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白皎躺在床上, 手机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微博。

    微博广场上铺天盖地全是热搜榜的推送,娱乐块新闻配图五花八门,白皎眼睛盯着, 但没有一个字是看进脑子里的。

    他关掉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打开的一条最近很火的男团的花边小报, 翻了个身, 两只脚的脚踝却忍不住并在一起蹭了蹭。

    脚踝空荡荡的, 但似乎还残存着一丝微烫的温度,白皎很难说是自己脸上的温度更高, 还是之前那只抓着自己脚踝的手心更烫。

    他已经这样心不在焉地在床上呆了半个多小时。

    白皎闷闷不乐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 只露出半张脸,眼睛里的惆怅几乎要溢了出来。

    刚才在白初贺那里受到的冲击感太大,白皎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要再想起刚才的那个场景, 但白初贺当时不同寻常的表情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浮现。

    “唉”他叹了口气。

    他不太明白白初贺那时候的表情, 但当时他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一点危机感,迷茫又害怕,最后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房间, 说话的时候几乎不敢看白初贺的眼睛。

    白初贺太奇怪了, 状态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白皎虽然知道自己有点迟钝, 但也能看出来白初贺抱着他坐在床边的时候是有点戏谑的成分在的。

    还有那声公主。

    白皎越想越难为情,一张脸又缩回了被子里,整个人再次滚了一圈,像一条在床上蠕动的毛毛虫。

    被子闷得他呼吸不畅, 他又把脸露了出来,眼神飘忽不定地望着天花板。

    可白初贺抓着他脚踝的时候, 样子又不一样了,也就是那个时候让白皎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感。

    这种危险感又和一般的不一样,带着一点侵略性,让白皎不敢和白初贺靠的太近,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真正让他惆怅的不是那个。

    白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应该没说什么伤人的话才对,可在他请求白初贺放开他脚踝的那一瞬间,白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些戏谑和带着侵略感的情绪一下子从白初贺身上全部抽离,就像一杯水忽然在一瞬间结成了冰。

    虽然平常的白初贺没什么太多的情绪,但那时候的白初贺甚至比平常还要严重,白皎总感觉当时的白初贺就好像在那瞬间封闭了自己的全部情绪,不再流露一丝一毫。

    白皎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情绪可以那么快改变,白初贺当时又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想的太久,直到手机响了一声,白皎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拿手机,但忘了自己裹在被子里,挣扎了半天才腾出手把手机捞过来。

    是许安然的消息。

    [白白,怎么样呀,你去问了吗?]

    白皎想,看来许安然是真的心里很愁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一个晚上问好几次。

    他抿了抿唇,想起白初贺一开始模棱两可的答复和之后的情绪变化,再面对明显很期待他的答复的许安然,心里有点低落,感觉自己没能帮上她的忙。

    他回,“我去问了,感觉他不想演。”

    白皎发这条消息的时候一直不自觉地用力抿着唇,发出去之后才松开,嘴唇因为被挤压而显得有些异样的红。

    手机屏幕的冷光照着白皎的脸,看起来垂头丧气。

    许安然的回复虽然只是几个隔着屏幕打出来的文字,但是难掩失望。

    [啊这样吗]

    白皎想了想,想到虽然一开始白初贺说不演,不过白初贺中途说过让他给他看看剧本。

    他不太明白白初贺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想了想,最后很肯定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过他好像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电话那头的许安然联想了一下白初贺平常冷淡又心不在焉的酷哥形象,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白初贺?对这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童话很感兴趣?

    不会吧,这也太抽象了。

    但许安然没说出口,只是想到白皎平常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不敢苟同地回复了一句“这样啊。”

    发完,她还是有点不肯放弃,又问了一句,“他真的一口咬定了不会演吗?”

    白皎看到后又蔫了下来,手指慢吞吞地按着键盘,“嗯,他直接说了不演。”

    聊天界面里陷入一阵短短的沉默。

    半晌,许安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没有跟他说演人鱼公主的人是你吗?]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总感觉不应该,白初贺知道是白皎演的话应该不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的。

    白皎又想了想。

    白初贺知道是他演吗?

    白初贺把他抱到床边的时候什么都没叫,偏偏叫了一声公主。白初贺都这么喊他了,肯定是知道演公主的人是他。

    但白初贺还是拒绝了。

    也许白初贺就是因为知道是他这个男生来演,所以才拒绝的。

    白皎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刚才心里那些迷茫又混乱的情绪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空落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低着头安静了半天,才回复许安然。

    [嗯,应该是知道的]

    许安然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本来还想厚着脸皮请白皎再多劝劝白初贺,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没戏了。

    [嗯好吧,没关系的,我回头再问问别人,白白你不用担心。]

    白皎简短地回完之后,漫无目的地又打开了微博。

    微博上的热搜每一分每一秒都瞬息万变,刚才广场上的推送还是某个白皎不怎么熟悉的偶像团体的舞台公演,现在又变成了某位导演要在S大举办公开讲座的消息。

    白皎平常不太关心这个,但今天吃晚饭的时候聊到了专业问题,让他也开始第一次产生出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的想法,因此看到S大这个字眼的时候就点了进去。

    S大是海市本地的一所国内重点大学,白皎不怎么熟悉,只是偶尔会路过大学城。但他经常听到宋一青提到这所大学,说想考S大的体院。

    想到什么来什么,小群的消息刚好跳了出来。

    [宋一青:我超,S大有公开讲座了,小白你不是正在愁志愿,咱们去听听呗,能进S大提前感受一下氛围,还能跟学长学姐聊聊天啥的!]

    S大是宋一青的梦校,白皎能看出他的语气很激动。

    许安然也冒了出来,很感兴趣,不过感兴趣的点和宋一青不一样。

    [许安然:哇,季茹哎!!平常都只能在访谈上看到她的!!我前几天还在看她的电影呢!]

    [宋一青:这么巧啊许委,那要不一起去呗,说不定可以要到她的签名啥的]

    [宋一青:@白皎小白呢,搞快搞快,这个讲座有名额的,确定了的话咱们得赶紧去报名]

    白皎看了一眼讲座的时间,是下个星期六。

    他想了想,反正平时他周末也没什么事,而且宋一青说能感受一下氛围,确实让他很心动,说不定能借机会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专业。

    [白皎:好啊,那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宋一青像打了鸡血,开始滔滔不绝地给白皎介绍S大。作为许安然的班委做事很稳妥,行动力很高,直接去S大的公众号报名抢了三个名额。

    这件事情冲刷掉了白皎刚才的微妙心情,他很少跟同龄人一起去什么地方,而且还是去S大。

    白皎很兴奋,忘记了自己肩膀上的伤,整个人一下子靠在床头柜上,结果硌到了肩膀的关节,疼得他脸皱成了一团。

    卧室门被敲响,白皎苦着脸一边揉肩膀一边起身去开门。

    让白皎没有想到的是,门外站着两个人。

    站前面的宋姨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小托盘,托盘上放着药酒,“小宝,前两天都没按肩膀呢,今天得按一下了。”

    白皎听见了宋姨的话,但半天反应不过来,揉着右肩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呆愣愣地维持着揉捏肩膀的姿势,看着宋姨身后的白初贺。

    白初贺没有出声,但眼神很奇怪,像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他,看得白皎不禁怔住。

    那个眼神说不上恐怖,但却很尖锐。

    宋姨背对着白初贺,看不见白初贺的表情,但看到了白皎呆呆的表情,不由得疑惑道:“小宝,怎么了?”

    刚问完,她就发现白皎的眼神是落在自己身后的。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宋姨察觉到了,但并不知道原因,以为是白皎没想到白初贺也会一起过来,所以很惊讶。

    她解释道:“刚才姨婆碰见哥哥了,哥哥说要过来帮忙,你看哥哥多关心你。”

    白皎缓过神来,听见宋姨这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胡乱点点头。

    他刚才没反应过来的原因一是因为白初贺的眼神很反常,奇怪又扎人。而是因为刚才在另一间卧室里白初贺的情绪最后明显变得很淡,他没想到白初贺还会主动找他,心里很意外。

    只是听见宋姨那句“关心”的时候,白皎的耳朵忍不住发烫。

    他不明白刚才在那间卧室里发生的事情该称之为什么,但当面对着宋姨这样一位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时,白皎总感觉到没有理由的窘迫和难为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心底下意识地认为刚才那些事不太对,不能让宋姨知道。

    宋姨觉得两个孩子都杵在门口有点好笑,“怎么了?先进去。”

    白皎低着头,慌乱地哦了一声,转身让开。

    宋姨端着小托盘进来,然后是白初贺。白皎不好意思抬头看白初贺的脸,但感觉到白初贺走过他身边时搅动了空气,带起很微小的一阵风,裹着他之前闻过的干净又清爽的味道。

    白皎挠了挠脖子,顺手关上了卧室门。

    白初贺跟在后面,眼神一直停留在白皎的手上,看着白皎的手从一开始揉捏着肩膀,再到现在垂落到腿旁的样子。

    他不是没看过白皎的手,不久前他曾经很细致地观察过白皎的手。

    手指匀称,骨节感并不算太强,皮肤很白净,但内侧有一些细小陈旧的伤疤。

    他那时候没有想到过其他可能性,只是在看过之后内心微微疑惑,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皎为什么会有这些小伤疤。

    最终他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归咎于白皎幼年时期确实不太安分,调皮活泼。

    连白皎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在阴家巷涂药的时候,他注意到白皎腰上的一些旧伤痕,后来听白皎笑着随口说:“我小的时候很皮的。”

    但白初贺忽然就想起那晚宋姨开车时说过的话。

    她说白皎小时候很安静,很乖,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

    这两种说法是相悖的,但白初贺以前没有多想过。

    现在想起,如果让他在这两种说法中挑选一个更可信的一方,那么对他来说,一直在白家工作的宋姨对比幼年时代记忆模糊的白皎要可信得多。

    白皎已经习惯性地坐在了床边,宋姨正在倒药酒,准备好后发现平时一贯不拖拉的白皎这次踌躇半天还没有把后背衣服掀起来,不禁奇怪道:“小宝,你怎么了?”

    白皎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么说。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也不是没在白初贺的面前露出过身体,那天在阴家巷白初贺就曾经帮他上过药。

    平时稀疏平常的事情,可现在却忽然附加了一层微妙的感觉,他忽然就有些窘迫起来,抓着衣摆的手迟迟没有将衣服掀起来。

    宋姨误会了白皎的样子,以为白皎是肩伤犯了活动不方便,转头和白初贺道:“哥哥,要不你帮小宝按着点衣服?”

    白初贺眼皮动了动,“好。”

    白皎刚想说不用,白初贺长腿一迈就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拨开了白皎的手,按住白皎的衣服。

    白皎没有办法,只能接受宋姨的安排。

    白初贺手指捏住白皎T恤的下摆,轻轻往上掀。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在他眼里却好像被放慢了很多。

    他看见过白皎的背,但没有看完整,那天只看到白皎的后背从腰部开始,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有数道伤口,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但白初贺看到了。

    白初贺低垂着眼,看着白皎的衣服被缓缓上拉,仿佛和那天看到的重叠在一起。

    雪白的一截后腰露出,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有些紧张,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白皙皮肤下的单薄肌肉很细微地滚动了一下,腰窝因此变得更加明显。

    微微下凹的脊柱沟也逐渐露出,把这具身体衬托得更加漂亮,也更加孱弱。

    那些极淡的粉红色的细小伤疤浮在上面,并没有破坏这具身体的美感,而是像那些带着冰裂纹的釉器,因为那些不规则的细碎裂纹,才反衬得更加美丽。

    但白初贺并不这样想,他一点都不觉得美,他看到这些伤疤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白皎痛不痛,有多痛。

    坐在他面前的主人公显然已经不记得这些了,这幅样子反而让旁观者的心情更加复杂。

    再往上一些,白初贺曾经看见过的一道比这些小疤要明显得多的伤口末端露出。

    那天白初贺所能见的范围停留在这里,但今天是在家里,不会再有电话打过来,再也没有人再打断他把衣服往上拉的动作。

    白初贺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宋姨在旁边鼓捣着托盘上的东西,他能听见那些叮叮当当的动静,但这些声音像隔着一层薄膜传进他的听觉中,近在咫尺,但却又好像十分遥远。

    小月亮肩伤的伤口他曾经看过无数次,是烫伤,他几乎已经刻在了心底。连那些月牙形的伤疤的位置,他给小月亮涂药时小月亮微微打颤的肩膀,都犹在眼前。

    衣服还没完全拉开,但白初贺已经不由自主地将记忆里那个伤疤的形状隔着衣服以目光描绘在白皎的肩上。

    衣服被完全掀开了,白皎的整片后背暴露在白初贺眼前,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翕张,像是一只残破的蝴蝶。

    白初贺怔住,手指按着白皎肩膀处卷起来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

    白皎的后背,自右肩胛骨起,一大片狰狞的伤疤覆盖住他右边的整块肩背,伤疤边缘歪歪扭扭,仿佛一只丑陋的蜘蛛压在蝴蝶身上,撕扯着蝴蝶的右翅。

    伤疤太过扭曲狰狞,对比太过强烈,和小月亮后肩那块月牙形状手指长度的烫伤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别说是相似,两者根本就不是同一类。

    小月亮的那块伤痕只有两指左右的长宽,而白皎这块伤疤的大小远远超出了范畴,让人触目惊心。

    白初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过往寻找小月亮的回忆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他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心却被强烈的情绪感冲刷着。

    大庆告诉他白皎肩上有伤的时候,白初贺无法不承认,他的心里升起了巨大的希冀与侥幸。

    他幼年时靠着看他人的眼色过活,他自然看得出牧枚每次看见白皎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大庆看到白皎时一瞬间愣神的样子。

    他知道掩埋在那些表情下的含义,他一直都知道。

    他们传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他们觉得这个在白家锦衣玉食长大的男生,外表其实很像白初贺描述中的小月亮长大后的样子。

    白初贺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这样想过,他也许时常会有那么一瞬间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下一秒就会否定掉。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白皎和记忆里安静乖巧的小月亮也并不相似。

    但在一天又一天的相处之后,在宋姨那句白皎小时候很乖巧之后,在大庆对他说“不想的话你不会带到我这儿来”之后,他有没有这样想过?

    白初贺真的不太清楚,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情绪产生出不确定感。

    白皎在上南街的夕阳下迎着他心底的细微期待出现时,被记不清事的张爷喊成小月亮时,听见他说了一句“等着”就一直守着一碗面等着他时,他真的没有在某一瞬间想起过小月亮吗?

    想起过,所以刚才看到大庆的一口咬定的消息时,他不假思索就准备来找白皎来验证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这么多年,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期待过一个人了,上一次这么期待是第一次找到和小月亮相似的人的时候,再之后的每一次,他的期待都被他刻意地一层一层压淡,直到今天。

    狰狞的伤疤明晃晃地晃着白初贺的眼睛,最没有观察力的人也可以看出这和小月亮的伤口完全不一样。

    白初贺几乎是调动了所有的理智,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提白皎按好衣服,不要落下来。

    宋姨早就察觉到白初贺的一样,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白初贺,在白初贺看过去的时候轻轻地摇了摇头。

    宋姨并不清楚白初贺的内心想法,只是以为白初贺看见白皎身后有这么一道伤疤,一时之间唬住了才会这样。

    白初贺晃神之间接收到了宋姨的暗示,也许是多年锻炼下来的效果,即便他情绪不稳定到了极点,依然可以瞬间领会宋姨的意思是不要让白皎察觉。

    混乱思绪中,白初贺在想,宋姨似乎不希望白皎注意到背后的这道伤疤。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也很难调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这其中的关联。

    “小宝,忍着点啊。”宋姨招呼了一身,搓热手心里的酒,捏住白皎的右肩开始推拿起来。

    白皎没有吭声,但白初贺看见他的后背在宋姨按住肩膀时瞬间绷紧了起来,微微弓腰,像一根被拉到了极点的弓弦。

    宋姨开始推拿起来,白皎咬紧牙关,额头开始冒出细小的冷汗。

    骨头互相摩擦的细小咔嚓声响起,白皎忍着神经传来的痛觉,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指甲死死抠着自己的掌心。

    不管试过多少次,每次推拿的时候还是会很痛。

    白皎咬着牙乐观地想,比起小时候还是好很多了,至少他现在可以忍住,这样宋姨和宋琉白远看到了就不会心里难受。

    他再小一些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宋琉听见他挤压在嗓子眼里的哭痛声,低头偷偷抹眼泪。

    还好他现在不会弄出动静,白皎心想。

    宋姨知道白皎不出声是在忍痛,她不想让白皎痛得太久,手上功夫没有耽误,尽量用最快的速度给白皎推拿。

    白初贺看着忍痛的白皎,一点一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却还是难以阻挡那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又没有找到小月亮,他想。

    大概是痛得有点狠了,白皎抖了一下,立刻拉回白初贺的心绪。

    他看见白皎绷得不能再紧的后背,想到了不久前坐在床边,眼圈发红的白皎。

    他曾经觉得白皎是娇气包,但此刻看着哪怕疼到发抖也没有出声的白皎,这种认知开始一点一点瓦解。

    宋姨的动作很利索,她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样的紧张,脸上表情绷着,额角也在冒汗,直到给白皎按完才松了口气,“好了,下周再按。”

    白皎咬紧的牙关松开,回头两眼弯弯地笑了一下,“辛苦宋姨啦。”

    宋姨摸摸他的头,“小宝早点休息,哥哥也是。”

    药酒在卧室里放久了味很大,她嘱咐了一声就端着托盘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白皎和白初贺两个人。

    白初贺垂着眼,看着白皎仍然紧绷着没有放松的后背。

    他很轻地碰了一下,果然,白皎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白初贺放下白皎的衣服,那些陈旧的伤疤瞬间消失不见。

    坐着的白皎察觉不到白初贺的情绪,他刚想和白初贺道声谢,忽然听见从进房间到现在一直没出声的白初贺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抖。

    “还疼吗?”白初贺问他。

    第 42 章

    白皎听见白初贺的声音, 一下子安心了许多。他不确定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心里觉得说话的白初贺总比不出声的白初贺要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后背的皮肤不再裸露在空气里,刚才那些不自在的情绪都好了很多。虽然推拿能让肩膀好受几天,但刚刚按摩完的余痛未消, 白皎一边把衣服抚平一边开口, 动作僵硬滑稽。

    “有一点点。”白皎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不过还好, 我已经习惯了。”

    白初贺看着白皎的脸,白皎的笑容很自然, 没有任何作伪,但眉尖仍旧微微蹙着, 能看出白皎现在并不是多么舒适的状态。

    但白皎刚才的忍痛的样子犹在眼前,白初贺想,是痛过多少次, 才会说出“习惯了”这种话。

    白皎会不会和他一样, 因为经历过许多次同样的事情,才慢慢锻炼出条件反射一般的应对态度。

    就像他每次找人的时候已经可以把自己的心里的期望值压到最低一样,白皎则会把自己的情绪拉到最高, 来应对这些会给自己带来痛楚的事情。

    白皎的笑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只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习惯。

    “以前也经常这样吗?”白初贺问。

    白皎觉得好受了一些, 换了个姿势坐着,“嗯, 宋姨差不多每周会帮我推拿一次,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好像是爸妈带我去医院的康复科做护理的。”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太痛,眼泪汪汪地和宋琉说不想去医院。宋琉自己心里也很难受,又心疼白皎, 有一次就顺从了白皎的话,没有带他去医院, 而是休息了将近一个多星期。

    谁知道只是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而已,再次去护理科的时候,白皎发现自己的右胳膊有点抬不起来,一抬高就会痛。

    康复科的医生很严肃地告诉宋琉和白远,他的筋膜有点恶化黏连,最后是借助康复器材,医生狠下心直接按着他的胳膊把关节黏连的部分撕扯开才了事。

    白皎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因为这个肩膀的问题痛过很多次,但那一次是最痛的。

    因为医生需要白皎的反馈,所以不能打麻药,白皎是硬生生一边大哭一边捱过这场康复。

    他觉得这是他最痛的一次记忆,就像被人活活把胳膊扯掉一样。

    宋琉和白远被吓坏了,在那之后哪怕白皎再怎么哭痛也不会允许白皎躲避每周一次的护理。

    白初贺一直听着白皎絮絮叨叨的回忆,大概得知白皎的肩伤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落下来伤。

    很小的时候,是和小月亮差不多岁数的时候吗?

    这个想法一从白初贺的脑海里浮出,白初贺就立刻压下,心里冒出淡淡的自嘲和疲惫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控制不住自己想法的状态,他本来已经学会了不要见到什么都往小月亮身上想。

    但大庆那句话给他的期望实在太大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小月亮就在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

    白皎叽叽喳喳地说完了自己的回忆,发现白初贺表情有点发沉,忍不住叫了一声,“初贺哥?”

    “嗯。”白初贺慢慢回神,额角的碎发被冷汗打湿的白皎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他面前坐着的是白皎,不是小月亮。

    不要因为自己而给别人施加过分沉重的情绪,给别人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早点休息。”白初贺说了一句。

    白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纳闷。他想张口叫一声白初贺,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情绪,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白初贺离开白皎的卧室后,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觉得情绪稍微冷静了一些后,才往楼下走。

    他觉得口干舌燥,想喝点什么。

    白初贺去了厨房,找到厨房里的双开门冰箱,打开之后,一整排冰镇的可乐映入眼帘。

    冰箱里的可视灯开得太亮了,白初贺觉得有点刺眼。

    他别开眼,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靠着厨房流理台的台面慢慢地喝起来。

    “初贺?”

