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入住新家

    再次启程时, 邱家兄妹乘坐的马车上多了一个高阳。

    他上车后就见到了里面堆积如山的行李,散发出混合在一起的,有些复杂的食物气息。

    高阳有些狐疑地动了动鼻子, 不由问道:“这些都是吃的?”

    邱川已经得知, 面前的高叔日后要和他们一道在酒楼共事, 想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这都是大掌柜从齐南带来的食材, 我们一路上赶不及进城, 便会就地埋灶做饭,吃得可好了。对了,还有很多大掌柜自己琢磨的调料, 别处都买不着。”

    高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然问道:“先前上了前车的那只鹅, 可是秦掌柜养的那一只?”

    邱瑶闻声点头。

    高阳庆幸自己多问了这一句, 不然若是言谈间把大鹅也当成了食材,笑话可就闹大了。

    鉴于一早在荣县多耽搁了些时候,为了赶路,午间马车也未停,各自吃了些点心之类的垫垫肚子。

    这般, 临近傍晚时,总算顺利到达盛京的城门前。

    京城之巍峨,乃大雍朝的独一份, 城墙高耸, 守卫森严。

    无论是何人, 出入城门都要接受守城官的身份查验。

    然而当轮到秦夏等人时,冷着脸的守城官还未及开口, 就被厂卫的腰牌糊了一脸。

    “我等公差在身,速速放行!”

    守城官咽了口唾沫, 二话不说就冲着马车行了个礼,抬手冲身后小兵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让道!”

    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秦夏注意到,不仅是守城官和手下的兵卒,其它入城的普通百姓,得知这一行人与“厂卫”有关联时,都齐齐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果然厂卫恶名在外。

    不过秦夏相信,至少厂卫在虞九阙的约束下,不会做那等仗势欺人的事,这就足够了。

    东厂也好,西厂也罢,归根结底都是皇帝手中的刀。

    虞九阙昨晚睡眠不足,今天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虽然,即使如此,他中午也吃了八块云腿酥饼。

    这会儿到了盛京城,他可算来了精神,开始满心期待起秦夏见到御赐宅院时的模样。

    路途漫长,一路上秦夏已经听虞九阙说了不少盛京之事。

    譬如盛京分内城和外城,不过虽有这么个说法,实际上内、外之间并非还有一道城门划分,只是口头上的习惯罢了。

    其中内城又分北城、南城,北城住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家的宅院兴许就能占去半条街。

    南城比不得北城显贵,却是汇集了全盛京最上档次的享乐之处。

    虞九阙曾提及的盛京“三大楼”,便全数坐落于南城。

    京城繁华,从道路的拥挤程度就可见一斑。

    明明大道宽阔,足以令四驾马车并行,可越靠近北城,速度就越慢——只因路上的轿子、马车和行人,实在都太多了。

    这样的情形,除非皇帝亲临,不然虞九阙总不能命锦衣卫纵马开道。

    就这么慢腾腾地往前挪,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车终于驶进了北城三合巷。

    宅子确实如虞九阙所说,很大,大到离谱。

    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到他和虞九阙住的院子,秦夏有种前世去景点旅游的错觉。

    “单你我二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太浪费了?”

    倒不是他没见识,实在是属实没体验过这样的日子。

    这般的大宅,一般是给那些个家里三代乃至四世同堂,兄弟数个,还未曾分家,往下子子孙孙一群住的。

    换成他们,多少显得冷清。

    “只是暂且只有你我二人。”

    虞九阙正经地纠正道。

    他和秦夏尚且年轻,焉知以后不会子孙满堂?

    到那时,说不定还嫌这地方小呢。

    两人所宿的院子,叫做“和光院”,乃是宅中主院。

    府中仆从俱是训练有素,早已将屋内收拾停当。

    院中的管事妈妈徐氏,乃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宫人,举手投足,很是有一番规矩。

    虞九阙深知他和秦夏都无暇管这府中琐事,干脆请来了信得过的前女官,一概交出去,他们夫夫二人也好安心做事。

    徐氏的为人他是清楚的,想当初他初进宫时,没少得这位女官照拂。

    这回徐氏能够顺利被放出宫禁,虞九阙也使了力。

    于离宫的女官而言,他这里算是极好的去处,属于清闲富贵的养老差事,故而徐氏做事极为用心。

    进城时临近傍晚,进屋时已是黄昏,天边浮云卷舒,霞光点点。

    两人洗手净面,丫鬟捧上家居的衫子、软底鞋供秦夏更衣,虞九阙卸下风尘后,反倒换了一身进宫的织金蟒袍。

    蟒袍是他升任司礼监掌印后得的赐服,四爪为蟒,乃赐服中的第一等。

    “这个时辰,你还要进宫?”

    虞九阙颔首。

    “这会儿天还早,我总该进宫面圣。何况先前一干事宜,还要我亲自回禀。”

    他看向秦夏,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时辰进宫,怕是要被留膳,今天的晚食,没法陪你了。”

    秦夏安抚他道:“咱们往后日日在一处,哪里差这一顿饭,既要去,不妨早些去,晚上大约什么时辰能回?”

    虞九阙道:“面圣之后,我还要往司礼监去一趟,回来的时辰不会很早。”

    秦夏很是理解。

    虞九阙现在就是出差回来的打工人,皇上正在宫里等他去做项目汇报。

    把虞九阙送到院门口,秦夏好生欣赏了一番小夫郎的背影。

    该说不说,这蟒袍就是漂亮。

    他勾着唇角,转身回屋。

    宅子太大,先不忙着逛,数清楚和光院有几间屋后,他先让人去将邱川和邱瑶唤了来。

    邱家兄妹抱着大福,一路过来险些迷路。

    他们被安顿在另一处院子中住,院中一共四间屋,他们一人一间。

    高阳没有跟着回府,毕竟称不上多么知根知底。

    一进盛京城,路过一家客栈时,秦夏就给了他一包银钱,让他自己进去安顿。

    “待家中事了,我自会来寻你。”

    高阳接了钱袋,感激不尽,对于秦夏的话更是无有不依。

    而邱川和邱瑶,卖身契还在秦夏手中,既来了盛京,他也将虞九阙的真实身份告知。

    几句话说完,这两个孩子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邱川说话都打起了磕巴,要知道他之前在齐南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大人,那时候在他眼里,七品的县令都是云上之人,高攀不起,可现下大掌柜却说,小掌柜是宫里的大官,整整三品!

    “那之后,我们该如何称呼小……称呼大人?”

    秦夏却道:“不必麻烦,我已问过你们小掌柜,你们就当和在齐南县一样,称呼和礼数都不必变。”

    兄妹两个迅速点头。

    秦夏又叮嘱他们,在这里不必拘谨,缺什么就寻府中的仆役说。

    说话的时间太久,大福整个鹅都不耐烦了。

    它上前扯秦夏的衣摆,那意思仿佛是:他们都安排好了,那我呢?

    于是不多时,秦夏就领着大福,来到了虞九阙所说的后花园大池塘。

    放眼望去,这片池塘好似都快赶上秦家的院子大了。

    “去吧,以后这一片水都是你的。”

    秦夏把大福往水里赶,怎料大鹅还没挨到水面就嘎嘎叫着往回跑。

    秦夏摸出身上的蚯蚓干引它,它也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一人一鹅回到了和光院。

    想到大福有日子没下水了,秦夏只好吩咐底下的人,去搞个装水的大木盆。

    木盆一来,大福就扑扇着翅膀跃了进去,在里面游得欢畅。

    秦夏懂了,这只县城鹅纯属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给这盆子做个记号,以后就给它用了。”

    徐妈妈闻之此事,特地单给大福拨出一个姐儿、一个哥儿。

    且耳提面命,让他们务必上心。

    “这只大鹅可是老爷和大人的心头肉,若是有个什么差池,你们自己清楚后果。”

    两人喏喏应是。

    另一边,虞九阙已被传至御前。

    他将二皇子余党一事细细秉明,说罢便垂首等皇上示下。

    二皇子最终未以谋逆大罪论处,但其余种种罪证也足够他喝一壶,眼下已削夺封号,贬为庶民,终生圈禁。

    兜兜转转,他落得了和昔日兄长一样的结局。

    只是废太子是真龙,他不过一条恶蛟。

    如今余党尽除,再无后顾之忧,其余的皇子年龄尚幼,背后的母家都是聪明人,各个轮着番的表忠心。

    新帝这位子,已是再稳妥不过了。

    心情一好,又当着虞九阙这亲信的面,当外头的内侍来报,说是小太子求见时,皇上立刻吩咐道:“让他进来,正好他大伴儿在此,他不是成天念得紧么?”

    虞九阙一听“太子”二字,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

    坏事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忘了什么。

    ……

    小太子年方五岁,是在皇上还是废太子的那段时日里出生的。

    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因东宫的变故亏了身子,诞下的嫡子从小身子骨就不算康健,看着不如宫外的同龄小子壮实。

    皇上和皇后对此很是上心,每天都变着法地想让他多吃点饭。

    “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子跑进来,刹住步子,用稚嫩的童声规规矩矩给他父皇行了礼。

    这是如今后宫中的唯一独苗,称得上得万千宠爱。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在太子面前,刹那间化为慈父。

    “来,到父皇跟前来。”

    三下两下,皇上将其抱上膝头。

    虞九阙很快也被唤到离这父子二人最近处。

    而后小太子就当着皇上的面,朝他伸出了小手。

    “孤上回要的糖果子,大伴儿可带来了?”

    第092章 银丝卷

    为了哄小太子, 这次离开齐南县时,虞九阙特地同秦夏打了招呼,在马车上装了一大匣子糖果子。

    然而他进宫时太着急, 把这事彻彻底底地给忘了。

    但在皇帝面前, “忘了”绝对不能成为一个理由。

    虞九阙只好心里万般不情愿地解下腰间荷包, 把秦夏亲自替他装进去的, 一把各式各样的糖果子呈了上去。

    小太子乐呵呵地接过, 伸出小手在里面摸出一个。

    刚想剥开糖纸塞到嘴里,皇上就发了话。

    “用完晚食才能吃这个。”

    小太子顿时蔫了一下。

    “儿臣遵命。”

    皇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见时辰差不多了, 便吩咐传膳。

    虞九阙陪着这天家父子一道用膳, 哪怕是在旁边单设一桌, 在众人眼里, 已是无上殊荣。

    但虞九阙很清楚,皇上之所以乐意安排他留下,完全是因为他饭量大,而且看起来吃得比较香。

    假如秦夏在这里,他大概会给督主大人科普一个词, 叫做吃播。

    反正每每有他在,不爱吃饭的太子总能多吃小半碗饭。

    别小看这小半碗,那可是足够皇上皇后、东宫上下高兴半天了。

    不过鉴于之前一段时间内, 他基本只吃秦夏做的饭, 而今再回来吃御膳房的手艺, 他要花点时间才能适应。

    御膳房的饭菜,食材都是用的都是极好极新鲜的, 每一道菜的工序也是极繁杂的,可吃来吃去, 总是差点意思。

    大概是因为纵使食材新鲜,却不是做好就能端上桌,在灶上热久了,再好的菜色也要沦为平庸。

    这天一如既往。

    在虞九阙认真吃饭的带动下,太子久违地觉得面前的一堆菜色,看起来比平常诱人了不少,加上吃完饭能吃糖果子的引诱,他最终多吃了半碗还多的饭。

    为此在场的人都得了赏。

    晚膳后,皇上传了太子的奶娘,询问太子近来的饮食情况。

    奶娘生怕皇上怪罪,却也不敢不说实话,便道太子近来用饭不香,已请了太医看过,说是脾胃虚弱,开了方子,一直调养着。

    “回回都是这一套说辞,调来养去,弄得太子药吃得比饭还多。”

    皇上闻言,面露不虞。

    虞九阙给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奶娘带了下去,随即上前劝了两句。

    说实话,皇上总担心太子不爱吃饭,其实他自己的食欲一直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初二皇子在废太子的饭食中做手脚,虽然仰仗秦夏的“预知梦”,虞九阙及时戳破了这份阴谋,可多少也伤身,以至于皇帝大病虽无,小病常有。

    人的身子骨不康健,反应在日常中,就是睡得不好,吃得不香。

    虞九阙其实很想说,说不准换个做饭更好吃的厨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但这事关龙体及东宫储君,这种念头只能在心里过一遍,万万不敢轻易开口。

    皇上又关心了几句虞九阙的伤势,哪怕包扎的布条已经拆了,依旧命他再去寻太医把个脉。

    退出天子寝殿,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了。

    虞九阙整了整身上官袍,随着执灯的小太监,又一路往司礼监去。

    佘公公明面上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实际已经告病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虞九阙一回来,司礼监上下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如他所料,果然案头的文书和折子,几乎把半张桌子淹没。

    虞九阙看了一眼就恨不得掉头便走。

    可惜有几样急务,务必在今日议出个章程。

    直到一盏灯油都烧尽,他才从司礼监脱身。

    大雍皇宫每日酉时过半即落钥,虞九阙出宫时却连亥时都过了。

    放在过去,但凡到了这么晚才忙完,他必定不会出宫,而是会直接宿在宫中值房。

    但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府的。

    小轿摇摇晃晃,几乎要将他的睡意晃出来。

    到了地方,小太监轻唤数声,才令他缓缓睁眼。

    “督公,到了。”

    虞九阙应了一声,有人上前替他掀开轿帘。

    和光院内。

    秦夏躺倒在一张软塌上,翻看一本食方。

    这本书是他在书房发现的,周围统共将近二十本类似的书籍,想也知道是谁下令搜罗的。

    除了竖行无句读的排版,看仍然令他不太适应之外,总体而言,秦夏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华夏的厨艺传承,本就有不少取自古法、古方,没有所谓现代的一定比古人做得好这一说法,故而手里的这本书,反倒能给他不少新的启发。

    太过专注的阅读让他忽略了周遭的声音,小哥儿去而复返,都近在眼前了,他才瞥见一方绯色的衣角。

    抬头看去,只见虞九阙已换了家常的装扮,松散的袍衫飘飘如举,束起的发髻拆下,松松地系在一侧。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虞九阙明知故问,很快就被秦夏揽过,两个人勉强挤进同一把宽大的椅子里。

    “在看你买给我的书。”秦夏点了点书页,同他分享。

    “这位先生在书中写,陈醋与鸡蛋清同吃有蟹味。”

    虞九阙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你当初那道‘假蟹’的做法?”

    秦夏浅笑。

    “还有一道名菜叫赛螃蟹,也大差不差。”

    据说金圣叹临终前曾道:花生米与豆干同嚼,有火腿味。

    看来古今的吃货都差不多。

    人回来了,书也暂且不必看了。

    秦夏顺手掩卷,和虞九阙从挤巴巴的椅子里,挪去了宽敞好些的软塌上。

    “进宫这一趟可还顺利?”

    虞九阙喝了两口安神的桂圆茶。

    “陛下未曾难为我,还令太医给我把了脉,这下算是能放心了,只是我进宫匆匆,忘了一件要紧事。”

    秦夏果断道:“是糖果匣子?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瞧见,就知你忘了。”

    虞九阙无奈地单手撑起额角。

    “正是,原本不碍事,哪知太子正好去面见陛下,一来二去,这事儿就勾起来了,我只得解了荷包,将其中你放的那些糖果子予了他。”

    其实无论是哪里来的糖,味道都是一样的,但秦夏看得出,虞九阙对于太子抢糖一事不满已久。

    督公大人的这份孩子气,想必只有秦夏才见得到。

    “一会儿将荷包给我,明日我再给你装满。”

    一句话说完,虞九阙这才又笑了。

    新宅的第一夜,大床软如云朵,给了两人非比寻常的体验。

    事后,秦夏在被子里揉了揉虞九阙的小肚子,又亲了亲对方颈侧的孕痣。

    孕痣是哥儿独有的特征,有个说法是孕痣的颜色越红,哥儿生养的本事就越好。

    但用方蓉的话讲,这都是民间之说,不足信的。

    “你可别因这个嫌弃九哥儿,这孕痣红不红,就和人油皮儿白不白一样,那都是天生的。”

    还说以前老家邻居的哥儿,天生孕痣暗突突,后来嫁了人,连生两个大胖小子云云。

    虞九阙当初记忆未恢复时,孕痣确实颜色略略发沉,现在看着却红亮了许多。

    一只手搭上秦夏的手背,虞九阙的声音比起白日里,多了一分黏糊糊的意味,听起来很好欺负。

    “相公,你喜欢小子还是哥儿?”

