的过分的外套。

    兜帽下,小孩还戴了一顶毛线帽,两边垂着毛线绳,只有一边还挂着一颗绒球。

    宋琉心里漫出无法言喻的痛心感,她担心会惊吓到这个小小的孩子,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问他:“小朋友,你要去哪里呀?”

    小孩似乎发现她并没有恶意,不再像刚才那么不安,但还是很怯弱,皲裂的双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但没能发出声音。

    宋琉耐心等待着,但始终没等到面前的小孩开口。

    直到她想试探着再问一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袖口被蹭了蹭,低头一看,看见小孩手里捏着一个叠起来的小纸块,似乎想举起来,拿给她看。

    宋琉接过来,打开一看,很眼熟。

    是张南市文化局发的旅游宣传单,南市发展的比海市好很多,这种景区宣传单到处都有发放,很多人看完就扔进垃圾桶,没人会特意留着。

    小孩这张传单不算干净,宋琉看见上面有些一圈圆形油渍,似乎被拿来垫过碗。

    但他似乎很珍惜这张传单,叠得方方正正,一只攥在那只小手里。

    宋琉不知道他淋了多久的雨,她看到时他的身上就已经湿透了,但他递给她的这张传单却没有沾到一点雨水。

    宋琉以为这张传单上有写字,低头看了半天,却发现这就是一张普通的宣传单,印着隔壁南市很出名的海岛酒店,海岛上的玻璃房在静谧海水的环绕中闪闪发光。

    她想了想,试着开口询问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小朋友,你是想去海边吗?”

    小孩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宋琉有了一点头绪,“你要去南市吗?”

    小孩终于点了点头,很用力,连毛线帽两边光秃秃的毛线绳都晃动了一下。

    宋琉又低头看了看,发现这张宣传单的右下角印了小小的一排文字,标注着从海市自驾到南市最便捷的一条国道。

    而他们头顶上这架高架桥,就是连通着这条国道的必经之路。

    宋琉脑海里冒出一点念头,这念头让她觉得荒谬无比,但在此时此刻却又合情合理。

    她紧着一颗心,握着小孩的手,轻声问他,“小朋友,你是想到大桥上去,走路走到南市吗?”

    兜帽下的那对大眼睛一瞬间似乎亮了起来,就好像看见了这世界上最明亮的东西。

    小孩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安之外的情绪。

    他露出笑容,开心地点点头。

    第 59 章

    到了火车北站旁边的咖啡店后, 已经先一步到达的宋一青和许安然被白皎的样子吓了一跳。

    “啧啧啧。”宋一青伸手摸了摸白皎斜跨背着的包,两只大耳朵毛绒绒的,手感很好,只是包塞的太鼓, 让白皎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滑稽, “公主, 咱们这是去春游啊?”

    “白白你的包好可爱哦。”许安然边吸咖啡边夸了一句。

    “嗯嗯, 我也觉得。”白皎点点头,站在卡座旁边, 有点费劲地低头拉开斜挎包的拉链,埋头在里面鼓捣了好一阵子, 摸出三盒牛奶,一人一盒分给宋一青和许安然。

    “”宋一青低头看看自己桌上的澳白,再抬头看看站在阳光底下手里握着牛奶的白皎, 认命地接过, “还真是去春游的,你咋带这么多吃的。”

    白皎有点不好意思,“我妈给我装的。”

    说到这里, 宋一青立刻心有戚戚地说昨天被家里人骂了一顿, 连许安然也说被家里人说了几句。

    白皎一开始觉得有些心虚,以为他们被骂是因为宋琉打了电话的原因。但慢慢听进去, 发现是他们两人的家长也觉得孩子不吭一声就要去临市,很不安全,才说了他们几句。

    白皎慢慢放下心来。

    原来他家里的情况并不特殊。

    “好了,差不多了。”许安然低头看了眼手表, “咱们进去检票。”

    三人出了咖啡厅。

    火车北站在老城区,是海市最早修建起来的火车站。早些年这附近还算得上繁华, 但后来有很多比火车更方便的出行选择,这里就渐渐寥落下来。

    今天又降了温,有些寒冷,白皎伸手压住自己头顶的帽子,抬头望向站前广场。

    站前广场上还能看出一些过去繁华的痕迹,广场中央有一尊巨大的石像,周围是围着一圈花坛,摆满了颜色艳丽的花卉,是这个灰扑扑的火车站最明亮的一抹颜色。

    但周围的景物已经上了年头,透出一股破败的感觉。

    宋一青和许安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兴奋又新奇,两个人拿着手机边照相边指指点点。

    “好厉害。”许安然摸了摸深灰色的石碑,上面刻着“人民北站”四个大字,“新区就没有这种地方。”

    “对。”宋一青接嘴,“跟那种改革开放的电视剧似的。”

    白皎跟在他们身旁,一直没怎么说话,在许安然的手离开石碑后,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

    他看不出来石碑是什么石料做的,上面的四个大字里干涸着黑黢黢的油漆。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皎总觉得这四个字原本应该是红色的,鲜艳亮眼的红。

    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他忍不住想,这块石碑在这里立了多久,会不会好多年之前也有人像他一样,路过这块石碑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去摸。

    宋一青和许安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你看那个雕像,手里是空的。”

    “以前应该拿了东西吧。”

    “感觉是花之类的,一般雕像不都是这样吗。”

    “那不一定啊,说不定手里拿一瓶可乐呢。”

    “大哥,你能不能正常点?”