    宋姨刚好出来清理用过的东西,看见白初贺后有点意外。

    白初贺虽然搬回白家也有几天了,但算起来,真正在白家呆的时间并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还生疏的原因,也不怎么会碰家里的东西。

    这次看见白初贺自己开冰箱拿水喝,宋姨总算觉得放心了点,“晚上冷水要少喝一点,怕胃不舒服。”

    白初贺“嗯”了一声,末了又补了一句,“谢谢。”

    宋姨知道想要白初贺短时间内就和家里的人做到完全没有生疏感,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她也并不着急,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好的。

    她一边清理手上的东西,一边闲聊道:“冰箱里有可乐,你怎么不喝?”

    白初贺随便找了个借口,“太甜了。”

    宋姨笑笑,“我也觉得,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爱喝这个。我有一次尝了一下,甜的发齁,应该是我年纪大了,喝不太了这些。小皎就专喜欢这个,冰箱里这些全是他买回来放的。”

    白初贺听着着这句“小皎喜欢”,喉咙轻微滑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宋姨又闲聊了一些,白初贺有时候会回应一两句,但多数时候主要还是宋姨在说,白初贺边喝水边听。

    一瓶矿泉水快见了底,宋姨也清理完了东西,刚想嘱咐白初贺早点睡,忽然听见白初贺冷不丁主动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白皎的伤是怎么回事?”

    白初贺其实不太能分辨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动机,他原本不是会对他人的事情好奇的性格,这件事情如果换成是其他人,他并不会特别去问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片狰狞的伤口虽然和小月亮不一样,却无比偶然地和小月亮的伤口出现在相同的位置,所以他才会突然产生出问一问的想法。

    也不全是小月亮的原因,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问出这个问题。

    宋姨一边把清洗好的东西收拾进柜子里,一边开口。

    “初贺也看到了是吧,是不是挺吓人的,没吓到你吧?”

    白初贺回答她,“嗯。”

    宋姨长叹了一口气,“小宝应该没跟你说过他肩膀的问题,他不爱跟别人提到这个,平常在家里除非是到日子该推拿了,不然也总听不到他提这些。”

    白初贺应了一声,同意宋姨的这句话。

    白皎确实从来不提这个,哪怕那天他穿着廉价的衣服导致皮肤过敏,也一句都没有提过自己肩膀有伤的事情。

    如果不是今天宋姨正好看见了他,让他也搭把手的话,他应该到现在还不知道身材单薄的白皎身上居然有这样一道伤口。

    宋姨用一种心领神会的眼神看了眼白初贺,“我猜他不说这些一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必要,二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软弱、娇气。”

    白初贺听见“娇气”这两个字时,嘴唇抿紧成一条线,很快放开。

    宋姨继续道:“其实他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什么,只是我想着你们是两兄弟,平时一直在一起生活,还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事比较好,所以喊了你一声。”

    白初贺点头,微微皱着眉,“那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宋姨正在就着厨房的水池洗手,她微微低着头,白初贺只能看见宋姨略微花白的头发,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说:“小时候弄的。”

    白初贺问:“当时没治好吗?”

    按白家的条件来说,是绝对不会缺少医疗条件的,但白皎那个样子,看起来像是旧伤不愈,耽搁得太久了,变成沉疴。

    宋姨道:“当时伤的太严重了,他那时候年纪还小,有些手术风险太大了没办法做,只能一直养着。”

    白初贺内心还有些疑问,但他没有多说,只是蹙着眉头问:“他平时不吃止痛药吗?”

    看白皎的样子,他虽然能忍,但推拿的时候一定很痛。白初贺忽然回忆起来,他其实经常看到过白皎无意识揉着肩膀的样子,只是白皎从来不提,也没流露出什么不对的情绪,所以他从来没往肩伤这方面想过。

    “嗯。”宋姨擦干手上的水,“他小时候发过高烧,体质不太好,止痛药能不吃就不吃。”

    她抬头对白初贺笑了笑,“这么晚了,初贺你也得早点休息,赶紧上去吧。”

    白初贺应了一声,依旧倚着台面,看着宋姨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中。

    直到没有脚步声了,白初贺才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喝掉最后一点水,扔进垃圾桶里。

    宋姨不愧是经历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不像宋琉,面对这些问题会明显反常的沉默下来,但也许宋琉是不想对自己的子女隐瞒什么,才会这样。

    有些话,从宋姨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自然,一点都不叫人起疑。

    但白初贺恰恰又从小就被迫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性格,宋姨那些语气自然的话和毫无端倪的表情被他看在眼里,他依旧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问宋姨时,宋姨的语气虽然自然又平常,但实际上回答的都是非常简单又显而易见的东西。

    就像他问白皎的伤是怎么回事时,宋姨说是小时候弄的,这其实完全是一句废话。

    白初贺注意到,宋姨绝对不会在回答里吐露太多东西。他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而且是有选择性地回答,不多说一分一毫。

    这其实和宋姨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太一样,之前宋姨和他聊到过去的时候,哪怕他并不出声,宋姨也会主动聊到很多,有意无意地让白初贺对家里有更多的了解。

    可在白皎的这件事上,宋姨几乎是保守到了极致。

    他问止痛药的事情,宋姨也回答的很模棱两可。虽然说了白皎小时候发烧导致体质不好,但还是没有直接说明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为今晚情绪有些混乱的原因,白初贺很难分出多余的心思来想这些。但宋姨和宋琉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让他不得不注意起这些事情。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们对白皎的事情讳莫如深,连对他也从不多说。

    白初贺并不觉得膈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宋姨和宋琉并不是不想跟他说,而是本身就不愿意提起这方面的事情。

    这令白初贺感到非常奇怪。

    就算白皎小时候受过很严重的伤,导致肩膀变成现在这样,但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何必一直遮遮掩掩不愿多说?

    短短的一瞬间,白初贺想到了很多,但最终并没有什么头绪。

    客厅忽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打断了白初贺的沉思。他听出是客厅靠近玄关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直接从厨房走出去。

    一个女人的身影现于眼前,是李天心,就在客厅里,似乎没想到会看见白初贺从厨房里出来,吓了一跳。

    “是初贺少爷啊,我以为您已经上去了呢”

    白初贺开口,“你在干什么?”

    李天心话到嘴边,面对着白初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就是,就收拾客厅来着。”

    她有点紧张,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站着看她的明明是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男生,但却让她无形之间感到一股压力,甚至不太敢正视白初贺的目光,双眼忍不住游移起来。

    白初贺的眼神总让她想起白远,平静但锐利。

    半晌,她听见白初贺“哦”了一声。

    李天心这才放松了一些,“初贺少爷,您早点休息。”

    白初贺没有回答她,转身往楼上走。

    不愧是在外面长大刚回来的,没什么教养,对佣人这么傲慢。

    李天心低眉顺眼,却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如此想。

    估摸着白初贺应该已经上楼了,李天心刚想离开,却忽然听见挑空的二楼传下来一句话,“白皎的狗你遛了吗?”

    李天心后背一紧,这个问题白皎今天放学回来的时候问过。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楼上有道无形的目光,她很紧张,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了。

    她只好低头道:“今天太太和先生吩咐了一些事,有点忙,忘记帮白皎少爷遛狗了,我明天早上带它出去。”

    “嗯。”头顶上方响起简简单单的一声。

    李天心悄悄呼了一口气,又听见上面冷冷清清说了一句话,砸到她头上。

    “别再骗他。”

    若隐若无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变远,随后是一声很遥远的关门声。

    李天心站在一楼,愣了很久

    上学日的清晨过得总是格外的快。

    坐在开往学校的车上,白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忍不住偷偷看了白初贺好几眼。

    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吴叔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两个男生的样子,但他这几天下来,已经家里这两个小少爷之间变幻莫测的气氛见怪不怪了。

    青春期的孩子,不怪才怪了。

    后排的白皎又偷偷瞟了白初贺一眼。

    白初贺靠着另一端坐着,双腿习惯□□叠翘起,手肘压着车窗沿,抵着头,漫步目的地望着外面的街景。

    其实就和平常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白皎总是微妙地感觉哪里有变化。

    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

    最开始是吃早饭的时候。虽然昨天发生过一点奇奇怪怪的事,白皎自己别扭了很久,但睡一觉起来之后就忘得差不多了,洗漱完准备下楼吃饭的时候刚好撞见白初贺出卧室。

    白皎第一反应就是开心地打了个招呼,可白初贺却只是简单应了一声,没有看他,一言不发地往楼下走。

    饭桌上,白皎主动找话题想和白初贺说话,但尝试了几次,白初贺的反应还是很平淡。

    那顿早饭,白初贺全程和他没有任何眼神接触。

    白皎心里觉得很纳闷,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但他回忆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

    他还想过,是不是白初贺觉得他烦了,所以对他的态度又变成了刚见面时的状态,不怎么搭理他。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白初贺应该不止是和他没有眼神交流,他尝试和白初贺说话的时候按理说白初贺也应该不会理他。

    可他主动和白初贺说话时,白初贺反应平淡归平淡,却还是会回应他的话,只是嘴里吐的字不多。

    比如早饭时他觉得宋姨买的酱香饼很好吃,问白初贺的时候,白初贺说嗯。

    再比如换鞋子的时候他动作拖拉了一下,让白初贺等等他,白初贺说好,然后在肩上挎着单肩包,在门口站着,一直耐心地等他换好鞋后才往外走。

    种种细节,白皎觉得白初贺起码肯定不是讨厌他才这样。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白皎有点苦恼。

    车快要开到海珠了,白皎耐不住这种安静的气氛,再次尝试开口,没话找话。

    “今天天气蛮好的哎。”

    前面的吴叔听见了,疑惑地望了眼没什么太阳的天,不明白白皎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白皎说完,脸上装的若无其事,实则耳朵竖起,等着听身旁也没有动静。

    白初贺的嘴微微张合。

    一点声音冒出,白初贺回答,“嗯。”

    “”吴叔觉得自己更加困惑了。

    白皎并不气馁,再接再厉,又开口道:“今天月考成绩应该要下来了,不知道考的怎么样,好紧张啊。初贺哥,你会不会紧张啊?”毕竟白初贺刚转到海珠,这是第一次考试。

    白初贺出声,“不会。”

    “”白皎觉得自己的话被堵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过头小声说:“我有一点点紧张。”

    白初贺没再开口,白皎尝试多次不得结果,心里也有点沮丧,不再开口说话。

    好在已经到了海珠的停车场,这股令白皎难以忍受的安静气氛并不会维持太久。

    白皎解开安全带,低头翻找自己的校牌。

    吴叔正四平八稳地开着车找停车位,忽然前面冒出个不守规矩的学生,直接横穿过停车场。吴叔吓了一跳,忙踩了刹车。

    一个急刹车,正在翻找自己校牌的白皎本来就坐的不稳,又恰好解开了安全带,整个人直接因为惯力而朝前面扑了过去。

    白皎下意识闭紧双眼,脸都皱了起来,但预想之中的闷痛感却没有传来,反而感觉到一股温暖的体温,带着一丁点洗涤剂的皂香味。

    他怔了两三秒,抬起头来,看见白初贺清朗利落的下颚线。

    白初贺抱住了他,他连头带肩被白初贺紧紧抱在怀里,一点儿也没有磕着。

    白皎呆呆地眨了眨眼,视线里的白初贺正拧着眉头看着在车窗旁不断地低头道歉的学生,眼神很冷。直到吴叔摆手说没事,那个学生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哎哟,这些小孩怎么回事,真是的。”吴叔吓得够呛,说了一句。

    白皎还被白初贺抱在怀里,他小声叫了一句,“初贺哥?”

    白初贺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白皎。

    白皎那声哥刚叫出口,就明显地感觉到白初贺整个人微微僵了一下。

    白皎刚想说声谢谢,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白初贺放开。

    白初贺放开他的动作幅度很大,白皎甚至觉得自己几乎是被白初贺推开的。

    随后,白初贺头也没回,拎过单肩包,打开车门就下了车往海珠的大门走,一套动作快速利落,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一样,一句话都没说。

    吴叔回头,本来是想看看两个孩子有没有碰着,没想到看见了这样一幕,不禁纳闷道:“小皎,你哥哥怎么了?”

    白皎呐呐自语,“我不知道啊。”

    他看着白初贺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身影,叫了一声,“初贺哥。”

    白初贺听见自己身后不远处那声困惑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心里顿了顿,但脚步依旧没停,背着包朝教学楼走出。

    他没有回头,但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白皎缩在车里,望着他的模样。

    也许会和那天在卧室里被他抓着脚踝时的样子一样,困惑又不解。

    害怕又排斥

    “小白早啊,咋了你这是。”

    宋一青踩着自习铃的前一秒,一个滑铲帅气登录教室。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见白皎双手压着桌子,下巴抵着手,一脸精神不振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开口。

    “早。”白皎恹恹地开口,“没事,就是感觉今天天气不太好。”

    “天气抑郁?”宋一青随口问了一句,压低声音凑近白皎,“我听许安然说了,你初贺哥拒绝你演舞台剧的事了?”

    “嗯,算是吧。”白皎应了一声,更蔫了。

    “好吧。”宋一青其实不是特别在乎这个,只是转头看见白初贺后,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奇怪,白皎之前不是看见白初贺就会跟上去来着,怎么今天倒是不和白初贺说话了?

    第 43 章

    白皎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白初贺身上。

    宋一青在后桌抄着他的作业, 嘴巴却没有闲下来过,边抄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皎聊天。白皎听在耳朵里,但没有听进脑子里,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宋一青的话。

    “小白, 我觉得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啊。”宋一青抄完作业, 开始关心起这位“衣食父母”来, 手指不老实地戳了戳白皎的后背, 刚好戳到了白皎的后肩。

    白皎下意识缩了一下,宋一青贼兮兮地笑起来, “戳疼你了?”

    白皎摇摇头,“没有啊。”

    他肩膀后面的旧伤虽然时不时会隐隐生疼, 但那都是关节的毛病,还不至于碰一下就疼。宋一青也并不知道他肩膀上有伤的事,而且他的性格一贯就是这样, 白皎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不过宋一青戳他的时候, 让他想起昨晚上药时的白初贺。

    白初贺当时拉起他的衣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动作隐忍又小心翼翼, 连白皎都能感觉到一星半点。

    好像他是一件易碎的水晶摆件, 稍微重一点就会摔碎;又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件很贵重的礼物,克制着情绪小心翼翼地拉开外面那层包装袋。

    这是白皎第一次在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白初贺身上感受到这样小心翼翼的情绪。但话又说回来, 他觉得他这几天数不清在白初贺身上感受过多少第一次。

    白初贺似乎不像一开始那样防备,白皎感觉白初贺逐渐对他放下了一些东西,外表之下内心深处的情绪一点一滴地流露出来。

    可是好景不长,才没过多久, 因为一种他想不明白的理由,白初贺似乎又收回了自己的全部情绪, 不愿意再让他看到。

    白皎原本挺得笔直的后背越来越塌,最后整个人干脆趴在了桌子上,脸压着小臂,眼睛看着斜右方坐在另一组的白初贺。

    白初贺在学校里的样子倒没怎么变,还是安静又冷淡,到了班级里把包挂在课桌侧面后就倚着椅背坐着,后背说不上紧绷,也说不上放松,但比之前匆忙撇下白皎离开时的背影好了不少。

    白皎闷闷不乐地想,白初贺知不知道自己在看他呢,如果知道的话会不会像之前班会时那样,转过来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这下连大大咧咧的宋一青都看出白皎的情绪确实不对劲儿了。宋一青抓紧最后几笔把作业抄完,随手把练习册往桌膛里一丢,吊儿郎当地揽住白皎的肩膀,“哎呀,到底咋了嘛。”

    宋一青一向咋咋呼呼,动作又大,惹得附近的几个学生也看了过来。不过大家早就习以为常,没当回事。

    “没有,就是”白皎嘟囔半天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边应付着宋一青,一边继续瞟着前排坐着的白初贺的背影。

    连坐在白初贺前面一排的学生都扭头往这边看了眼,但白初贺仍然倚着椅背坐着,姿势连动都没动。

    白皎心里冒出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期待感一下子被浇灭了,他小声回道:“月考成绩要下来了,有点紧张。”

    宋一青圈着白皎的脑袋,笑嘻嘻地摇了摇,”你学习那么认真,你怕啥。“

    白皎咕哝了一句不成语调的句子。

    宋一青闹腾完,想起正事,“对了,咱们和许委昨天报的那个讲——”

    教室后门忽然被打开,班主任刘协声如洪钟地咳了两声。

    宋一青一下子止住声音,没敢继续。

    刘协视线扫了一圈,精准定位在宋一青和其他几个闹腾的学生身上,“早自习是拿给你们闹着玩的吗!跟猪圈一样!”

    宋一青头皮一麻,抬头时忽然冷不丁看见白初贺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他下意识松开白皎,再一看,白初贺已经转回头去,刚才那一眼就像是他的错觉。

    宋一青安静如鸡地在刘协的吼声中坐回了座位上。

    “嗯,今天月考成绩下来了,你们心里都给我有点数。”刘协背着手,挺着略微发福的肚子,慢悠悠走到讲台上,“高三了,别一天天的给我想着混日子。”

    经过白皎时,白皎看见刘协抓着一叠卷子。

    “正好,咱们趁着早自习来公布一下月考成绩。我就念一念前五同学的名字,以示表扬。”刘协再一次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唾沫星子差点要飘出来,“靠倒数那几个我就不念了!我抓只鸡过来乱比划估计都能比你们考的高!”

    班上能考前几的一般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没什么太大悬念。大家一般对考倒数的那些学生比较感兴趣,因为老刘骂人很有娱乐效果。

    一听老刘说不公布,班上的人倒也不意外。老刘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可以从他的如炬的眼神里推测出是哪几个老油条。

    比起看戏的学生,荣誉感强一些的学生则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班级平均分低了会影响年纪排名,到时候还是大家一起遭殃。

    白皎看见隔壁排有个同学捅了捅另一个同学,随后两个人一起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眼白初贺。有些学生表现的更明显一些,瞟了白初贺一眼,动作明显不耐烦地把桌面上的东西又摔又甩地丢进桌膛。

    当事人倒是老神在在地坐着,完全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果然,老刘恶狠狠的目光先是往宋一青身上飘了一下,宋一青见状缩了缩身体,力求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之后,刘协又陆陆续续地精准定位了几个学生,最后停留在白初贺身上。

    周围的学生互相交换着“果然如此”的眼神,白皎还听见不知道是谁咂了下舌。

    刘协开口,“第一名——”

    许安然身后的另一个班委心照不宣地悄悄踢了下许安然的凳子腿,许安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后背挺得溜直。

    “白初贺。”

    一阵寂静,班上几乎所有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随后一片哗然,声音小但动作大地互相交头接耳。

    许安然的表情没绷住,嘴巴微张。

    宋一青没反应过来,在白皎身后纳闷道:“啥意思,不是说不公布倒数的吗?”

    白皎没说话,但刚才情绪一下子好了很多,就好像考第一名的是他自己。

    刚才周围那些人在悄悄打量白初贺的时候,白皎很想站起来,大声告诉他们白初贺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但他忍住了,他知道事实会说明一切。

    只是他也没想到白初贺居然会直接拿第一。

    “安静,一点纪律都没有!”刘协重重拍了一下多媒体设备的上盖,“还好意思交头接耳,一个二个补着几万块的补习考得还不如人家新同学好,我是你们我都羞愧死了!”

    有人小声议论,“卧槽,这真是三中来的啊?”

    “考这么好??”

    刘协清了下嗓子,“第一名上来,领下卷子。”

    位于讨论中心的白初贺站起身来,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多变化,很自然地走上讲台,接过刘协递过来的卷子。

    刘协绷着脸道:“学习好归学习好,那也不能总迟到缺勤,知道了吗?”实则笑容都快藏不住了。

    一开始知道自己班上要来转学生,而且还是三中的学生时,刘协是相当头疼的。

    班上学生的成绩往公说和升学率挂钩,往私说和他绩效挂钩。这要一个没弄好,工资先不提,每半个月总结大会的时候就得被年纪组长批评半天。

    他的期望值很低,三中的学风就摆在那儿,他希望白初贺的成绩别低得太离谱就行。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大金疙瘩。

    刘协想到之前其他老师怜悯又幸灾乐祸的表情,腰板都挺直了不少,拍了拍白初贺的肩,“回去吧,再接再厉。”

    白初贺拿着卷子下去了,白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但白初贺直到坐下也没有看他一眼。

    “第二名,许安然。”刘协陆陆续续地把后几位都挨个夸了几遍,“虽然成绩下来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高考就在前边。但也别太过度紧张,运动会和文艺汇演的事也别落下,该放松就好好放松。”

    其他学生的试卷也发了下来,白皎看着自己中不溜偏上一点的成绩,有点提不起情绪。

    课间休息时,宋一青看了一眼,“我就说嘛,这不是考得挺好的,你怎么还是不高兴?”

    白皎看了看自己的成绩条,除了语文和英语成绩还不错,其他的都很一般,数学则是明显有点看不过去。

    宋一青倒是觉得挺不错的,“我要考这样我妈该乐上天了,没事,咱不跟那些学习疯子比。”

    白皎“嗯”了一声,把试卷折好,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誊抄下来的错题,没再说话。

    他看了一眼前面。

    白初贺的座位平时一向没什么人会凑过去,但今天开始有了变化,陆陆续续会有一些学生尝试和他搭话。白皎看到考第四名的男生推了推眼睛,拿着试卷,似乎是在问白初贺解题思路。

    以前那张课桌旁只有白皎会贴过去,其他人都敬而远之。

    白皎的胳膊忍不住动了动,遮住自己卷子上鲜红的分数。一点他以前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情绪忽然冒了出来。

    他从小成绩就说不上是多么好的那种孩子,每次家长会时老师和白远宋琉提起他时,说的都是他上课认真,很守纪律,但从来不会夸他成绩优秀。

    他很早就知道他可能不太擅长学习,也很早就接受了自己就算很努力地去学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拿到很出色的成绩,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像现在这样的情绪。

    因为没有过,所以不明白。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难过,想和其他人一样去和白初贺说话,但又迟迟挪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直到放学,白皎一边收拾自己的书包,一边纠结要不要叫白初贺和自己一起走,又想起早上白初贺的态度,担心白初贺会不理睬自己。

    收拾完东西,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要上前去叫白初贺时,他看见许安然也拿着卷子找白初贺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也许也是在问题。

    白皎心里那点刚腾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就消散了,他想了想,背起书包,准备悄悄从后门离开。

    许安然捏着卷子,稍微有点紧张。

    其实她答错的那几道题老师一讲他就明白了,虽然她也好奇白初贺的解题思路,不过她自信自己的也不差。

    拿卷子完全是因为她心里紧张,又有话要和白初贺说,下意识地拿了张卷子做掩护。

    白初贺正在往包里放书,耳朵上挂着耳机,许安然稍微放大一点声音,“同学,你现在有空吗?”