    “都喜欢。”

    秦夏感受着掌心下的起伏,过了一会儿收回手,扯下虞九阙睡觉穿的小衣,把他的肚子盖好。

    “那咱们一样生一个。”

    虞九阙眼睛都闭上了,嘴里却仍在说。

    “我打小就没家,只盼着日后咱们这家越热闹越好。”

    他说什么,秦夏都应,同时拍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入睡。

    秦夏没有说,自己对于生育二字是有些害怕的,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姐儿和哥儿折在产床上。

    要么只保得住小的,要么一尸两命 。

    但他深知虞九阙有对孩子的期许,他也同样。

    因而不会说什么扫兴晦气的话。

    ……

    几日后,秦夏已经习惯了迁居京城的日子。

    只是近距离见识过虞九阙的辛苦,愈发心疼夫郎。

    逢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天不亮就要进宫待命,平日里可以晚一些,也没晚到哪里去。

    可见以前虞九阙住在宫中是对的选择,起码可以省去不少路上的时间。

    酒楼尚未开始筹备,秦夏趁着开张之前还有余裕,每天都比虞九阙早起一会儿,钻进灶房给他做早食。

    过去他不算长的打工时光,最开始当帮厨时每天都要起很早,那时为数不多的慰藉,就是酒店的员工早餐还算不错。

    他深知对于早起的人而言,一顿可口的饭菜是多么深切的慰藉,从而一心想让虞九阙吃好喝好。

    反正过后他还能回去补觉,不耽误什么。

    如今每逢前一晚他便会定下菜单,比如要做面食,灶房中的管事婆子就会领着下面的丫鬟一早提前揉好面团,能省不少时间。

    又是一日清晨。

    秦夏掀开盖在盆上的布,掏出里面醒发好的面团,准备做一道银丝卷。

    灶房中人都当他是要做花卷,为了好听起个这样的名字,哪知真做起来,发现并不是一码事。

    只见秦夏先将面团分成两半,其中一段擀成面饼,用到切成小段的细丝。

    另一半则是搓成条、切成面剂子,擀作面皮。

    细丝包进面皮中,折成一个小包袱,做好一个盖帘的量后,需要再发上一次。

    发好后会感到小包袱变得微微蓬起,重量不再压手,到了这时,便可以上锅去蒸。

    虞九阙梳洗更衣完毕,预备出门时,食盒也准备停当了。

    “这里面是银丝卷、笋丁烧麦、南瓜饼、五香茶蛋、酱胡瓜和菌子粥。”

    说是早食,其实虞九阙往往是忙过一遭后才有空吃。

    因这个缘故,秦夏做的都是即使二次加热,也不会损去太多风味的菜色。

    虞九阙和他道了别,快步出府上轿。

    进宫后,转眼一个时辰过去。

    堂堂督公饿得前心贴后背,越喝茶心越慌。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伺候他的小太监赶紧将一干早食热好送上来。

    虞九阙轻轻吐出一口气,刚要伸手拿筷,偏生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第093章 京城租铺

    自新帝登基以来, 虞九阙再忙再累,都没想过撂挑子不干算了。

    今天是头一回。

    眼看面前的菌子粥冒着热乎气,散发着菌菇特有的鲜香。

    银丝卷白白胖胖, 外皮光滑, 好似正在盘中发光。

    烧麦皮薄如纸, 隐隐透出里面丰富的馅料。

    南瓜饼灿如金饼, 再行放凉可就要不好吃了!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虞九阙来来回回默念这八个字,在极短的时间内越过桌案,跪下行礼。

    整个司礼监, 就这么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免礼平身。”

    “谢陛下。”

    虞九阙作为司礼监之长, 他起身后, 其余的一干内侍才敢重新站起来。

    不过除了虞九阙, 暂且也是没人敢抬头的。

    “朕只是四处随便逛逛,你们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

    伴君如伴虎,皇上看似寻常的一句话,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意义就不同了。

    没人真的相信他只是来随意逛逛,可得了这一道命令,便纷纷收起心思, 各自行动起来。

    有人在给折子分类, 有人在誊抄一叠文书, 有人正打算出去办差。

    也有小太监提着一壶热水,正在角落里给上司们泡茶。

    放眼望去, 整个司礼监没有一个闲人,这就显得虞九阙桌上还没来得及用的早食, 变得格外醒目起来。

    虞九阙这下是半点不敢抬头了。

    他盼着皇上站站就走,皇宫那么大,哪里都比他们司礼监有看头。

    天不遂人愿,皇上很快就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注意。

    或者不如说,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这股香味。

    “九阙,没成想你在偷偷开小灶,这是还没用早食?”

    皇上兴致勃勃地行至虞九阙的座位旁,打量起上面的杯盘碗碟。

    一眼看去,几样面点和小菜精致有余,不过所用的餐具却略显寻常,一看就不是宫中膳房送来的。

    虞九阙硬着头皮,开口认错。

    “今日晨起忙碌,故而从家中带来的早食还未来得及用,还望陛下恕罪,臣日后必当改正。”

    按理说宫中各官署内,非饭点是不允许官员用餐食的,不然岂不乱了套?

    不说一进门就一股饭味,着实不雅,就说不小心令油渍、菜汤等污了折子文书,也是大大的罪过。

    可虞九阙这个身份,自然是有些特权的。

    别说他在司礼监吃份早食了,就是偷偷摆一桌席,也没人敢说什么。

    皇上一笑。

    “一日三餐,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只是这时辰再吃早食,多少容易伤及脾胃,还是注意些为好。”

    虞九阙知道这是皇帝在侧面敲打,遂垂首应是。

    本以为这一遭总算应付过去了,皇上却没有抬腿走人的意思,反而继续道:“久闻九阙家中有人善烹厨,怪不得这几道小点看着稀奇,果然并非出自宫中膳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九阙认为自己听懂了皇上的暗示。

    他尽力忽略自己饿着的肚子,上前两步笑道:“都是些民间小食罢了,陛下若不嫌弃,臣伺候您用上些可好?”

    眼看皇上欣然点头,虞九阙又想到了自己被小太子拿走的糖果子。

    这对天家父子,想吃什么吃不着,偏偏总是对自家的吃食下手。

    皇上落了座,虞九阙充任临时的侍膳太监,皇上点哪道,他要先尝过,再呈上。

    多亏了这位万岁爷有点良心,浅尝辄止,三样面点一样就吃了一个,饶是如此,仍赞不绝口,看起来尤其爱其中的银丝卷。

    又言包着芋泥馅的南瓜饼略显油腻,不过却专门道:“这等甜软之物,或许小孩子爱用。”

    虞九阙立刻表态,会从家里要来食方,敬呈御膳房。

    皇上心满意足,带着一干随从浩浩荡荡地走了。

    再出宫时,又是入夜,不过姑且还算是晚食的时辰。

    府中后厨,秦夏一早得了虞九阙要回家吃饭的信儿,已经在灶房忙起来了。

    这些日子虞九阙进宫打工,他也没闲着,带着府中小厮,已经把盛京城转了个大半。

    如今的后厨灶房内,已经多了一个大大的橱柜,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秦夏从齐南县带来,以及从京城里采买的新鲜食材、调料等。

    之前虞九阙提过的蚝汁,他在尝过后带着银子,去人家铺子把剩下的蚝汁都包圆了,扛回来一大坛子。

    铺子掌柜本以为要守着这罐京城人不会吃的蚝汁到长毛,哪知来了个懂行的厨子,一下子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

    有了蚝汁,能做的菜又多了几样。

    此刻秦夏的面前正摆着一筐泡发的干鳆鱼、几棵青菜以及几个红色的圆形根茎菜,乍看有点像放大的水萝卜。

    这样食材少有人识得,秦夏却知道这是甜菜根,最早是往来西域的行商带来的种子。

    令秦夏意外的是,他看到甜菜根打算买回家吃时,却得知这东西现下被称为“菾菜”,是被当成染料染布用的。

    当他说要回家做菜,那商贩瞪他眼珠子瞧他,像是生怕他被毒死,回头讹上自己。

    秦夏好说歹说,才买了两个大的甜菜根回来。

    同时了解到,用甜菜根染的红布,会呈现出一种特别的粉紫色,得名菾红,为京人所重。

    秦夏从未在齐南县的布庄见到这种料子,看来目前这股风还没刮到下县去。

    这之外,无论是食用,还是制糖,两样用法暂且都还无人发觉。

    来自现代的秦夏却清楚,甜菜是仅次于甘蔗的第二大制糖原料。

    他本就打算进京后,在这里也开一间制糖坊,不然若是一味从齐南县运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现在他得了新的制糖原料。

    甜菜不比甘蔗,甘蔗只能生长在四季温暖的极南之地,甜菜却是在哪里都能长成,用其制糖,成本低廉。

    看来此事可以提上日程。

    制糖坊暂且八字没一撇,秦夏手起刀落,把甜菜根切成了丝。

    颜色像是现代有而大雍无的火龙果,秦夏边切菜边突发奇想:搞些甜菜汁,大约能给大福染个时尚粉毛。

    他这么想,还真就这么做了。

    众人只见老爷端着一小碟甜菜汁出去,而后乐呵呵地又回了灶房。

    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去而复返的秦夏重归灶前,再度端详起甜菜根来。

    甜菜能吃,吃法平常。

    可以凉拌,可以热炒,可以做汤。

    秦夏觉得今天的晚食正好缺一份汤羹,于是果断选择了最后一种。

    猪骨炖出一锅汤底,土豆、胡萝卜切块,沸水入汤。

    同时起一锅热油,加蒜末煸香,入包菜丝和甜菜根丝翻炒,炒得差不多了,就一股脑倒进汤锅里。

    肉眼可见锅内的汤水很快被甜菜根染成紫红色,待到土豆和胡萝卜变软,这一锅汤就成了。

    汤在锅里不怕变凉,秦夏洗了洗手,换掉垫在菜板上,被甜菜根染红的大荷叶,拿出盆中泡发的鳆鱼,一一改上花刀后放入高汤,细细煨熟。

    接下来,就到了蚝汁登场的时候。

    锅内倒油,大把的蒜末炝锅,而后捞出,剩下的热油有了蒜香,之后加入蚝汁、白糖。

    蚝汁浓稠,白糖也需要时间融化,在这个期间,秦夏耐着性子慢慢翻炒,避免糊底。

    锅底的汤汁很快开始冒起小泡,秦夏接过帮厨送来的一小碗煮过鳆鱼的高汤,倒进其中。

    碟子里,鳆鱼已经摆好了盘。

    下面垫着焯过水的,翠绿翠绿的小青菜,秦夏用勺子舀着,将新鲜出锅的蚝汁挨个淋上。

    做到这道菜时,有人一路小跑着来灶房禀报。

    “老爷,督公回来了。”

    听闻虞九阙回来了,秦夏扬起唇角。

    “你去传话,就说晚食马上就好。”

    而虞九阙在见到秦夏之前,先见到了头顶和翅膀尖上都多了一撮粉毛的爱宠大鹅。

    这两撮粉毛,与鹅脖子上新戴的桃红配柳绿色的绳编项圈相映成趣,竟多出了几分……

    春意盎然。

    “这是怎么弄的?”

    虞九阙摸了摸大鹅的后背,任由它围着自己撒娇。

    一个丫鬟上前说明前因后果,总而言之:是老爷干的。

    虞九阙失笑。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染色的地方,揣测应该是某种植物的汁液导致的。

    大福似乎还挺喜欢,和他打完招呼,就在面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扬一下脖子。

    虞九阙很捧场地夸赞道:“大福真漂亮。”

    “嘎嘎!”

    大鹅得了趣儿,愈发吵闹起来。

    虞九阙哄完了鹅,回屋换去官服,再来到饭厅时,圆桌上已端放着菜量甚伟的五菜一汤。

    菜是红焖鸡块、蚝汁鳆鱼、葱烧排骨、春笋炒蚕豆、素炒菘菜心,外带一个甜菜浓汤。

    主食是米饭,米不是寻常的米,而是贡品碧粳米,色泽浅碧,炊时有香。

    秦夏面前是普通的一碗,虞九阙面前是不普通的一钵。

    “这个汤为何竟是这般颜色?”

    虞九阙为这满桌丰盛,同秦夏道了辛苦,坐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颜色诡谲的甜菜汤。

    不得不说,红得有几分渗人了。

    “这是一种海外传来的新菜蔬,叫菾菜,过去在齐南没见过,凑巧遇上了,我就买了来,做成了素汤,里面放了土豆萝卜,还加了些胡椒粉,你尝尝喝不喝得惯。”

    虞九阙执起勺子。

    甜菜汤的味道和这个奇异颜色予人的印象截然不同,是一种淡淡的清甜。

    和秦夏生活久了,他在庖厨一事上也知之颇多,比如他能尝得出,这份清甜里夹杂了包菜和胡萝卜的甜味。

    “这菾菜的菾是哪一个字?可是甜味的甜?”

    他在吃喝上偏好甜口,这道汤喝得他浑身暖洋洋,不由眯起眼睛。

    秦夏在他的手心上写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挠得虞九阙掌心微微发痒。

    替夫郎解惑后,秦夏方道:“你还真的说准了,这菾菜确实可以称之为甜菜,因为它可以制糖。”

    制糖?

    虞九阙喝汤的动作一顿,立刻想到了品饴坊的生意。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中看到了一抹亮色。

    “我名下有田庄,就在京郊十里开外,只是刚赐下来,还没精力打理,那边有个老庄头,过年时送了些鸡鸭鱼肉和米粮蔬果来。若是想种甜菜,可以从庄子里开始。”

    皇上都舍得赐给虞九阙这么大的宅子,当然也会舍得赐上几十亩良田。

    良田肥沃,种出来的作物不少,单单指着这府中寥寥几十人,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

    那时候虞九阙就想好了,以后田庄所产,除却供给府内,其余的全给秦夏的酒楼,掐指一算,这能省多少银钱!

    “种菜的事我不懂,不过约莫春天种下总没错,这茬下了地,等秋冬就能收获。”

    在此之前,正好够他先把制糖坊张罗起来,摸索出甜菜制糖的方法。

    虞九阙转头就吩咐下去,让人传信给郊外的庄头。

    收了话题,继续吃饭。

    鳆鱼得了蚝汁调味,鲜美尽出,鳆鱼如厚肉,咀嚼下肚,身心皆足。

    虞九阙舀了一点汤汁拌米饭,碧粳米变了色,不再像刚出锅时那么好看,可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美味。

    葱烧排骨用的是大排,而不是小排,吃这东西,举止总会有些不雅,但反正是在家里。

    身边守规矩的侍从们,余光瞥见两位主子对坐啃排骨,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一顿饭吃罢,虞九阙也和秦夏约好,改日他休沐,一道去庄子上看看。

    ——

    银丝卷和芋泥南瓜饼的食方给了御膳房,太子当天就吃了两个半的银丝卷,算下来能顶一碗饭了。

    他觉得这吃食好玩又好吃,里面的“银丝”像一根根的面条。

    若不是奶娘教导他不能把吃食当成玩乐之物,他都想一根根地抽出来慢慢嚼。

    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悦。

    御膳房的御厨们听到消息,只觉得被一个宫外的“野厨子”摆了一道。

    这银丝卷有什么难的,他们也能做得出!

    奈何偏偏就是没想到。

    不过自此他们得了启发,打开了思路,从这日起就开始专门为太子做一些讨小娃娃喜欢的花样,什么面捏的小兔子、小刺猬,五色时蔬做成的花团锦簇的饭团子,就连一盘青菜,都恨不得摆出一个猴子偷桃、嫦娥奔月。

    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则是,远在宫外的秦夏因两道小点得了赏。

    纹银二百两、锦缎数匹、文玩若干,还有不少御膳房才能用的,各地进贡的上佳食材。

    就拿其中一匣子海参来说,尚且是干货时就比成年人的半掌还长,可想而知一旦泡发个头有多可观,怕不是一只参就能成一盘菜了。

    还有一斛胭脂米,比碧粳米还要罕见金贵,秦夏抓了一把在手里细看,米粒细长,呈暗红色。

    和碧粳米不同,胭脂米是货真价实的御用米,非皇宫大内不可得。

    在宫中见惯胭脂米的徐事同秦夏讲,这种米蒸熟后有不同于米香的奇香。

    “除此之外,还能将普通的米粒也染上胭脂色,后宫中的妃嫔们都喜食胭脂米,说是能令容颜永驻。”

    听起来有点像变相的“吃啥补啥”。

    秦夏觉得稀奇,当然就用胭脂米做了一锅胭脂百合粥。

    米汤红艳艳的,小哥儿喝了两大碗,好像唇上也染上了胭脂红。

    夜里床幔垂落,有人变着花样尝了尝这抹胭脂色,叫了两次水,屋内才恢复平静。

    ……

    时间到了四月,秦夏正式开始在京中找铺面。

    要想开酒楼,首选当然是盛京南城。

    贯穿南城的四条大街,以四灵命名,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每条街道横平竖直,纵贯南北,说是一条街,其实要想从街头走到街尾,也要走好长一段路。

    同时这四条街也是南城租子最贵的地方,随随便便一间小铺子,一年的租子都是几百两。

    盛京城,居不易。

    兜里没钱,哪里敢来这里开铺子?