    一旁摸着石碑的白皎忽然开口,“不是。”

    宋一青和许安然双双扭头看过来,“什么?”

    白皎看见两人都扭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否定了他们的话。

    面对一男一女两双眼睛,白皎有些尴尬,声音不像之前否定他们时那么直接明了,“呃雕像手里以前应该拿的是一串贝壳”

    许安然和宋一青满眼狐疑,白皎不由自主补了一句,“吧?”

    “是吗?”许安然回头扭头看了看,“也是,海市早期就是渔业比较发达,不过白白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啊?”

    白皎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感觉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是刚才心里冒出一股奇怪的既视感,但一瞬而逝,快得来不及让人抓住。

    “可能是公主小时候来过呗!”宋一青蛮不在乎。

    “嗯可能是吧。”白皎摸了摸鼻子。

    “可能是?”许安然重复了一遍,有些奇怪,“你小时候有没有来过这里你都不确定吗?”

    白皎被这一句问住了,忍不住抓紧自己的包,顺着许安然的话想了想,但并没有得出太多结果。

    他很少去思考小时候的事,也许是和教育环境有关,宋琉总是教他要向前看,他自己也没有追忆往昔的习惯。

    但宋姨年纪大了,时不时喜欢说一些他小时候的趣事,他也会陪着宋姨一起聊天,听着宋姨的话慢慢追随着过去。

    他应该是记得他的童年的,宋琉带他去医院,白远偷偷给他买可乐,宋姨陪着他一起遛狗,他站在铁轨的不远处开心地看火车,这些事情他都记得。

    可他一瞬间想了想,却并没有在那些回忆里找到一分一毫和面前的火车南站有关的场景。

    他喜欢看火车,但也只是在家附近的铁路旁看,宋琉和白远从来没有带他去过火车站,哪怕是偶尔带他出行也是坐飞机或者高铁,而不会选择火车。

    那他为什么会对这里一瞬间冒出一种近乎于怀念的感觉呢?

    “我”白皎有些词穷,“我也不知道,我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印象了。”

    “真的假的。”宋一青忍不住吐槽,“你家的姨婆不是就爱聊这些吗,我之前去你家玩她还跟我说你小时候非要抱着狗睡觉的事呢。”

    “嗯对。”白皎点点头,随后忽然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诚如宋一青所说,宋姨确实很喜欢念叨小时候的白皎,但白皎却猛然察到一件事。

    宋姨口中的回忆里,似乎永远都是七岁之后的他,他从来没在宋姨的口中听说过他七岁之前的事情。

    而他自己试着回忆了一下,发现七岁之前的回忆对他来说几乎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白皎的神情越来越怔忡,许安然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白皎在想什么,但她立刻打了圆场。

    “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很正常啊,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也是,好像只有那种记性很好的天才才会记得很小的事。”

    白皎先是点点头,随后很想问她一句,记不住七岁之前的事也属于正常范畴内吗?

    但许安然没有纠结太多,“咱们去取票吧?”

    白皎只好暂且将这个疑问按了下去。

    三人穿过站前广场后,宋一青站在偌大的火车北站前有点傻眼。

    北站环绕着站前广场,有六个站口。地面两个,地下四个,路线很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路。

    许安然看了看手机上的订票信息,“说西北口取票。”

    宋一青手一摊,“问题是,咱们不知道西北口在哪。”

    白皎抬头,瞥见挂在头顶的老式站内地图,犹豫再三,指了指另一侧的通道,“应该是从那边走。”

    “真的吗?”宋一青在这方面不太敢信白皎。

    白皎点点头,压着心里那股抓不住的奇怪感觉,“嗯,东门进来,左转下楼去地下一层,再往前走,应该就是西北站。”

    许安然研究完地图,转头道:“嗯,白白说得对,走吧。”

    “东门进来,然后呢,然后走哪儿来着?”

    站前广场,大庆背了个旧书包,手拢在脑门前望了望,咂舌道:“这儿还是这么绕,回回都打蒙。”

    一旁的牧枚笑道:“大庆哥不是之前就是坐火车回来的吗,这么快又找不到路了。”

    大庆嘿嘿笑了一下,摸摸头,“我有点路痴,咱们还是跟着初贺走吧。”

    白初贺站在两人身旁,脸上的神情很淡,甚至有些冷漠。

    他没说话,但任何一个路过白初贺的路人都会在心里犯嘀咕,这个男生好像相当不喜欢这里。

    牧枚脸上的笑容收了收,轻声叫了声,“初贺?”