    白初贺似乎没听到,许安然没办法,只能伸手挥了挥。

    白初贺这才看到许安然。他摘掉一边的耳机,“什么事?”

    面前的短发女生有点眼熟,白初贺稍微回想了一下,想起这是之前那个和白皎一起跟踪她的女生,是班上的纪律委员,昨天的班会就是她主持的。

    白皎昨天来问他要不要演舞台剧,似乎也是为了帮这个女生的忙。

    白初贺的动作很短暂地顿了一下,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等待着面前的女生开口。

    许安然紧张地笑了一下,“那个,同学,我想问问你对班上这次舞台剧感兴趣吗,班上还差一个演王子的人,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白初贺动作没停,“我不合适。”

    许安然看起来有点着急,“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适合啊。”

    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的责任心很强,希望能尽最大能力把最后一次文艺汇演办好。但班上又没有男生愿意演王子。虽然白初贺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但她只能寄希望于白初贺。

    说到底,其实白初贺没有参加舞台剧的义务,他要是真不想演,许安然也不能说什么。

    许安然还想继续说,忽然听见白初贺问,“昨天是你让白皎问我的吗?”

    许安然点点头,“对啊。”

    白初贺动作放慢片刻,在许安然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许安然,很短暂,但比之前看得要更仔细。

    他虽然之前在课后也因为白皎的原因见过许安然,但印象很淡。

    许安然一头短发,妹妹头的发型,看起来很乖巧。她的五官也很秀气,皮肤白净,带着眼镜显得很清纯,成绩又好,应该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最容易暗恋的类型。

    也难怪白皎会这么积极地帮她的忙。

    没摘下的那边耳机里放着贝多芬的月光,但平常幽静舒缓的旋律却让白初贺忽然感到一阵没来头的烦躁。

    许安然还站在白初贺桌旁想着合适的措辞,听见白初贺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演公主?”

    许安然懵了一下,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的角色,点头道:“对啊。”她演邻国公主。

    白初贺摁掉耳机里的钢琴曲,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他收好东西,淡淡道:“那问白皎要不要演王子不就行了?”

    许安然又懵了一下。

    什么叫问白皎要不要演,白皎已经有角色要演了啊?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反应了过来,白初贺这应该是不知道要演小美人鱼的是白皎。

    可她昨天问白皎的时候,白皎不是跟她说白初贺应该是知道的吗?

    许安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白皎的座位,看到白皎的身影刚好消失在教室后门。她转头,困惑地不知道如何开口。

    白初贺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些事,简单地和许安然说了一声,戴上另一只耳机,肩膀挂着单肩包离开。

    许安然站在教室里,一阵茫然。

    这两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白初贺离开教室,手机时机恰好地振动了一下,是牧枚发来的消息,问他今天放学后要不要出来。

    白初贺手指打着字,“出来”这两个字还没发出去,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了走在前面一点的人群中的白皎。

    白皎身边又是一位有点眼熟的人,白初贺想了会儿,想起这是白皎的堂哥,同校的林澈。

    林澈比白皎高一些,低头和白皎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绅士。

    距离隔得不远,学生们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两个人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地飘到白初贺的耳朵里。

    林澈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担忧,“小皎,我听说你们班舞台剧还没定下来?”

    白皎听起来蔫蔫的,“嗯,男主角还没定下来。”

    林澈读的不是高考班,班级和白皎不在同一栋楼。但高三就那么点新鲜事,但凡有点好玩的就会传的人尽皆知。他早就听说了白皎抽中小美人鱼的女主角的事。

    林澈笑了笑,“没有男生愿意演,是吗?”

    白皎被林澈这句话说的有点尴尬,手指忍不住抓紧肩带,“嗯”

    林澈问:“你没问问初贺吗?”

    白皎更蔫了,“问了,但是初贺哥好像不太感兴趣。”

    林澈道:“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来演吧,节目请外援是合规的,以前也有先例。”

    白皎大为惊讶,“你愿意演?”

    林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放得很轻,“你是我弟弟,别人不会帮你,但我会。”

    白皎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没有多想,林澈愿意帮忙肯定也是出于好心。

    不远处的白初贺边走边无声地听着,想听听白皎会怎么回答。

    半晌,他听见白皎那股独特的嗓音很清澈的声音,“谢谢林澈哥哥,但是我得问一下班委和老师,没办法现在给你答复。”

    林澈笑了笑说没关系,在楼梯拐角处和白皎道别离开。

    白初贺走在后面看着。

    海珠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人混在一起,人流量很多。白皎背着书包,双手抓着书包带,一个人走在人群当中,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过来又挤过去,走的摇摇晃晃。

    白初贺看见有学生不小心踩到了白皎的鞋子,白皎赶紧退后了半步,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没关系,然后拿着纸弯腰擦了擦自己的鞋尖,起身时又被拥挤的学生撞了一个趔趄。

    他个子偏小,虽然不至于比同龄女生矮,但身材并不结实,挤在人群当中,像一片飘摇的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淹没在树林里,找也找不见。

    白初贺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半晌后挪到退格键,按了两下,删掉没发出去的消息,然后重新打出“不出来”三个字,发给了牧枚。

    牧枚回了个“OK”,说她正好去和小姐妹出去吃饭。

    白初贺摁灭手机,放进兜里。

    放学时的学生实在太闹腾了,白皎走在其中,摇摇晃晃,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鸣着汽笛的火车。

    以前白远和宋琉带他出远门时要么是自驾,要么是坐飞机,他没坐过火车。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人站在火车上大概也是这种拥挤又摇晃的感觉,他心里甚至已经想象出火车上旅客的交谈声,和售货员推着小车的吆喝声。

    手机叮咚一声,吴叔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在哪个门。他刚掏出手机想回一下信息,却又被互相打闹的学生撞了一下。

    这一下撞得有点狠,白皎手机没有拿稳,一下子从手里掉下去。

    身后伸出来的另一只手接住,递到他的面前。

    白皎松了口气,立刻要转身开口道谢。道谢的话刚开个头,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看是谁帮了他,肩膀就忽然被揽住,随后被很强势地带着穿梭过人群。

    被揽住肩膀后,白皎的第一反应是宋一青,随后又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宋一青一向闹腾又外向,每次揽住他的时候都是一副扑过来的架势,不会像现在这样,沉稳又安静,强势但并不粗鲁,牢牢地带着他往人群外走。

    穿梭过人群时,白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己的外套和揽住自己的人的衣服摩擦的时候,升起一股不易察觉的干净又简单的皂香。

    这股味道让他的心忍不住悬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局促又不安地揉捏着手机。

    走过人群,穿过校门,直到停在自家的车门前,揽着自己肩膀的手才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白皎心里的局促忽然加倍,想往身旁看,但又不好意思往旁边看,紧张得像个初来乍到的人。

    车窗反光里的人影动了动,白皎终于听见身旁的人开了口。

    熟悉的声音传来,“别往人多的地方走。”

    白初贺垂眼看着白皎的头顶,手在看不到的地方不自觉绷紧,压低声音道:“别走丢。”

    第 44 章

    车上的气氛比早上来学校时还要安静。

    连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两个小孩之间阴晴不定的气氛的吴叔也忍不住频频看后视镜。

    早上来的时候, 白初贺话虽然很少,但至少还有个小话痨白皎在。但现在从学校返程回家的路上,连白皎都不怎么吭声了。

    白皎一上车就把书包摘下来,老老实实地抱在怀里, 隔着夹层能摸到里面装好的书本, 让他想起上午发下来的月考试卷。

    一路无言, 到了车库下车后, 吴叔才听见这两个小祖宗发出点声音。

    但也就是白初贺在白皎下车的时候扶了下车门,白皎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白初贺嗯了一声,仅此而已。

    白皎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捉摸不透白初贺的情绪了, 虽然白初贺一开始就不是那种能让人轻易看出情绪的人。

    放学时白初贺的举动一度让他以为两个人又恢复到了正常关系,但白初贺对他说了一句“别走丢”后,就又沉默下来。和上午时的沉默不同, 他这一次沉默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白皎想了很久, 才想到白初贺会冒出这么一句,大概是想到了小月亮。

    白初贺对他偶然的照顾,大概也是因为小月亮的缘故。

    这个认知让白皎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不知道这是出于哪一种情绪, 但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秋天天气多变,下车时天空已经开始飘下小雨点。等两个人进入家里时, 雨势已经隐隐约约有变大的迹象。

    门厅里很安静,吴叔陪他们一起回去,告诉他们宋琉和白远今天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要晚一点回来。宋姨也去帮忙, 家里应该只有两个阿姨和李天心在。

    白皎换了鞋,没有听见熟悉的哈气声, 还没站好就开口问了一句,“小狗呢?”

    吴叔只负责开车,不清楚这些。阿姨一边接过白皎和白初贺的外套,一边笑道:“应该是李天心带出去洗澡了,她下午走的时候给我提了一嘴。你们先去吃饭,一会儿饭凉了。”

    白皎点点头。

    饭桌上,宋琉和白远不在,一贯会操心他们的宋姨也不在,白皎和白初贺面对面坐着,桌子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种安静让白皎觉得很难受,周遭虽然有细微的动静,可气氛冷淡不已,又让他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一个人在餐厅里等着白初贺,也是这样安静又沉重的气氛。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想起那个梦了。

    白皎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心情有些微沉,到最后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边吃着自己的饭,一边余光看见白初贺放下碗筷,和阿姨说了一声,起身离开上楼。

    白皎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觉得香香软软的大米饭都没了味道。

    白皎吃饭的速度有些慢,宋琉从小就教他吃饭细嚼慢咽,导致他养成了吃饭宁慢不急的习惯。

    但他其实也不至于这么慢,他分不清是自己这顿饭吃的太精细了,还是他不想碰见态度捉摸不定的白初贺。

    要是小狗在就好了,小狗从来不会让他闷闷不乐,只要他一安静下来,小狗就会蹲在他身旁,一只爪子放在他的腿上,歪着脑袋看他。

    吃到最后,饭已经有些凉了。旁边的阿姨问他要不要再热一下,他摇摇头,放下碗,看了眼座钟。

    白皎是高中生,平常上学忙。除了假期之外,平常照顾小狗的活是李天心在负责,宋姨空的时候也会一起照顾小狗。

    放在平常的话,就算是送小狗去美容,这个时间也应该回来了。但玄关仍然静悄悄的,听不见小狗熟悉的叫声。

    白皎有点焦虑,他一焦虑就忍不住摸自己胸前的项链,但手摸到胸口时才想起来他的项链早在白初贺刚回白家的时候就摘下来了,只好改为摸了摸脖子。

    旁边阿姨看见他还站在一楼每走,奇怪道:“小皎,今天没有作业吗?”

    白皎抓了抓脖子,在客厅里走了两步,声音有点着急,“小狗还没回来,到它吃晚饭的时间了。”

    “没事,应该快回来了。”阿姨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安抚了白皎一句,说完之后就去厨房洗碗。

    白皎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心跳微微加快,眼睛直往座钟上的秒表看。

    不知道是不是盯得太久的原因,他总觉得秒针转动的速度变慢了很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秒针根本没有动。

    白皎实在等不住,已经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的时候,玄关传来了开门声。

    白皎闻声而动,手机急匆匆塞回兜里,快步向玄关走去,“小狗是不是饿——”

    玄关内,宋姨站在门前,手里还捏着钥匙,看见一脸着急的白皎怔了一下,“小宝?怎么了?”

    宋姨原本还想再问一句吃没吃饭,但看见白皎的模样,脸上那股回到家后特有的放松惬意的表情淡去,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她快速看了一眼白皎。

    白皎站在玄关前,头发微微翘起,看上去有些凌乱,似乎是刚抓揉过自己的头发。

    他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嘴角压得很紧,衣服一角和手机一起掖进了兜里,看得出他动作很急切匆忙。

    白皎全身上下的细节都显示出他现在有多么紧张慌乱。

    宋姨连鞋子都顾不上换,钥匙随手放在鞋柜上,两步走过来按住白皎的肩膀,“小宝别急,慢慢给姨婆说,怎么了?”

    还没听见白皎开口,后面客厅传来动静。

    厨房里的那位阿姨刚好洗完了碗,听见了玄关的声音,擦干净手小跑过来迎接,走近了后看见惊慌失措的白皎不禁心里愣了愣,完全不明白白皎是怎么了。

    正好,她听见宋姨问白皎的话,摸不着头脑地开口。

    “宋姐回来了,没什么事啊,就是小皎没看见小狗,问了我一句,我说可能是天心带出去洗澡了。”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小狗出去一趟回来得晚点吗,也不至于这么急啊?

    阿姨确实有点困惑,但感觉到白皎异样的反应,宋姨脸上不寻常的表情,她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语气就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

    “嗯。”宋姨应了一声,“你先去忙。”

    阿姨看看宋姨,又看看白皎,点点头离开了。

    宋姨看见阿姨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手才从白皎的肩膀移到白皎的后背,轻轻拍着,“小宝,不急不急啊。”

    白皎站了很久,脸色苍白,听见宋姨的声音后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双唇颤了一下,吐出声音来,“宋姨,我的小狗呢?”

    宋姨看了眼玄关顶梁上的挂钟,微微皱了下眉。

    送小狗定期美容的事,她以前就和李天心说过,抽下午的空档去,别耽搁的太晚。

    按理来说,李天心是早就该回来了。

    不过宋姨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心里责怪李天心,她先换了鞋,带着白皎回客厅,让白皎坐在沙发上,又给白皎倒了杯温水,加了一点葡萄糖。

    “小宝不急,应该是天心姐姐带出去美容了。可能今天预约比较多,就耽误了一会儿,等一下就回来了,啊。”

    白皎握着杯子,宋姨看到他指尖微微发白。

    她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慢慢顺着白皎的后背,又提醒了白皎一句,“小宝,喝口水。”

    白皎似乎才回过神来,眼神先是茫然地看了一圈客厅,然后才落到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上,慢慢地喝了一口。

    带着一点甜味的温水滑入身体,白皎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着急。

    远处的阿姨担忧地望了一眼,心里虽然奇怪白皎的反应,但也心疼白皎,端了盘切好的芒果过来,放在茶几上。

    阿姨是这几年才应聘到白家的,在白家呆的时间不如宋姨久,但宋琉和白远这对夫妇待人很宽厚,宋姨也是个亲切人,因此她对白家的工作很上心,也喜欢白皎这个孩子。

    但阿姨到底在白家工作的时间不长,对白皎不如宋姨那么了解。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宋姨,想问问宋姨这是怎么了,宋姨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姨会意,安慰了白皎两句后就继续去忙自己的活了。

    宋姨等白皎完全平复下来了,才开口道:“小宝先上去做作业吧,姨婆帮你在这儿等着,小狗一回来姨婆就跟你说,好不好?”

    刚说完,她就看见白皎固执地摇了摇头。

    白皎平常一贯脾气很好,甚至好到了软和的地步。周围人对白皎有什么需求,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白皎一般都会答应,是个相当好说话的孩子。

    宋姨曾经撞见过李天心明里暗里抱怨白皎,白皎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听着,听完还给李天心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天心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宋姨当场就不舒服了,但不想当着白皎的面说什么,私下里严肃地说了顿李天心才算完。

    宋姨很少见到白皎拒绝别人的提议,不如说几乎没见过。

    白皎摇头摇的很果断,声音坚决道:“没事,我在学校写了点,作业不多,等小狗回来我在上楼写。”

    宋姨见状,也就没劝,就在这儿等着也没什么。相反,她反而觉得白皎能这样拒绝别人也很好,免得她总担心白皎在外面被人欺负。

    “好吧,那姨婆陪你一起等。”

    宋姨有心分散白皎的注意力,打开电视转到了综艺档。白皎虽然眼睛看着,但宋姨能看出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恐怕还在想着小狗。

    外面的雨势已经彻底变大,白皎坐在客厅里就能听见厨房窗外的雨点声音,噼啪掉下。

    他有点坐不住,几次下意识地想站起来,然后反应过来宋姨还坐在自己身边,于是按捺下来。

    终于,玄关又一次传来动静,这次是门铃的声音。

    宋姨还没来得及动弹,白皎已经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接往玄关跑。

    宋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然后看见白皎迫不急待地打开门,李天心出现在门外。

    “啊,小皎啊,谢谢哦,外面的雨大死了。”李天心一边抱怨了一句,一边把伞收起来抖了抖,插在门外,挤进屋内。

    宋姨一看见李天心的样子,心里就狠狠一跳。

    李天心和平常的样子不太一样,打扮的很用心,长发烫出了很好看的弧度,脸上画着淡淡妆容,身上的衣服也明显是专门挑了搭配的,一看就是刚从外面玩完回来。

    这些都好说,白家很自由,从来不会干涉佣人的私人生活,只要本职工作做好就可以。

    让宋姨心里猛跳一下的原因是,李天心身边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小狗的身影。

    李天心还没反应过来,往玄关里走了两步,发现白皎还挡在前面不动,不禁抬起头奇怪道:“小皎?你让我一下。”

    白皎看着李天心身边空空如也,脑袋里已经炸开了,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指尖微微发冷,不好的预感蔓延全身。

    他听见自己问李天心,“天心姐姐,小狗呢,你不是带它出去洗澡吗?”

    李天心愣了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后背瞬间僵硬,嗓子眼发干,迟迟没有出声。

    她忘了,她忘了今天得带杜宾去做美容,也忘了杜宾一直被关在后院里呆着,而且她好像忘了栓绳。

    哪怕下了雨,她也没想起杜宾的事。

    李天心已经感觉到站在白皎身后的宋姨的眼神瞬间尖锐起来,像把刀子,但宋姨马上又压了下去,第一反应是快步上前抓住白皎的手腕。

    白皎的双眼呆呆地眨了两下,“那我的小狗呢?”

    李天心看见宋姨的反应就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吓得愣了半晌后才开口辩解,“我今天和朋友有约才忘记了,不是故意的,我出门前给它添了粮,我——”

    宋姨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出门的时候小狗在哪?”

    李天心先是又愣了一下,然后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了半天。

    宋姨厉声道:“别耽误时间,快说!”

    李天心这才声音发飘道:“好像好像是在后院的狗房子里。”

    她临走的时候忘记了杜宾的事,顺手锁上了后院通往屋内的门。

    而现在正在下雨。

    宋姨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顾不得训斥李天心,先是赶紧张口想稳住白皎。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声,白皎一下子挣脱她的手,穿过客厅,往后门跑去。

    周遭的景象像是被套了鱼眼镜头,一切都剧烈变形,畸变得光怪陆离,世界变得极其不真实,让白皎的眼睛发涨,大脑发晕。

    他冲出后门,阴霾遍布的天空落下瓢泼大雨,冰冷雨点像细小的锥子一样扎在他身上,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头发划过他的脸庞,滚落进他的眼睛里,让他的视线模糊。

    入秋了,气温骤降,下了雨,外面更是凉得出奇。

    白皎打了个冷战,胡乱地用袖口擦了一下脸,跑到搬家那年宋琉和白远特意给小狗订制的小房子前,一下子跪趴在地上,揣着心里的一点希冀凑到小栅栏前面往里看。

    小房子内部亮着一盏小灯,照亮里面的软窝。

    窝里空空荡荡,杜宾最喜欢的小布娃娃躺在里面,布面上绣着的五官无声地和白皎对望着,安静无比。

    白皎一下子垮了下来,跌坐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呆呆地望着小房子门口的小栅栏。

    宋姨已经赶了过来,左脚刚迈出后门,立刻被倾盆大雨给惊了一下,整个人下意识往窄窄的屋檐下躲了一下。

    但随后,她看见白皎不顾形象地坐在雨水中呆呆愣愣的背影,也没犹豫,一咬牙就跑进雨中。

    “小皎起来,先进屋!姨婆叫人去找!”

    但就在她刚才被雨浇得愣神的一瞬间功夫,坐在地上的白皎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直接掰开后院的大门挤了出去,一瞬间就跑得没了影子。

    宋姨年纪大,根本追不上。地上沾了雨水,她趔趄了一下,赶紧站稳,大声喊道:“小皎!小皎回来!”