    高阳自从三日前从客栈离开,开始跟在秦夏身旁陪着满城逛,便早已被此间繁华迷了眼。

    也不知他家大姐儿,是否在这偌大城池的某一处。

    这么多年过去了,更不知大姐儿是否还记得爹娘的模样,到时候,怕是相见也难相识了。

    他暗自在心底叹了几声,又被秦夏与牙人的交谈引去了注意。

    秦夏无意一口吃个胖子。

    他现今只是盛京城的一个无名小卒,上来就开一个几层楼的大酒楼,不说光筹备就要掏空家底,到时铺子一开,又要谁来买账?

    总不能扯起督公的大旗,让人家来支持他这个督公家属吧。

    所以他把租子的预算控制在五百两以内,之后手里余下原本就有的五百两,和皇上前个儿赏赐的二百两,尚算绰绰有余。

    五百两的预算,在齐南县是一笔巨款,在盛京……不太够看。

    牙人拿着根炭条,在纸上画道道,给面前这位有些小钱的外地掌柜解惑。

    “看您的气度,说开酒楼,总不至于只开个一层的小店面,那样的在京城,只配叫脚店。要往二层上看,还得有后院,带着井水的,青龙街和朱雀街您就甭想了,咱们得看白虎街和玄武街,若是赶上了,说不准有合适的。要是都没有,您只能再往下瞧了。”

    秦夏随口问牙人,盛京三大楼都在哪条街上,牙人一笑。

    “您说的是集贤楼、东福居、太平阁三家吧?这太平阁在青龙街,余下两家都在朱雀街。”

    秦夏有了点概念,他果断点了点纸上的炭痕道:“那就去白虎街和玄武街寻一寻。”

    日后说不准他的酒楼会让“三大楼”变成“四大楼”,都挤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

    离得远些,也少些同行龃龉。

    “对了。”

    秦夏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要求。

    “最好人在酒楼,打开窗子能看见荷塘,如此最好。”

    牙人搓了搓牙花子。

    “荷塘啊……这可不好找咯。”

    秦夏并不难为人。

    “只是锦上添花的想法,没有便没有,还是以地段为重。”

    在等待牙行寻找房源的过程里,秦夏把高阳带回了督公府的偏院,开始传他烹厨的手艺。

    高阳是从后门进的,没见到府上门楣,只知这里是高门大户。

    怪不得当初秦掌柜的夫郎九哥儿敢跑回娘家,能住这样的宅子,非富即贵,指不定还有官身!

    想了一圈,秦夏不说,他也万万不敢多问了。

    盛京城里,一片瓦能砸三个官,对于他这种升斗小民,还是少说话的为妙。

    很快,高阳也压根没有心思顾及这些有的没的了。

    秦夏每天教他三道菜,还会给他几张手写的食方,高阳如获至宝,学的是如饥似渴。

    相比之下,他以前在常悦楼修习到的本事,仿佛只是一层皮毛。

    秦夏的手艺却像是一颗红葱头,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尤其他从秦夏的做法中窥得出,自己若是能学成出师,日后在秦记酒楼,必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帮厨。

    都说风水轮流转,难不成他高阳的运道要来了?

    他感激秦夏的倾囊相授,恨不得每天一睁眼,人就已经在灶房。

    这里不拘他用多少柴火、井水、食材,可以放心大胆地练习,炒出来的菜统统给了府中人当一日三餐。

    当高阳得了秦夏七八分的认可时,牙行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合适的铺面找到了。

    恰逢这天虞九阙休沐,夫夫二人一起在府中用了早食,乘轿子去玄武街看铺子。

    现在的虞九阙想要掩饰身份,十分容易。

    只消站在秦夏的身边,换一身出嫁后的哥儿时兴穿的衣裳,再绾一个夫郎发髻,周身的那一股上位者的“锋利”,登时就偃旗息鼓。

    除非天王老子来此,不然谁也认不出他是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司礼监掌印。

    “您瞧瞧,就是这儿!”

    轿子落地,牙人一路步行跟随,这会儿略微气喘。

    他手里拿着一大把黄铜钥匙,一动就哗啦啦地响。

    夫夫二人循着他指向的方位,看见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

    虞九阙环视周遭,眉心轻蹙,自言自语道:“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因此看向牙人。

    “这里先前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且做实说来。”

    牙人手里的钥匙串晃了两下,其人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咳,这里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

    他竖起一根手指道:“这儿啊,先前是个被衙门……咳,查抄了的赌坊。”

    第094章 田庄半日游

    虞九阙想起来, 自己为何看这里眼熟了。

    原是他昔日刚被东宫塞进御马监时,曾带着西厂番子来这里抓过人。

    抓的是当初户部侍郎的幼子,据线人回报, 说他和来往盛京的一伙胡商过从甚密, 有里通外虏之嫌。

    西厂拿人, 就连当朝大臣亦可直接下狱, 遑论一个侍郎之子。

    但经办了此事的虞九阙清楚, 这所谓的“过从甚密”,只是这小少爷从小不差钱,独爱胡商从西域贩来的改革中稀奇古怪小物件, 以及随商队而来的胡姬细腰罢了。

    惹人注目的, 是从他指头缝里露出的那些财。

    果然事后顺藤摸瓜地查出, 户部侍郎乃是个巨贪, 仗着户部尚书年老不理事,没少使些手段,把本该流入国库的银两往自己兜里搜刮。

    结局是主犯处以绞刑,府上家眷皆入奴籍,流徙千里。

    虞九阙正是因这个案子, 在御马监崭露头角。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名姓在那之后不再寂寂无闻,才会被人盯上, 出京办差时遭了埋伏。

    过往诸事, 总是一环扣一环的。

    唯独遇见秦夏是个意外。

    他还清楚记得, 这家赌坊叫做秤金赌坊。

    抓侍郎儿子的时候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赌坊连带获罪, 关张停业。

    曾经热闹非凡的销金窟,就这么“风流云散”了。

    从听到这铺子前身是赌坊时, 秦夏就面露不虞。

    他是要正经做生意的,并不想和什么做过“犯罪现场”的地方扯上关系。

    出乎他意料的是,身旁的虞九阙却在听闻牙人的说明后,给了他一个“无妨”的眼神,仍开口道:“来都来了,那便进去看看。”

    想及虞九阙的身份,秦夏推测他大概知晓这铺子被查处的缘由。

    既然无妨,那就是真的无妨。

    眼看秦夏也点了头,牙人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我这就去开门,二位稍后。”

    转身时他咂咂嘴。

    这对夫夫里,那个汉子明显是外地口音,通身气派却不简单,哥儿也不像个安于后宅的,多半有背景。

    他抖抖钥匙串,从里面翻找属于面前这枚大铜锁的,心道别的他不想管,只盼着早点把这间铺子赁出去,拿了赏钱,万事大吉。

    他殊不知,自己身后,虞九阙正压低声音同秦夏解释秤金赌坊的“前世今生”。

    “怪不得你乐意进去看看。”

    秦夏打量着面前的小楼,想到一事,遂问:“这附近,可是有一片荷塘?”

    荷塘确实有,还就在赌坊之后。

    虞九阙看过一眼,就明了秦夏的“荷塘情结”来源于何处。

    就算远隔千里,他们也确实都念着齐南的,哪怕在那里他们只有一方小院和一间小食肆。

    “二位请看,这景致多漂亮。”

    站在二楼向外看去,一方莲塘中,荷叶发了新绿,亭亭如盖。

    的确是足以入画的好景色。

    就是这一转身……

    仿若从云端回了地面。

    铺子闭户许久,期间不是没人来看,可回去一打听,得知厂卫来这里抓过人,当即就都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价钱再便宜也没人敢要。

    久而久之,牙人也懒怠把人往这引了。

    若非秦夏提出了“荷塘”二字,他还想不到这个倒霉地方。

    秦夏朝虞九阙伸出手,小哥儿顺势和他牵去一处。

    两人一前一后的跨过积了一层灰的门槛,还要时不时低头,躲开从头顶悬下来的蜘蛛网。

    牙人还在一旁搓着手堆笑道:“这里您看着是埋汰了些,可仔细看,这大梁、这柱子、这地板,那都是用的好木头,远没到那糟烂腐坏的地步。到时找几个婆子一收拾,窗户纸换上新的,保管亮亮堂堂!”

    他话音刚落,秦夏就被空气里的浮灰呛了个喷嚏。

    牙人登时闭嘴,暂且不东拉西扯了。

    实话实说,这里是真脏啊。

    那步子迈出去,是一步一个脚印。

    不过在秦夏眼中,牙人宣扬的倒也没错,这间赌坊过去既是纨绔子弟都爱来的地方,显然来往客人是不缺达官显贵的,在装潢上,着实下了功夫。

    而且古时赌坊的内里结构,其实和酒楼差不多,都是一楼大厅摆满桌,二楼分出阁子,供一些人相约着凑局推牌九等。

    很快,虞九阙也连打三个喷嚏。

    秦夏实在是忍不了了,他用手扇了扇面前飞舞的灰尘,指了指通向后院的门道:“去外面看看。”

    后院就简单多了,除了杂乱,看着并无什么问题。

    “这里现今是谁家的产业?”

    秦夏看起来称不上满意,也称不上不满意。

    牙人这次答得利索。

    “您放心,这间铺子现今乃是干干净净,正儿八经的思阳郡君府上产业。”

    至于怎么变成郡君家产的,秦夏并不关心,就算铺子背景不干净也不怕,他相信虞九阙离了这里,就会遣人去查。

    因为有“案底”的缘故,铺面一年的租子要价四百五十两。

    这等地界,不怕有人截胡,秦夏只说回去考虑,就和虞九阙先行离开了。

    走后却未回府,而是换乘马车,去了京郊。

    车上,虞九阙同秦夏讲了两句这思阳郡君的事。

    思阳郡君的父亲是先帝的兄弟,封号为敦,是为敦亲王。

    敦这个封号,意义明显,无外乎温仁忠厚,笃亲睦族,敦王其人也的确如此,据说从还是皇子时,就是个面团一样的软和人。

    偏偏这么一个老爹,生了一个性情与其截然相反的哥儿。

    “这思阳郡君的郡马爷……是他榜下捉婿所得。”

    不过榜下捉婿这个词,也不算十分恰当。

    郡马爷乃是先帝朝的榜眼,按理说,新科三甲打马游街,大家伙要么看蟾宫折桂的状元爷,要么看风流倜傥的探花郎,这夹在中间的榜眼,反倒往往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可偏生就被思阳郡君看上了,当街掷果投花。

    思阳郡君颇得先帝所喜,他一个哥儿家开口要嫁给榜眼,先帝能有什么二话?

    紧接着就是下旨赐婚,十里红妆。

    听起来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过都说思阳郡君和郡马爷婚后不睦,大约从去年年尾开始,思阳郡君就回了王府住,打的旗号是替王妃侍疾。”

    但外界的风言风语有鼻子有眼,都说郡马爷把郡君得罪狠了,等着和离书和丢官回老家吧。

    “可见强扭的瓜不甜。”

    秦夏听了满耳朵皇亲国戚的八卦,末了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虞九阙却道:“也不一定。”

    他和秦夏,说来不也是强扭的瓜么?

    缘分到了,便没有人会纠结是以何种方式遇见的对方。

    只是世间良人难得。

    此去郊外,路途不算近。

    马车一边行驶,秦夏一边拿着枣夹核桃投喂夫郎。

    虞九阙成日案牍劳形,在他看来很是需要好好补血补脑。

    枣是在铁锅里烘过的,带着焦脆,和核桃一起吃味道浓郁。

    以至于下车时一阵风吹来,两人衣袂间飘出的风都带着枣香。

    面前,归属于虞九阙名下,御赐的田庄到了。

    庄头姓仲,一家老小都在这庄子上办事。

    这种官员家里庄子的庄头,都有的是油水可捞,可打死仲庄头,他也不敢在虞九阙的眼皮子底下贪。

    他的主子是谁?

    那是宫里内侍的头头,摄外朝、司内宫,提督东西厂,赫赫九千岁。

    他动动手指,朝中大官谁贪了二两银都能查出来,遑论自己一个芝麻大点的庄头了。

    所以仲庄头自走马上任以来,可谓是提心吊胆,兢兢业业,一腔忠心。

    去岁第一次往督公府上送田产,因庄子是半路接手的,产出不丰,他甚至自掏腰包,倒贴钱买了不少东西加进去,生怕被挑了错处,全家蹲大牢。

    不过说来,虽深知效命的主子是谁,仲庄头却还未见过虞九阙。

    今天骤然得知督公和家眷亲临,他一路从田里跑来,差点连鞋都甩掉了。

    “小人仲蔡,参见督公!”

    仲蔡?

    秦夏心道,这庄头的双亲莫非一早就知儿子长大要当庄头的,名字都起得这么应景,

    虞九阙也扬了扬唇,语气平和,不似仲庄头想象中那么可怕。

    “起来吧。”

    他这次来,不只是为了看看从未涉足的田庄,也是要让这庄头认一认人。

    得知督公身边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是督公的夫君时,仲蔡愣了。

    他只当宫里头的哥儿内侍和宫女一样,都是结不得亲的,哪知这督公,居然有个夫君!