    白初贺迟迟没有回应。

    风有点凉,其实他的大脑听见了牧枚的声音,但身体却好像有些难以活动,发沉发坠,没有回答牧枚的话。

    他这辈子就来过火车北站两次,一次是六岁那年,一次是现在。

    海市变了,变了很多,荒地变成了新区,老城区不再是市中区,连记忆里环境并不是很完善的尾子中学现在也摇身一晃,变成了有模有样的城南三中。

    十年的时间,足够所有的东西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那之后,再也没去过这个火车站,但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里,想这里会不会也像三中一样,变得更现代,更繁华。

    火车北站在他童年认知里已经是最繁华的地方,但后来他才慢慢地发现,其实比火车北站还繁华的地方有很多。

    但这些仍旧没能磨灭掉他内心深处对“繁华”的最初认知。

    十年了,从早上离开阴家巷,再到上了出租车,一路上白初贺一直在想着,火车北站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但火车北站什么都没变。

    白初贺眼神飘向站前广场中心那尊巨大的雕像,它仍旧保持着十年前的姿态,经历了风吹雨打,却并没有倒塌。

    可它却不如白初贺幼年记忆里那样巍峨了。

    火车北站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繁华,人影寥寥。

    但火车北站其实并没有太多变化,变的是他。

    牧枚看白初贺没出声,又叫两声“初贺”,但白初贺好像想什么东西出了神。

    她极少见到白初贺这个样子,但心里大概知道一些原因,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欲言又止地转头去看大庆。

    大庆摆摆手,示意她别担心,然后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句,“狗儿。”

    之前牧枚叫了好几声“初贺”,白初贺仿佛都没听到。但大庆喊了句“狗儿”,白初贺却闻声转了头。

    那张一向没有太多情绪的脸短短一瞬间透出一种恍然和陌生的感觉,随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大庆笑呵呵的,“刚才叫你老半天。”

    白初贺“嗯”了一声。

    站在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地方,身旁人叫他时,他以为会是一句熟悉的“狗儿”,但传到耳中的却是“初贺”二字。

    他已经习惯这个名字很多年了,但此刻却不可控制地感到陌生,陌生到他没有张口回应。

    转头的时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精明男生,但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成人,沉稳了不少的壮实男性。

    大庆大概能察觉到一些白初贺的情绪,他没说什么,指着地图又说了一句,“狗儿,咱们往哪儿走?”

    “初贺还能记得?”牧枚有点惊讶。

    大庆呲牙直乐,“他以前教小月亮背了好几遍火车站的路线,怎么走往哪儿走,估计都刻进骨头里了。”

    牧枚也忍不住跟着乐,“真的啊,怎么教的啊?”

    白初贺终于张口,一双睡凤眼斜瞟了一眼大庆,“东门进来,左转下楼去地下一层,再往前走。”

    大庆嘿嘿笑了好几声,“行嘞,走吧。”

    白初贺走在前面,大庆和牧枚跟在后面,牧枚还在想大庆刚才说的那句话,“大庆哥,还没告诉我呢,初贺怎么教的?”

    大庆又嘿嘿笑了起来,“怎么没告诉你,不是告诉你了吗?”

    “哪儿告诉我了?什么都没——”牧枚忽然反应了过来,也忍不住笑了,“晕,不会就是刚才那句吧?”

    “对啊。”大庆乐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就是这么教的。”

    牧枚一边觉得好玩,一边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为什么教小月亮这个,怕他走丢吗?”

    “嗯。”大庆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火车站人多,怕小月亮万一走散了找不到站。”

    牧枚闻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不知道小月亮最后有没有找对站。

    他们三人,大庆是经常挤火车的,白初贺也算是有点经验,反倒是牧枚很少坐过火车,许多流程都搞不太懂,只能在后面跟着他们两个人。

    海市到南市不算远,大约两个多三个小时的车程,买卧铺实在没必要,他们买的是硬座票。

    进站检票的乘务员是位中年女性,看见队伍里有个花臂纹身带两个学生的壮实男子,心里不由得警惕,检票时检查的很仔细认真。

    检查白初贺的身份证时,乘务员放行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等白初贺登上火车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检完票,另一位地勤过来闲聊,开玩笑道:“咋了李姐,给你女儿相看男朋友呢?”