    可白皎根本就没听见这些,他奔跑在雨中,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唤杜宾,希望能听见杜宾熟悉的叫声。

    杜宾年纪已经算不得年轻了,温度又低,他不知道杜宾在雨中呆了多久,该有多冷。

    白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打湿,贴在他身上,让他原本就显得不甚结实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

    雨水源源不断地从头顶流下,彻底打湿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又冷又痒。白皎顾不得这些,大声呼喊着,嘴巴没有合上过,声音逐渐沙哑起来。

    风雨交加,一些雨水滑进他的嘴巴,又湿又咸。

    二楼,白初贺坐在桌前,刚合上一本练习册,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门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一开始,这些声音和外面的响雷混在一起,他以为是雷声,心里虽然冒出一点不安稳的感觉,但压了下来。

    他翻开书准备继续看,耳朵却不自觉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白皎应该早就吃完饭了,这会儿应该在房间里对付作业。

    窗外的雷炸下来,连白初贺都在这道迸裂声响起时心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不知道平常经不起磕碰的白皎会不会害怕。

    他的眼睛虽然看着书,但上面印的字一个都没看进脑子里。

    窗外吹进了混着雨点的咸湿海风,吹过大概是白皎挂在窗口的贝壳风铃,响起狂乱的叮咚声。

    白初贺略感烦躁,干脆把啪地一下把书合上,不看了。于此同时,他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宋姨慌乱的声音。

    白初贺的心又跳了一下,拿着书打开门,刚好撞见奔跑经过门外的宋姨。

    宋姨的样子有些狼狈,平常规整盘好的发髻微微散了一些下来,又被打湿,歪歪扭扭地晃着,连身上的衣服都晕着好几片水印。

    白初贺皱眉喊住她,“宋姨,怎么回事?”

    宋姨这才想起家里还有白初贺在,她停下来,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白初贺。

    “初贺,弟弟跑出去了!”

    白初贺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握住宋姨的肩,“您不要慌,到底怎么回事?”

    宋姨断断续续地用最精简的话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白初贺。

    她已经让家里的阿姨和吴叔还有李天心出去找,但李天心不靠谱,吴叔他们年纪也不小,根本就跑不动几步,宋姨急得要命。

    “外面天都黑了,雨又大,还打着雷,我想着给小皎拿件厚衣服出去,这一时半会一着急又没找到,你说这——”

    白初贺简明扼要,字字用力,“您别急,我去找他。”

    他转身回房,快速走进衣帽间,把书随手甩在桌面上。

    书没放稳,啪嗒一下掉在凳子上。

    宋姨一时情急忘记了,当时白皎要和他换房间,只拿了当季的衣服过去,白皎的厚衣服还留在原来这间卧室的衣帽间里。

    白初贺动作干脆利落地给自己套了件外套,又给白皎拿了件厚外套,刚转身准备离开,脚步一顿,大脑快速思考了一下,拉开抽屉拿出一顶帽檐宽大的渔夫帽。

    他的动作很急促,甚至有些粗鲁。

    外面狂风暴雨,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拼命打在窗玻璃上。

    这间原本属于白皎的卧室,窗边那串白皎亲手挂上的贝壳风铃响动声变大,听起来焦躁不已,失去了平时悠扬的模样。

    白初贺拿的衣服只够给一个人遮风挡雨。

    他根本没心思管这些,拿着衣服就走,下楼的时候穿上宋姨翻出来的雨衣,头也不回地奔进深夜大雨中,毫不犹豫。

    雨天的深夜总是格外阴沉,尽管这一片的住宅光照做的很好,但仍然很难掩盖掉阴天独有的颓废阴森感。

    雷声震耳欲聋,闪电一瞬间照亮这片天空,周围的建筑在一瞬间的光亮里投下深黑的阴影。

    周围隐隐约约传来喊声,白初贺朝最近的声音跑过去,是披着雨衣的吴叔。

    吴叔一看见他也赶紧奔了过来,“初贺少爷你来了就好了,我和其它人在这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少爷在哪儿。”

    白初贺心里微微发紧,没有多废话,沉默地冲进黑夜。

    吴叔没有说错,物业和保安也帮着一起找人,家里的阿姨和宋姨一起询问了旁边的邻居,也没又听见白皎的消息。

    白初贺开口:“其他地方的停车坪找过了吗?”

    吴叔眼睛一亮,“还没呢,我也去那边找找。”

    两个人一边跑白初贺一边问:“和他们说了吗?”

    吴叔知道白初贺问的是宋琉和白远,点点头,“打电话和白先生说了,但没和夫人说,先生已经在往回赶了,说先别告诉夫人。”

    白初贺皱了皱眉,“不说没关系吗?”

    吴叔苦笑道:“先生做的是对的,哪儿敢说啊,说了夫人估计要疯了。”

    两人一起把周围邻居的停车坪也找了一圈,中途碰见了撑着伞惴惴不安的李天心。

    李天心不敢看白初贺,只敢问吴叔:“找到了小少爷了吗?”

    吴叔摇摇头,直着急,“还没呢。”

    李天心内心里开始害怕了。

    知道杜宾被她遗忘在后院时她还有些不以为然,后院有狗房子,杜宾不傻,会进去躲雨,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没想到杜宾不见了,更没想到白皎反应那么剧烈,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也跑不见了。

    现在她真的害怕了起来,她根本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李天心余光瞟见了白初贺,硬着头皮开口,“初贺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白初贺根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听她说话,他直接朝其他地方跑了过去,擦过李天心的肩膀。

    李天心听见白初贺的嗓音,从她身边飘过,像是被雷雨天浸透,冰冷得能挤出水来。

    “我说过,让你别再骗他。”

    第 45 章

    雨势变得更大, 天边翻滚着阴云,让岭北住宅区的灯光看起来都散发着凉意。

    暴雨瓢泼,白初贺和吴叔一起披着雨披找遍了周边的停车坪,也没能找到那个平常开朗又可爱的男生。

    “初贺!老吴!”不远处传来宋姨的喊声。

    白初贺打着手电筒, 抬头望过去, 看见宋姨和家里的阿姨站在另一头, 看见白初贺看过来后挥了挥手, 动作十分急切。

    白初贺心里一沉。

    时间紧急,出来找白皎的时候, 大家没有过多商量,自发地分成两拨从南北开始找。现在他和吴叔在这里和宋姨他们碰了头, 而宋姨身边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果然,等他们走近了一些, 宋姨一双满是雨水的手立刻抓住白初贺, “初贺,怎么样,找到了吗?”

    白初贺的手背紧绷着, 青蓝色的血管隐约浮现, 他摇了摇头。

    宋姨眼里略带希望的眼神一下子灭了,涌上比起之前有过之无不及的情急之色。

    “这怎么办, 怎么办”宋姨喃喃着,吴叔也跟着着急。

    宋姨是这里最年长的人,早些时候也帮着宋琉和白远一起打理过生意,头脑相当好使。平时宋琉和白远不在的时候, 宋姨就是白家拿主意的人。

    现在连唯一的主心骨宋姨都乱了神,吴叔的一颗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远处小路传来刹车声, 随后是一连串踩在水洼中的脚步声。宋姨立刻看过去,看到西装革履的白远奔跑过来,甚至没来得及打伞。

    白远跑到白初贺身边后停了下来,白初贺下意识地和他对望了一眼。

    白远的眼神也很急切,但比起在场的人,他要沉稳得多,不至于慌了手脚。

    “姨。”白远早就注意到慌神的宋姨,扶了他一把,“还是没找到小皎吗?”

    宋姨看见白远后稍微冷静了一点,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往白远身后望了一眼。

    远处的路上只有白远的车,不见其他人影。宋姨心下稍安,但还是不敢放松,“阿远,小琉呢?”

    白远低声道:“我跟她说我回来取合同,让她先回那边的房子休息。”

    宋姨赶紧点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对,先别跟她说,怕她着急。”

    吴叔也跟着点头,这事真不能告诉宋琉,宋琉心里肯定还对年轻时孩子被抱走的事情有阴影,神经很敏感,不能轻易刺激到她。

    宋姨急得跺脚,“阿远,这——”

    白远心里也着急,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镇定道:“小皎跑出来的时间不久,肯定还没走远。他不是小孩子,不会往危险的地方走。我也和你们一起找,一定能找到。”

    宋姨胡乱点点头,不想耽搁时间,听白远说完后就急忙跑到其他地方去继续找白皎,吴叔也跟着一起。

    白远和白初贺站在原地,白初贺没有说话。

    算起来,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单独相处,只是时机实在是不太对,他不知道该对白远说些什么。只是听见白远说没告诉宋琉的时候,心里也稍微松下一些。

    白初贺不想再浪费时间,心情也很混乱。但于情于理,这个关头,他应该和白远开口说句什么。

    “我去那边找”这句话还没说出口,白初贺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暖。

    白远稳稳当当地按住他的肩膀捏了捏,声音沉稳,“儿子,别着急。”

    白初贺微愣,半晌后迟钝地点点头。

    一行人又散开找了一会儿,但仍然不见人影,连白远的脸色都开始有些微微发青。

    吴叔情急道:“要不报警吧!”

    一旁的阿姨摇摇头,“时间太短了,派出所不会受理的。”

    吴叔愁的团团转,“小少爷到底去哪儿了,这周围到处我们都找过了,实在是没人啊。”

    一旁的白初贺闻言站定,不知道为什么,视线飘向远处的那片海岸。

    阴云密布,那片墨蓝色的海现在混进了黑夜之中,辨不清交界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翻涌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打下。

    白初贺心里冒出一点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完全没有道理可言,但那点可能性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催使着他迈出脚步。

    “我再去找找。”白初贺丢下一句话,就在宋姨和吴叔的视线里跑没了影。

    “哎!初贺!”宋姨在后面叫了一声,但白初贺已经不见了。

    海岸和住宅区有一段距离,直线距离并不长,但当初开发商考虑到安全因素,把这一片和住宅区划分开,没有直行的路,想去海岸只能绕路而行。

    但白初贺来不及管这些,翻过墙,跳了下去。

    鞋底立刻传来和住宅区的水泥地不同的砂砾摩擦感,这种久违的感觉让白初贺晃了一下神。

    他其实几乎从来不去海边,活到现在也一共只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小时候和大庆与小月亮去过一次,第二次是初中从南市路过海市的时候,第三次是现在。

    他回南市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再度来到记忆里的这片海。

    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但这片海从来没有变过。哪怕当初在这里许愿的三个小孩只剩下两个,海岸线的月亮仍旧每天照常升起。

    白初贺没有给自己挤出时间多想,跳下来之后,立刻跑向海边。

    秋天的海风潮湿,带着一点淡淡的咸腥味,和遥远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不留余地地挤进他的鼻腔。

    风吹得很凶,他的头发被狂乱吹起,雨水像箭一样划过他的脸。

    白初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来海边找白皎。

    其实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并不是找人的事,而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几天前在他卧室里,白皎一眼认出他笔记本里夹着的大海照片是在岭北,然后茫然又理所应当地说,他很喜欢这片海。

    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但白初贺心里就是有种预感,他觉得白皎就在这边。

    这一次没有小月亮的原因,他想到的只是白皎,只是这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男生本身。

    冷冰冰的雨砸在脸上,微痛的触感却让白初贺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清晰。

    暴雨铺天盖地,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来,白初贺借助这漆黑夜晚里唯一一瞬间的明亮,看见了远处海边的一个小小人影。

    海浪那么大,让这个人影看起来只是渺小的一个小黑点。

    闪电之后,天又暗了一下来,一切归于黑暗,那个人影也在视野之中淡却,甚至连模糊的轮廓的无法看清。

    白初贺笔直地朝那个方向跑去,一步都没有歪。

    他一边跑,一边在雨中想,白皎明明那么怕黑,却只身一人跑到了海边。

    他的小狗对他一定非常重要,意义非凡。

    跑近一点距离后,那个在黑夜之中模糊的人影终于再一次显露出来。

    白初贺看见了白皎,似跑似走地行走在海边,摇摇晃晃,声音已经变得很小,沙哑地嗫嚅着什么。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短袖衬衫和绀色长裤早就被打湿,头发淌着水,刘海被吹得散开,露出白皙的额头,脚上踩着拖鞋,袜子沾满泥泞,费劲但努力着向另一边走。

    风太过寒凉,白皎的头昏昏沉沉的,疲惫不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视线一片模糊,他甚至没办法分不清脚下的砂砾和海浪,只有偶尔涌上脚背的湿润冰凉无声地提醒着他不要走进大海中。

    他像一个盲人,行走在昏暗黑夜的海边。

    白皎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极了,如坠冰窖,他甚至开始有点糊涂,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在做什么。

    但他的嘴巴像强迫症似地小声念着:“小狗”

    每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就会一下子想起杜宾走丢了这个事实。

    夜晚的海边很黑,白皎很害怕,可他更怕小狗也和他一样,不知道缩在哪里,在雨中瑟瑟发抖。

    白皎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用自己现在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小狗!”

    但他现在太累了,即便是最大的声音,也立刻被风吹散,消失在海边。

    脚下的拖鞋走在沙滩上有些打滑,白皎趔趄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整个人向前跌去。

    跌倒的一瞬间,他仍然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小狗——”

    茫茫夜色中终于传来一声回应,“小心。”

    一双温暖又熟悉的手抱住白皎,白皎跌倒在一个湿漉漉的怀抱中,沉重的眼皮终于不自觉地搭了下来。

    他还是昏昏沉沉地喊着杜宾的名字,然后听见粗重的喘气声,一片湿意里,贴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

    白皎努力地睁开眼,“小狗哥哥?”

    喘气声停止了一瞬间,毫无保留地抱着他的身体好像僵硬了一下。

    呼啸的狂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雨水无声地滴落在海边的两个人的身上。

    片刻后,白皎听见熟悉的嗓音,微低,但很沉稳,回应着他,“嗯,我在。”

    手电筒晃动了一下,一片耀眼白光袭来,白皎闭上了眼,复而再睁开,看见了一双俊美狭长的眼睛,和漆黑的眼瞳。

    白皎忽然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喃喃道:“哥哥,我的小狗不见了。”

    白初贺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楚了白皎的脸。

    白皎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眼角一片红,眼睛已经微微发肿。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那双合拢的眼缝里流出来,流到脸上,消隐在雨水中。

    白初贺不清楚白皎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哭,因为白皎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像个毫无生机的瓷娃娃,没有发出一点哽咽的声音。

    白初贺想,白皎笨笨的,又很糊涂,雨这么大,他可能都没发现自己流了很多眼泪,和雨水一起淌得满脸都是。

    只有温热的眼泪留下来,才能看出瓷娃娃在无声地哭,边哭边走在海边,呼唤着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伙伴。

    “小狗不见了哥哥不见了。”白皎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

    白初贺抱紧他,把出来时带的厚衣服裹在白皎身上,又把渔夫帽按在白皎身上,“我知道,我带你去找,然后我们回家。”

    他背起白皎,向另一边走去。

    白皎对他来说真的很轻,哪怕裹着一件厚重的外套,背在背上也是轻飘飘的,白初贺牢牢托着他的大腿,却还是时不时有种暴风会将白皎吹远的错觉。

    “白皎,抱紧我。”

    他虽然这么说,但白皎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几乎快要昏过去,他不知道白皎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白初贺不放心,“白皎?听见了吗?”

    半晌,白初贺听见雨声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白皎抬起沉重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双手垂在他胸前,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

    “听到了。”

    细弱又沙哑的声音传来。

    白初贺这才继续背着白皎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白皎:“他平时喜欢呆在哪儿?”

    白皎的脑袋昏沉闷痛,但还是听见了白初贺的声音。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垂下去,又会在完全合拢的时候努力睁开。

    白皎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大脑缓慢转动着,去理解白初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觉得头好痛,许许多多思绪交错在一起,复杂又令人难以理解。

    又过了一小会儿,白初贺才听见白皎断断续续的声音,尾音微弱,让他怀疑白皎有没有理解他的问题,是不是在无意识地回答他的话。

    “在桥下”

    白初贺微微皱眉,听着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听不懂白皎的意思。

    白皎的手搭着,颈弯没有一丝缝隙地贴着白初贺的后脖颈。交颈相贴,白初贺能在白皎发出每一个声音的时候感受到白皎柔软的皮肤下传来轻微的振动。

    “小狗在桥下。”

    白初贺把白皎往上颠了颠,更稳地背住白皎,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白皎这句有点令人费解的话。

    什么意思?桥洞?那条杜宾一开始是白皎捡回家的吗?

    白初贺听出白皎说话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他不想让白皎再消耗体力,便没有再问。

    虽然他没有再问,但白皎却像梦呓一样,仍旧断断续续地说着。每吐出一句话就要歇很久,然后继续毫无知觉地呢喃着。

    “一直陪着小狗陪着我。”

    白皎的大脑在短暂的清明和混沌之中做着挣扎,可是周围雨声太大,他整个人疲惫不已。白初贺背着他,一步一晃,就像一个沉静又令人感到安心不已的摇篮。

    他在温暖体温中逐渐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脑海中许多碎片不连贯地涌出,毫无逻辑性,就像没有任何规则的梦境。

    白皎很喜欢这片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宋琉和白远拿回来的宣传册上第一眼看到岭北水苑的这片海之后就觉得十分向往,几乎到了执念的程度。

    宋琉和白远在商量哪个楼盘好,白皎抱着体型小一些的杜宾,坐在他们旁边,仰起头说:“妈妈,我想和小狗一起住在海边。”

    小狗应该也很喜欢这片海,听见白皎的声音后汪汪叫了一声。

    于是白皎说:“妈妈你看,小狗好像也喜欢。”

    不对,小狗一定很喜欢这片海,因为小狗和他一起去海边的时候,安静地在海边呆了很久。

    白皎困惑地想,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和小狗是什么时候去的海边来着?

    宋琉戳了戳他的额头,“小狗都没见过海,小皎又乱说。”

    白皎很认真地摇摇头,“小皎没乱说哦,小狗答应过我要一起住在海边的。”

    宋琉温柔地笑:“那好吧。”

    对,小狗答应过他,长大了会和他一起住在海边。所以他会在海边一直等着,等小狗回来找他。

    等谁?白皎心里冒出个小小的声音,稚气又迷茫地问着。

    等小狗呀,白皎心里回答。

    那个声音又问,那小狗呢?

    小狗一直和他在一起呀。

    小狗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哦,那小狗呢?

    对哦,那小狗去哪儿了呢?

    小狗要去很好的地方了,你让他去吧,不要再找他了。

    那个稚气的声音说着,你不是希望小狗去更好的地方吗?

    对哦,小狗要去更好的地方了,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是我只有小狗了。

    他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在坐火车,周围的雨声慢慢变成气势汹汹的人声,恶狠狠地问他狗在哪儿。

    白皎没有回答,他站在火车上想,小狗去了更好的地方。

    白皎喃喃道:“可我只有小狗了”

    白初贺背着白皎,一边走,一边安静地听着。

    白皎好像又哭了,白初贺的后脖颈感觉到一阵湿润的温热,顺着他的脊骨滑下去,流到了背上。

    白初贺听见白皎小声呢喃着,声音微弱,但很坚决,“我要和小狗一起住在这里,我只有小狗了”

    雷声停了,雨变得小了一些,但仍旧下着。

    白初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完全听不懂白皎在说什么,但从白皎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里猜测出杜宾会在哪里。

    也许是在那种狭小阴暗,但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白初贺心里有了想法,背着白皎走进海岸边上的一片树林里,搜寻着杜宾的踪迹。

    他的雨衣已经脱了下来,罩在白皎身上,保护着白皎不被雨淋湿。

    要找到杜宾一定要趁早,否则杜宾可能会越跑越远。找不到杜宾的话,白皎醒来后也许还会再一次跑出去。

    小树林里很泥泞,小路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有一盏路灯。但这点光线对于这个天气恶劣的夜晚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白初贺背着白皎,没办法看清路面的情况,只能在有限的视野里寻找着能藏下一只成年狗的地方。

    找了很久,他终于在一片泥泞里看到了一堆混杂在一起的小脚印,消失在一个小土堆后面。

    白初贺压低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狗?”

    雨声中,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叫声,但他的眼前不见杜宾的影子。

    白初贺又叫了一声,然后感觉到有个东西擦过他的小腿。随后,不远处响起杜宾压在嗓子中饱含威慑性的呜呜声。

    白初贺提着手电筒找过去,看见了体型漂亮瘦长的杜宾。

    杜宾平时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此刻沾满了泥泞,在雨中看不出平常优雅帅气的模样,此刻在其他人的眼里恐怕只是一只凶神恶煞的流浪狗。

    杜宾似乎察觉到白初贺背上意识模糊的白皎,前爪在泥地上抓了抓,本能地压低脊背,对白初贺呲出了牙。

    白初贺面不改色,平静地开口:“小狗,过来。”

    杜宾没有动弹,但牙收了回去,前爪不安分地挠着地面,一双眼睛止不住地往白初贺的背上瞧。

    一人一狗危险地对峙着。

    这时,白皎似乎听见了杜宾的声音,微微睁开眼,小声道:“小狗?”

    杜宾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里的凶光瞬间消失,变成湿润的黑豆眼,四条腿快速跑过来,嗓子眼里接连发出一串呜咽声。

    白皎声音发虚,“小狗,你去哪儿了?”

    杜宾不会说话,用头蹭了蹭白皎悬在空中的小腿,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停下来后打了个喷嚏。

    白皎终于放下心来。

    精神一松懈,疲惫就成千百倍地涌上来。白皎还想开口,但连呼吸都觉得很累,声音断断续续。

    白初贺微微偏头,想叫白皎不要再说话。

    两个人挨得太紧密,他转头的时候,嘴唇猝不及防地擦过白皎的脸颊。

    柔嫩软和的触感一转而过。

    白皎的脸在冰冷的雨夜中微微发凉,但皮肤很细腻,脸颊软软的,还没有完全脱离稚气。

    白初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杜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停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蹲坐在白初贺脚边,不像白初贺,没有一丝越轨,

    距离很近,白初贺能看到白皎贴在耳边的湿润短发,垂搭下来的细密睫毛,睫毛尖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极其有限的光照下闪闪发光。

    白皎的嘴巴微张着,不断地有淡淡的白雾呼出,嘴唇因为夜晚的这一场变故而有些皲裂,但在雨水的润泽下,看起来仍然柔软。

    白初贺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白皎的嘴唇会不会像他的脸一样软。

    似乎察觉到他忽如其来的异样,被雨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睫毛忽然动了动,然后微弱地抬起,比那些水珠更明亮的眼瞳看了过来,半梦不醒地望着白初贺。

    白皎的眼神还沾染着一些意识不清的迷茫,但已经足够明亮、清澈,像一颗没有沾染任何杂质的水晶。

    他努力出声,视线有些模糊,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虚弱地问白初贺:“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白初贺扭过头,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带你回家。”

    第 46 章

    屋檐下, 宋姨被吴叔劝回来在家里等着,但她根本坐不住,打着伞在门口等待其他人的归来。

    她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十点过了, 雨虽然变小了一些, 但夜色也变得更加浓稠。

    先回来的是吴叔, 看见宋姨后没说话, 只是摇了摇头。宋姨虽然着急,但没表现出什么, 一边给吴叔递雨伞一边开口问:“其他人呢?阿远他们找到了吗?初贺呢?”