    他是个机灵的,任由心里波涛惊浪,面上很快恭敬地朝秦夏施礼。

    “小人见过老爷,给老爷请安。”

    要认人,当然要看人。

    仲蔡映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抬头,这一看,就看见了两个天仙般的人物。

    他家老爷是仪表堂堂,看着极有亲和力的俊朗长相。

    他家督公则是凤眼薄唇,长眉入鬓。

    这么一比,绝对是前者更好打交道。

    等他迅速打量完记清楚,秦夏和虞九阙已经作势要往前走了。

    仲庄头跟上去,边走边讲解庄子上现如今的情形。

    庄子一共有良田六十亩,已经算是京郊排得上号的大田庄。

    只因这里离盛京近,又是肥田,寸土寸金。

    田里每年种麦子、大豆、高粱等,还有蔬果若干。

    之前得了要种甜菜的消息,仲蔡便让人暂且清出两亩地来,这会儿正在播种。

    他们遂来到了地头,只见一群佃农正在合力劳作。

    看了会儿光景,秦夏询问仲蔡大致的亩产,略略有数后,他表示两亩地的甜菜根必定不够用。

    “那就辟作五亩,头前第一年,这就差不多了,往后可以再添。”

    仲蔡管了半辈子庄子,虽然也穿锦着缎的不用下地,可看得出不是那等不通五谷的人。

    秦夏和虞九阙不懂种田耕作,便按照庄头说的安排。

    时至午间,日头愈盛。

    转了一大圈的两人都被晒得眯起眼,仲蔡察言观色,适时开口,请二位主子进屋吃茶、尝春盘。

    茶是一种名茶,号玉露,因京中贵人喜饮,茶肆多有售,按照品相分为三六九等。

    庄子上的玉露并非上等的好茶,却也是今年的新茶。

    玉露茶以清鲜闻名,香气袭人。

    秦夏颇为喜欢,连品几口,虞九阙看在眼中,想着该去遣人寻一些正经的明前玉露来才是。

    茶饮两盏,布好膳桌,春盘就登场了。

    秦夏发觉这仲庄头实在很懂做人,这一桌菜以春盘为首,尽是些春日鲜蔬,或是庄子里养的鸡鸭鱼虾,没有半点金贵菜色。

    既能展现他管庄子的用心,也不至于令人觉得他荷包甚鼓,居然掏得起银钱去采买水陆珍鲜。

    也算他歪打正着,无论是秦夏还是虞九阙,爱吃的就是这一口。

    春日馔春盘的习俗古已有之。

    往前数两朝,春盘还有个别名叫“五辛盘”,是要在立春当日,搭配五种辛味菜蔬,杂拌到一起。

    既要取辛味,就少不得葱、蒜、韭等,配以蓼蒿、芥辛,想想就好吃不到哪里去。

    也有地方用藕和豌豆,韭菜换成韭黄,再加点粉丝,习俗就是这样在演变中,越发接近大众的口味。

    到了大雍,辛辣的葱姜已经成了炒春菜的佐料,春盘里的菜色,则囊括了应季的蔬菜和山间的野菜。

    春饼圆圆一只,温度正好,秦夏取筷子将一张春饼放在盘中,夹进蔬菜,卷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包袱”,送去了虞九阙眼前。

    秦夏卷的饼,素来是恰到好处,两口就能吃掉一个,底端也不会漏,即使上手也不见狼狈。

    虞九阙吃完,有样学样,也给秦夏卷起来。

    春盘外,尚有一条清蒸黄鱼、一盘白灼河虾、一盘炒鸡片、一只拆开的熏鸭,还有菠菜炒豆皮、豆芽炒鸡蛋。

    主食的米饭备得足足的,显然仲庄头就算没见过虞九阙,也得过吩咐,知晓这位督公食量不凡。

    吃罢一餐,盘碟撤去,仲蔡复来请安。

    说是特备了晨起初采的春菜若干、活蹦乱跳的鱼虾各一筐、野雉鸡、野兔、竹鼠各数只,还有嫩嫩的头茬红樱桃。

    他已知秦夏是个庖厨,当然要投其所好。

    庄子上别的没有,能吃的管够。

    田里没有的,山里也有,田地有主,大山无主。

    “这时节已有樱桃了?”秦夏颇有兴致地问道。

    仲蔡答曰:“往年这时节樱桃还没熟,皆因暖得早些。这批樱桃是野樱,就生在庄子附近的山上,早前去惊觉不少已经红了,方才特命了人去现摘了不少过来。樱桃这东西娇贵,放一夜就变了色,入不得口了。”

    说话间就有婢子送来一盘洗好的樱桃,小巧如珠,红艳可人。

    秦夏和虞九阙各尝了几粒,是野樱桃特有的味道,果味十足,甜中带一点微微的酸,饭后吃倒是颇为解腻。

    回程路上。

    马车里小哥儿害起饭困,歪歪斜斜地倒在秦夏的肩膀上。

    在这里他不用端着督公的架子,想什么躺就怎么躺。

    而秦夏则在把他扶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就透过车帘,一直望着车外缓缓后退的景色。

    在盛京待了不到月余,他已经有些喜欢上这座城池。

    齐南县虽令人安心,到底太小,不像这里,街上甚至能看见高鼻深目的胡人。

    这种包容和开放、繁华和喧嚷,令灵魂来自现代的秦夏更能感到亲近。

    由郊外回转,经城门入内,午后的街道可谓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

    小贩们在日头下没精打采地叫卖,喊两声就要打一个哈欠。

    在这种令人昏昏然的氛围里,秦夏听见有个姐儿在叫卖油条。

    “炸油条!三文钱一根的油条!”

    “炸油条!三文一根,五文两根嘞!”

    叫了没两声,暂且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汉子不快的言语。

    “你这油条何时出锅了,早就软塌了,不如一文一根卖予我。”

    京城什么东西都贵,一捆柴火都要花钱买,一文一根的油条,连本钱都赚不回,这一点秦夏十分清楚。

    因而这里的油条,新鲜出锅的能卖到五文一根,用油用白面,如汉子半臂多长。

    那姐儿也着急了。

    “这位大爷,一文一根着实卖不了,您要是想要,我让您一文,两文一根可好?”

    “爷爷我是差你那一文钱么?就是看不得你这小妮子拿软塌的油条糊弄人!一文一根,你究竟卖不卖?”

    听到这里,已经是仗势欺人了。

    秦夏掀开大半车帘,交代了随车走的护卫两句。

    怀中的虞九阙也听见了声响,睁开眼睛。

    很快护卫回转,手里还和拎鸡崽子一样,拎着个瑟瑟发抖的汉子。

    “老爷,如何处理此人?”

    那汉子看着眼前精致的马车,深知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吓得尿意顿生。

    秦夏有心替那姐儿出头,具体的处理却不好拿捏,总不能下令把这人打一顿赶走吧?

    这就轮到了虞九阙。

    “送去兵马司,观此人言行,八成是个惯犯。”

    京中设三处兵马司衙门,职责类似县城街道司。

    这等无赖进去逛一圈,保管出来老老实实。

    汉子一听,自己不就是想讹几根油条罢了,再往前,也不过是顺两个烧饼,趁乱摸一把人群里姐儿的屁股……好吧,还偷过几回钱袋,怎么就要去兵马司了!

    他□□一抖,一股腥臊气蔓延开来。

    拎着他的护卫嫌弃至极,又怕他污了主子的眼,赶紧快步将人带离了。

    秦夏则下了马车,掏出银子买油条。

    卖油条的姐儿把刚刚的一幕看在眼里,对着秦夏俯身便拜。

    “多谢恩公出手相助。”

    “不必多礼。”

    秦夏虚扶她一把,“你这篮子里还有多少油条,我都要了。”

    姐儿掀开篮子上的盖布,里面还有二十根油条。

    确实是因为午间炸得没卖掉,她不得不降价叫卖,只图回本。

    “恩公都拿去,不要钱。”

    秦夏看她的打扮,衣裳虽是细布,可已经很久了,仔细看袖口还打了补丁。

    天子脚下,也有贫民。

    他伸出手,只让她收银子,二十根,六钱银。

    给的是一块碎银,姐儿掂量一把,只多不少。

    见秦夏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姐儿只得对着他的背影再拜了下去。

    又张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断定恩公是进了内城。

    她攥紧手中银,暗道下回要去内城转转,若有机会,她想让恩公尝到新鲜出炉的热乎油条。

    凉油条即使在市井无赖眼里,都是不值钱、可以压价的东西。

    是以谁也想不到,秦夏会把这一大包油条带进灶房,竟然还要用其做晚食的菜色。

    灶房里的杂役们得了任务,将从庄子带回来的河虾剥去虾壳,挑去虾线,剁成虾茸。

    这一步,秦夏特地叮嘱要用刀背剁,不然虾肉就容易剁成一堆泥,口感全无。

    虾茸成了后,秦夏取了两个鸡蛋的鸡蛋清,倒入虾茸中,加入盐、葱姜水,以及一点他用紫菜和虾皮等自己磨的“味精”。

    调味完毕,反复抓匀,撒点生粉,成品即是自制虾滑。

    秦夏洗了一遍手,将手上的虾腥味洗掉后,开始切油条。

    油条是两股合在一起的,先行拆开,再行切段,以小勺将虾滑仔细填入油条段中。

    填好后,两头抹匀,浅扑一点生粉,锅内倒油,小火慢炸。

    皆因油条本就是炸物,这个火候把握不好,里面的虾滑没熟,外面的油条却要焦了。

    下一步不需要很久,出锅时原本软塌的油条恢复了酥脆,颜色金黄可口。

    秦夏摆了盘,配一碟自己闲时用菜油和蛋黄做的简易版蛋黄酱。

    “这道菜叫油条虾。”

    秦夏尝了半个,同虞九阙讲道:“其实应当再加点果子更好,在我家乡,时兴在里面加菠萝。”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大雍哪里来的菠萝?

    于是又道:“菠萝就是一种南边的水果,外面像是长了好些刺,切开里面是黄色的,多汁,香甜。”

    虞九阙清楚秦夏所说的“家乡”不是齐南县,而是他真正的故土。

    但这个菠萝……

    他吃着油条里的虾滑,忖了忖道:“这种果子是不是还长了硬邦邦的叶子,削开后,里面的果肉上像是有树疤,挖下来后才能吃果肉?”

    他又补充道:“而且这种果子吃过以后嘴里会发麻。”

    秦夏越听越意外。

    “你见过菠萝?”

    虞九阙肯定地点头。

    “我在宫里见过这种叫波罗的果子,是广福的贡品。”

    秦夏意识到,他真是小瞧了大雍。

    这个时代等着他发掘的食材,当真还有不少。

    “那下回咱们搞些菠萝来。”他眸含笑意道。

    “到时我给你做菠萝油条虾,还有菠萝咕咾肉。”

    第095章 浮生一日

    虽知那玄武街的铺面乃是思阳郡君的产业, 可虞九阙还是派了人去查验,在这之后方能给牙行答复。

    于是秦夏尚可清闲几日,继续兴冲冲地围着灶台转, 顺便指点一下高阳的厨艺。

    说到同样住在府中的邱川和邱瑶, 基本秦夏在哪里, 他们就在哪里。

    盛京太大, 督公府也很大, 那些侍从虽然对兄妹二人态度友好,可两个孩子还是乐意粘着熟悉的人。

    这期间管事妈妈徐氏看好了小邱瑶,得知这小丫头识文断字还会算账, 有意留她在身边做事。

    秦夏和虞九阙得知后, 商量了一番。

    邱瑶年岁还是偏小, 在齐南县当个伙计没什么, 那边来往的食客都是熟面孔,不怕她被欺负了去,盛京就不同了。

    相对而言,留在府里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两人也未就此擅专,而是问过邱瑶自己的意思。

    邱瑶承认, 自己比起端盘子刷碗,更喜欢看书写字和记账。

    “徐妈妈身边缺个得力的助手,既如此, 你往后就跟了她。”

    徐氏得此消息, 亦是欢喜。

    同时又想, 她入宫时未及豆蔻,一朝得出宫禁早已是“徐娘半老”。

    亲人皆不在, 身心沧桑,千帆看尽, 早绝了成家生子的念头。

    若能认邱家兄妹为干儿子和干女儿,膝下有人承欢,心里也能得几分慰藉,百年之后,坟前也不至于无人祭扫。

    徐氏的说法妥帖,认干亲而不是义子义女,如此邱家兄妹也不会觉得对不起去世的亲娘。

    这段时日,两个孩子已经和徐氏彼此熟悉了。

    听得要认干亲,没多犹豫就答应下来。

    徐氏因而挑了个吉日,燃香、磕头、敬茶、改口,全了这套礼。

    得了两声“干娘”的称呼,她不禁抹了抹泪,从箱子里掏出亲手做的衣裳鞋袜送给兄妹俩。

    邱川是一件交领的短衫子配裤,邱瑶是一件长衫子、一件褶儿裙。

    此外一人一双夏布做的新鞋,一只随身带的荷包,一条汗巾。

    自从母亲去世,来到秦记,邱川和邱瑶穿的衣裳要么是最早虞九阙和郑杏花从家里取来的旧衣,要么是逢年过节秦夏去铺子给他们添置的成衣。

    现在终于穿上干娘做的衣裳,两个孩子心里也是五味翻涌,和徐氏抱在一起,稀里哗啦哭了一场。

    晚间徐氏带着两个孩子,来拜谢秦夏和虞九阙。

    三人离开后,秦夏颇为感慨道:“亲缘这事真是难说,不过我却觉得,纵然没有亲娘,得个干娘也很好。”

    方蓉至今不知他是异世之魂,待他不比待亲子差什么。

    虞九阙给他的茶盏里添上八宝茶,里面有菊花、枸杞子、红枣、葡萄干。

    “你这是想干娘了?”

    秦夏笑道:“不如说是想到,现下咱们也算在盛京安顿下来,也该给齐南县去几封信了。”

    信共四封,一封给柳家,一封给食肆,另外两封给兴奕铭和酒坊陶科。

    给柳家的算是家书,单说进京后的近况,后面的则交代些经营事项。

    城内有民信局,按照信件或者包裹的重量、距离以及是否加急收费,往齐南县送不夹带东西的平信,四封加起来要足足一两银子。

    如此一来一回,等到回信时,泰半已经入夏了。

    ——

    “老爷,庄子上又送了新的樱桃来,您可要过目?”

    这是督公府下人新得的习惯,过去莫说一筐杏子,就是龙肝凤胆,督公或许都不多看一眼。

    老爷就不一样了,他乐得研究各种能入口的玩意儿,做出的好吃的但凡多了,就赏给府中诸人,以至于来了将将一月,所有人都跟着饱了口福。

    “那就去瞧瞧。”

    秦夏念叨了两句,进了后厨所在的院落。

    地上隔着两个竹筐,里面的樱桃比上次的更红艳。

    然而味道却不如上次的好。

    秦夏吃了几个后道:“前几日落了雨,这批樱桃就不怎么甜了。”

    他示意其他人也尝尝,大家伙意见都一致。

    酸倒是不酸,可也不甜,吃起来“水叽叽”的。

    尝完后,秦夏擦了擦手。

    这么多樱桃总不能浪费,他琢磨两息,觉得不如一概熬成果子酱。

    府中灶房里上下众人,今天可算是有事做了。

    有一个算一个,都拿着牙签给小樱桃去核。

    去过核的果肉堆成了满满一大盆,淋一点点醋,倒入锅中加大量□□糖,不加一点水,纯靠樱桃析出的果汁,慢慢小火熬煮,待到锅内的果子变得软烂和浓稠,就可以放凉后装罐。

    现在秦夏不用担心天热食材放不住了,督公府和盛京城任何一个大户人家一样,都有专门的冰窖。

    现在这个天气,一进去冷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靠外放是冷藏,靠内放就是冷冻。

    可见无论生在什么时代,都是有钱些的好。

    稍晚些,高阳来了。

    秦夏今晚打算做两道新菜,正好让他在一旁观摩。

    例如这果酱,不仅可以做点心,或是抹馒头片,其与生俱来的果香和酸甜,拿来烧肉正好。

    而最适合这味道的肉,首选鸭肉。

    相比鸡肉,鸭肉更加肥嫩醇厚,和酸甜口的果子酱搭配,天造地设。

    一整只鸭剖成大块,鸭皮朝下,两面下锅煎至焦黄。

    鸭皮里油脂丰盈,看着就极为喜人。

    先把鸭肉盛出,用方才剩下的油爆香蒜和姜,蒜瓣用的是整颗的,根据秦夏的经验,这道菜的蒜瓣也是好吃的,一口一个。

    鸭肉再次下锅,改为鸭皮朝上,开始倒入调料。

    鸭子需用酒烹,因做的是酸甜口,不用黄酒,而用米酒。

    额外还有醋和酱油。

    酱油淋入,由此给鸭子泼上了一层红亮的色,根据鸭子的大小,舀入几大勺的樱桃酱,丢一块冰糖,倒水开炖。

    这样的吃法过去齐南县的酒楼里是没有的,高阳学得认真。

    鸭肉要炖熟入味,且需不少时辰,锅盖盖上,秦夏就把火候交给底下的人看顾,自己则去看了看早就腌上的兔子肉。

    兔子就是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那几只,因都只是伤了腿,关在笼子里养了几日,只等秦夏想好到底该怎么吃。

    本想试一试披霞供,又觉这几只兔子都太老。

    冷吃兔这三个字,就这么从秦夏的脑海中腾地冒出来。

    这等下酒的好味,着实令他这个厨子都难以抵挡。

    见盆中的兔肉丁腌制入味,秦夏决定拿出这道菜,让高阳上手一试。

    高阳有些紧张地站在大铁锅前,等着秦夏下一步的吩咐。

    起锅后下宽油,先炸香料。

    冷吃兔用到的香料颇多,足足凑了一盘子,常见如葱、姜、八角、花椒,不多见如茴香、沙姜,齐齐在热油中迸发出多层次的香味。

    完成后捞出,用已经被香料滋味浸染过的油翻炒兔肉丁。

    兔肉丁切得小,相对也好熟,锅内中的兔肉很快变了色。

    “把刚刚捞出来的香料下锅,慢慢炒,炒到兔肉焦香。”、

    高阳依言照做。

    锅内一共是两只大肥兔,切出的兔肉丁堆了满满一锅,高阳挥舞着锅铲,表情一丝不苟。

    干厨子这活,光有手艺不行,还得有体力和耐力。

    高阳是个合格的厨子,不因自己已有的本事而自矜,面对比自己年幼的秦夏,也乐意虚心学习。

    又因为他之前是正经的酒楼庖厨,从学徒一路爬上来的,基本功扎实,秦夏和他一起很是能说得上话。

    不知翻炒了多久,香味勾得府中养的狗都摇着尾巴聚集到了灶房门口,高阳看着差不多了,忙请了秦夏过去道:“掌柜的,您看这兔肉炒成这样行不行?”