    被称呼为李姐的乘务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咋可能,我是觉得刚才那个男生看着有点眼熟,才多看了两眼。”

    “眼熟?”那位地勤不怎么在意,“咱们这儿天天人来人往的,有两个长得像觉得眼熟的也正常。”

    他说完,去另一边巡视去了。

    “那也不能同一趟火车一下检到两个眼熟的吧。”乘务员在原地确认好时刻表,咕哝了一句,转身上了车。

    白初贺他们的车次靠前,放下行李后,牧枚说要去后面买点水,白初贺和大庆先坐下。

    火车还是老式的绿皮火车,车上仍旧乱哄哄的,充斥着南腔北调,香烟混着泡面的味道,和从前别无二致。

    “外面看着人少,其实坐车的人还是挺多的。”大庆感慨了一句。

    白初贺盯着圆角的方窗外,强迫自己不要产生多余的情绪,听着大庆的话点了点头。

    窗外,绿皮列车的边上,乘务员脖子上挂着金属哨子,低头在填表。

    一切都和过去很相似,白初贺甚至觉得那位乘务员的背影看起来似乎也和十几年前为他们检票的乘务员十分相像。

    乘务员转身上车了,白初贺才回头,看见牧枚已经回来了,手里拿了三瓶可乐,叮铃桄榔地放在桌子上。

    “没想到现在火车上还有卖这种棕色玻璃瓶的可乐。”牧枚坐下,“要坐三个小时呢,喝点。”

    白初贺的手僵硬了一下,才拿过牧枚递来的可乐,玻璃瓶的边缘在车窗映进来的阳光下晕上一层浅茶色的光。

    像谁的发梢的颜色。

    大庆在旁边灌了一大口,“对了,你们玩得好的那个叫何复的小男生呢,他不跟你们一起去吗?”

    牧枚无声地瞥了一眼白初贺,笑容不改地对大庆道:“他有事,就不一起过来了。”

    “昂。”大庆点头,他就是随口一问,没多想什么。

    牧枚趁着喝可乐的机会,偷偷打量白初贺的神情。

    何复那天和她吵了一架之后,就没再和她与白初贺见过面。

    牧枚咽下嘴里的可乐,脸上的笑意淡了很多。

    她和白初贺说过一嘴自己与何复之前闹了点不愉快的事,但没告诉白初贺是因为什么。

    牧枚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和白初贺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白初贺说。

    因为当时在烧烤摊上,当她向何复问出那句“是不是看不得初贺过的好”之后,何复脸上的表情让她心里一下子空了半截。

    那晚何复什么话都没说,阴沉着脸,踢翻了桌子就走人。

    但牧枚看得很真切,何复脸上阴得吓人,分明是有一丝恼羞成怒的成分在。对于牧枚的说法,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那个表情,让牧枚觉得后背有些发麻。

    后来,她和何复没再提过这些事,她本能地觉得,可以和何复维持朋友关系,但不能让何复参与太多白初贺的家事。

    否则她也说不好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怎么了?”对面忽然响起一声,牧枚一惊,抬头看到白初贺平静的双眼。

    “没事。”牧枚打了个哈哈,说了件不相关的事,“对了,我跟你们说,我刚才去车后边买水的时候,晃眼看到个和安然妹妹很像的女生,上车人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她。”

    “安然妹妹?谁啊?”大庆好奇道。

    牧枚笑笑,“就是初贺家里弟弟的同班同学,他们好像玩得挺好,叫许安然,挺乖的一个小女孩。”

    “是吗。”白初贺的声音听起来兴致缺缺。

    “应该就是长得像吧。”牧枚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感觉他们应该不会跑来坐这种绿皮火车。”

    “好吵,好闷,好挤,我靠。”

    三人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找到了着自己的座位,宋一青坐下来后立刻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怪不得他们现在都不爱坐火车了。”

    “没办法啊。”许安然也不太习惯,但她没有像宋一青那样抱怨,“要是我早点看看高铁的票就好了。”

    背靠背相邻的后排座传来一股烟味,宋一青捏着鼻子,“怎么还有在车上抽烟的,公主,你还好吧?”

    白皎坐下后就把包拿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揣着,脑袋有点发晕,甚至有点隐隐约约的闷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股烟味的缘故。

    他不想让宋一青和许安然担心,打起精神加入他们的话题,“其实走高速也能过去的。”

    “走高速?”宋一青装怪,故意抠字眼,“走路过去南市吗?公主你?尊嘟假嘟?”

    许安然觉得宋一青很幼稚,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高速的话走哪条路啊,其实我一开始也想过要不让司机开车送咱们过去的。”

    白皎其实并没有坐车走高速去过南市,但许安然问了他,他还是试着想了想。

    阴雨连天的潮湿味儿似乎扑鼻而来,白皎边想边望了眼窗外。

    也许是要下雨了。

    “走新区南边的高架桥,上国道可以直达南市。”他一边望着外面湛蓝如洗的天空,一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哦那其实挺方便的。”许安然想了想,“会不会堵车啊。”

    白皎想都没想,“会。”

    潮湿味里似乎隐约传来鸣笛声,穿过水雾,在他耳旁似有似无地响起。

    火车开动了,外面打起铃声,许安然好奇地看向窗外。

    “那算了。”宋一青连忙摇头,“咱们下回还是坐火车去吧,公主最喜欢火车。”

    “为什么啊。”许安然虽然对火车有点好奇,但真上了车后不太理解白皎为什么会喜欢。

    这里和宋一青说的一样,又挤又闷,还时不时会闻到成分复杂的怪味,许安然不知道卧铺会不会也这样,但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要再坐硬座火车。

    “嗯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宋一青随口道。

    “就是,就是”白皎不知道该怎么说,“车上有很多人呀,火车会带着旅客去更好更漂亮的地方,我觉得很棒,你们不觉得吗?”