    吴叔看了一眼宋姨,欲言又止, “这应该是还没找到。初贺少爷也跑没影了。”

    “哎”宋姨叹了口气,心里知道白初贺多半是去找白皎去了。

    吴叔在一旁喝了口水,看到宋姨的表情, 心里不由得冒出点疑问。

    这宋姐, 看到小皎少爷跑出去后的反应和得知初贺少爷也不见了之后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啊。

    之前看到小皎少爷跑出去找狗的时候,宋姨急得连雨伞都没打就跑了出去,还是他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来。

    原本吴叔虽然也担心白皎, 但也就是因为外面天气不好, 担心白皎着凉而已。真要说有多么着急,倒也不至于。

    他心里想着, 白皎虽然身体弱了些,但好歹也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马上就成年了。别说是一个人跑出去,就是和关系好的朋友一起在外面过夜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宋姨那反应忒夸张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白皎在外面出了事故,搞得一开始没有特别担心的吴叔也跟着着急起来。

    不过说到底, 白皎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关心则乱,想想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让吴叔犯迷糊的是,宋姨看到白初贺跑掉后的态度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吴叔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嘀咕,难道还真是因为白皎是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会偏心一些,对刚回来没多久的白初贺就没那么关心?

    那也不对啊,白初贺回来这阵子,不说宋琉和白远,宋姨的态度所有人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偏心,那真是没有的事。

    吴叔又喝了口水,暗暗想道,他来白家工作也有个五六年了,远比不上宋姨久,但也算是老员工了,但是还是会时不时地因为白家的一些事犯迷糊。

    一旁的宋姨开口,打断了吴叔的沉思,“我给初贺打个电话。”

    吴叔一边点头一边想,看吧,也说不上是偏心,但为什么对这两个孩子的态度区别这么大呢?

    宋姨给白初贺打了过去,但对面迟迟没接。她等了一会儿,反倒是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了电话铃声。

    宋姨愣了愣,叹了口气挂断电话。“这孩子,手机都忘了拿。”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宋姨朝外面望了一眼,一颗心还是悬着松不下来。她实在是闲不住,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煮姜汤,想着一会儿其他人回来了可以暖暖身子。

    吴叔看出来了,劝她道:“宋姐,你别怪我说话直。要我说也不用这么担心,小皎现在大了,也不是四五岁小孩,肯定有分寸,不会到处乱跑。”

    宋姨苦笑一声。

    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懂?但吴叔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许多事情他不知道,她也不方便说出来。

    最终她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但也没有继续守在门边,准备去厨房。

    宋姨刚一转身,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她猛地转了回来,小跑出门外,看见远处小路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晃着尾巴跑了过来。

    宋姨赶紧招手,“小狗?”

    杜宾跑过来,蹭了蹭宋姨的手,在门前坐下。

    宋姨看着杜宾一身泥泞,是又心疼又生气,“外面多冷,怎么跑外面去了,你看小宝都不见了。”

    杜宾叫了一声,起身往回走了两步,转过头来看着宋姨。

    宋姨不知道杜宾想干什么,但看出杜宾是想让她过去,于是也往前走了两步,跟着抬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雨水四溅的声音。一个很怪异的人影出现在路灯下,稍微近了一些宋姨才隐约看出来,是背着白皎的白初贺。

    宋姨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赶紧叫了吴叔一起过去,“初贺!”

    走近后,宋姨看清了白初贺和白皎现在的样子。

    白皎安安静静地趴在白初贺的背上,裹着一件厚外套,带着帽子,两条手臂圈着白初贺的脖子,垂在前面,食指松垮地勾在一起,随着白初贺的动作一步一晃,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初贺则微弯着腰,牢牢地托着白皎。宋姨一眼就看到白初贺出来时穿的雨披现在盖在了白皎身上,白皎整个人被白初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颇为滑稽。

    宋姨放了心,不止是因为两个孩子回来的缘故。

    早些时候,宋琉曾经和她聊过,说担心两个孩子相处不好,言语之间很是担心。宋姨也一直记挂着这一点,直到看见两个孩子这副样子回来,才终于安下心。

    “回来了,快点,累着没,让吴叔来背吧。”

    白初贺脚步没有停下,继续背着白皎往里面走,“他睡着了,我背着他上去。”

    吴叔还想再劝,但宋姨伸手拦了他一下,跟在白初贺身后一起进屋上楼。

    吴叔留下来,给白远打电话报平安。

    上了楼,宋姨开口道:“初贺,带小宝去他那间新卧室吧,我开好空调了。”

    白初贺“嗯”了一声,把白皎背进卧室,等宋姨帮忙将雨披摘下来后才把白皎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白皎熟睡着,几乎没什么动静,白初贺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分不清白皎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那张脸的肤色变得比平常白了一些,依稀被薄薄的雨水沾湿,浸润出一层透明感。

    白初贺俯身放下白皎时,短暂地看了一瞬间,随后眼珠一转,挪开眼神,抽出穿插在白皎的发丝中,托着他的头的手。

    那些细软的发丝从指缝中溜走,白初贺手指不自觉地动弹了一下,觉得手心有些空。

    白皎的刘海有些凌乱,微微翘了起来,白初贺伸手替他抚平。

    茶褐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自来卷几乎全部消失了,发丝变得格外柔软听话,贴在安静入睡的男生脸侧。

    站直后,白皎的一整张脸完完整整地映入白初贺的双眼。

    白初贺的视线不动了,呼吸停顿了一瞬间。

    不知道是不是床头灯的暖黄色灯光太柔和的原因,白皎的发色看起来没有原来那么深,晕上了一层稻草一样的颜色。

    那些自来卷消失后,白皎的头发柔顺得不像话,虽然还带着一点微微的弧度,但看起来是偏直的。

    白皎平常的模样,就被大庆评价过很像小月亮。白初贺虽然不想承认,但内心深处其实隐隐约约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一直用头发之间的差距来回避这个事实,可现在白皎安静地躺在这里,那些和记忆中略带偏差的自来卷不见了,他才恍然发觉这些差距有多么微弱。

    如果说以前的白皎很像小月亮,那现在的白皎几乎和小月亮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白初贺几乎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人其实就是小月亮,十七岁的小月亮。

    但他之前亲眼见过白皎背后的旧伤,那些伤口是白皎和小月亮不是一个人的铁证。

    可现在的白皎和小月亮实在是太像了,像到白初贺忍不住想,如果白皎就是小月亮的话,那该多好。

    那么像的一个人就在他面前,可仍然不是小月亮。

    这是不是对他以前弄丢了小月亮的惩罚。

    宋姨刚才去浴室拿毛巾,回来后看见白初贺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尊石膏,不由得有些担心,“初贺,怎么了?”

    白初贺回答道:“没事。”

    宋姨迟疑了片刻,觉得白初贺现在并不像没事的样子。但白初贺似乎并不想说,她便不准备继续再问,而是把毛巾递给他,“初贺,姨婆去给弟弟拿套干净衣服,你帮弟弟擦一擦,好吗?”

    宋姨本来想自己来,但是心想孩子也大了,她虽然是长辈,但说到底也不太方便。

    白初贺点点头,接过毛巾。

    卧室门合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初贺再次俯身,一颗颗解开白皎的衬衫扣子。

    瓷白的皮肤慢慢显露在空气中,漂亮的锁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白初贺垂着眼,用最轻柔的动作剥下黏着白皎身体的湿衬衫。他的手指已经尽力避开白皎的皮肤,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帮白皎脱衣服的过程中划过白皎的身体。

    睡梦中的白皎似乎觉得很不安稳,嗓子里溢出一些不成语句的细小声音,小腹在被白初贺触碰到时紧缩了一下,随后才慢慢放松。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白初贺刚脱掉白皎的衬衫,额角就已经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白皎的腰很细,大概是因为原本就瘦,又不经常锻炼,虽然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但仍然很柔软。西制校服的长裤卡在腰上,绀色让这截腰显得更加雪白。

    白初贺一言不发,细致地用热毛巾擦干白皎的上半身。

    他的手本来没有触碰到白皎,但白皎似乎觉得痒,身体总是往被子里缩。白初贺只好箍住他的腰,白皎才消停下来。

    擦到后背时,白初贺动作更加柔和,轻轻地将毛巾按在那些旧伤上。

    白皎大概是真的累了,哪怕身体会习惯性地轻微躲闪,但始终没有醒过来。

    白初贺握住白皎的脚腕,熟悉的触感传来,他尽量快速地擦干白皎的两条腿。

    白皎的大腿也是软软的,一按就是一个微红指印。

    他很听话,任由白初贺将他翻来覆去地摆弄,除了偶尔会哼一声,就没有其他的动静,乖得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白初贺全神贯注地替白皎擦完身体,转身想去放毛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

    他拉了拉被子,替白皎盖好。

    另一间房间内,宋姨准备给白皎拿件干净的换洗睡衣,离开时顺手将白初贺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拍了拍,放回桌上。

    封面上,《民法典》三个大字十分显眼。

    宋姨拿着衣服回到白皎那间新卧室时,房间门还是像她刚才离开那样关着。她伸手按下门把手,没能推动。

    这卧室门怎么锁上了?她错愕了一下,抬手敲了敲。

    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卧室门才被拧开,白初贺的脸出现在面前,手上的水还没擦干,似乎是刚洗完手。

    宋姨了然,应该是已经帮白皎擦完了。

    她把衣服递给白初贺,“初贺,你帮姨婆给弟弟换上吧。”

    白初贺点点头,关上门,没过一会儿就又出来,对宋姨说:“换好了,他睡着了。”

    “好。”宋姨对白初贺很放心,“还好有你这个哥哥在,以后你们兄弟俩遇到了什么事都可以互相帮一手。”

    白初贺没说话,半晌后点点头。

    宋姨经过今天这一场折腾,余惊未消,等到听见白初贺说白皎安定下来后才想到李天心,不由得沉下了脸色,“给她分配的工作已经很清闲了,结果连这都干不好!”

    白初贺懒得说李天心什么,但问了一句:“白皎很看重那条杜宾?”

    宋姨点点头,望了一眼卧室门,低声对白初贺说:“小狗是弟弟带回来的,从小就一直在一起。”

    白初贺道:“看出来了。”

    宋姨忍不住笑了一声,“岂止是看重,弟弟小时候睡觉都要抱着小狗一起睡。你妈妈觉得偶尔这样没什么,但时间长了不太卫生,教了很久才把他这个习惯改过来。”

    白初贺静静地听宋姨说着,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孩子抱着小小的狗依偎在一起的场景。

    但这也正常,年纪小的孩子对喜欢的东西总是有很强的占有欲,倒也不难理解。

    宋姨听了他的话,似乎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再次开口。

    “小宝他以前走哪儿都要带着小狗,连上小学的时候都想带着小狗一起去。”

    小时候的白皎对杜宾的依赖非常严重。宋姨曾经说过,白皎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但唯有杜宾这件事情上,白皎固执得不成样子。

    “我们跟他说学校不允许这样,他倒也不会像其他小孩子那样闹,就说一句‘知道了’,然后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人了。”

    清晨宋琉去叫小白皎起床的时候,推开卧室门发现床上根本就没有人影,家里到处都找不到人,吓得要去报警,最后在小区的公园角那边的滑梯下发现了带着杜宾的白皎。

    “一开始我们也找了那边,但没找到。还是你爸爸偶然找累了坐了下来,才发现他抱着小狗躲在滑梯底下,就在那儿看着,也不吭声。”

    白初贺问了一句,“杜宾不会叫吗?”

    宋姨摇摇头,“不叫的,这条小狗特别奇怪,从小就不爱叫,只会在找不到白皎的时候才会叫两声。”

    “那找到白皎之后呢?”

    宋姨努了努嘴,“你妈妈的性格其实很好,很少生气,但那次她是真发火了,当场把你弟弟带回家,关起门打了一顿。”

    这白初贺倒是没有想到,宋琉给他的印象又温和又开朗,极少发火。就连之前那次发火,也只是语气严厉地说了他和白皎两句。

    而且看白皎的样子,几乎是被宋琉捧在手心里带大的,他身体又弱,白初贺以为宋琉压根就舍不得对白皎说什么重话。

    白初贺忍不住问:“怎么打的?”

    宋姨笑笑,“小孩儿能怎么打,脱了裤子打屁.股呗。不过你妈妈当时是气得狠了,我之后去看了眼,小宝屁.股都肿起一层高。”

    白初贺看了一眼宋姨,宋姨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笑吟吟的,目光慈祥。

    他问:“您没劝劝吗?”

    宋姨瞥他一眼,“没劝,说实话,心疼归心疼,但我也觉得小宝那回是该打。那么小个孩子,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你爸妈多着急呀。”

    连白远当时都没说什么。

    白初贺觉得自己有点难以想象宋琉黑着脸抽白皎屁股的样子,也很难想象怕疼的白皎当时是什么反应。

    宋姨笑了笑,“在想他哭没哭是吧?他一开始没哭,倒是你妈妈,打到一半自己哭上了。”

    宋琉当时气得要命,找到白皎带回家,二话不说啪啪几下打下去之后才缓过劲儿来,心里涌上后怕,一边掉眼泪一边继续打。

    “你弟弟刚开始还挺能忍的,不声不响,然后看到你妈妈掉眼泪之后才慢慢哭出来。小狗就趴在旁边看着,呜呜地哼唧。”

    白初贺想起之前上药时白皎忍着痛的样子,大概能想象出宋姨话中回忆里忍着一声不吭的白皎。

    站的累了,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墙道:“白皎很能忍痛。”

    “嗯,可不是。”宋姨点头,半晌又开口,“初贺,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弟弟以前不爱说话,我们一开始还以为弟弟不会说话的事?”

    白初贺道:“记得。”

    宋姨接着说:“弟弟很能忍痛其实也是小时候不爱出声的原因,不过挨了那顿打,大哭一场之后,他反而慢慢地话多了起来,性格也开朗不少,慢慢变成现在你看到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也许是因为宋琉怒火攻心的那顿打,反而让小白皎一下子明白,宋琉和白远是真的害怕他出事。他们不会丢下他,也不会丢下小狗,他以后就是有家的人。

    “后来他也没有再执着着要走哪儿都带上小狗,上学也愿意一个人去了。不过一开始他还是有点不习惯,没有小狗在身边,下了车就开始干呕,差点把早饭都给吐出来。”

    白初贺微微皱眉,“他是不是——”

    宋姨轻轻点头,“嗯,弟弟他有点分离焦虑。所以今天反应才会那么大,他怕杜宾找不到家。”

    宋姨说完话,白初贺没有出声,两个人想到了同一件事,不约而同地陷入一场沉默。

    随后还是宋姨先开口,只是避开了心里想到的事,提起别的来。

    “对了,初贺我跟你说,小狗一开始还是弟弟捡来的呢。你爸妈和我都不怎么了解狗的品种,最早的时候以为小狗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土狗,结果稍微养大一点后才发现居然是只杜宾。”

    白初贺安静地听着,耐心地等宋姨说完话后才问道:“杜宾是白皎几岁的时候捡回来的?”

    宋姨又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道:“杜宾今年快满十一岁了。”

    狗的寿命平均也只有十几年,即便在白家接受了很好的照料,杜宾也已经是条很老很老的狗了。

    未来,白皎能接受杜宾的离去吗?

    显然,宋姨也想到了这件事,而且已经不止一次地考虑过,但到现在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仿佛无形中进行了一场交流。

    最后是宋姨叹了口气,“再说吧。”

    时间已经不晚了,宋姨担心白皎会生病,说明天要给白皎请假,让白初贺先去睡。

    白初贺目送着她下楼的身影,然后视线再次挪到不远处的那扇卧室门上。

    白皎他有想过在这件事情吗?

    也许是想过的吧,不然他不会在海边一边哭一边寻找杜宾

    卧室的床上,白皎静静地躺着,做了一个梦。

    梦里,年幼的他生了病,发着高烧,窝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浑身上下都痛,嗓子眼干得快要裂开。

    有一个比他高一些的小孩站在他的床边,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低着头,不停地帮他用药酒擦着身子,一边擦一边笨拙地哄他:“别哭,很快就会好了,我去给你买药。”

    白皎很怕他走,想伸手抓住他。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抬不起手来,只能小声地叫着。

    小孩听见了,抬起头来,眉尾一块刚结痂的伤口露了出来,“怎么了,还是很痛吗?”

    他努力摇摇头,去够那个小孩的手。

    那个小孩察觉到他的意思,主动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没事的,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白皎小声问道:“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小孩点头,“嗯,我是你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光芒大作,等梦境逐渐散去,白皎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白初贺。

    他握着自己的手,闭着眼,趴在床边。

    第 47 章

    白皎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然后白初贺的手习惯性地摸了过来,继续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屋内被薄纱似的天光笼罩着,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 如同梦境。

    白皎安静地看着。

    白初贺盘腿坐在地上, 脸枕在另一条手臂上, 似乎睡得很沉。那双平日里稍显锐利的眼睛此刻合拢着, 锋芒褪去,细弱的光在他脸上浮动,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多了一分柔和。

    他在床边,守了白皎整整一夜。

    手臂遮住了白初贺的大半张脸, 白皎一眼望过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初贺露出的上半张脸的眉尾那一小块浅红色的瘢痕,像一片花瓣, 刚好贴在他的额角。

    白皎看了很久, 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见白初贺睡着时的模样。

    他想,白初贺睡着的样子变得温柔好多。也许不止是因为白初贺睡着的时候棱角柔和了下来,还因为白初贺握着他的那只手。

    力度松垮, 但握的很牢, 不知道白初贺握了多久,是不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睡着的。

    白皎看着看着, 总觉得自己的手心发烫,心里升腾出一点陌生的感觉,让他既迷茫又慌乱。

    也许是睡着的白初贺忽然给了白皎一点超出寻常的胆量,他虽然想不通自己心里这些莫名的感觉, 但忽然想趁着白初贺安静睡着的机会,放任自己跟着内心的感觉走。

    他很想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感觉究竟是什么。

    白皎勾了勾自己的手指, 悄悄地将手往白初贺的掌心里缩得深了些,看起来就像被白初贺牵着一样。

    少年人微烫的体温不断地从指尖上传进身体。

    正当这时,白初贺的睫毛动了动,抓着白皎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是察觉到了掌心中的异动,缓缓睁开眼。

    “白皎?”

    白初贺的双眼还残存着一点浅浅睡意,张口喊了白皎的名字。

    白皎指尖一抖,浑身上下冒出一些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他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猛地将自己的手从白初贺的手心中抽回。

    心跳剧烈不息,白皎只能将其理解为心虚,甚至下意识把手缩进了被子里。

    他心虚极了,甚至不敢看白初贺的眼睛,只能胡乱地垂眼,盯着自己的被面。

    被面上印着压花,浮雕似地浮起。也许是心跳的缘故,白皎眼神紧张地盯着那几朵花,恍惚之中觉得那些花也在视野里跳动,争先恐后地提醒着他自己的存在。

    而白初贺的手没有动,仍旧贴着床边,维持着刚才握住白皎的姿势,但手心已经空了下来,一动不动。

    白初贺眼睛里那些睡意完全消失了。

    一直抓在手心里的手忽然抽离,属于白皎的温和体温全部消息。温度对比太过强烈,白初贺觉得自己的掌心微微发冷。

    虚握着空气的五指动了动,白初贺看向醒来的白皎。

    白皎仍然好好地躺在床上,但样子很慌乱,甚至是回避,一双他曾经评价为心眼多的眼睛此刻宁可盯着素净的被面,也不敢看向自己。

    白皎似乎还有些害怕,手盖在被子下,白初贺不知道那只手会不会也像白皎现在的肩颈一样,紧绷着,甚至微微颤抖。

    掌心似乎隐约传来一点刺痛,白初贺手一翻,按着床边站了起来,盘坐太久的双腿立刻传来麻木感,但和掌心里那点冰凉刺痛比起来,无足挂齿。

    白皎看见白初贺没什么太大反应,心里才放松了一些,藏在被子下的手重新伸出来,手指尽量放松,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但他的脸颊连带着脖根还是有些发烫,提醒着他刚才趁着白初贺睡着时悄悄在做什么厚脸皮的事。

    白初贺醒来后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白皎的那只手上,自然也看到了白皎的动作。

    他看得出白皎已经尽量装的很自然,但那只手仍然有些僵硬,指根紧绷。而白皎也涨红着脸,脖颈处颈骨一起一伏,明显很尴尬又回避的模样。

    室内的空气太过安静,白皎不喜欢这种状态,犹豫着开口,“初贺哥,你——”

    他本来想问白初贺是不是一直守在这里,但换做平常会毫无芥蒂问出的话,此刻却忽然让他心里一阵没来头的窘迫感。

    万一不是呢,万一白初贺只是早上过来看了他一会儿呢,那他岂不是自作多情?

    话到他嘴边已经变了又变,最后变成:“初贺哥,你睡得好吗?”