    秦夏来到锅边。

    只见锅中有油而无水,兔肉比起刚下锅时小了两圈,他点了点头。

    “成了。”

    高阳咧嘴笑道:“那我就接着往下做。”

    收尾的一步是冷吃兔的精华——加辣椒。

    干辣椒段不去籽,一遇热就呛得人睁不开眼,酱油、蚝汁、一勺花雕、一块冰糖,火辣辣的一锅,还没吃,光闻味,就能惹人发上一身的汗。

    出锅装盘,撒白芝麻点缀,秦夏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发觉也和辣椒一样呛人。

    晚食的另外几道菜留给高阳自行发挥,算是一场小小的考校,他则看了看时辰,先行回屋换了身衣裳。

    “相公,我回来了。”

    虞九阙辛苦一天,进了和光院的院门方能松一口气。

    尤其远远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只觉得自己能一顿吃下五碗米。

    秦夏从里屋出来时,见到的就是正蹲着和大福玩贴贴的虞九阙。

    “晚上吃什么?”

    他仰起头,噙着一抹笑意问秦夏。

    “有紫苏樱桃鸭和冷吃兔,其余的就不知道了,我让高阳随便做。”

    等他也换完衣服出来,一桌菜已经齐了。

    除却秦夏上了手、指点过的两道菜,另有油豆腐焖肉、上汤豌豆苗、鱼香茄子。

    虞九阙午食都没好好吃,饿得不轻,话没说两句,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紫苏樱桃鸭这道菜,光是听名字就招人喜欢,吃起来甘美香醇,在樱桃的酸甜之外,他还尝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香料气,想来应当是紫苏了。

    吃完甜的再吃辣的,冷吃兔里放足了辣椒和花椒,吃得人嘴唇和舌头都麻酥酥的,直吸凉气,“嘶哈嘶哈”个没完没了,照旧停不下来。

    秦夏则着重尝了高阳主厨的三道家常菜。

    油豆腐切成两半,勾了薄芡,一咬汤汁流出,相当下饭。

    上汤豌豆苗里加了咸鸭蛋和皮蛋,豆苗翠绿,汤色金黄。

    鱼香茄子炸时的火候略微差了些,秦夏清楚,这是他要求比较高。

    单论常人的舌头,这道菜足以在酒楼上桌。

    虞九阙吃完半碗饭,成功顺了气,秦夏不得不提醒他细嚼慢咽。

    “你这成日里到了饭点没得饭吃,回来又狼吞虎咽,早晚把胃吃坏。”

    虞九阙嘴里还塞着菜饭,腮帮子鼓鼓的,嚼了一顿才咽下去。

    “佘公公退了后,司礼监换了一批人上来,虽说是我的班子,到底用得不那么顺手,等理清了多少能好些。”

    说罢又道:“回来饿昏了头,差点忘了,那玄武街上的铺面已经查明白,确实是清清白白。相公你怎么想,可是就定了那里?”

    秦夏给虞九阙盛了一碗豌豆苗,放在他面前,思索片刻道:“就定下吧。”

    他确实偏爱那片荷塘。

    第096章 酒楼命名

    签了契书, 交了一年的租子,玄武街的铺面正式暂归秦夏。

    高阳有了用武之地,带着邱川和雇来的两个婆子, 以及督公府上暂且借过去的帮手, 开始从里到外的打扫这个尘封多年的小楼。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周围商户以及过路人的注意。

    “那赌坊的铺面, 竟是赁出去了?谁这么大胆子, 也不嫌晦气。”

    “早先好似见了一对夫夫跟着牙人来相看铺面, 兴许就是他们租的。”

    最先开口的香铺掌柜撇撇嘴。

    “八成不是盛京人,被那牙人忽悠几句就上了钩。他但凡来找咱们打听打听呢?咱们总不至于坑了他去。”

    “嗐,等他惹了麻烦就知道咯。”

    “我倒还怕这麻烦牵连到你我。”

    很快香铺来了上门的客, 那掌柜便暂时止了话头。

    铺子脏乱差到那个地步, 要想收拾出个样子也非一日之功。

    秦夏认为铺子内的结构不需要大改, 只需在细节上稍加整饬。

    再置办上新的桌椅板凳、灯烛彩饰、挂画摆件, 大抵也就差不多了。

    和先前开食肆一样,他这几天都守着书房的桌案,在纸上绘制“设计图”。

    虞九阙每日晚食过后,都会帮他一起参谋。

    在点什么灯这件事上,两人就商讨了好一阵子。

    “京城像样的酒楼, 用的都是琉璃灯,较之普通的竹木灯、绫绢灯更明亮。”

    秦夏在纸上标注了两笔道:“琉璃灯档次上乘,耐不住价昂。”

    当然这笔银子他不是出不起, 只是做生意的人, 一分一毫都要算清楚, 所谓能省一点是一点。

    若灯用琉璃灯,难免超预算, 这笔钱他得从别的地方留出来才好。

    哪怕曾经立下宏愿,要剑指“三大楼”, 但秦夏打骨子里瞧不上那三家撑着纸醉金迷的壳子,却连基本的吃食都做不好吃的行径。

    他埋头写字,身边的小哥儿却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虞九阙从藏在多宝架之后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只匣子,推到秦夏面前。

    “这些都给你。”

    秦夏不明所以地打开匣子。

    好家伙,里面居然是一叠银票。

    有一百两一张的,也有五十两一张的,粗略一看,怕是也有小一千两。

    “这些是?”

    他以为虞九阙领的俸禄和得的赏赐,都是入府中公账的,不然这偌大的府邸靠什么来养?

    虞九阙朝他眨了眨眼。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

    生怕秦夏误会,他补充道:“你放心,我从没收过旁人的孝敬,这些都是我过去使了本钱,借着有些门道,倒换来去生了些利。”

    他同秦夏讲,自己过去是怎么赚钱的,一言以蔽之,就是赚取差价。

    市面上的各色物什,价钱皆都是应时而变,除了盐铁乃朝廷专营,波动最厉害的往往是吃、穿两样。

    吃就是粮食,穿就是各类布匹织物,以及制成它们的原料:丝、棉、麻等。

    虞九阙一早就在物色能令钱生钱的法子了,靠内侍那点俸禄,实在是没有盼头。

    他是能在宫内行走的人,纵然最初身份不显,但多少漏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消息给宫外的商贾、牙人等,也足够他们嗅一嗅风向,继而投桃报李。

    这群人深知哪里有挣钱的路子,比如何地粮食丰收,粮价下跌,就迅速买入,再用船运去粮食歉收而粮价上浮的地方,一来二去,银子就来了。

    虞九阙不用出面,只需拿点本钱出来,到日子回收。

    他就是靠这个法子,攒了第一笔小金库。

    再往后,钱生钱,利滚利,路子就更广了。

    “攒了这么多年,舍得都给我?若是我给你花光了呢?”

    他看着匣子里的银票,都出自分号最多的大通钱庄,上面标记着年份,最早的一张,票面都微微泛黄了。

    透过这些纸页,仿佛能窥见虞九阙在宫里的十数载岁月。

    虞九阙毫不在意。

    “我的人都是你的,何况银票。”

    他过去挣钱、攒钱,是为了日后出宫能买一个小院,买两个下仆,好给自己养老送终。

    现在他有了秦夏,就有了家,这些钱给谁用,花在何处,又何需在意。

    “等你花完了,我再去赚。”

    秦夏忍不住笑。

    “哪里用得上你赚,难不成我开的酒楼,是冲着赔钱去的不成?”

    话音落下,一个转身,小哥儿就已经被他箍入怀中。

    气息缠上了耳廓,勾得那处粉得发红。

    “等你哪日不做督公了,相公养你。”

    ——

    五日过去,留待开成食肆的小楼,被大致收拾出来个样子。

    再也不见尺厚的积尘,四处垂落的蛛网。

    泥瓦匠与木匠等接连到来,刷墙砌砖、换门换窗,门槛也拆了,全换成新的,求个好意头。

    期间木匠发现一根木头有虫蛀的痕迹,又赶忙把那根木头换了,邱川奉命去城里药铺买来驱虫的药粉,四下一顿狂撒。

    虫患解决之日,整个铺子放眼望去,赫然焕然一新。

    早就采买好的一应物什,紧随其后,流水般地进场。

    漆成深色的桌椅,简朴大气。

    墙上的画轴,延续着过去齐南县秦记食肆的风格,没有高山流水,牡丹仕女,而是画着三餐四季。

    大堂的几处隔断增了精巧的花窗,转角处摆着高脚案几,上面摆放着造型各异的盆景。

    最精彩的是夜幕降临。

    高挂的几盏缀着彩色穗子的琉璃灯依次点亮,刹那间使人明了,何为“灯火辉煌”。

    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地方还空着。

    邱川挠挠后脑勺,问秦夏道:“大掌柜,咱们的酒楼要叫什么名字?”

    为了这个名字,秦夏已经烦恼数日了。

    他本想还叫秦记酒楼,但京城之大,姓秦的太多,辨识度不足,就不能称之为一个好的店名。

    想着换一个吧,肚子里的墨水着实不够多。

    后来倒是和虞九阙一道编排了几个出不了错的名字,像是什么同泰楼、万华楼、味美斋、丰和居……

    每一个拎出来,都像是离百年老字号还差九十九年的口碑老店。

    但秦夏仍旧不太满意。

    如此又过两日,他一拍脑门,突发奇想,在纸上写下和光楼三个欠了些美观的大字。

    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合心。

    虞九阙初回府,就看见秦夏举着一张纸,风似的来到面前。

    “阿九,你觉得和光楼这个名字好听么?”

    虞九阙怎么也没想到,秦夏要以这间主院的题匾为酒楼命名。

    不过想来,寓意也是好的。

    他在脑海里回溯了一下这间宅院过去的归属,同秦夏道:“若我没记错,这宅院最早还没有这么大时,归属于一名翰林大儒。那时这间院子,就已经叫和光院了,这三个字,应当还是那位学士大人的墨宝。”

    匾额仍在,两人来到院子外,仰头看去。

    经年的消磨,使得上面的字不如早时清晰光亮,倒是仍看得见其上的落款。

    虞九阙继续道:“那位大儒姓余,说来还是齐南县县令梁大人的座师。”

    “原来是那位老大人?”

    秦夏忆起在齐南县与对方的一面之缘。

    “怪不得前面那位丢了乌纱帽的‘大人’都官至二品了,还不舍得换下这块匾。”

    想必一方面是意头好,一方面是……那位余老大人的墨宝很值钱?

    虞九阙轻咳两声,肯定了秦夏的猜测。

    “总之,和光楼确实不错。”

    一间酒楼,只是供人餐饮之处。

    它仅需做到慰藉了食客的五脏庙,让食客肚皮空空地来,身心皆足地走。

    就算日后和光楼成了盛京第一楼、天下第一楼。

    虞九阙相信,在秦夏的眼里,酒楼还是酒楼,永远只是个吃饭的地方。

    正应了那八个字: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他复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匾额。

    “要是那位余老大人还在京中就好了。”

    自己定然有办法让他再为酒楼题字,好好造一造势。

    而且那位先生得知秦夏如此心许“和光”二字,想必也会会心一笑。

    秦夏摇摇头。

    “我还是那句话,阿九你的字写得就很好。”

    他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夫郎,唇角带笑。

    “不知督公大人能否赏脸,为敝店题字一行?”

    秦夏这个请求,从晚食前“求”到晚食后,从书桌前“求”到了床榻上。

    虞九阙不得不在枕褥间羞恼道:“不求你用什么名家墨宝,总归也要是个有名有姓的人才是,你想请人题字,我能给你寻来一串……”

    一句话说到这里冷不丁地断掉,说话的人好像又续了口气,方继续道:“……一串人,随你挑,比如状元郎如何?”

    甚至在朝的状元郎,他都能找来不止一个!

    状元墨宝,何人不想要?

    单这一个噱头,就能引来客人无数。

    而他地位再超然,也只是个得脸的内侍而已。

    司礼监的存在,一直为士林所诟病,他不愿为此损了秦夏的生意。

    “这种时候,提旁的男子作甚?”

    秦夏不管他的抗议,动作未停,轻吻细密。

    “你相公不想要那什么劳什子的状元郎。”

    “只要我的夫郎。”

    第097章 月下烤串

    虞九阙终究没拗得过秦夏的提议, 各方面都是。

    他最终题写了匾额,写废了不知多少版,才总算勉强挑出了满意的一份, 送去铺子里制作。

    不过落款却执着地用了化名。

    鉴于酒楼内还有几处油漆待干, 匾额交付也需要时日。

    再加上算命先生掐算的吉日没到, 秦夏还有空闲做些准备。

    想要一举在盛京的“餐饮界”夺得一席之地, 开张造势必不可少。

    只放一串鞭炮, 在堂堂京城里是听不见响的。

    思来虑去,秦夏决定搞点不一样的表演。

    第一样,是面艺。

    说来这还是个意外之喜。

    往牙行赁雇伙计时, 牙人带来一对兄弟, 老家三晋府, 乃是白案好手。

    说是之前在一爱吃面食的富贾家做事, 后来那富贾生意落败,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宅子里这些个可有可无的下仆,就尽数遣散了。

    那富商有着有钱人的各种毛病,譬如一顿饭是绝不会简简单单吃的。

    要有美妾执箸, 佐以丝竹管弦,以及……面艺表演。

    秦夏在牙行现场观赏了一出扯面功夫,一个小小的面团, 在兄弟俩的手上变成韧而不断的面条, 前后上下翻飞不停, 却是不沾衣、不沾尘。

    结束后,他忍不住拍手叫好。

    听说两人还有不少更复杂的花样。

    比如踩在一口会滚动的大缸上, 把面团定在头上,双手举刀做刀削面, 或是用细的和头发丝一样的面穿铜钱等等。

    至于普通的蒸个馒头做个包子,那都是入门级别的小儿科。

    值,太值了。

    秦夏听到这里,果断以一个月五两的价钱,赁雇两兄弟一年。

    届时一年期满,秦夏可以换人,他们若对酒楼不满,也可自行离去。

    两兄弟姓黄,老大黄星,老二黄光。

    对于秦夏这个掌柜他们也是满意的,看着年轻、亲和,不像是那等眼高于顶的东家,一看就事多。

    有黄氏兄弟在,面艺不成问题,他俩信手拈来,甚至不用排练。

    反观秦夏想做的第二样表演,就稍微麻烦了那么一点——他想在大雍做一个棉花糖机。

    不是论袋卖的棉花糖,而是那种街头小贩用一根竹签现做出来的。

    个中原理秦夏了解,只是不知此处的匠人是否能够成功复刻。

    找到的铁匠听完秦夏的描述和带来的图纸,拧起眉毛。

    他想象不出“棉花糖”是什么东西,但听懂了秦夏想要什么。

    大约就是打一口大锅,中间套一个小碗,碗底钻细孔,放入糖浆。

    这下面连一个旋转的装置,当锅和碗转得足够快,糖浆就会被甩出形成糖丝,从而交缠在竹签上。

    “能做,但不一定能成。”

    他摸摸下巴,没有同秦夏把话说定。

    秦夏也知道,古时没有电力,要想旋转,只能连一个手摇或者脚踏的装置。

    “做是您的事,成不成是我的事,您不必担忧。”

    秦夏按照尺寸付了定钱。

    他不希求这东西做出来,能把现代的棉花糖复原个十成十,只求做到“独一无二”,那他想要的效果便足以达成了。

    有了棉花糖,自家品饴坊的糖果子也不能缺席。

    而四月下旬,四封回信,与从平原府运来的糖果子与果子酒,是跟着肖家的商队一起进京的。

    “肖掌柜,好久不见。”

    “秦掌柜!别来无恙!”

    两人隔着几步远就开始打招呼,颇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

    因督公府不方便,秦夏在还未正式开张的和光楼招待肖守。

    肖掌柜看着这气派的铺面,一路点头。

    “以后我等来京,总算有了去处!”

    一想到别人再也难尝到秦夏的手艺,他一年里却至少能来这里吃几顿,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九掌柜这会儿不在?”