    “好诗意。”宋一青摇摇头,“听不懂。”

    许安然倒是能理解到一点白皎的意思,“就是很有希望的感觉。”

    白皎点点头。

    “完了,我更听不懂了。”宋一青打了个哈欠,嘴张到一半忽然停下,“我靠?”

    “干嘛?”许安然嫌弃地看他一眼。

    “我总感觉那个人有点像”宋一青的嘴巴慢慢合上,“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这列车厢的尽头,有一个单手插兜的人影,是个男生,刚好在宋一青打哈欠的时候转身,宋一青隐隐约约看到了个侧脸,并不真切。

    “谁啊。”许安然催他。

    宋一青眼睛转了回来,一言难尽,“有点像何复。”

    第 60 章

    “何复?是谁啊?”许安然不熟悉这个名字, 左右看了一眼白皎和宋一青。

    宋一青挤眉弄眼,“就是咱们跟踪新同学那天,新同学旁边那个寸头男生。”

    “哦”许安然回忆起一点,“感觉有点不好惹的那个。”

    宋一青和许安然讨论的功夫, 白皎回头顺着宋一青刚才看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个位置是两列车厢的连接处, 在白皎看过去的时候, 还有乘客陆陆续续地提着行李在上车, 只是临近发车时间,上车的乘客稀稀拉拉, 他没有看见宋一青说的那个人影。

    “哎,别看了。”宋一青打了个响指, “早就走了。”

    “哦”白皎转过头来,眉头蹙着,清秀可爱的脸看起来心事重重。

    “可能就是乍一看有点像而已, 怎么可能刚好都在今天去南市, 而且还是同一班车,没事的白白。”许安然安慰了白皎一句,又悄悄道:“白白, 你和那个叫何复的男生之间是不是有矛盾啊?”

    许安然和何复只有过一面之缘, 没有太多印象,但她记得, 何复看白皎的眼神总是不太友善,阴沉沉的,似乎很反感白皎。

    火车要准备发车了,车厢里坐满了人, 白皎觉得有点热,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露出一身奶白色的宽领卫衣,明亮的颜色让他的头发颜色看起来更淡了一些。

    “不知道。”白皎也能感觉得出来何复不太喜欢他,“可能吧,但是我和他也没怎么见过面。”

    “哎。”宋一青眼神落在白皎白皙干净的脖颈上,震惊道:“公主,你的项链呢?怎么没看到你带着了?”

    许安然闻言也看了过去,“真的哎,我记得你一直都带在身上啊,去年体测的时候我们还在猜是哪个牌子的呢。”

    白皎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但五指只摸到一片空荡荡。

    他有点心慌,手指改摸为挠,挠了挠颈侧后,才想起自己之前在白初贺刚回白家的时候就摘下了项链,怕白初贺看到后不高兴,悄悄藏了起来。

    他一开始也很不适应骤然了无牵挂的脖颈,但他的记性很一般,情绪也来得快去得快,没过两天就忘了这回事。

    可忘了归忘了,不代表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宋一青不说还好,一提起来,白皎觉得自己心惴惴着,浑身上下都难受的慌,手忍不住想去摸自己的脖颈。

    白皎小时候很内向,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话,和他人对上目光后就会很紧张,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要摸一摸项链就会好很多。

    后来,他养成了只要心绪不宁就摸一摸项链的习惯。

    但他现在脖颈空无一物,凝结在指尖的不安得不到缓解。

    白皎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眼神也变得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大腿和膝盖,嘴唇像被冻住,迟迟不能开口出声。

    但在他人眼中,看不出白皎身上有什么异样,只会觉得白皎似乎小小地发了个呆。

    许安然以为白皎是听了她的问题,正在想项链的牌子,但过了半晌也没等到白皎的回话。

    她觉得有些奇怪,伸手在白皎面前晃了晃,“白白?”

    “嗯嗯?”白皎终于回神,强迫自己把流连在脖颈处的手放下,但从心底冒出的不安感并没有打消。

    白皎将搁在大腿上的手捏紧,抵抗着心慌的感觉,“哦哦,安然,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许安然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在问你项链是什么牌子呢。”

    宋一青听了这话,忍不住撇嘴,“别问了,这是公主的宝贝,从小戴到大的,连给我看一眼都不愿意。”所以他刚才发现白皎没戴时才会那么惊讶。

    “从小戴到大?”许安然对平常满口瞎话的宋一青不是很信任,一脸狐疑,“你故意夸张的吧?”