    白初贺垂眼看着白皎,听见白皎的这句话后眼皮子动了动,没有很快回答。

    睡得好吗?可能不太好。

    坐在地上趴着床边睡,双腿一直盘着,站起来后整个人腰酸背痛,但也还好,比起小时候的生活实在好得太多。

    只是他做了个混乱不堪的梦,梦见了小月亮,小月亮仰头和他说着话,问他:“小狗哥哥,你找到我了吗?”

    白初贺几乎从来没对什么人产生过亏欠与心虚的感觉,但在梦境里,他不敢看小月亮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

    而后,梦里的小月亮似乎长大了,一年又一年,像幻灯片一样在他面前变化。

    小月亮的眉眼逐渐舒展开,小时候没有钱打理而显得微长的头发逐渐变短,发色随着年龄的变化略微加深,身高和体型也像一颗小杨树一样慢慢伸展。

    白初贺很难形容当时在梦境里的自己的心情。

    他有想象过小月亮长大的样子,但一碰见小月亮的事,他就像失去了想象的能力一般,脑海中模糊的幻想始终无法具化。

    长大后的小月亮就像一个仅存在他思维里的概念,空有人形,但却蒙着一层纱,让人无法看清。

    所以他向牧枚与何复去形容小月亮的时候,用词都很干瘪。牧枚性格很好,也许是不想触碰他的情绪,所以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何复曾经吐槽过,说他的形容让人无法下手。

    但他脑中的形象从来没办法具象,时间一长,连小月亮曾经的模样也开始逐渐淡却。

    而再一次梦见小月亮,白初贺猛然发觉,曾经那些空存于他思维里的形容词逐渐化作具象,小月亮在他面前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年岁更迭,最后小月亮逐渐变成和他一样的年纪,但白初贺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梦中,他仍然不敢抬头去看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着的十七岁的小月亮。

    他只能微垂着眼,然后十七岁的小月亮在他面前开口。

    和幼年迥然不同,但仍然残存着独属于小月亮的天真乖巧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在等着你呢,等了很久很久,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梦中的白初贺怔住,迟迟没有抬眼,直到十七岁的小月亮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你现在找到我了吗?”

    白初贺慢慢抬头,白皎的脸一寸一寸现于他的视线。

    这不可能。

    但白皎仍然牵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哥哥,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猛然惊醒。

    醒来后,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白皎,而白皎正慌乱又尴尬地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白初贺心里想,他真的想的太多,连脑子都快坏掉的程度。

    短暂的思绪蹁跹后,白皎还躺在床上望着他。

    白初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醒了就好,下楼去吃早饭吧”

    白皎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白初贺已经转过身去,离开了。

    白皎心里涌上细细密密的失落感。

    睡了一觉,他有些记不太清昨天发生的事的细节,但仍记得暴雨天他行走在海边,白初贺找到了他,背着他一路找到杜宾,应该也是白初贺一路将他背回来。

    他记得白初贺说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让他感到可靠安心。

    白初贺应该是不讨厌他的,讨厌一个人的话,怎么会愿意那样对待他?

    可现在的白初贺似乎又变了一个样子,白皎看不明白他的态度,但能看出刚才的白初贺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楼下传来一声汪汪声,白皎想起杜宾,心里那些小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只套了一件外套就匆匆往往楼下走。

    楼下的正在清理卫生的阿姨看见白皎,惊讶道:“小皎醒了?怎么就下来了,好点没有,我刚准备把早饭给你送上去呢。”

    白皎摇摇头,穿过客厅到前院,看到宋琉正在给杜宾喂食,宋姨和白远跟在旁边。

    宋琉似乎在和宋姨说话,手摸着杜宾的头,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这样的话你们太辛苦了。”

    宋姨摇摇头,“哪儿有那么多活,没事的。”

    宋琉遗憾道:“好吧,天心老家有事的话确实也没办法。怎么不早和我说呢,怎么也得请她吃顿饭再让她走。”

    宋姨笑道:“她老家事情急,再说吃了这么多顿饭了,也不差这一顿。”

    宋琉勉强点头,“好吧。”

    杜宾在旁边,昨天的一身泥泞早已经洗干净,皮毛看起来仍然油光水亮的,趴在地上任由宋琉摸头。

    白远看见了白皎,刚想悄悄走过来,但宋琉已经听见了动静,起身快步向白皎走来,“小皎起来了?身体好点没有?没着凉吧?”

    白远无奈,只能跟在宋琉身后给白皎使眼色。

    白皎一开始没搞懂,不知道白远为什么挤眉弄眼的,心里还觉得有点滑稽。

    宋琉摸了摸他的肩膀,开始训他。

    “明明昨天上学前看到天气不好了,怎么就不记得带把伞呢?发现没带的话也可以给吴叔打个电话送一下,非得冒着雨跟同学出去玩吗?”

    白皎这才琢磨出味来,宋琉这个反应,明显是不清楚昨天发生的事,白远刚才给他使眼神应该是叫他别露馅。

    白皎知道,宋琉对他的事情很紧张,有些时候甚至会紧张到有些反常。

    他想了一下,用很乖巧的语气道:“知道啦,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宋琉敲了敲他的头,“没发烧就是万幸。吃饭没,快去吃饭。”

    白皎脚步慢吞吞的,往宋琉几人身后望了一眼,没看见其它人。

    宋姨在旁边笑道:“找哥哥呢?”

    白皎刚想说对,清晨醒来时的窘迫和紧张一闪而过,他的嘴巴一瓢,变成了否定,“谁找了!”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白皎下意识回头,看见穿着校服刚换好鞋子的白初贺,正伸手要提放在墙边的单肩包。

    他看了白皎一眼,没说话,眼睛里情绪晦涩不清。

    说完,白皎感到身旁一阵微风。

    白初贺径自穿过了他,背着包打了声招呼后就从前门离开。

    吴叔开车的引擎声传来,白皎回头,车窗上贴了防窥膜,他看不见白初贺在里面的样子,只能看到车子一路远离。

    宋琉不明所以,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白皎,“小皎,你和哥哥闹别扭了?”

    白皎没吭声,因为他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宋姨倒是笑了两下,“哪儿能啊,昨天雨下的太大,还是初贺背着小宝回来的,连雨衣都只给小宝穿,自己淋着雨,回来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白远接话道:“早上吃饭的时候听见他咳嗽了一声。”

    宋琉立刻担忧起来,有些焦虑。“那不行,我熬盅汤中午给他送过去,再带点药。”

    宋姨道:“我送过去就行了,你早上才回来,多歇会儿吧。”

    宋琉担心白初贺的身体,直接去厨房准备食材炖汤。白远留在客厅里,压低声音和白皎道:“别跟妈妈说小狗走丢的事,怕妈妈担心。”

    “好。”白皎点点头,同时又问,“天心姐姐呢?她回老家了吗?”

    白远在眼镜后面一瞬间皱了下眉,随后松开。

    “嗯,她老家有点急事,正好她也准备换工作了,宋姨就结好她的工资让她回家了。”

    白皎困惑道:“走这么急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和天心姐姐说一声谢谢呢。”

    白远问:“谢什么?”

    白皎回道:“因为这几年一直都是天心姐姐帮我照顾的小狗啊。”

    白远顿了一下,随后才开口,“嗯,我儿子真懂事,明白体谅他人。”

    白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昨天不声不响就冲了出去,态度也很不好,一定吓到了李天心,他本来想今天给她道个歉来着。

    没想到天心姐姐已经走了,白皎有点遗憾。

    白远还有工作要处理,随后也出了门。白皎惭愧地小声和宋姨开口,“宋姨,昨天对不起,麻烦大家了。”

    他还想给吴叔道个歉来着,可是吴叔去送初贺哥了,不在家。

    宋姨怜爱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家人,不说这些。但小宝以后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去,好不好?幸亏有哥哥在,不然外面雨那么大,万一你发烧了怎么办?”

    白皎有点难为情,怎么宋琉和宋姨都特别担心他发烧,好像他一吹点风着点凉就会生病似的。

    “我没那么娇气的”白皎嘟囔道。

    宋姨嗔他:“你不懂。”

    白皎吐了吐舌头,过后又问,“宋姨,天心姐姐昨天是有事吗?”

    看见杜宾不在时的恐慌还残存在白皎的记忆里,那一瞬间,白皎真的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什么都可以,但他不可以失去小狗。

    宋姨想了下,和白皎含糊道:“她不是老家有事吗,昨天就是因为这事才出去的,所以回来晚了。”

    白皎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昨天回来晚了,今天就直接走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哦。”

    宋姨道:“嗯。还难不难受,不舒服的话上去再躺会儿,休息好了得把昨天没做完的作业写完才行。”

    白皎这才想起这事,急忙往楼上走,“那我先上去了!”

    宋姨看着白皎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昨天白初贺把白皎和杜宾带回来后,其他人得到消息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其中就有面色惴惴的李天心。

    宋姨当时就把宋天心叫到佣人房里问了一遍,李天心似乎是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居然会发展成这样,心里害怕,也没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都交代清楚了。

    宋姨当时听得脑仁嗡嗡直响。

    李天心也没忙什么特别的事,说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玩得太开心了,什么都忘了。

    事情已经发生,宋姨不想再和她纠结别的,当场和宋天心结好钱,补偿三个月的工资,辞退了宋天心。

    不管宋天心的错是大是小,但宋姨不想冒风险,她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次是有白初贺在,及时找到了白皎和杜宾;而刚好就是那么巧,宋琉在外面工作,不在家里。如果让宋琉得知白皎跑丢了,恐怕这事还会闹得更大。

    宋姨和白远一样,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告诉白皎李天心离开的真实原因。

    白皎很好糊弄,他们一说白皎就信了。

    宋姨心里有点发沉,也不知道白皎这点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皎回到卧室里,被子凌乱,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床边的地上有一个抱枕,似乎是白初贺守在他床边时拿来垫着的,

    白皎默默地捡起来,拍了拍,放在床尾凳上摆正。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白皎觉得脑袋有点发沉,身体重得慌。

    多年小感小冒的经历在身,白皎熟练地摸出耳温枪,给自己量了□□温。

    体温正常,没有发烧,他松下起来,同时又忍不住想,看吧,他也没有那么娇气,大家都太大惊小怪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坐下来把之前没写完的作业写完,中途写到数学作业时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一团搅不开的糨糊,越来越沉。

    他强打起精神写完剩下的作业,脑袋里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什么梦,但梦总是在醒来之后就开始忘却,他现在只记得梦里好像有两个小孩,记不起其他的东西。

    写完作业,白皎觉得自己有点犯懒,躺回床上,终于抽出闲工夫摸出手机来看了看。

    一大堆的微信消息,全是来慰问的。

    白皎一个一个点开看,基本上都是得知他请了病假后的同学发来的。

    他礼貌地挨个打字回复,“谢谢,我没事。”格式统一得像是复制黏贴,但又确实是他认真手打出来的。

    许安然发来的消息则要多一些。

    [许安然:我听说你养的小狗跑出去了?没事吧?]

    [许安然:你要多注意休息,喝点热热的,作业不要太勉强,老刘不会说你什么的]

    [许安然:对了,舞台剧的剧本写好了,你要看看吗,要的话我发给你]

    白皎回完前几个问题,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之前白初贺在他能不能演男主角的时候说过,让他把剧本给他看看呢。

    白皎回了一句,“好呀,我想看!”

    等了一会儿,许安然没回,白皎先退了出去,点开宋一青发来的消息。

    [宋一青:妈呀,昨天下这么大雨,你就直接跑出去了??]

    [宋一青:还好你妈不知道,不然的话不得急飞了!]

    [宋一青:对了,杜宾咋样了,别整感冒了,都年纪那么大了]

    白皎刚想回复,又有些疑惑。

    其他同学发来的消息都只是问他哪里不舒服,现在好一点没有。但许安然和宋一青发过来的消息却相当细节,他回许安然消息的时候还没感觉到,可宋一青发过来的消息详细到好像他在场似的。

    白皎回:“你怎么知道我妈不知道啊?”

    宋一青秒回了消息,“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妈不知道?”

    白皎直接回了一个问号,“?”

    宋一青这才回,“听你哥说的。”

    白皎心里忽然跳了一下,装作不经意般问道:“初贺哥吗?”

    宋一青回了个no,“你林哥哥说的。”

    白皎的心一下子又无精打采地跳回去了,“哦,他怎么知道。”

    “这我哪儿知道,反正我和许委遇见他,他主动跟我俩说的。”

    “好吧。”白皎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对了,安然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宋一青有一丝丝无语,“你看看时间,在上课啊。”

    白皎这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但片刻后又狐疑地问,“那你怎么能秒回我消息。”

    宋一青即答:“那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果然,许安然在白皎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复了消息,发了一个PDF文档过来,标题是“小美人鱼”,附上一句话,“白白,咱们班这次舞台剧能不能成功就靠你了,一定要揣摩好情绪,拿出你最棒的演技!”

    白皎回了个“嗯嗯”,打开文档开始看了起来。

    许安然把这个剧本写的很好,他点开后就没放下过手机,看了一大半,直到家里的阿姨提醒他饭快凉了,他放下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王子错把其他人当成小美人鱼的那一段。

    白皎忽然变得很安静。

    许安然这时候恰好发了消息过来,“白白,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白皎低着头,慢慢地打出一行字。

    “我感觉特别特别难过。”

    第 48 章

    许安然收到微信消息, 看不到白皎的样子,并不知道白皎现在的状态,以为白皎只是单纯表达了一下读后感。

    微信里,许安然发来消息, “嗯嗯是吧, 我也觉得, 我小时候看觉得可难过可难过了, 王子要是能认出小美人鱼就好了。”

    家里的阿姨担心白皎的身体,让白皎先吃饭再玩手机。

    白皎抬头习惯性地笑着说好, “我先回一下我同学的消息。”

    低下头后,他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淡去, 望着手机屏幕,有点出神。

    许安然和他说后续的台词和脚本她还没想好,发过来的剧本只有一半, 他看到的那段已经接近末尾。

    他以前从没看过这个故事, 被这个令人难过的转折吊住了心,很想知道结局。

    白皎发消息问许安然,“那最后王子后来有认出小美人鱼吗?”

    王子有找到小美人鱼吗, 和小美人鱼在一起了吗。

    他悬着心, 等待着许安然的回复。

    这个故事太令人难过,前半段那片在深夜里掀起暴风雨的大海似乎已经奠定了故事的整个基调。白皎隐隐约约猜测着故事的结局会不会像阴雨下的大海一样令人压抑不已。

    其实手机就握在手心里, 白皎只要打开浏览器查一下就能知道。几秒钟的事,根本不需要特意去问许安然。

    但白皎有点害怕,害怕看到令人难过的结局,所以在等待许安然回复的空档里调整着自己的内心。

    他等了很久, 许安然没有回复他。

    微信的聊天界面停留在白皎发出的那条询问里,之后是一片空白, 就像这个故事在他内心里悬而未定的结局。

    白皎放下手机,默默地吃完了饭。

    下午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白皎看出许安然对这场他们高中生活最后的活动很重视,便缩在房间里一边又一遍地读着她发过来的没有结局的故事。

    许安然说希望他好好揣摩,最好能演出感情。但白皎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觉得自己游走在这个故事边缘,没办法代入进去,就像被故事排除在外的第三人。

    海珠很多社团,但宋琉对白皎的校外生活看得很紧,他自己对社团的兴趣也不大,因此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

    戏剧社的社团活动他倒是有一次和宋一青看到过,社员彩排剧目的时候代入能力特别强。宋一青比较自来熟,当时觉得很好玩,问过其中一个社员,怎么做到把完全不相干的自己代入进故事的。

    戏剧社的社员也并不是专业科班演员,给出的话比较模糊,说要揣摩那个人物的心情,才能够成为那个人物。

    白皎努力地顺着这句话去尝试,可试了很久,却始终无法代入进小美人鱼的情绪,反而觉得那位邻国公主的戏份他比较能够代入。

    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飘到了邻国公主这个角色上。

    这个角色从始至终一直站在一旁,不知道王子和小人鱼的故事,她以为那个走进王子心中的人是她,沉浸在幸福里,不知道其实那个真正驻留在王子心中的人另有其人,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可怜的小人鱼变成了泡沫,漂浮在海面上。邻国公主也许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一切,只会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对侍女说,你看今天的海浪,真美。

    白皎觉得这个故事不像之前宋一青之前给他恶补的其他童话故事那样,里面一定有个作恶多端的大反派。

    他觉得这个故事里没有坏人,王子,公主,小人鱼,小人鱼的姐姐们,站在每一个角色的视角看,他们其实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要怪也只能怪那片阴晴不定的大海,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白皎觉得所有人都很可怜,小人鱼带着对王子无法诉诸于口的爱化作泡沫,王子阴差阳错地错过了真爱,邻国公主不知道自己其实顶替了本属于他人的爱情。

    这故事里的角色那么多,但白皎的眼神始终停留在邻国公主这个角色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代入邻国公主这个角色。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一直在读这个剧本,直到太阳开始有西斜的倾向,也没能代入进小人鱼的感情。

    白皎看了一眼钟,确定现在已经放学了,才给许安然又发了消息。

    他一个字一个字打,“安然,我感觉我不适合演小人鱼,要不然我们两个换一下,你来演小人鱼,我来演邻国公主,行吗?”

    隔了一小会儿,许安然回了消息,“我已经把演出表交给老刘了,换的话有点麻烦。嗯这样吧,你先再试试看,我放学后问问老刘。”

    白皎回了一个好,望向了窗外距离不远不近的那片海。

    也许是昨天下了雨的缘故,今天的天气很好,几乎算得上是风和日丽。远处的大海沉静流动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昨晚的狂乱水浪。

    这个故事的开端和终点都发生在海边,白皎忽然想去海边走走,吹一吹海风,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是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人,当即就和家里的阿姨说了一声。

    有昨天的事情在,阿姨的眼神里明显透着一股不敢苟同的神情,但宋琉听见了,因为之前被白远和宋姨劝过不要把白皎看得太紧,就很痛快地跟白皎说记得饭点回来。

    她不知道昨天的事,阿姨也不敢说,只好找了把伞给白皎,以防一会儿又下雨。

    白皎提着伞,骑着单车,稳稳当当地去海边。

    傍晚的海边有不少人在散步,但白皎有一块很爱去的浅滩,在一大片乱石碓后,很不起眼,不绕过石碓的话根本看不到那里还有一片浅滩,也没有设施,停留在未开发的状态,所以平常不会有人去那边。

    从宋琉白远带着他搬到这边起,白皎就很喜欢去那一小块浅滩,把那里当做像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

    他把单车停在自行车棚,脱掉鞋子,绕过石碓。

    太阳已经正式开始西斜,橘红似火的阳光打在苍黑的岩石上,美轮美奂,恍若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一簇略微尖锐,约莫有两米高的岩石搭着一块大渔网,垂了下来,相当陈旧,边缘已经在海水的冲刷烂开。

    这块渔网自打白皎搬过来第一次发现这块浅滩时就在这里,白皎猜测这应该是相当有年头的旧东西,恐怕很久很久之前就冲到了这里,没人发现过。

    他绕过石碓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捻了捻那些覆着青苔的尼龙绳,湿漉漉,滑溜溜的。

    岩石的另一面,有一横圈的尼龙绳上绑着细细的小布条。白皎绕行至一半,从他的角度还不太能看到那些小布条,但他已经十分熟悉地在脑内勾勒出那些小布条随着微风晃动的样子。

    那些小布条是他搬过来后第一次发现这片浅滩时看见的,当时十二岁的他踏上这片浅滩时,这些布条刚好在风中晃动,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白皎一边回忆着,一边又走近了一步,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最边上系着的小布条的凌乱线头。

    一开始,这块渔网上只系了三条小布条,十二岁的白皎觉得很好玩,但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回家时分别询问了宋琉、白远和宋姨三个人。三个人给出的回答大相径庭,但都很有自己的风格。

    白远比较务实,听见小学六年级的白皎这么问之后很仔细地查了资料,告诉他说应该是给浮标定位用的。

    宋姨给出的回答要童趣得多,她说,可能是渔民为了好看才系的。

    宋琉的回答则相当有哲思,她和白皎说,你觉得这是做什么用的,那它就是做什么用的。

    十二岁的白皎当时想了想,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悄悄和宋琉说,“妈妈,我觉得它是许愿用的。”

    这个回答相当地无厘头,没有任何逻辑。

    宋琉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呀,小皎觉得是许愿用的,那它就是许愿用的。

    后来白皎每次过生日的时候就会悄悄去那片浅滩,然后也会在那张旧渔网上系一根小布条,系在最开始的那三条布条后面,接着许下一个愿望。

    五六年来,他的个子像春笋一样一节一节往上冒,那些布条的位置也跟着他的身高一起,一点一点往高处挪。

    十二岁的时候,他将布条系在自己当时胸口处的位置。如今他十七岁了,当初抬手才能够到的地方,现在估计也就只有他的腰那么高。

    白皎怀念地摸着已经露出来的最高的那根小布条,一步一步跟着走,就像是在回溯自己这些年来的成长轨迹。

    这块岩石很高大,鹤立鸡群地高耸在这一片岩石群中,要绕过一大圈才能到达浅滩。

    白皎摸着那些绳结,走到最后一步,终于踏上了岩石群另一侧的浅滩。

    熟悉的空旷但宁静的浅滩徐徐展开在眼前,白皎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以防被漂亮但晃眼的夕阳映得睁不开眼。

    预想之中的橘红色光芒并没有袭来,白皎摸着绳结的手停顿在他十二岁那年系下的第一根小布条上,整个人怔住。

    远处低垂的一轮红日被切割成两块,中间伫立着一个人影,距离白皎很近,但逆着光,白皎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片剪影。

    他视线往下挪,看见那个人和他一样,摸着从这块岩石上垂下来的渔网,手停留在最初的那三根小布条里位置最低的那一根,食指和拇指捏着小布条垂下来的末端,轻轻地捻着。

    察觉到白皎,人影动了动,让白皎终于看清楚对面是谁。

    男生俊美的脸庞渡上了一轮夕阳的光芒,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瞳无声转地了过来,看向白皎。

    虽然已经是放学时间,可白皎从来没想过白初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之前在卧室里走神的时候有想过白初贺在哪,在做什么。但他一直都以为放学后的白初贺大概会去老城区那里,又或者和牧枚与何复一起干点别的事。

    但白皎没有想到白初贺会在这里,在他这片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踏足过的秘密基地。

    白皎发现白初贺的神情很奇怪。

    这片浅滩鲜有人至,连岭北水苑的开发商当时都没有清理这片岩石堆将浅滩打理出来,而白初贺却仿佛对有人来到这里并不意外。

    白初贺似乎在想事情,抬头的那一瞬间,白皎清楚地看见白初贺的眼神。

    怀念又恍惚,仿佛觉得岩石后会走出一位他的故人。

    但白皎很清楚,能让一向表情寡淡的白初贺露出这种神情的绝不是他,也不该是他。

    手机还握在手里,白皎虽然没有打开,但里面的界面还停留在许安然发过来的剧本里,王子在沙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了邻国公主的那一幕。

    白皎的指甲扣了扣手机壳,看见了白初贺的眼神。

    他的心里流淌出一些近乎于落寞的情绪。

    他也许很笨,也许不够聪明,但他至少在这个瞬间看懂了白初贺的眼神,也看出白初贺怀念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白皎第一次产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他并不太能搞得懂这种情绪叫什么,他只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消极、甚至接近负面的情绪。

    他想的没错,他确实能够很容易地代入进邻国公主这个角色,这个角色也确实很适合他。

    他觉得他现在似乎就是故事里那个天真但可叹的公主,无意间来到沙滩,偶然站在王子的面前,可王子眼睛里真正看到的人却并不是她。

    区别在于那位公主并不知道岩石后还躲着一位小人鱼,而站在这里的他很清楚白初贺抬头看向这里时心里想到的一定是别人。

    这么一想,白皎忽然觉得邻国公主也不是那么可怜,虽然幸福是阴差阳错得来的,但在她的视角里,她不知道真相,在她心里,她和王子的幸福是真的。

    她坦坦荡荡,不需要为任何事情而心虚。

    白皎的脚动了动,岩石堆旁边的砂砾混着小石子,很粗糙,踩在脚底下硌着脚心,相当刺痛。

    这种痛感又让他想起了见到白初贺之前的那个梦,摔碎在地上的汤盅,碎片划伤了二十岁的他的脚底,痛得钻心。

    白皎想,邻国公主也许幸福了,那小人鱼呢?