    齐南县众人至今仍不知虞九阙的真名,还照例按照过去的习惯,称呼他为秦记食肆的小掌柜或是九掌柜。

    “阿九尚管着别的营生,白日里不常在此。”

    肖守不疑有他,都说九哥儿出身显赫,那在京中的产业必定不止一处。

    他是老生意人了,深知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

    肖守到时是下午,秦夏给他介绍自己新纳的三个伙计,又留他吃饭。

    肖掌柜擅记人脸,竟是认出了高阳。

    “等等,你是不是常悦楼的那个厨子?”

    他记得过去曾在常悦楼设宴,因吃到一道烩松肉,觉得滋味甚好,教人喊来掌厨的人打赏。

    正是那时见过高阳。

    “小的从前的确在常悦楼做事。”

    肖守惊讶地看向秦夏。

    “你千里迢迢来盛京,居然还挖走了常悦楼的厨子?”

    在有秦记食肆之前,他们这些个饕客是经常去常悦楼的,在肖守的印象中,高阳算是里面厨艺出挑的。

    秦夏笑言:“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高阳也顺势将自己的经历讲与肖守听,后者听罢道:“那常悦楼浑是不讲理的,也不怪现在几乎没什么生意,唯有些人仍喜他雅间的装潢体面,去那里摆席面罢了。我现在使府上的人去叫菜,也仅仅吃一道常家坛子肉罢了。”

    又说为了挽回沾上官司后江河日下的名声,现下的坛子肉已经是重新出山的常老爷子亲自掌勺。

    “吃一回,少一回咯。”

    肖守如斯感慨。

    晚食时分,秦夏亲自下厨。

    这顿饭,他和肖守二人对酌,高阳作陪,菜不需要太多。

    其中当做“头菜”的,乃是羊肉。

    入夏后宜吃羊肉,解暑去燥、补脾益肾。

    恰好肖掌柜最爱吃的也是羊肉。

    京城更靠北,这里养的羊和齐南县的羊品种不同,秦夏觉得更好吃些。

    羊肉菜一共做了两道,其一是葱爆羊肉。

    爆炒的火候对肉质要求高,秦夏买的是一块羊里脊肉,细嫩无渣,下刀切成薄片。

    葱爆羊肉,除了羊肉,葱也是主角,数量上要比羊肉更多,不然出不了味道。

    下锅前,羊肉要先腌上,只用酱油、香油和胡椒粉,再来一点酒水去腥,搅拌均匀后等上一刻钟。

    油烧热,将羊肉下锅,翻炒至断生,控干水分,捞出装盘待用。

    继而单独爆香大葱,至此再将羊肉放入,加酱油和一点醋。

    爆炒讲究一个油宽料丰,三旺三热,要在炒焦、炒老之前,风味最盛的时刻出锅,方算的是成功。

    其二是手抓羊排。

    这道菜用齐南县的羊就做不得,需要是大尾巴羊才对。

    下锅焯出浮沫,放入水烧开的锅中,只放生姜和花椒,不加盐,不然羊排的口感会受影响。

    煮上两刻多钟,以筷子能轻松穿过肉为佳。

    羊肉的部分就此停当,调配蘸料更为重要。

    光是小料,秦夏就准备了好几种。

    普通的辣椒盐一份、孜然盐一份,再有油泼辣椒混上白芝麻和葱花,加点醋和酱油调匀,算作第三份。

    吃时徒手拿肉,再配一口洋葱,肖守直言,仿佛回到了在西北走商的日子。

    “秦掌柜若有机会,不妨也去那边看一看,在草原上纵马,当真是令人生出满腔豪阔,若是不会骑马也无妨,那里可以赁骆驼。”

    上辈子热爱旅游的秦夏,还真被肖守的几句话勾出了向往之情。

    “等酒楼这一摊子事能交出去的时候,我就去四处散散心。”

    肖守举起酒盏和他碰杯,建议道:“最好是趁着没孩子的时候去,不然九掌柜怕是舍不得呐!”

    他总觉得以秦夏和虞九阙的恩爱程度,前者应当是不会独自出行的。

    这么一说,秦夏就略略清醒了些。

    他自己就是掌柜,想分出足够长的假期尚且不易,何况是虞九阙。

    别说趁孩子出生前饱览山河了,他俩都快连造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虞九阙最近几日都是忙到深夜方回,晚食都在宫里吃,回家更是倒头就睡。

    奈何肖守不解秦夏的忧愁。

    他继续大口吃肉,大口吃菜,还要跟秦夏预定下一顿。

    “我要在盛京停上一段日子,少不得多来蹭几日的饭了。”

    秦夏大方地表示,中间不论,临行前一定请他吃炙肉,算是践行。

    “牛羊猪皆可炙,菜蔬同理,像是蘑菇、青椒、包菜、韭菜,都各有各的美味。”

    说得肖守起了兴,恨不得时间立马拨到那一天。

    送走肖守,时间不早了。

    秦夏来到后院,看见铺子里的几个伙计,已经合力将肖家商队运来的东西整理妥当,包括果子酒一百坛,糖果子共十箱。

    果子酒是秦夏要放在酒楼中售卖的。

    现在酒坊的产量已有些跟不上,肖守直言他本想进一批酒水路上倒卖,奈何要等三个月才能拿货。

    他已交了定钱,只等秋后再说。

    糖果子就不同了,制糖坊年后扩建,人手多了足足一倍。

    先前往南地贩糖,齐南县的几个商行都已经尝到了甜头,只恨拿货不够多。

    这次肖守北上,也装了品饴坊的货,不过鉴于盛京是秦夏自己的地盘,在这里,他们是不会兜售的。

    “这些糖果子是要各自分装,开业当日当礼送给来客的,往后几日还要辛苦各位,帮着装糖。”

    大家都说不辛苦,这种活对于他们这些干惯粗活的人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吩咐完毕,酒水和糖果子存放入酒楼的库房。

    告别住在酒楼的高阳和黄家兄弟,秦夏单独带着邱川离开。

    后院门口,小厮阿升早在轿子旁候着了。

    他是掐着时辰从府里来的,秦夏上轿前问:“督公可回了?”

    阿升弓了弓腰。

    “回老爷,督公半个时辰前回了,就是身子不太爽利,已传了郎中进府。”

    秦夏脸色一变,不等小厮,直接上前自己一把掀开轿帘。

    “速速回府。”

    虞九阙忙起来饮食不周,可以说是顺几理成章地犯了胃痛。

    秦夏回府时,郎中业已诊完了脉,并无什么大碍。

    “只是胃病磨人,若不好生将养,落下病根,总归不好。”

    说后开出药方,自有府内人跟着去抓药。

    进到卧房,小哥儿已经人在被窝中,眼皮微阖。

    腹部隆起,秦夏上手一摸,热乎乎的,原是捂了个汤婆子。

    “相公,你回了。”

    听见声音,虞九阙睁开眸子。

    “听阿升说你害了病请了郎中,我巴不得从玄武街飞回来。”

    他拉过夫郎的手,掌心里汗津津的。

    “一会儿药抓回来煎好,喝了就能好受些。”

    虞九阙有些懊丧。

    他好似总是不在吃药,就在吃药的路上。

    “你也知道。”

    秦夏替他按着手上的穴位,这是刚刚临时跟那郎中学的。

    为防遗忘,他在自己手上对应的部位用力掐了个印儿,再和虞九阙的比对,多半没按错地方。

    “这遭病了,明日能否告假?”

    虞九阙往被子里缩了缩。

    “怕是不成。”

    秦夏深吸一口气,难得语气带了几分气性。

    “司礼监中除了你,其余的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牢骚发完,工作却照旧要做。

    只因虞九阙的“老板”是天底下第一号人物,谁也惹不起。

    药煎好送来,黑黢黢的一碗。

    虞九阙皱着眉灌下肚,接过一颗糖赶紧塞进口中,等不及含化,而是直接嚼碎。

    甜意蔓延,他眉间一舒。

    不知是药太苦,还是糖太甜,亦或是秦夏的按揉穴位效用卓著,总而言之,这会儿的肚子没有那么痛了。

    汤婆子把人烘出了一身汗,胃疼好了,人也饿了。

    “这会儿能不能吃东西?”

    虞九阙手搭在肚子上,不敢放肆。

    “能。”

    秦夏放下手中打发时间的书册,“我特地问了郎中,说你这本来就是急来急走的毛病,好了再饿,免不得再犯。”

    只是别想吃什么油腥、甜腻、辛辣、生鲜的东西。

    “给你做个煎蛋萝卜汤吧。”

    这道汤和蜂糕一样,都是秦夏幼年时的“病号餐”。

    除此之外,还有止咳的橙子蒸蛋、润肺的冰糖雪梨。

    是夜,府中灶房再次升起缕缕炊烟。

    锅里煎三个鸡蛋,用锅铲直接在锅里切成块,倒水煮开。

    汤色转白,蛋香阵阵,加入油炒过的萝卜丝和豆腐,熟了后只放一小撮盐调味。

    这道汤做起来极快,没一会儿就端到了虞九阙的面前。

    萝卜鲜甜、豆腐嫩滑、煎蛋油润,再抿一口热乎乎的汤。

    虞九阙吃掉一大碗,又发一层汗,胃里不再像是窝了一块冷石头,最后一点点的不适也散了。

    ……

    在炙肉宴来临前,棉花糖机先做好了。

    沉甸甸的一大个,让人一眼看不出用法。

    “反正我是照葫芦画瓢,给您打出来了,实际能不能用,真不敢说。”

    说罢给秦夏展示手摇的把手和脚踏的踏板,以及旋转的速度。

    “这玩意放心摇、放心踩,只要不一起转,没个成千上万下是坏不了的,要是没几下就坏了,您尽管来找我。”

    在踏板的牵动下,机器旋转起来,发出阵阵声响。

    速度当然比不上电动的,秦夏也不确定靠这样装置,能不能顺利地做出棉花糖。

    他结了账,先遣人抬回了酒楼后院,刷洗干净。

    让高阳去熬了些糖浆出来,预备亲自试一试。

    摇手柄或是踩踏板可以二选一,这任务交给了黄星,因他直言自己力气最大。

    片刻后,秦夏将糖浆倒入正中间,举好竹签,示意黄星开始。

    黄星干劲十足,“大锅”呼呼地转起来,果真有糖丝甩出。

    秦夏赶紧将竹签迎上去,随着糖丝转动,让它们尽可能地往竹签上缠。

    第一次不太熟练,还有不少粘到了他的手上。

    这么忙活了一阵子,秦夏示意黄星可以停下了。

    他举起手中竹签,只见上面已经滚上了一圈和成人拳头那么大的糖丝。

    “原来这就是棉花糖!”

    邱川刚刚全程张着嘴巴看制作过程,实则成品还没出炉时,就领悟了为何以“棉花”为名。

    你看现在铁锅边缘的那圈糖,不正是很像扯开的棉絮么?

    “要是转得更快,就能做出更大的糖,但现在这样也不错了。”

    邱川年纪最小,秦夏把手里的糖给了他。

    “小川,你先尝尝。”

    “谢大掌柜!”

    邱川欢喜接过,试探着先用舌尖舔了舔。

    舌尖接触到了絮状的质感,糖丝瞬间融化。

    他又直接张嘴咬着吃,一口下去,棉花糖就没了一半。

    不过这东西除了新奇和甜外,也属实让人说不出更多的感想了。

    “大掌柜,能不能让我试试?”

    高阳在一边摩拳擦掌,秦夏把位置让出来。

    而转动机关的人换成了黄光。

    秦夏和黄星站在一起,问他道:“一直转这个是不是很累?”

    酒楼开张,少说也要造势三日,从早到晚,这活儿就算单独给两个人轮换着干,怕是也不轻松。

    黄星道:“其实还好,手摇累了就换脚踩,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在几人的钻研下,棉花糖越做越熟练。

    待到在场每个人都得以分到一个并吃掉后,出炉的糖比起秦夏最初做的,赫然又大了一圈。

    “这东西要紧不是在好吃,而是在好玩儿,到时往街上一摆,肯定很多人来看热闹。”

    “掌柜的,您说要是往糖浆里加点甜菜汁子,能不能做出粉色的棉花糖来?”

    秦夏乐意看手下的伙计脑子活泛,各抒己见。

    “我想是行的,你们尽可以试试,到时酒楼生意好,少不了大家的赏钱。”

    众人齐声应是,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起来。

    数日过去,和光楼开业在即。

    肖守和他的商队也该离京了。

    他本想贺过秦夏开张大吉再走,然而商队里不止他一个人,货也不等人。

    值得安慰的是,走之前他还能吃上一顿炙肉串。

    也是在这一日,他总算久违地见到了虞九阙。

    督公换回平常的装扮,一如在齐南县时。

    今夜甚至没有桌椅,只有后院的烤炉和围坐周围的杌子。

    肖守带了两个亲近的随从,秦夏也让酒楼的伙计跟着一道用饭。

    因为人数多,他张罗了不少种类的串串。

    肉类包括牛肉、羊肉、五花、肉筋、里脊、鸡皮、鸡翅、鸡心、鸡胗。

    素菜就更多,像是土豆、茄子、韭菜、尖椒、蘑菇、豆腐……堆放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甚至还有主食,分别是烤馒头和烤烧饼,还切了一块年糕穿上竹签,烤熟后可以刷果子酱。

    炉子也是他专门定制的,里面烧炭火。

    烤串在上面架成一排,肉中的油脂时不时往下滴落,激起“刺啦”一声响。

    肖守看得心热,也跟秦夏一起上手烤。

    “这炉子好,从前在齐南县,你怎的掏出这等好东西来?”

    秦夏回忆一番,没想起来,只得实话实说。

    “那会儿没想起来。”

    他会做的吃食着实太多了,之前这烤串根本没排上号。

    肖守还没吃进嘴,已经开始往下咽口水,犯馋的同时还不忘远在齐南县的兴奕铭。

    “我要是回去,跟老兴讲一遍在你这儿吃的东西,他保不齐要抛家舍业,从齐南来盛京找你!”

    秦夏笑道:“您代我告诉兴掌柜,他若是来,我必定好生接待。”

    虞九阙浑不在意这里的烟熏火燎,安静坐在一旁,帮秦夏摇动一柄大扇子。

    很快第一炉的串烤好了,一共二十几串,秦夏往上洒了五香粉和孜然,装进大盆,随大家取着吃。

    秦夏自己拿了一串肉筋,三口两口地吃掉,只觉得这味道当真是久违了。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在街头大排档撸串喝啤酒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小川,去开一坛酒来!”

    酒是葡萄酒,被不甚讲究地倒在碗里,虽是回味发甜的酒,配肉吃居然也不显得过于突兀。

    肖守道:“那帮胡人也爱喝葡萄酒,还有马奶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所以不如说喝这酒才最是应景,换成白酒、黄酒,就乱了套了。”

    虞九阙今天喝不了酒,连串串都是秦夏特地挑不那么油腻的投喂他。

    肉的滋味不用问,必定是好的,素菜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炙肉方是正统,没听说过用炭火烤菜的,当真的吃上时,就没有二话了。

    肖守口重,爱吃烤韭菜和烤大蒜。

    虞九阙喜甘,爱吃烤包菜和烤年糕。

    秦夏自己最爱烤到焦焦的土豆,还有刷了酱的茄子。

    其他人就没那么多心思了,能吃这一顿,他们是沾了光的,哪有什么喜和不喜,吃什么都觉好吃,通通照章全收。

    烤炉烟雾腾腾,熏得整个后院都是一股特别的味道,呛鼻子,但不令人讨厌。

    到了后半程,大家伙纷纷自己上手烤串,再坐回原处吃肉吃菜。

    酒楼的伙计也和肖守的随从混熟了,搬着杌子坐在一起,听对方讲起走商路上的故事。

    酒楼外,却正有一顶轿子经过。

    里面的人是个年轻郎君,头戴玉冠,通身华贵,偏偏一身酒气煞了风景。

    前后随从若干,排场不小。

    他本已醉倒,难受地想吐,可突然闻到了一股勾人的肉味儿,唤醒了他灌满了酒又吐干净的胃袋。

    “这附近可是有什么酒楼食店?”

    他醉醺醺地隔着车帘吩咐自家小厮。

    “去看看这是什么吃食的香味儿,买上些来!”

    第098章 长乐侯府

    由于酒楼还未开张, 正门的门板都是上齐全的,也未点灯。

    但由于烤肉的味道实在太霸道,那被打发过来找食店的小厮, 还是轻而易举就循着味儿摸了过来。

    贵人家中, 哪怕仆从也是趾高气昂的。

    上来敲门时语气不善, 只嚷着要买吃食。

    邱川有着身为跑堂伙计的自觉, 举着一串还没吃完的鸡心去应门。

    “小郎君, 敝店尚未挂匾营业,现下是自家伙计在用饭,饮食粗陋, 怕是入不得贵人的眼。”

    小厮人在门前, 离那股香味更近了, 顿觉这开门的伙计在扯谎。

    这么香的东西, 说是只给伙计吃的,谁信?