    并不只是因为宋一青平常说话没个准信,海珠校规明面上规定不允许学生佩戴饰品。高中三年,她和白皎的关系还算友好,但从来没见过白皎戴项链,也没听白皎提起过。

    也就是去年体测的时候,白皎换了体操服,她才偶然瞥到一眼,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特么!”宋一青感到很憋屈,“你不能因为我爱骗人就觉得我在骗人啊,我和公主小学毕业就认识了,他真的从小戴到大。”

    白皎确实从来没提过这些,宋一青也只是上初中时有一次捉弄白皎,把白皎扛起来到处跑,才看见白皎衣领里掉出了一根项链。

    月牙形的坠子,他晃眼一看,看不出精致与否,再加上白皎没提过,便以为只是一根不怎么重要的普通项链。

    直到有一次在更衣室里又看见白皎脖子上有银光一晃,宋一青玩心起来,非要观详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项链,就在更衣室里拦着白皎不放,一定要看看。

    白皎叫他别闹,他反倒来了劲儿,手贱伸手去抓,想拉出来瞧瞧。

    白皎当时就炸毛了。

    “我以前想看,公主还生气了,特恐怖你知道吗。”宋一青故意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对许安然道。

    “啊?生气?”许安然看了眼白皎,“肯定是宋一青你太过分了。”

    白皎脾气很好,这在他们班是个公认的事实,连外班的人都知道A2班有个长得好看性格又软的男生。

    “我真没有。”宋一青这下真的有点委屈了,“我连碰都还没碰着呢,公主就发火了。”

    许安然看他真委屈上了,只好赶紧安慰,“算了,白白生气也就是说你两句。”

    “说我两句?”宋一青一脸不可置信于许安然轻描淡写的语气,“那是说了我两句吗,那是直接跟我打了一架!”

    “啊?”这回轮到许安然瞠目结舌,“打了一架?”

    她扭头去看白皎,浅得像营养不良的发色,比普通男生要矮一点的个子,不算瘦弱但绝对不结实的身材,在女生中很有人气的可爱娃娃脸。

    这分明就是一个加大号的洋娃娃,洋娃娃还能打人?

    “对,后来还请了家长呢。”宋一青心有戚戚焉。

    宋一青边说着,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他拦住白皎后,白皎有点懵 ,问他怎么了,宋一青才贼兮兮地说有什么宝贝给兄弟也瞧瞧。

    他还记得白皎当时的脸,茫然又迷糊,开口问他:“什么宝贝?”

    宋一青见他没反应过来,直接伸手就要去摸白皎脖子上仅露出一圈细链的项链。

    他和白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竹马哥俩好了,白皎脾气好,他闹腾白皎也不是一回两回,他当时真没觉得这有什么。

    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宋一青甚至还没摸到白皎的脖子,白皎说了一句你走开,紧接着,更衣室内就响起清脆的一声响。

    白皎伸手,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打得很重,一向耐打经摔的宋一青的手背登时就红了一整片。

    宋一青当时就愣住了,整个更衣室一瞬间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后,宋一青回过神来,觉得白皎可能只是没收住手上的劲儿而已。

    白皎平常的脾气实在太好了,面对他人的捉弄,他的脾气甚至好到了几乎逆来顺受的程度,宋一青实在不认为白皎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生气,也想不到白皎会生气。

    但气氛很奇怪,宋一青想缓和一下这种奇怪的对峙,便又笑嘻嘻地装成伸手要去捞白皎项链的模样。

    其实他这一次并没有想要真的去拉白皎的项链,即便大脑不理解,但心里的本能已经告诉了他白皎的情绪不太对劲,他只是想做个样子。

    他原本以为白皎还是会傻乎乎地说一声走开,他就顺着台阶下,揭过这一篇。

    结果,白皎看他又伸手过来,这次他没有再拍掉宋一青的手,而是抿着唇,狠狠地推了宋一青一把,用了十足十的劲儿。

    宋一青打死都想不到面团似的白皎会来这一手,他没有防备,一个没站稳,直接被白皎推得摔倒在地上,头磕到了更衣室的凳子腿,给他脑袋撞得嗡嗡直响。

    他们那时才十一二岁,这个年纪的小孩,难免会推推搡搡,但这种事情从来都和白皎无缘。

    宋一青也恼火了起来,吼了声“你脑子有病啊”,站起来也推了把白皎。

    但他推得并不重,他知道,这事是他无理在先,白皎在此之前从没对他发过火,更别提动手。面对白皎那张平常懵懵的脸,他也下不去那个手。

    谁知他收着劲儿,白皎倒是一点都不留情,站得直挺挺的,说了一句“我都叫你走开了”,然后完全不给宋一青留面子,直接上手又狠推宋一青,还握着拳头乱捶了宋一青一顿。

    两个小男生当即扭打在一起,宋一青越来越恼火,因为他发现,白皎虽然打人手法也就那样,但气势上居然是在和他动真格的,挥拳时带着一股执着劲儿,是真心想把他打一顿。

    后来还是有男生回来想拿外套,才听见动静,叫了体育老师,才把两个人分开。

    分开的时候,宋一青脸上多了几条挠出来的抓伤,白皎肩膀也看起来怪模怪样。

    被拉开时,白皎还在执拗地说着“我都叫你走开了,我都说了让你走开了!”