    她只能躲在岩石后面,看着王子一步一步走向他人吗?

    脚掌心的痛意似乎又和小人鱼行走在刀刃上的痛苦重合在一起。小人鱼不能说话,没办法告诉王子她有多痛。白皎也踩着砂砾,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些他体之前会不到的,属于小人鱼的情绪第一次真切地流进白皎的内心,让他一下子明白了戏剧社那些学生的那句“成为这个人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种不一样但都很寂寞的情绪冲刷着他,让白皎开始有点混乱,分不清自己是那个躲在岩石后的小人鱼,还是阴差阳错抢占了他人幸福的邻国公主。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既是小人鱼,也是邻国公主。

    可这是不可能的,白皎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地说。小人鱼是小人鱼,邻国公主是邻国公主,你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人。

    你知道你自己不是白初贺一直在寻找的小月亮。

    白初贺也不会演王子,陪你一起在刀尖上共舞。

    白皎一向处理不了太多信息的脑袋里,冒出许许多多的情绪。但这一切寂静无声,在似火的夕阳下,时间只是过去了一个瞬间。

    白初贺眼睛里的眼神流转也只是一瞬间,怀念与恍惚之后,看清楚对面的人是白皎,那些情绪就散去了。

    但随即而来的并不是失望,短短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白初贺眼底浮上来的是不易察觉的安心。

    但白皎心里想的事情太多,扭成一堆乱麻,他并没有注意到白初贺那一瞬间看到他后放下心来的眼神。

    短暂的寂静后,白初贺先有了动作,迈出脚步向白皎走来。

    就像许安然发来的那个剧本一样,王子醒过来,抬头便看到了邻国公主。

    可白皎清楚自己不是王子要找的人,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瓦砾摩擦着脚掌,邻国公主像小人鱼一样踩在刀尖上。

    白初贺看见白皎脸上忍痛的表情,皱起眉,走过来抓住白皎的小臂,顺势扶住白皎,“别再动了,会划伤脚。”

    被白初贺扶住的一瞬间,白皎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全部消失了,邻国公主和小人鱼一起被风吹散,他被拉回现实,白初贺的体温从抓着他小臂的手传进他的身体里。

    白皎忍着的那些情绪忽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兜不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白皎的本意其实只是想问一问白初贺怎么会来这里,但奇怪的情绪催使着他,让他嘴里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了个调,变成了像是质问一样的语气,仿佛在问白初贺为什么踏足他的秘密基地。

    白初贺扶稳他后才开口,淡淡掀起眼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白皎语塞,但他心里莫名其妙闹起小小的别扭来,本来并没有觉得白初贺不能来这里,但就是忽然较了真。

    白初贺看见白皎迎着夕阳,脑袋微垂,但一双眼睛视线落在他的下颚处,半晌后小声嘟囔道:“平常都没有人来这里的。”

    白初贺发现白皎经常会在短暂的走神之后没来头地和他找茬,别别扭扭的,而且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可言。

    他觉得这样的白皎也挺好玩的,“你不是来这里了吗,你不是人?”

    白皎眼睛瞪大,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小鹿眼瞪着他眨了两下,然后非常蛮横霸道地说了一句,“我是说除了我以后的人。”

    “哦。”白初贺慢悠悠道,“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能来这里?这里是写你的名字了还是被家里买下了?”

    白皎嘴唇动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回击的话,最后眉毛扭了起来,“我没这么说!你冤枉我!”

    “哦,但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的意思是没看到过有人来这!”

    “哦看来你确实不是人。”

    “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皎气得吱哇乱叫,“你欺负人!”

    “好了。”白初贺点到为止,“不逗你了。”

    白皎光顾着和他拌嘴,等白初贺单方面打断这场孩子气的争斗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白初贺从瓦砾上拉了下来,脚底下的触感变成了粗糙但并不硌脚的细沙。

    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听见白初贺在夕阳下问他,已经褪去了刚才捉弄他的语气,“心情好点了吗?”

    “好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的?”白皎一愣一愣地问。

    白初贺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白皎似乎对外人很少露出过什么难过的表情,白皎在外面的时候似乎永远都是笑着的,周围人都已经习惯了白皎小太阳似的笑容。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班上的那些男的才会口无遮拦地拿白皎打趣,因为心里觉得不管怎样嘲笑白皎,白皎似乎都不会生气,只会开朗地和他们一起笑。

    他没作什么解释,白皎刚才那个低着头不出声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白皎有些失落,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

    也就白皎这个拐不过弯的脑子察觉不出。

    “心情好了就过来,陪我看会儿夕阳。”白初贺说。

    白皎哦了一声,听话地走过来。

    浅滩上,他看到白初贺随手把单肩包挂在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白初贺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手腕搭在膝盖上,脊背微躬,吹着海风,似乎十分放松。

    白皎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只不过白皎平常规矩惯了,坐在沙滩上也是抱着膝盖体育坐,和随性自在的白初贺形成强烈的反差。

    白皎偏着头去看白初贺的侧脸。

    白初贺那头比起一般男生要稍微长一些的黑色短发在海风中微微扬起,露出修长的脖颈,白皎顺着他的脖颈望下去,隐隐约约地想,这就是昨天背起他的后背。

    白皎发现,白初贺虽然平常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目光,十分随性,但坐在这片沙滩上的时候,白初贺似乎比以往还要更加放松。

    他看见白初贺迎着风眯起双眼,望着远处小黑点一样飞过的海鸟,那双睡凤眼变得更加狭长。

    白初贺无声地眺望着,白皎也没有说话,和他一样望着这片自己十分熟悉的海面,但心里悄悄地想,白初贺望着这片海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白皎的话痨属性让他忍不住开口,只是声音很轻,混杂在海风里。

    “初贺哥,其实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你不能来,我就是有点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你。我和爸妈一起搬到这里好多年了,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发现这里。”

    “我知道。”白初贺仍旧望着远处,吹着海风回答。

    白皎想了想,“初贺哥,你是昨天出来找我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吗?”

    白初贺安静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双眼看着白皎。

    白皎的头发在强烈的光线下又泛出一层淡淡的稻草色,只是他本人完全不知晓。

    “不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

    第 49 章

    白初贺说完, 白皎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尾音拉长,拐了个弯。

    “哦——啊?”

    白皎有点吃惊, 他原本已经认定白初贺一定是昨天寻找他时意外发现的这片海滩, 却没想到白初贺的回复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白初贺似乎完全看出了他的情绪, 仍然在风中望着他的双眼, 说:“嗯。”

    白皎不知道为什么,既觉得在意料之外, 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白初贺不是会编瞎话的性格,他既然这么说, 那这件事就是真的。只是白皎的理性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搬到岭北前,他听宋琉和白远聊过,说这片海岸在海市飞速发展起来的几十年内一直处于荒废的状态。虽然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划进海市版图内的时候, 是原址在这边的一个小渔村的捕捞点, 但海市建设之初新区一片荒芜,这片海岸也一直被人们遗忘在角落,从没被想起过。

    和隔壁的南市接壤处有一片风景更加优美的海岸, 人们都爱去那里看海, 很少有人愿意踏足这边。

    宋琉和白远的话里行间是在担心这边住宅区的开发也许不尽如人意,但当时年纪还小的白皎在旁边听着, 心里却对这片海岸好奇极了。

    对于当时尚年幼的他来说,人迹罕至这种词,听起来就像秘密的仙境一般。

    搬过来后,这里的开发并没有像宋琉和白远担心的那样, 而是建设的非常完善。

    但那天他们第一次带白皎来这里,牵着白皎到这片海滩, 望着周围神情惬意放松的人们,小小的白皎却在心里觉得有些失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现在也没能明白。

    他只是在看到那片曾经无人踏足的海岸现在人来人往后,发自心底地感觉到一丁点寂寞。

    就好像孩童的占有欲在作祟,不知为何,他一直希望这里保持着原来一般自然,又安静的样子。

    他觉得他心里幻想的那个无人的小小仙境被人发现了,再也不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宋琉和白远发现了他一直默不作声,弯下腰问他:“小皎怎么了?不是很想住在这边吗?”

    小小的白皎不希望影响到父母的情绪,立刻换上笑容对他们点头,但牵着杜宾的牵引绳的手却忍不住收紧,和杜宾一起站在漂亮的海岸,望着平静的海面,似懂非懂地流露出怅然的情绪。

    所以后来白皎发现这片无人的浅滩时开心极了,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就忍不住和同学们分享,说自己发现了一个特别特别棒的地方,用笨拙的语言将这片浅滩描绘成了仙境。

    可当对面一群和他一样年幼的小孩兴奋地问他这块浅滩在哪里时,白皎却犹豫了,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他们。

    他的小同桌很生气,趴在桌子上,“白皎,小气鬼!”

    白皎笨嘴拙舌,最伶俐的口齿功夫都用在了描述那片浅滩上,不知道如何回应小同桌的话,只能低着头辩解,“不是的”

    他不是小气鬼,平常在家里人买的零食,给他带的好吃的,他都会大大方方地和班上的同学们分享,甚至被大家全部分走,自己没有吃到,也完全不会觉得不开心。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他就是不想告诉别人,他想要把这块浅滩偷偷地藏起来,仿佛这是他最珍贵无比的宝物。

    白皎甚至从来没和宋琉白远与宋姨提起过这里,每次他去浅滩时,他都会下意识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对他们说他想去海边玩。

    宋琉白远和宋姨已经是小白皎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了,可白皎还是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一小块地方,留给自己,藏在心中一隅。

    现在,他藏起来的宝物被发现了,他心中的这个角落忽然被另一个人找到,走了进来,告诉他,“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

    这片浅滩是白皎心里最澄净的一部分,因此,白初贺的话落在他耳朵里,听起来就像在对他说,“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你的内心。”

    好奇怪的想法,白皎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夕阳温柔地拂在他的侧脸,红得惊人。

    “真的吗?”白皎忍不住问了一句。

    “真的。”

    白初贺没有转回头,依旧看着白皎,声音就在白皎耳旁回荡,“那时候新区还没开始开发,这里基本没人会来。”

    白皎的耳朵竖了起来。

    小时候在宋琉和白远嘴里听到过的关于这片海岸的记忆复萌,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只能在心里偷偷想象这片无人海岸的样子,但想象终究很朦胧,而真正来到这里后,这里已经变成开放的观光区,因此他从来都没有机会得知,这片无人海岸的从前究竟是不是他想象里的样子。

    现在,他好像有机会能知道了,见过那片无人海岸的人就坐在他身边。

    白皎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开心起来,迫不及待地开口。

    “是吧!我以前也听爸妈说过,一直都很好奇。”

    他絮絮叨叨地讲,甚至用手比划起来。白初贺看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地听。

    “所以啊,我就想,既然没有人的话,这片海岸的沙子肯定很干净,但应该掺了不少贝壳之类的东西,走一圈说不定能捡一大堆呢!”

    “我觉得这里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垃圾,但应该已经没剩多少了,肯定都被海水冲烂了,说不定还有什么鱼钩之类的东西。”

    “初贺哥,以前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白皎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间看向了白初贺,随后嘴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忘了词一般。

    是他看错了吗?

    白初贺不知道什么时候微笑了起来,那双俊美但偏凌厉的眼睛微微弯起,冷淡疏离的锋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的笑意。

    他看起来很放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开心。

    白皎的声音慢慢变小,忍不住一直看着白初贺。

    也许是因为白初贺的过往经历实在是在同龄人里极其少有的原因,白初贺一直给他一种超出他们这个年龄范畴的沉稳。

    所以很多时候,班上的学生也不太敢和白初贺搭话。虽然有不少对白初贺心生好感的女生,可也只敢在白初贺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他。

    但现在的白初贺,身上那些沉重又令人难过的东西忽然全部褪去了。白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觉得白初贺好像变得很轻很轻,微躬的肩膀自在又惬意。

    白初贺在这一瞬间,仿佛就是一个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的普普通通十七岁少年,没有烦恼,没有忧虑,每天只用考虑学习的事情,放学时间可以和同学一起三三两两地打闹说话。

    白皎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一瞬间,在自己身边坐着的白初贺是不是另一个时间线里从来没经历过那些苦难的白初贺,他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殷实的家庭,在父母温暖的羽翼下成长,在海市最优秀的中学里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后在某一天的放学后,他放松又自在地坐在离家不远的海岸上,舒服又惬意地和同伴一起闲聊着不需要有什么深刻意义的话题。

    聊到有趣的地方,就这样微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浅滩太过安静,海风太过悠然,在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白皎甚至开始产生出一种他们确实在另一个时间线的错觉。

    他吹着风,看着白初贺的微笑,又忍不住想,那他呢?

    那个时间线的他,还会遇见白初贺,和白初贺一起坐在这里吗?

    在那个时间线里,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会不会另有其人呢?

    白皎想的太多,觉得自己仿佛也被海风吹起,变成漂浮在这里的一个透明体,又或者是变成那个躲在岩石后的小人鱼,看着白初贺对另一个人微笑。

    也许是这样没错。

    白皎的声音彻底停止下来,陷入没有边际的迷茫。

    可他为什么会在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心仿佛被拉出了胸膛,令他难过不已呢?

    白初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白初贺仍然在微笑,然后开口对白皎说,“嗯,这里以前和你说的差不多。”

    白皎微微睁大眼睛,想象和现实重叠在一起是件很梦幻的事情,“真的吗?”

    “嗯。”白初贺一只手插进身旁的砂砾里翻了翻,翻出一块带着一点柠檬黄色的贝壳,递给白皎,“这里以前到处都是贝壳,不只是贝壳,还有虾和螃蟹,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皎的想象力很丰富,又刚好那么巧合地和现实严丝合缝地吻合在一起,将白初贺拉到了久远的回忆里。

    所以他微笑了起来,不只是因为那段令人怀念的回忆,也是因为坐在身边絮絮叨叨,但奇妙地令人安心的白皎。

    这是白初贺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别人提到那段回忆。

    他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往事,和何复牧枚没有,和宋姨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句曾经来过,甚至在大庆笑呵呵地和他提到这件事时,也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嗯。

    他从没有忘记,但他确实不想提起。

    可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过壮丽,海风令人沉醉,还是身边这个小男生仿佛与生俱来的温暖气质,白初贺忽然就很想主动告诉白皎,那些他过去的事情。

    不是为了找人而搜刮线索,也不是在揭起自己令人难过的伤疤,而是单纯像这样吹着海风,闲聊一样,和白皎分享着回忆里那些令人放松的小小细节。

    “当时这里确实很荒凉,但很美,遍地都是贝壳。小月亮很喜欢,我们带着他一起捡了很多,也顺便捡了很多螃蟹和螺。”

    小月亮说想带回去穿起来,但后来这些贝壳去了哪里,白初贺也记不太清了,就像那些小细节一样,散落在回忆的各个角落里。

    絮絮叨叨的白皎很可爱,问白初贺:“这些能吃吗?”

    白初贺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一些。

    当时小月亮也是这么问的,他蹲在沙滩上,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猫眼螺,一边看一边问,“小狗哥哥,这些能吃吗?”

    “能。”白初贺回答道,“后来我们带了很多回去,在垃圾站找了一个小的烤火桶,把没烤焦的都吃了,吃了很多,大庆哥说要试试生吃。”

    那是他们难得一次吃那么饱,海鲜很鲜美,大庆又提起在店外面蹭电视时看过的那部在海边许愿的电视剧,说他在里面看到男女主在游艇上生吃海里的东西,很洋气,他也试试。

    然后小月亮犹犹豫豫地说,安婶说不能吃生的东西,肚子里会长虫的。

    白皎的声音传来,“不行,不能随便吃生的,肚子里会长虫的。”

    白初贺的声音顿住,但脸上淡淡的微笑并没有消失。半晌后,他看着白皎认真又关切的脸,慢慢地点头。

    “嗯,安婶也是这么说的。”

    “哦哦!”白皎相当积极地回应,“这个我知道,大庆哥提过,安婶就是以前教你们认字的那个开书店的老奶奶!”

    白初贺又一次点头,“对。”

    “妈妈也这么说过。”白皎眼睛狡黠地转了转,“不过我其实也很好奇。初贺哥,哪天我们和宋姨说吃刺身吧,我也还没吃过呢。”

    白初贺道:“好。”

    两个人安静下来,沉默片刻,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尴尬难耐,只会让人觉得安心、宁静。

    须臾,白皎说:“原来这片海岸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啊,跟我想象的差不多耶。”

    “嗯。”

    “那初贺哥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白初贺转过头,再一次望向远处。

    夕阳又低了一些,海面像着起了火。

    “不,我很少来,应该没有你来的次数多。”

    白皎惊讶地眨眨眼睛,“真的吗,是因为太忙吗?”

    “不是。”白初贺沉默片刻,最后道:“我不敢来。”

    他并不觉得白皎会听懂他的意思,但他愿意说给白皎听,哪怕白皎听不懂也没关系。

    可白皎的眉尾尖耸搭了下来,似乎有点难过的样子。

    他一下子就听懂了白初贺的话,反倒让白初贺有些意外。

    白皎起身,拍了拍衣服。

    白初贺看着他,不知道白皎是要做什么。

    但白皎什么都没做,他拍掉了衣服上的沙子,然后笨拙地挨着白初贺坐了下来,距离比之前拉近了很多。

    白初贺无声地想,既然要重新坐下来,那又何必要拍掉身上的沙子,坐下来之后不是又会沾上吗?

    白皎有点笨笨的,但却很真诚,让白初贺不想说出任何扫兴的话。

    白皎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距离不至于完全贴在一起,但白皎的胳膊肘轻轻挨着了他,没有离开。

    就这么一点接触,但将他们两个人连系在了一起。

    白皎仍然是体育坐的姿势,双臂环抱着膝盖,脑袋有节奏地一摇一晃,用清亮的声音开口。

    “我觉得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白初贺鼻尖逸出一点声音,“为什么?”

    白皎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小月亮对你很重要,你不要害怕,你要经常来,不要忘了他。”

    白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只是本能地又一次想起手机里那个剧本。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位邻国公主,知道真相后难过但勇敢地将王子推向他应该去的位置。但他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小人鱼,口不能言,只能安静地看着王子,在心里默念,请别忘了我。

    身旁安静了很久,然后白皎才听见声音。

    “我不会忘了他。”

    白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接着听到下一句。

    白初贺像是洞察了他全部的心情,“也不会忘记你。”

    白皎看向白初贺,又心里一跳,又急急忙忙地挪开了眼神,盯着自己脚下的沙子。

    很普通的砂砾,但在夕阳和海水的映衬下,它们仿佛在闪闪发光。

    过了一会儿,白皎偏着头,盯着自己身边的沙子,没头没脑地问:“这片海岸这么大,初贺哥你们当初是在哪里玩的啊?”

    幸运的是,白初贺并没有问他怎么了,而是顺着他的问题说下去,“就在这里。”

    白皎手指抠着沙子,摸到硬硬的贝壳碎片,“这里当初没开发,那么大一片,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就在这里呢?”

    白初贺没有回答,思绪飘向身后那块格外高耸的黑色岩石上覆着的大张破旧渔网,想象着最陈旧的那三根系在尼龙绳上的布条,想象着位置最矮的那一根在风中飘荡的模样。

    他答非所问道:“那张渔网后排那六个布条都是你绑的吗?”