    他们侯府的下人吃得都没这么好呢!

    正在这时,轿子那头有人催了,邱川顺势往那边一望,只见远处停的轿子前后共两个提灯的侍从, 光轿夫就有八人!

    灯火映照下,可见那轿子很是宽大,因已入夏, 早撤了外部的帷子, 木制的轿身上刻有层层花纹, 虽看不真切,但也瞧得出轿中人身份不凡。

    一只银元宝被丢进邱川的怀里, 少说有十两。

    “有何吃食,赶紧用食盒装了来, 若让我家公子就等,有你好看!”

    邱川脑瓜儿一转,麻溜答应,随即小跑回到秦夏和虞九阙面前,说明对方的意图。

    “大掌柜、小掌柜,这生意咱们做不做?”

    且还不忘将那小厮的语气、八抬大轿的规制说了一遍。

    “掌柜的,里头做得怕不是个大官儿!”

    虞九阙刚刚极斯文地吃完一串烤年糕,半点果酱都没沾到唇角,竹签丢回盘中,他掏出帕子擦擦手。

    “我朝规制,三品以上朝臣官轿,在城内只许四人抬,出城可八人抬。所以在城内敢坐八抬轿的,不止是官员,多半是王侯。”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王侯”两个字吓住了。

    邱川磕磕巴巴道:“那那那……那这烤串是卖还是不卖?”

    他本想着,十两银子,买下今天的全部食材都够了,既然那人非要讨这一口吃的,岂不是不赚白不赚。

    可一听“王侯”,他又有点怂。

    哪怕他清楚小掌柜也是个大官,但官再大,也比不过那些个王爷侯爷吧?

    正在此时,秦夏抛接了一把手心里的银子道:“卖,为何不卖?这等人,你越不卖,他就越要纠缠。咱们的吃食既无问题,不如就此打发了他去。”

    况且就算对方事后真的来找麻烦,他们也是不怕的。

    说罢就让邱川去将还热着的烤串,一样取上一些,又取来先前采买的一批红漆食盒中的一个,伙计们齐上阵,把竹签上的肉菜捋下来,搁进不同的碟子中,挨个摆进去。

    还真别说,烤过后竹签都黑突突的烤串,这么一装点,身价就仿佛翻了倍。

    瞧着差不多了,邱川将其拎起,小跑着送去了门外。

    “小爷,这是您要的吃食,我们自家吃的,保管干净呢!”

    侯府小厮早就等急了,也压根不把那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仿佛对他来说,那和十文钱没什么区别。

    见了食盒,着急忙慌,接过就走。

    回到轿子前,他恭敬地将食盒捧进。

    “世子爷,吃食买来了,小的闻着香得很呢!那酒楼看起来也是正经气派的,保管不是不干不净的东西。”

    食盒一开,香味瞬间盈满轿内。

    长乐候世子见状,登时也不觉得昏沉了,一骨碌坐直,接过筷子就吃。

    “怪不得闻着烟熏火燎的,原是卖炙肉的!”

    他塞了几口到嘴里,舔了舔嘴唇。

    “这等美味,在此处吃反而不美,且快些回府,再设一小席才是!”

    轿子很快离开,徒留一股压过了糟鼻酒气的肉香在原地盘桓。

    随即风一吹,散得更远了。

    院内,肖守仍有些心有余悸。

    “这盛京当真是吓人,随随便便吃个肉串,还能招来王侯这等贵人!”

    秦夏给他添一盏酒。

    “甭管是什么人,对于我等而言,来者都是客。”

    他总不能说,自家做的点心连皇上都吃过。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秦夏还真没在怕的。

    而虞九阙先前关于“八抬大轿”的那番话,也引来了几人的好奇。

    肖守敬他一杯酒道:“九掌柜不愧是盛京人士,对这些门道熟悉得很,以后我等来往此处,怕是要请您和秦掌柜多多关照了我。”

    虞九阙以水代酒,回敬他道:“肖掌柜言重了,称不上什么门道,天子脚下,生活得久了,耳濡目染,想不知道也不成了。再者说,以和您的交情论,您日后来盛京,若不来我们和光楼,我和秦夏可还要去找您呢。”

    肖守笑着把酒水一饮而尽,豪迈地亮了亮杯底。

    院子里加起来十几号人,全都吃饱时,穿好的串儿也告罄了。

    肖守有些醉,秦夏差邱川去赁了轿子,跟着把他和两个随从送回了客栈。

    留下高阳与黄家兄弟打扫庭院,他和虞九阙则相携归家。

    再说长乐侯府。

    长乐候世子薛齐回到院中,立刻张罗人去热菜烫酒,压根不管自己先前已醉过一场。

    这倒也不稀奇。

    毕竟薛齐其人,盛京的权贵圈中无人不知,是个醉生梦死,只是一团热衷于吃酒、博戏、听曲儿,满腹花花肠子,□□二两肉也不安分的废物。

    他爹长乐候最多只能说是平庸,不堪大用。

    到了他这里,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很快酒菜热好,薛齐舒舒服服地半躺在美人靠上,居然还要等人喂。

    进来侍候的乃是美妾一双,偏偏他的眼珠子还要往屋内另一个低头捧盘的小丫鬟脸上转。

    “你是何时来院子里伺候的,看着脸生。”

    两个美妾对视一眼,暗叹世子的忘性之大。

    这丫鬟颇有几分姿色,先前是跟在府中庶出的四公子身边伺候的,名叫阿锦。

    四公子年岁还小,平日世子爷瞧不上他,他却乐意做跟屁虫。

    上回阿锦跟在四公子身边,被世子爷看见,说是眉心有痕,形似花钿,当场起了心思,愣是给讨了来,然而转眼又忘了。

    她俩默契地都未提醒。

    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宠。

    薛齐也就是随口一问,那丫鬟低眉顺眼地答完了话,他又忙着去喝酒吃肉了。

    对于阿锦而言,她巴不得世子爷想不起自己。

    虽年幼遭了拐子,被卖来卖去,屡入高门,阿锦从未想借着姿色攀龙附凤。

    只因这后宅阴私,她着实见过太多了,有好下场的浑然没几个。

    尤其是从丫鬟抬上去当通房的,说到底还是奴婢,就连有了孩子,都落不着自己养的。

    本以为又逃过一劫,阿锦端着盘子撤出正屋,更加确信世子爷把自己给忘了。

    便想着再攒些体己,就劳烦院子里的妈妈把自己调去府中不起眼的地方做事,最好是世子爷一年到头都不会踏足一次的。

    将近子时,世子爷吃得满嘴油光,连带两个美妾的纱衣上都沾了油印子,才总算是消停。

    屋中有人叫水,作为今夜在门口守门的丫鬟,阿锦不得不忍着恶心,打水送进去。

    屋内点了两盏灯,不算十分光亮,但足以看清脚下路。

    把水送到脚踏旁,她侍立在侧,不敢抬头看一眼。

    脚踏上先是出现了一双赤足,继而是女子的娇笑,接着却是独属于男子的大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腕子!

    醉醺醺的世子爷不知被谁提醒,终于想起了阿锦是谁。

    “我的小美人儿,今晚爷高兴,许你来伺候!”

    说罢就二话不说,一把抱住阿锦的腰,要把她往床上带。

    阿锦一声尖叫,不管不顾地挣扎踢打,最后一口咬在了薛齐的肩膀上。

    薛齐吃痛,一把将人推了出去,令阿锦的额头磕在了椅子脚,滚了半圈,就这么不动了。

    ……

    长乐候觉得自己最近走背字。

    先是他的好大儿险些害死一个丫鬟,本想直接拉去城外埋了图个干净,又怕被那群无孔不入的厂卫抓住小辫子,只得捏着鼻子请郎中,吊住那丫鬟的一口气。

    现在丫鬟的命虽保住了,人却痴傻了,成天疯疯癫癫,被打发去后院和刷马桶的婆子为伴。

    这事好不容易了结,太平阁的生意却又出了岔子。

    原是之前太平阁进了一批产自平原府的果子酒,换了坛子后,被当成自家的私酿售卖。

    进价只八钱一坛,摇身一变,卖到五两的高价,纵然如此,仍是供不应求。

    哪知近来城内新开了一家食肆,叫做“和光楼”,居然同样售卖果子酒,而且味道还和太平阁的“私酿”一模一样,却仅卖二两一坛!

    实际上,能去得起太平阁的食客,压根不会在意这点小钱,他们在意的是,说好的并非人人都喝得到的私酿,却成了随便一个新开的酒楼都能买到的大路货。

    这对于热衷拿着去过太平阁一事,四处吹嘘的人来说,无异于被骗了。

    无非因太平阁背后是长乐侯府,才没人敢借此生事。

    总体而言,太平阁的生意没受什么影响,此事传到长乐候耳朵里,他却浑似吞了个苍蝇。

    谁不知他太平阁在盛京酒楼中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区区一个小小的和光楼,也没看出背后供着哪尊大佛,居然敢触侯府的霉头。

    “去查一查,和光楼的东家是什么人。”

    长乐候自从出兵折戟,十年下来,已经把自己从曾经尚算精神的小公爷,养成了一个白面胖子。

    平日里最爱三样东西:鸟雀、锦鲤和银子。

    带不得兵,无法重振国公府的名声又如何。

    太平阁每年上缴的商税,不也全都进了国库么?

    给一只从广福原来的五彩鹦鹉喂了颗瓜子,听它嘹亮地喊了两嗓子“侯爷长乐无极”后,他拍拍手,转身继续吩咐家仆。

    “查出来后,教教规矩,好让他们知道,这里是盛京,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讨饭吃的地方。”

    第099章 孰真孰假

    然则酒楼开张前, 秦夏丝毫不知自家的果子酒曾卖到了盛京。

    要论此事,时间还需先倒回去——

    五月初一,吉时吉日, 在鞭炮初燃尽的热闹里, 秦夏一把撤下了覆盖在匾额上的红绸, 宣告着和光楼的开张大吉。

    门前的一块地圈出来, 黄家兄弟的面艺表演赢得声声叫好,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而棉花糖的稀奇,更是惹得不少小孩子吵着要吃。

    得知开张前三日,棉花糖居然是免费赠的, 不需要花钱后, 来此排队的人就更多了。

    邱川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 一下下敲响手中铜锣。

    “各位客官, 咱们和光楼新晋开张,头三天入店用饭的,均享八折优惠!还额外送您一张九折的优惠券,下次来还能便宜嘞!”

    他这套说辞有些新奇,很多人都听了个半懂不懂。

    一离他近的汉子, 待锣声停歇后问道:“小二,这八折、九折是何意?”

    邱川笑答道:“就是您一顿的菜金花了多少银钱,结账时只收其中八成、九成的意思。譬如您这一顿吃了二两, 那这三天, 就只需一两六钱, 能省下四钱!过了这三天,您拿着优惠券再来吃, 二两银子的菜,只需花一两八钱, 仍能省下两钱!”

    邱川当跑堂日久,早就练出了一把大嗓门。

    加上刚刚敲了铜锣,本就将一批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是以这番话,教好些人听了个分明。

    “这么看真是挺划算的。”

    “咱们京城的酒楼食肆,这几年是愈发贵了,街头的一碗素面,都从八文涨到十文咯!倒少见开酒楼的这么大方。”

    “能去这地方吃饭的,哪个是差钱的主顾?只要东西好吃就成。”

    这么一吆喝,临近午间饭点时,一楼大堂很快就坐得满满当当。

    坐下后,伙计便会奉上热茶一壶、四样干果一碟,还有一条热乎乎的擦手布巾。

    “嘿,这布巾还烫手呢!”

    发布巾的婆子回身道:“这些个布巾都是以沸水煮过的,保准干净,客官们放心用!”

    这样规矩在京城别家地方是没有的。

    当然,那些有头有脸的食客进雅间吃饭,伙计还会奉上铜盆净手,大堂里的食客可没这待遇了,故而看见布巾,都觉稀罕。

    眼下酒楼共有伙计八人,邱川和一个叫阿坚的周姓小子负责在前头招待来客,一个账房负责收银记账,再来后厨还有掌厨的高阳、主做白案的帮厨黄家兄弟二人、以及两个婆子。

    早就提前说好了规矩,故而真的忙起来时,皆都各在其位。

    眼看大堂内靠墙的一桌,旁边摆了两扇花鸟屏风,正好隔出一个雅座。

    邱川正在根据这桌食客的口味报菜名。

    得知这三人想吃鱼,他当即道:“这时节最适合吃鲥、鳙、鳗三鱼,另外黄鱼也尚是季节,几位看看想吃哪一种?”

    三人里有一位蓄须的老先生,身穿宽大“道袍”,脑后冠巾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凭你能说出这几样鱼,就说明至少后厨的厨子是懂行的,我且问你,鲥鱼和鳙鱼都是怎么做?”

    邱川不假思索道:“鲥鱼最宜配南腿清蒸,鳙鱼最宜食头,您要是想吃鱼头,还能吃辣,不妨试试我们家大掌柜的拿手菜,剁椒鱼头!”

    听到这里,老先生对面的一名中年文士抬了抬眼。

    “难道你们家的大掌柜,就是掌厨?”

    邱川点头。

    “那是自然,我家大掌柜家在平原府,最早在街头摆食摊卖小食,白手起家,方有今日酒楼的规模。”

    “有点意思,能靠卖吃食挣下家业的,多半不是二把刀。”

    老先生捋捋须,问过同行的二人后,果断选了剁椒鱼头。

    “这道菜听着像南边的湘府菜,不知一个平原府出身的厨子做出来如何。”

    邱川听出这句话中的质疑之意,他却是自信满满。

    从食肆到酒楼,说大掌柜做饭不好吃的人,他连半个都没见过。

    京城人又如何?

    京城人的舌头也是肉做的,不是金子打的,吃到好吃的,他们也得夸!

    这道菜后,此桌另添了额外几道吃食,荤素搭配,咸辣兼具,邱川全都牢记住了。

    临要走了,三位文士打扮的先生里,始终没怎么说话的那位道:“你们店中可售酒?”

    邱川当然首推果子酒。

    “这是敝店私酿,从平原府特地运过来的,二斤一坛,口味有两种,分别是葡萄和红枣,等过一阵还有杏子酒,入了秋,还有柿子酒。”

    杏子酒是这一季新添的,都还没尝过,他依着大掌柜的吩咐,先把名声打出去。

    “你们家也有葡萄酒?”

    那人问了这么一句,邱川一愣。

    旋即又想,平原府中不见别家酿葡萄酒,指不定京城有呢?

    他不敢扯什么大话,一位诚实道:“正是,酿酒的葡萄,乃是我们平原府某个特定村子里的葡萄。”

    这么说是为了表明,就算京城有别家卖葡萄酒,也与和光楼的不一样。

    “这一坛要价几何?”

    “回您的话,二两。”

    “那就先来一坛葡萄的。”

    邱川应声退下。

    后院的秦夏系着围裙,正在锅前挥铲。

    邱川和阿坚前后脚进来传菜,阿坚那桌点了酒酿南腿蒸鲥鱼,邱川则是剁椒鱼头。

    “大掌柜,您来还是小的来?”