    火车上,坐在白皎对面、宋一青身旁的许安然听得三观炸裂,眼睛来回看着口若悬河的宋一青和没怎么吭声的白皎。

    “那后来呢?”许安然震惊归震惊,心里也很好奇。

    “后来啊,后来老师就请了我们俩的家长呗,我爸和公主他妈过来的,我爸让我给他道歉,他妈让他给我道歉。”

    当时白皎站在办公室里,握着拳,低着头,倔强着迟迟不肯出声。

    等宋琉赶到时,问白皎怎么回事,白皎盯着地面跟宋琉说:“他想抢我的项链。”

    宋一青当时就毛了,心想你个豆菜芽也会编瞎话了,张口就要反驳,结果立刻被自己老爸拍了一巴掌,直接把他给捶没声了。

    也就是没声的那一瞬间,宋一青看到了宋琉的眼神。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从十二岁长大到即将成年,也一直没能读懂宋琉的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看起来很难过,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一些无能为力,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的情绪,一只手不住地轻抚着白皎的后背。

    最后她说的话也很奇怪。

    “不会的,现在不会有人再抢你的项链了。”

    宋一青听得一头雾水,又听宋琉和白皎解释,“他是你的好朋友呀,不会抢你东西的,他只是觉得很好看,想看一看。”

    宋一青刚想反驳说他压根就不知道那项链长啥样,结果一张嘴又被身后捶了一下,只好老老实实安静如鸡。

    白皎这才抬起头,看一眼宋琉,又看一眼宋一青,仿佛在问“是这样吗?”

    这次不用身后再拍,宋一青也老老实实地回答,“对,阿姨说得对。”

    白皎这才收回眼神,继续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的班主任和他们的家长互相沟通着,一边在说烂俗的大道理,一边不停地点头说是是是,对对对,听得宋一青耳朵起茧子,悄悄打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他余光看见一直站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的白皎终于有了点动作。

    白皎向他走过来,不久前刚被他拳打脚踢了一通的宋一青立刻进入戒严状态,但白皎走到离他一步距离时停了下来,然后窸窸窣窣地反手把藏在衣服里的项链捞出来,捏着吊坠给宋一青看。

    他说:“对不起,给你看看我的项链,你不要再生气了。”

    宋一青低头,才真正看到了白皎那条项链的全貌。

    那是根普通的项链,很不起眼,甚至普通得过了分,让他觉得不该出现在娇娇气气的白皎身上。

    链条和宋一青晃眼看到的样子一样,是条细细的盒子链,应该是白金的材质,比银更亮,泛着雪白皎洁的光。

    而白皎一直藏在衣服下的吊坠则要逊色太多了。

    宋一青那时候年纪小,对珠宝了解的并不多,但家庭环境摆在那儿,他多少也能察觉到一些。

    那颗吊坠是月牙形的,拎着链子时一高一低,变成小小的新月形状。

    而材质只是一般的金属,也许是钛钢,他分不清楚,但他看得出来,这颗坠子根本就不值钱。

    白金产量稀少,因此更加珍贵。

    而这弯小小的月亮明明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坯子,却不知道是积了什么德,居然能被比黄金还要贵的白金缀着,簇拥着,一直到现在。

    不仅材质朴素,宋一青定睛一看,还在那枚月牙吊坠上看到了一些陈旧的痕迹,大概是贴身戴的久了,生了一点锈后又被抛光。但抛光的手法很拙劣,因此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可白皎似乎很紧张这么一枚不起眼的坠子,虽然拿给宋一青看,但没过多久就又收回衣领中。

    宋一青沉浸在巨大的疑惑中,来不及抗议白皎小气,满脑子都是这颗陈旧又朴实的月牙吊坠。

    他恍恍惚惚地想,白皎说不定是中邪了。

    要是什么名贵的珠宝就算了,白皎居然只是因为这么一颗陈旧又朴素的吊坠,和他打了一架。

    后来放学的时候,宋一青还想着这件事,坐在车里问他爸:“白皎他们家是不是很穷啊”。

    他爸回答道:“比你有钱。”

    宋一青想了半天,“那为什么白皎那么小家子气啊?”