    白皎点点头,“嗯啊,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绑一个哦。”

    “为什么?”白初贺侧目,看着偏着头迟迟没有转过来的白皎,“为了纪念生日吗?”

    “不是。”白皎仍然盯着沙子,摇摇头,“那边渔网上不是最开始就有三根小布条吗。”

    “嗯。”

    “我觉得很有意思,就也一起,每年过生日的时候绑一个在这里,然后许一个愿望。”

    “为什么是许愿?”

    “因为”白皎挠了挠鼻尖,“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那三根小布条很像去寺庙许愿绑着的那种,我觉得应该是许愿用的。”

    “确实是。”

    “是吧。”白皎笑了一声,“初贺哥你也这么觉得吧?”

    白初贺在心里无声地算了一下。六根小布条,记录了白皎搬到这里,从十二岁到十七岁的这六年。

    白皎还在一旁说着,忽然灵光乍现,“初贺哥,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对吧,那下次我们一起来这里许愿,好不好?”

    白初贺没有动弹,“现在允许我也来这里了?”

    白皎哽了一下,小声道:“我之前那么说也没有让你不许来的意思”

    好吧,可能也有一点吧,毕竟他小时候甚至不愿意告诉小朋友们这个秘密基地在哪里。但在这里发现白初贺时,白皎的心里却一点儿都没觉得违和。

    这很奇怪,他当初甚至藏着掖着,不肯告诉宋琉白远和宋姨,现在却完全不介意白初贺来到这里,和他分享藏在心里的这一隅。

    白初贺轻轻笑了一声。

    这里确实很有秘密基地的感觉,他一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和以前的样子不太一样,不只是破旧的渔网上多出来的那六根布条。

    这一块浅滩上,有许多个头大一些的鹅卵石,零散地摆在沙滩上。乍一看散乱无序,但是如果仔细一看的话就能发现,那些石头是被人专门摆在这里的,围成了大小不一的圈。

    “那些石头是你摆的吗?”

    白皎抬头,“嗯?哦,对啊。”

    白初贺的视野里仿佛慢慢蒙上一层纱,像一个做旧的滤镜,滤镜里出现了好几个小男孩忙忙碌碌的身影,个头各不相同,有的看起来还是个小学生,有的看起来已经开始长个子。

    各个年龄段的白皎仿佛就出现在他眼前,稚气但认真地费劲搬着那些石头,把它们搬到自己想要的地方,然后退远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满意,继续调整着位置。

    “是要垒起来吗?”

    白皎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不是,就是想圈一个小房子出来。”

    他虽然不好意思,但在白初贺提起来之后,还是忍不住伸手指着那片散落着石头的海滩,慢慢给白初贺介绍着。

    “你看,那个小一点的圈是玄关,然后前面那个大圈就是客厅,是六角形的,旁边相连着的是餐厅。里面窄窄的是通向卧室和书房的过道,过道里的小长方形是个阳台哦。”

    白初贺依言看过去,看到白皎话语中提到的卧室和书房的那部分里面有三个圈。

    “你安排了两个书房吗?”

    “不是啊。”白皎摇摇头,“是一个书房和两个卧室。”

    白初贺问他,“这个小房子是你给自己一个人设计的吗?”

    白皎道:“对呀,我的秘密基地嘛。”他小时候总是喜欢幻想自己在海边盖房子,住在海边。

    “嗯,那为什么有两个卧室?”

    白皎愣住。

    白初贺问出的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考虑到过。

    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到这片浅滩,稚气的心里就产生出将来要在这里安家的想法。这片石头岸就是他自那时起一点一点圈出来的。

    他很认真,是按照现实房间的大小圈的。虽然因为那时候年纪小的缘故,石头圈的面积看起来还是小了一些,像儿童房,但其它都有模有样,俯瞰就像一张完整的建筑平面图。

    十二岁的他在圈好其他的房间后,站在划给卧室那片区域的沙滩上,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就划了两间卧室出来。

    几年间,他反复在这里添添补补,改过客厅的形状,改过阳台的朝向,但从来没有改动过卧室的数量,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秘密小房子留出两个卧室来。

    这似乎是他的潜意识做下的决定,直到五年后坐在这里,白初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白皎才开始第一次思考起为什么。

    但没思考出任何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这样。

    白皎低头想了很久,最后犹豫道:“可能是给小狗留的房间?”

    明明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小房子,但白皎的语气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白初贺看着远方熟悉的风景,“这样啊。”

    第 50 章

    夕阳停留在最美的一瞬间, 耀眼到极致,随后开始一层层变得黯淡,一点一点地转入夜色。

    白皎觉得白初贺在问过他这个关于他的秘密基地为什么有两个卧室的问题后,就显得有些沉默。

    在他们坐在这片岸边看太阳的时候, 白初贺也时不时会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让白皎感觉与之前并不相同。

    之前的白初贺虽然沉默, 但在白皎说话的时候会轻轻点头, 让白皎能够感受到他在听自己说话, 白初贺虽然没有出声,但整个人的注意力确实在自己的身上。

    可白初贺现在的沉默略有不同, 他的思绪好像分散了一些,飘往远方。

    白皎知道他仍旧在听自己说话, 但又没有完全在听,就好像白皎的某一句话触动了他,让他想起别的事情。

    白皎虽然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却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触动到了白初贺的内心。

    他从头到尾, 说的全都是关于自己在海边圈下的这个颇为稚气的秘密基地,他给自己圈定小小住所,别无其它。

    白初贺望向远方的视线看起来漫无目的, 没有具体望向某一点, 又好像因为想要把眼前的景象全部纳入心中,所以看起来才仿佛居无定所。

    白皎忍不住边说边在心里猜测着, 白初贺究竟在看什么呢?

    白初贺的眼神最后没什么焦距地定格在一块岸边被海水冲刷着的大礁石上,白皎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看见礁石后,白皎忍不住想,那块礁石后会不会正藏着一个小人鱼呢?小人鱼会不会正无声又难过地看着他和白初贺呢?

    白初贺现在看着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礁石后的小人鱼呢?

    他向白初贺说着自己对这个小房子的想法, 他希望房子的地板是浅色的实木地板,墙要刷成明亮又温暖的奶白色, 八角形的客厅要装上黑色窗棱的落地窗,每天打开就能吹到湿润微咸的海风。

    身旁的白初贺一直听着,但一句话都没有说。白皎虽然觉得不对,但对这个小房子的热切情绪占了上风,让他乐此不疲地对白初贺讲述他对这个小房子的构想。

    “那卧室呢?”白初贺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白皎刚刚讲到过道的设计,听见白初贺的声音后下意识顿了一下,随后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

    “卧室呀,卧室我也早就想好了。两间卧室都要朝着海,然后第一间做那种拱形的半圆窗户,配米色的窗帘,纱的。里面要铺上厚地毯,放一个投影仪,每天晚上都可以看电影。”

    “嗯。”

    “第二间也做一模一样的窗户,配深灰色的窗帘。不铺地毯,要在床下贴黑灰色的大理石地板,床也是黑色的,但是床单被套要乳白色的,其他和第一间差不多,但是会多一个小阳台,阳台上要放一架天文望远镜。”

    “为什么放望远镜?”

    “放望远镜看月亮。”白皎笑了起来,小鹿眼微眯,下面鼓起一点浅浅的卧蚕,看起来快乐又向往。

    白初贺的肩微微沉下一些,就像无声地深呼吸了一下,吐了口长长的气。

    他问白皎:“不是说是给小狗准备的卧室吗?”

    “嗯?”白皎的头歪了歪,随后才反应过来白初贺问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刚才不是说是给小狗留的房间吗?给小狗的房间,为什么要安排床和床单被套,甚至还要在阳台上放望远镜呢?

    小狗不是人,怎么会用望远镜看月亮呢?

    白皎想着想着,嘴巴里的声音开始卡壳,人也随着白初贺问出的这个问题陷入短暂的混乱和迷茫。

    他心里为什么会这样构思那个卧室呢?

    白皎没有得出答案,而白初贺一开始放松惬意的肩膀似乎在白皎的沉默中又压低了一些,仿佛空气中多出了许多令白初贺沉重不堪的东西,一直压着他,让白初贺无法放松下来。

    白皎太像小月亮了,白初贺想。他真的太像太像。

    人一旦生出某种念头,这念头就会像某种病毒一样,扎根在脑海之中,不断地分裂繁殖。

    生活中每一个曾经普通又无足轻重的细节都变得惹人留心注意,每一个瞬间都变成一个线索,像受到了引力的影响,不断地向那个念头贴近。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牧枚和大庆都在看到白皎的第一眼就觉得白皎很像白初贺回忆中的那个小孩,而和白皎朝夕相处的他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的原因。

    这两个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太过明显,会联想到是非常自然又理所应当的。

    不往这方面想才是最反常与不自然的。

    不是牧枚和大庆太容易联想,而是他从始至终控制着自己,潜意识里拒绝将白皎和小月亮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太清楚这个道理,一旦他冒出白皎像小月亮的想法,那么他眼中的白皎就会越来越像小月亮,直到他再也分不清白皎和小月亮之间的区别。

    再也分不清自己在这其中的位置。

    白初贺不愿意这样,一开始是因为对白皎了解不深,也不想对这样一个和小月亮截然相反、锦衣玉食地长大的娇气包了解太深。

    白皎不可能像小月亮,也不能像小月亮,否则就是对小月亮那些苦难过往开了一个一带而过又恶劣无比的玩笑。

    后来却恰恰因为对白皎了解渐深,发现白皎不是小月亮后,心里那个不希望白皎和小月亮太过相似的念头反而加重更多。

    因为他发现,他已经发自心底地不愿意把白皎和小月亮混为一谈。不是因为以前对白皎的那些负面看法,而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心里对白皎的态度和情绪受到其他原因的掺染,变得不纯粹、模糊不清。

    如果他心里对白皎的情绪因为小月亮的原因纠葛不清,不仅对白皎来说相当不公平,对那个不知道流落何方的小男孩来说,也是一种不尊重。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如果他让自己的心模糊不清,对他来说是最严重的自我侮辱。

    前后的情绪完全相反,但心里的想法却始终如一,只是理由不同。

    他不希望白皎在他心里变成一个带着小月亮影子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看到白皎的笑容而感到安心的理由中有小月亮的原因,他不希望白皎变成小月亮的替代品。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想堂堂正正,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可白皎身上仍然不断地冒出和小月亮重叠在一起的细节,让白初贺觉得自己没法控制自己,内心感到沉重不已。

    他不像白皎那样迷糊,他洞悉自己,他很明确自己对待这两者不一样的心情。

    白皎的声音仍然在耳边盘旋,白初贺却没办法回到一开始那样的放松状态,觉得沉重不已。

    不要再说了,不要变得更像小月亮。

    可他已经习惯收敛住自己的内心,滴水不漏。

    白皎不会知道,就像白皎在这一连串阴差阳错的往事中的位置,白皎无知无觉,白皎没有任何罪过。

    心绪混乱之中,白初贺张嘴,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将那些令人喘不过气的问题带过,“天黑了。”

    “嗯?嗯。”白皎一只说个不停地嘴巴停下,点点头,注意力被白初贺的话吸引过去,不由自主再一次望向海面。

    日落时的浅滩和天黑后的浅滩很不一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褪去了昨天的狂风暴雨,平静夜晚下的海面缓缓流动,沉静悠然。白皎盯着那些海浪的时候,一瞬间甚至觉得时间被按下暂停键,海浪安静,一动不动。

    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明亮但沉默地照耀着这两个人。

    白皎抬头望着月亮,但白初贺只是低头看着海浪。

    那轮弯月倒映在水面上,因为涌动的海浪而显的模糊不清,时而完整地现于眼前,下一秒又被海浪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碎片,像散落一地、无法拼接的拼图。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安静地共享着这一片不为人知的静谧夜景。

    半晌,白初贺听见白皎开口,就和平常的语气一样,没有主题地散漫闲谈着。

    “初贺哥,之前生物课上老师在讲年轮来着。”

    “嗯。”

    “老师说,树干里的年轮会随着树木的年龄而不断生长,哪怕最后那颗树变了样子,和最初完全不一样,但仍然可以从年轮里辨认出它曾经每一年的经历和模样。”

    “嗯。”白初贺答。

    白皎的话让他想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张渔网,那些小布条。最初的那三个中位置最低的那一个,和后面位置越来越高的那六个。

    那些小布条就像白皎口中的年轮一样,记载着每一年不同的白皎。

    如果当初那三个中最矮的那一根还在,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位置也逐渐变高?

    白皎系的那些小布条就排在那根之后,就仿佛补上了最矮的那根布条的缺失,一年又一年地接替它记录下去。

    白初贺闭了闭眼。

    那根最矮的小布条是小月亮系下的,被和他相似不已的白皎发现,阴差阳错地接续下去。

    人们都喜欢说命运有自己的安排,但他的命运却似乎总爱和他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白皎很意外会在这片浅滩看见他,白初贺虽然没有说出过口,但其实他也是。

    夕阳时,他手指捻着那些小布条,听见岩石后传来动静时,一瞬间以为走出来的会是小月亮。

    白皎的声音在他的思绪中断断续续地继续飘过来。

    太阳消隐后,气温降了一些。不至于冷,但怕冷怕热的白皎习惯性地把抱着双腿的手臂缩紧了一些,下巴搁在膝头,脚尖并拢,望着月亮。

    “所以树不管怎么变,它还是同一棵树,只要剖开它的心就能认出来。”

    “嗯。”

    白皎的视线微微下移,从天边的月亮挪到了海平线,那里的月光被不断延伸拉长,像飘在海面上的一条银白缎带。

    “我在想,可是水没有痕迹,这片沙滩也是,沙子一定被水流冲走好多,换了一批又一批。初贺哥,那你说,这片沙滩还是原来你见过的那片沙滩吗?”

    白初贺声音微低,但在风中并不显得突兀,“我不知道。”

    “我也这么想。”白皎有些惆怅,这种问题太过深奥,甚至还带着一点哲学的氛围,他有时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但很难想得明白。

    “之前地理课上还说过,说月球也是有引力的,潮汐会受月亮的影响,所以大海的水才会不断地冲上沙滩。”

    白初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白皎还想到了语文课,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位很诗意的女性,给他们讲张若虚的诗,讲“江月何年初照人,江畔何人初见月。”

    “月亮真爱捉弄人。”白皎喃喃自语。

    白初贺听在心里,不知道想到什么,“为什么?”

    “嗯”白皎并拢的双脚动了动,脚尖碾着那些细沙,感受着那些砂砾摩擦的触感。

    这些沙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会不会在很久以前,它们属于另一片很遥远的海岸,然后被调皮的海浪带到这里,混在和它们相似的沙子中,让人误以为它们自始至终就一直停留在这里。

    还是说那些和它们相似的沙子也一样,其实它们就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因为这里变了那么多,水变了,沙子也变了,海岸上人变多了,外面也修了房子。”白皎的语气微微有些惆怅,想象着那些他没有见过的变化,“可就算所有东西都变了,月亮还是那轮月亮,一直挂在那里,始终如一。”

    白皎说完,回过神,发觉身边的白初贺很久没有说话。

    他刚想出声问一问,就听见白初贺开口,声音包裹着白皎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迟疑。

    白初贺迟疑到几乎有些小心翼翼,“是吗?”

    白皎不明白白初贺在迟疑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也很确信,因此自信满满地回答白初贺,“对哦,月亮始终都是同一个月亮。”

    白初贺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话题。

    之前白皎来他的房间找他问舞台剧的事情,他当时情绪一般,但看出来白皎想问他的不止是舞台剧的事情,似乎还有什么事想和他商量,想听听他的意见。

    但他那时候刚和白皎之间发生了一点尴尬的状况,白皎最后没说,他也没问。

    今天中午,宋琉开车来学校给他带了盅汤,在校庭闲聊的时候提到白皎,说白皎性格无忧无虑的,虽然快高考了,但都还没想好将来自己想做什么,他恐怕根本没设想过自己的未来。

    宋琉提到这事的时候是打趣的语气,似乎并不担心,但好像不是因为她觉得白皎会慢慢找到方向,而是觉得白皎就算找不到方向也没关系,家里会一直养着白皎。

    和那晚饭桌上对白初贺学业上的关心态度有些不一样。

    白初贺当时一边喝着汤,一边安静听着,想起白皎那天问了他一句大学准备读什么专业,语气迷茫,又有点焦虑。

    “你那天是不是想和我聊聊专业选择的事情?”

    “哦,对。”白皎回过神来,有些苦恼,“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还以为大家都一样,结果发现其实所有人都有目标,连不怎么好好学习的一青也早就有了方向,就我没有。”

    白皎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越来越低,最后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我完全没有方向,所以想找初贺哥你商量商量来着。”

    结果白初贺也早就有了想法,甚至更绝,他已经在看法学相关的专业书籍,让白皎心里的焦虑一下子登了顶。

    “初贺哥,你觉得我适合什么专业啊。”

    “这件事要自己想,问别人参考意见作用不大。”白初贺回答道。

    白皎更加闷闷不乐,但白初贺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些事要自己决定,不能依靠别人。

    “但是。”白初贺声音再一次响起,“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你在建筑这方面很有天赋。”

    白皎低垂下去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双眼看着白初贺,白初贺也在看着他。

    “真的吗?”白皎问,他很少听见别人说他在某个领域有天赋这样的话。

    “真的。”白初贺说,“你在海边那个小房子格局设计的很好,也很有新意,和一般的空间规划不一样,没有落入俗套,但又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白初贺说这话不是恭维,在白皎对他描述自己的构思和设计时,虽然措辞很简单,但白初贺脑海里却很鲜明地出现画面。

    白皎想好的陈列,室内的规划,那些颜色搭配与设计,风格明确,就像一张完整的设计图,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白皎笑得很开心,“我从来没听别人这么说过。”

    “那是因为你没对他们提过。”白初贺说,“如果爸妈知道的话,也会这么夸你。”

    白皎声音停下来,双眼好像盛进了一掬月光,亮晶晶地看着白初贺,“哥!”

    白初贺用“爸妈”这两个字叫了宋琉和白远,虽然不是当着他们的面,可白初贺嘴中确实是这么叫的。

    白皎记得,白初贺刚回家里的时候,叫宋琉是用的“阿姨”这个称呼。

    白初贺被白皎亮得吓人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转过头去,“嗯。”

    而且白初贺现在不介意自己直接叫他哥哥了,一开始白初贺听见自己叫他哥的时候,表情总是会变得怪怪的,情绪也很一般。

    白皎觉得自己开心极了,他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白初贺。

    白初贺压根就没想到白皎会扑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白皎,但是人却没有坐稳,和白皎一起仰倒在沙滩上。

    一些沙子被扬起,但白皎被白初贺圈在怀里,没有沾到任何尘土。

    白初贺的手臂环着兴奋的白皎,白皎开心起来就像个小动物,很喜欢贴人,在怀里止不住地动弹,连衣摆都随着动作拉上去,露出一截雪白柔软的腰。

    白初贺的校服衬衫最下面的两颗扣子也被白皎蹭开,腹部露出,小腹上有尚浅但已经有了形状的人鱼线和薄薄的腹肌。

    白皎像只兴奋的小狗,不断地闹腾着,雪白的腰没有隔挡地贴上了白初贺的小腹,皮肤相触,软软的腰侧蹭着白初贺,体温温暖。

    白初贺的脸色逐渐微变,手按着白皎的衣服往下拉,又在手腕碰到白皎的柔软腰腹时僵住停下,没有乱动。

    他的声音变了,比之前还要低了一些,有些微哑,“白皎,起来坐好。”

    白皎完全没有自觉,抱着上半身,兴奋的情绪迟迟没有消散,问出一个很幼稚的问题,“那我们以后一起读一个大学,好不好?”

    他看白初贺不动,以为白初贺怕痒,便故意在白初贺不说话的时候伸手去摸白初贺的腰,催促着白初贺回答,“好不好,好不好?”

    白初贺实在没办法,不轻不重地抬手想拍一下白皎的后背,结果白皎到处扑腾,他的手落下来,打到了白皎的屁股上。

    白初贺手里捏着劲儿,下手很轻,但打下去之后觉得自己手掌发麻,血液不畅。

    白皎一下子停下动作,捂着自己的身后,眼睛瞪大,“怎么还打人,难道你不愿意吗?”

    白初贺趁他没有在四处乱动,借机坐起来,把白皎从自己身上推开。

    腰腹相接的地方分离开,皮肤失去了温暖的遮挡,变得凉飕飕的,仿佛在向白初贺抗议。

    白初贺的后槽牙不由自主咬紧一瞬间,随后松开,“没说不愿意。”

    白皎又笑起来,“那就是你同意了。”

    “嗯。”白初贺刚把白皎的姿势纠正好,又看见那抹雪白,皱着眉替他把衣服拉下来拢好,“想跟我考一个大学,那你从现在开始得努力学。”

    白皎的脸似乎皱了一瞬间,随后很快舒展开,双眼弯弯地点头,“嗯,我肯定会好好学。”

    白初贺的注意力不太集中,随口回答他,“是吗。”

    “我一定好好学。”白皎又很用力地点点头,整个人开心不已,那种情绪几乎要从他的毛孔中溢出来,“妈妈说,他们是肯定没办法陪伴我很久的,但是哥哥可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是兄弟,对吧?”

    白皎的眼神太明亮了,白初贺想,就像天边的那轮月亮,皎洁,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刚才被白皎的体温染得很温暖的腹部,在白皎从他身上远离后一寸一寸凉了下来,也许是夜晚的温度很低,白初贺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微冷。

    是因为秋天的缘故吗。

    白初贺站起来,拎过单肩包,别过头,不由自主地避开白皎开心又热烈的眼神。

    “走吧,该回去吃饭了。”这是他最后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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