    剁椒鱼头刚好是高阳跟着秦夏学过的一道“硬菜”,他遂有此一问。

    秦夏沉吟片刻道:“我来吧。”

    高阳便知自己那道菜还差点火候,于是专心地去应付另外几道菜。

    秦夏朝院子里喊一声,让婆子替他去缸里捞鱼,再处理干净。

    “要紧记得,鲥鱼不要刮鳞。”

    鲥鱼的鱼鳞下面连着一层脂肪,若是刮去,反倒无味。

    过了一会儿,先送来的便是这鲥鱼。

    今天的两道菜,其实都是蒸菜,但为防串味,万万不可一锅出。

    酒酿鲥鱼除了鲥鱼外,尚需备几味食材,包括切片的南腿、鲜笋和香蕈,还要一碗葱姜水,乃是将葱姜挤出汁液,混合盐及黄酒,加水调匀。

    葱姜水并非是做菜用的,而是腌鱼用的。

    鱼放入其中,等两刻钟即可,结束后把鲥鱼转进鱼盘,鱼身其上铺酒酿,南腿、笋片和香蕈交叠码好,淋上自制的糟卤,水开后放入笼屉,接着只等熟透。

    剁椒鱼头略繁琐些。

    鳙鱼又名花鲢,或者大头鱼,秦夏更习惯叫他鲢鱼头。

    鱼如其名,脑袋确实不小,大约一斤出头的鱼,鱼头就要占四两。

    放上砧板时,鱼头业已对半剖开,外面的鱼鳞、里面的鱼鳃、鱼牙等都去了个干净,如此只需垫一层姜片,加酒和盐就可以腌制。

    比起鲥鱼,清蒸鲥鱼吃的是鱼本身的鲜,以及从配菜里面汲取的风味,剁椒鱼头的重点,更在于“剁椒”二字,而这剁椒,更要现炒。

    葱姜蒜、辣椒、紫苏叶细细剁碎,从罐子里挖两勺豆豉备用。

    油热后,将以上全部调料尽数放入,辣味腾腾,烟雾飘出,连外头的婆子都忍不住咳嗽。

    秦夏早已习惯,眯着眼,朝锅内继续加料。

    酱油要有,蚝汁要放,酒水不能少,陈醋亦增香。

    一大锅红艳艳的剁椒炒好后,用大勺舀起,直接浇在腌好的鱼头上。

    出锅后撒小葱,泼热油。

    空出手的婆子擦干净手,过来帮着端菜。

    剁椒鱼头上桌时,上面的热油还呲呲冒着油花。

    “椒香扑鼻,袭人欲醉呐!”

    桌上一人感慨,另一人举起勺子,泼他冷水。

    “色香都往后靠,先品品味道如何,再夸也不迟。”

    只见此人先以一只勺子撇开上面的剁椒,再以勺子挖鱼肉,先盛给年岁最长的老先生。

    老先生姓顾,别看其貌不扬,其实在京城士林中颇有威望。

    虽无官身,却有文名,雅好美食,最喜吃鱼。

    他常把一个故事挂在嘴边,说自己三岁就会挑鱼刺,不用筷子不用手,只用一根舌头。

    活到现在,年过花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吃鱼二百条,从没被鱼刺卡过喉。

    他吃过各式各样的鱼,这剁椒味的鱼头,却还是第一次试。

    鳙鱼的鱼头之所以好吃,鱼头长得大并不是决定因素,重点在于鳙鱼头肉嫩、肥而不腻,鱼头中还自带一层油脂,可谓难以寻它物代替。

    以前顾老先生吃鱼头,多半是做鱼头豆腐汤,汤色奶白,豆腐里也吸饱了鱼汤,吃完用汤泡饭,好吃得胡子颤。

    剁椒鱼头的辛辣,与鱼头豆腐的清淡截然相反。

    作为爱鱼之人,他来者不拒。

    鱼头少刺,他的神技暂时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但不妨碍作为吃鱼的行家,点评一番这道菜色。

    “咸、辣、鲜,汤汁红亮却清,不见鱼腥,是道好菜。”

    另外两人紧随其后,大快朵颐。

    不过好吃是好吃,辣也是真辣。

    辣到满头冒汗的时候,除了往嘴里塞白饭,难免想到桌上还有酒。

    紫红色的酒液在酒盏中摇晃,喝了几口,总算有一人说出了心里话。

    “我怎么尝着,觉得这酒水那么像太平阁的私酿?”

    太平阁是侯府产业,若真是那里的私酿,方子绝不会轻易流出。

    可现在,一模一样的酒水分明出现在了新晋开张的和光楼,味道还十分相似,价格却差了许多。

    顾老先生连吃几大勺鱼头,老神在在地擦擦嘴。

    “说不准,两家用了同一个村的葡萄?”

    三人相视一笑。

    孰真孰假,且往后看吧。

    直到多日后的某一天,趁着午间食客最多时,南城兵马司的衙差闯入和光楼,以窃取太平阁私酿秘方的罪名,扬言要捉拿秦夏。

    第100章 牛乳绿豆沙

    实际上, 长乐侯的那点小动作,哪里能避得过虞九阙的眼。

    他当自己人如封号,还是那长乐无极的太平侯爷, 殊不知早就成了新帝的眼中钉, 琢磨着怎么将其拔除。

    太平阁背靠侯府, 说是宴饮之地, 不如说是情报集散地, 长乐候跟新帝不是一条心,手里却攥着不少朝臣、京中贵族的秘辛,放任此地存在, 教新帝如何安枕?

    比起真金白银, 从来都是秘密更值钱。

    只是皇上登基不久, 忙着整顿朝纲, 还没空出手收拾这家人。

    怎知长乐候即使被削了爵位,依旧不知天高地厚,就像扑火的飞蛾,蜡烛都挪远了,仍巴巴地往上撞。

    这次, 更是把手伸向了和光楼。

    春台县小酒坊的果子酒,秦夏亲手写就的配方,如何成了他侯府的私酿?

    敢往脸上贴金, 也不撒一泡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虞九阙觉得, 这位侯爷的脑仁实在不如葡萄大。

    装着提神浓茶的茶盏, 猛地落回桌面,伸手的茶汤泼洒开来, 烫红了虞九阙的手背。

    旁边侍奉的小太监赶紧奉上熏了兰花香的细缎帕子。

    虞九阙伸手接过,同时吩咐道:“让丁鹏带着薛齐的罪证, 去北城兵马司衙门口候着。”

    他长乐候不是乐意联合兵马司衙门抓人么?

    很好。

    以牙还牙,才是虞九阙的信条。

    一炷香的工夫后,四人抬的银顶官轿停在北城兵马司的大门口。

    因北城所居之人都出身显贵,这里受理的案子,也都是最棘手、最难办的。

    兵马司之首乃是正六品的指挥使,这个活不好干,时常受夹板气,谁让你只有正六品,北城当中随便扯一个人都能压死你。

    所以当北城指挥使得知有三品上官莅临,官帽还没带稳就往外冲了。

    走了两步得知来人是虞九阙后,差点双腿一弯跪下去。

    夭寿了,这是谁招惹了朝中的这尊神!

    与指挥使的心中忐忑相对应,虞九阙展现出的模样,反而是足够的善解人意。

    “咱家不请自来,还望甘大人见谅。”

    甘指挥连额头冷汗都不敢擦,一味赔笑。

    “督公言重了,不知督公今日来此,有何吩咐?”

    虞九阙给了丁鹏一个眼神。

    丁鹏将手中捧的匣子奉到其面前,单手打开了盖子。

    同时虞九阙托起茶盏,轻吹了吹热气,说出一句在甘指挥听来无异于石破天惊的话来。

    “甘大人莫慌,咱家今日是来报案的。”

    指挥使顿觉木匣子格外扎眼,里面是什么,几乎都不必问了,定然是厂卫早就搜罗好的罪证!

    就是不知,这次要倒霉的是北城里的哪一户人家,究竟是恶有恶报,还是罗织罪名。

    他稳了稳手,抖抖官袍大袖,径直解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摞纸来,没看两张,就已明了因果。

    要说他刚刚还担心这次要有无辜之人获牢狱之灾,那么现在,他险些当场拍手叫好!

    “督公在上,您这回要报的案子,犯人可是长乐候世子薛齐?”

    “正是。”

    虞九阙往椅子里靠了靠,毫不留情道:“薛齐这些年借由长乐侯府的威势,行事猖狂,光是调戏清白民家子、强夺人妻等事就做了不少,只是事后都被侯府使了银子摆平,甘大人,是也不是?”

    甘指挥只得承认,这也就是他这个官难当之处。

    来报案告官的苦主是不少,可最后每每牵扯到侯府,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些个无官无爵的人家,哪里敢跟世子爷硬碰硬呢?最后能得一笔银子就已是不错的结果了,若要继续闹下去,指不定命都丢了。

    “咱家知晓甘大人是个好官,既如此,咱家就给大人一个为民请命的机会,就是不知,甘大人乐不乐意接?”

    配合他的话语,丁鹏托木匣的手在稳如泰山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前递了递。

    甘指挥的心中不由掀起骇浪。

    长乐候顶着侯府的门楣,享着太平阁的富贵,试问谁敢动薛齐的一根毫毛?

    面前的人敢,因为他是内侍中掌权的第一人,更因为他的背后没有亲族门阀,唯一的靠山,乃是当朝九五。

    就算是个小小的六品京官,到了这一步,也足够嗅出朝中风向。

    退一万步,哪怕上门抓人,他也有东厂撑腰,何惧之有?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薛齐此子仗势欺人、恶贯满盈,如今更是草菅人命未遂,不惩戒不足以平民愤!天子犯法与庶民,况乎区区侯府世子!下官愿往!”

    “好!”

    虞九阙赞许应道,目光转向丁鹏。

    “丁百户,你且领一队人随甘大人同去。”

    厂卫亲临,别说是侯府,就算是王府,也能进得!

    于是南城的兵马司差役正意图将秦夏强行从和光楼带走时,北城这边,薛齐已经哭爹喊娘的被从安乐窝里拽了出来,上身赤裸,一身松散白肉。

    周围的美人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姐儿、哥儿俱是衣衫不整,水精帘后,还大喇喇地躺着一条粉色肚兜。

    长乐候不在府内,侯夫人听闻厂卫联合北城兵马司来缉拿她儿,三魂六魄就去了一半,赶进来见到这“白日宣.淫”的一幕,更是气血上涌。

    纵然平日里再宠溺独子,她也清楚,今时今日,侯府的脸算是丢尽了。

    她刚欲拿出侯夫人及诰命的威望,拖到侯爷回府,保住亲子,事态竟又急转直下。

    那个被她暗中下令,转移到府外,任其自生自灭的疯丫鬟,在几个厂卫的护卫下,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阿锦认出薛齐,疯病发作,看起来要不是厂卫下了力气,她都能挣脱钳制,冲上去咬掉薛齐的一块肉。

    就这样,薛齐和阿锦被齐齐带走,身后,侯夫人的身躯缓缓软倒在地。

    ……

    虞九阙离开北城兵马司,即刻赶往南城。

    他身上大红蟒袍未褪,现下不是登场的好时机。

    假如和光楼在外人面前沾了“督公”的势,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想压兵马司一头,两个厂卫,一块令牌足矣。

    “和光楼掌柜秦夏乃东厂奉命协办的要案证人,我们现下要将此人带走。”

    南城兵马司来的差役头头愣住了。

    怎么区区一个酒楼掌柜,既招惹长乐侯府,又招惹东厂厂卫?

    他就是长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吧。

    无论如何,一个“秘方失窃案”,确实比不上东厂“要案”。

    当着鼻孔看人的厂卫,他们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反正东厂亲临,他们回去复命,也有说头,不怕被指挥使大人怪罪。

    兵马司的人声势浩大地来,低调无比地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解其意,嘀嘀咕咕。

    “不是喊着要抓人,怎么人没抓到就走了?”

    “你是眼瞎了不成,没看兵马司的官爷走了,东厂的人又来了!这和光楼的掌柜,是惹上大麻烦了!”

    沾上东厂,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嘀咕一阵,再抬眼去看,又觉不像。

    都说厂卫目中无人,各个刀锋见血,打杀无情,缘何对着那和光楼的掌柜恭恭敬敬,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抓人下大牢的样子。

    此刻,秦夏也确实正在和面前二人谈笑风生。

    厂卫都是听虞九阙号令,他不像旁人,见了就闻风丧胆,且眼前两位恰好都是熟脸。

    当初从齐南县离开,随行护卫四人。

    除了赶车的丁鹏,还有爱吃叫花鸡的卢亮、长了张娃娃脸的包衡。

    在门前做足了架势后,一行人才进到门内,把侯府的阴谋讲明。

    “督公不便此时出面,只是请您不必担心,现下侯府自顾不暇,没空再同南城兵马司掰扯这无中生有的构陷。”

    话虽如此,秦夏却已瞥见了停在街角的熟悉官轿。

    他的目光在那处略过,期间恰好与小夫郎对视,后者暗地里,悄悄同他挥了挥手。

    秦夏忍住笑意,免得坏了督公的“威严”。

    丁、包二人将事情办完,告辞离去,秦夏也站在门外,目送坐着虞九阙的轿子缓缓离开。

    仅一个下午,和光楼就从以一己之力沾了兵马司和东厂两家官司的“倒霉蛋”,摇身一变,成了从两家全身而退,还得厂卫礼遇的“神秘人”。

    ——

    真假果子酒的风波,随着侯府世子蹲大狱而暂歇。

    据传味道和太平阁私酿一模一样,一坛却便宜三两的酒水,突兀地迎来了一波畅销。

    在大多数人眼里,既然能以更便宜的价格,喝到出入太平阁的贵人才能喝到的佳酿,哪里还在乎酿酒的秘方究竟归属于谁。

    和光楼的生意就这样渐次恢复,凭借独特的菜品、惊艳的口味、公道的价格,于南城中声名鹊起。

    正如当初秦记食肆在齐南县一鸣惊人。

    好酒好菜,世人皆爱。

    相较于按部就班经营酒楼的秦夏,虞九阙这阵子就要忙碌得多。

    薛齐下了狱,长乐候忙着在京中求爷爷告奶奶,还进宫面圣给儿子求情。

    结果被皇上用那些“欺男霸女”的状子砸了一脸,连束发的冠都砸歪了。

    皇上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百个看不上长乐候这一家子,只觉得他们文不成、武不就,白瞎了老国公的血脉。

    说到底,长乐候是被削夺过封号的罪臣,谁给他的脸面,在京中作威作福,还纵容亲子横行市井!

    在皇上的授意下,虞九阙打理着司礼监如山的折子和公务,还要分神继续搜罗长乐侯府那些个拽出一根,后面还连着八根的小辫子。

    偏偏他最近不知是苦夏还是中了暑气,自从入了五月,眼皮子每日都和粘了浆糊一般,格外嗜睡。

    浓茶喝了几日,不幸牵扯出胃痛,令他也不敢再饮。

    因太忙,也顾不上去寻太医把脉,只得用个笨办法,让随侍带着一壶投了冰的水,实在犯困就用冰水沾沾帕子擦一把脸。

    如此夙兴夜寐,提起长乐侯府,愈发恨得牙根痒痒。

    ……

    月色当头。

    督公府内,秦夏做了一盅牛乳绿豆沙。

    这道甜品,在现代时秦夏都是用搅拌机做的,来了这里,为了尽快出沙,不得不用了另一个办法。

    那就是改泡发绿豆为冷冻绿豆,靠着府内冰窖,提前一夜,将水泡绿豆冻成一个冰坨子,直接放到烧开水的锅中熬煮。

    这般大火滚上一刻钟,绿豆快速开花出沙,及时抽柴、转小火、加冰糖、兑牛乳,慢慢搅拌,防止糊锅,中间不能忘了滤出脱落的豆子皮,锅中就仅剩下淡淡豆绿色的“豆沙”,绵密少渣。

    盛出后在瓷碗中放凉,还可往里加各色配料。

    秦夏备了两份,一份他自己吃,什么都没加,一份给虞九阙,加了糯米圆子。

    到了书房门前,他深知虞九阙在里面处理公务,闲人勿扰,所以从下仆手里接过木盘,准备独自送进去,陪夫郎吃顿夜宵。

    门推开,屋内静谧,秦夏示意仆从退下。

    几步后,他行至桌案前,方知这份安静来源何处——

    虞九阙不知何时已经伏案睡着了,旁边摞起来的文书等隐隐歪斜,眼看要倒。

    一旦倒下,势必正中督公后脑勺。

    秦夏不得不快步走过去,放下木盘,将其扶正。

    瓷勺在碗里晃动,发出叮当脆响,声音吵醒了窝在虞九阙脚下睡觉的大福,小憩的本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在床上都睡不了这么熟。

    秦夏把大福唤出来,哄着它自己去外间玩耍,同时望向虞九阙蹙着眉头的睡颜,联想到对方近来的种种反常之处。

    食欲略减,人也贪睡,绝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是苦夏,也该吃两剂方子调理调理,不然案牍劳形,损伤元气。

    碍于虞九阙白日里忙得不分南北,秦夏怀着这份忧心,出了书房,唤人到跟前吩咐道:“去请那位先前为督公诊过脉的郎中来。”

    那郎中也经过厂卫调查,身家清白,嘴巴也紧。

    加之其医馆临近督公府,来回一趟,用不上半个时辰。

    两个脚程快的仆从喊上轿夫,即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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