    他爸答:“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削你。”

    真正瞻仰到那根项链后,宋一青对它的兴趣不减反增。只是这一回的事情足够十一二岁的他明白,这个项链对白皎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碰。

    后来,他发现白皎还是老样子,每天开开心心的,但对自己身上这条项链闭口不谈,几乎从不提起。

    宋一青琢磨了好久,觉得白皎的这个行为,很像自家老爸经常推崇的“财不外露”。

    但那东西也不值钱啊,白皎干嘛戒备成这样,根本不会有人打他这条项链的主意的。

    他有时候想起来,去问白皎,白皎也没有再给他看过。

    “后来公主嫌烦了,就买了根项链给我,让我拿着别再惦记他那条。”宋一青翘着二郎腿道。

    “在哪儿呢,给我看看。”许安然问他。

    宋一青横眉一竖,“Big胆,公主殿下御赐的东西,当然是被我摆香案供起来了。”实则是他不怎么戴这些东西,收到后就一直放在家里。

    白皎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没有出声。

    他其实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听宋一青提起,才又模糊想起还有这么回事。

    白皎第一次听到宋一青视角里的所见所闻,现在长大了,他也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态度有点无厘头。

    这么多年了,他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虽然他的性格和长相可能讨人喜欢,却没有几个关系特别亲近的朋友。

    很多人来了又走,但宋一青一直在他身边,会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嘻嘻哈哈地帮他解围。

    白皎有点愧疚,“对不起啊。”

    宋一青“嗐”了一声,“没事啊,反正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嘛,而且我确实也挺手贱的。”

    周围的行人来去匆匆,宋一青和许安然吵嘴夹着说笑,但白皎心里始终悬着,没能放松下来,怎么坐都不舒服。

    直到列车快要抵达南市的时候,他找了个借口,走到前面一点的洗手间外,摸出电话,先给宋琉打了过去。

    宋琉几乎是秒接,让白皎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一直盯着电话守着。

    和宋琉报告完行程后,白皎的手指划拉着通讯录的名单,划到“初贺哥”这三个字时,睫毛短短地颤了一下。

    那天他加上了白初贺的微信,也知道了白初贺的电话号,回房后悄悄存在了手机里,心虚得像是做了贼。

    三个方块字在屏幕上亮着,白皎垂眼,压下心里焦躁和别扭的感觉,手指微动,划到下一页,但半晌后又划了回来。

    他的手指动了起来,一根食指在上面戳戳点点。

    点完后,白皎盯着那三个方块字。

    “初贺哥”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白初贺”。

    别扭感一下好了很多,但焦躁感还在。

    白皎打给了宋姨。

    电话响了三声后宋姨接通,“喂,小宝,你到南市了吗?”

    白皎脸上露出一点笑,“到了,你们吃午饭了吗?”

    宋姨说吃了,白皎又问:“小狗吃了吗?”

    宋姨忍不住笑,“我让小狗跟你说。”

    电话里传来一声汪汪声,白皎几乎能想象出杜宾坐在宋姨身边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自然了许多。

    “宋姨,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项链还在不在衣帽间的抽屉里啊?”白皎小声道。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放在了抽屉的第一层,还用衣服裹了一下。但他很久没戴了,宋一青一提起,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总想再确定一下。

    “噢!项链啊。”宋姨耐心开口,“姨婆记得呢,之前帮你拿衣服的时候掉出来了,姨婆帮你放在抽屉里了。”

    白皎心一紧,“没摔坏吧?”

    “没坏,亮着呢。”

    他又问,“是放在哪个抽屉里了呀?”

    宋姨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想了想后笑着开口。

    “这样吧,我给你放到桌子上,你一回来就可以看到,好不好?”

    白皎总算当心下来,笑容明快了很多,“好,谢谢宋姨。”

    挂断电话后,宋姨正好闲着,便上了二楼打算去帮白皎把项链拿出来。

    今天天气很好,她路过窗边时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太阳,转身进了白皎原来住的那间卧室。

    项链放在书桌的底层抽屉,宋姨记得很清楚,拉开抽屉后,那枚熟悉的小月牙果然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在静谧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宋姨拿出来,忍不住端详了一会儿。

    她已经在白家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要比白皎长得多,但即便是她,也很少看到过白皎的这条项链,并且她怀疑宋琉和白远也很少看见。

    小月亮已经不像他们第一次看见时那么不起眼,那么可怜。

    现在它在白金的簇拥下华光万丈,打眼一看,甚至会怀疑这颗吊坠原本就这么高贵,从来没有落寞过。

    但宋姨还记得这根项链最初的样子,朴素但可爱的一弯月牙儿,栓的是一根皮绳。吊坠尚且还闪闪发光,但那根皮绳靠近后脖颈的半圈已经被磨得很细,泛着毛边,随时都可能断掉。

    是她和宋琉给刚捡回来的小白皎洗澡的时候发现的,小白皎当时一下子捂住这颗吊坠,仿佛害怕被人抢走一般。

    宋琉问他,这是什么呀。

    小白皎踌躇了很久,没有回答宋琉的话。

    他藏着,捂着,迟迟不肯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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