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重逢之期

    官道之上, 有人星夜疾驰。

    行至通往平原府城的岔道,为首的一骑勒停了胯下骏马,回首道:“你们先去府城安顿一夜, 明早辰时之前, 我会前去和你们汇合。”

    身后两个人显然一愣, 但以他们的地位, 不足以当面反驳上官的决定, 何况此时距离辰时只差不到三个时辰,想来也误不了事。

    二人齐齐拱手应声,“是!”

    三匹马儿在岔道就此分离, 两匹奔向平原府, 另一匹则长嘶一声, 朝着齐南县城的方向跑去。

    丁鹏自从被安排到秦夏身边, 贴身护卫这名食肆掌柜,日子和从前相比,变得闲散了许多。

    他白天去食肆帮工,晚上宿在秦家的偏房,一天三顿吃得又好又饱。

    若非还坚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 怕是等卸下差事,人都要吃胖三圈。

    既有护卫之责,他晚上也从来不会睡得太死, 院子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都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过后, 床上的丁鹏倏地睁开眼,一把抓起枕边的长刀, 几步之间,人已身在秦家院墙下, 长刀出鞘,却在即将得手时,被人一招格挡。

    丁鹏瞳孔骤缩。

    来人身手不差,恐怕意图不善。

    正待再行攻上前,将人捉拿后去面见梁大人时,丁鹏却听对方低声开口,“是我。”

    这个声音,丁鹏万万不会认错。

    “您……?”

    对方侧过一步,面容为月光映亮。

    丁鹏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天杀的,他居然敢对此人动刀,怕不是嫌命长了。

    眼看他要行礼,虞九阙抬手托了他一把。

    “你恪尽职守,当赏。”

    说罢又朝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虽未开口,丁鹏却明了个中含义,迅速道:“秦掌柜在屋里,早已歇下了。”

    他很想问虞九阙为何会突然现身齐南县。

    按理说以现下的盛京局势,他应当万万走不开才对。

    不过从进西厂的那天起,他学会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少管闲事,言多必失。

    “你去院外守着。”

    虞九阙惜字如金,丁鹏当即遵命。

    起落间,他人已在院外的高树上隐蔽好的身形,顺便抬手摸了一把后颈上的冷汗。

    院中仅剩一人。

    虞九阙快速看过一圈熟悉的小院,耳畔响起“喵呜”一声。

    他循声看去,见两只狸奴正从房顶朝下看,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虞九阙也不管猫能不能看懂,竖起手指在唇上轻碰,“嘘。”

    意外的是,狸奴见状还真就此歇了声音,跳下房顶,一前一后进了柴房。

    里面有暖和的草垫棉窝,天冷后它们都睡在其中。

    虞九阙继续轻手轻脚地往堂屋走。

    心脏咚咚跳,快要吵得他耳鸣。

    他想见秦夏。

    想到快要疯了。

    先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太子。

    康王教唆三皇子行困兽之斗,自己却隐于其后。

    在三皇子计划败露,被捕下狱时,还妄图出来上演兄友弟恭。

    要想彻底按死康王,他们需要足够师出有名的证据,不然此子狼子野心,就算是远远打发到封地,仍旧不够让人放心。

    先前虞九阙收集到的情报此时犹显不够,故而他重操旧业,顺着这段时日厂卫及东宫暗卫摸到的信息,奉命赶往平原府。

    平原府凌家,乃是河东凌家的嫡系旁支,祖上盐商出身,富贵遮天。

    根据查到的线索,其与康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要去平原府,虞九阙着实按捺不住顺路去趟齐南的冲动。

    出发前他将此事秉明了新帝,后者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本以为虞九阙会偷偷摸摸地去,没想到人家把此事摆出来,直接问你同不同意,好一个光明正大。

    ……

    看来新朝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会是个情种。

    新帝终究还是允了虞九阙的请求,只多嘱咐了一句,让他不要因此误了差事。

    “待诸事平定,就择个日子将人接来盛京吧。”

    虞九阙露出两盏梨涡,跪下领旨谢恩。

    ……

    门开一条半人的缝,虞九阙闪身而入。

    他回盛京的这几个月,寻了可靠的太医调理暗伤,多少拾回了一点功夫。

    奈何失去的内力丢了就是丢了,现下的本事只能称得上堪堪自保。

    大福在堂屋里,大半夜的,鹅脑袋都睡懵了。

    听到脚步声时,它顶着一头乱毛,反应不过来这道黑影是谁。

    刚想大叫,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它抖一下翅膀,预备向前飞扑,就被一只手按回了窝中,连鹅喙也被夹住了。

    “大福,是我。”

    虞九阙迅速摸了两把鹅脑袋,从腰间荷包里抖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蚯蚓干。

    大福见了吃的,顿时把什么大爹小爹抛到九霄云外,低下头大快朵颐起来。

    打发了这个小祖宗,和秦夏就只隔着一道门了。

    虞九阙感到手脚发麻,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慌的。

    时间紧迫,他甚至做好了来看秦夏一眼就走的准备。

    但事到临头,他知道自己必定不甘于此。

    靠近一些,多看一眼。

    求一个拥抱,索一个绵长的吻。

    “阿九……”

    榻上,梦呓传来。

    虞九阙决定任由心火蔓延。

    秦夏梦到了虞九阙。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小夫郎,只是过去的几次,都不如这一次真实。

    睁眼时,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床畔,屋里未曾点灯,那一双眸子却和烛光一样亮堂。

    兰花香袭近,却比单纯的香膏滋味儿多了温度。

    秦夏将人揽入怀中深吻,越发坚信这是一个梦。

    既是梦,他便任由自己“放肆”一回。

    衣衫褪尽,青丝铺展。

    一双素手自被间探出,将身下布料扯出团团皱褶。

    声音被压抑在齿间,和着略急的呼吸,被另一人的唇瓣吞没。

    “相公……”

    “秦夏……”

    哥儿的眼角沁出泪花来,打湿了枕巾,却又央着对方不必怜惜自己。

    在某个刹那,虞九阙的颈子向后仰去。

    那双方才亮如星子的眼睛,长久地,微微失神。

    冬日的夜,炕头烧得暖和,荒唐过后,一身粘腻。

    秦夏俯身,以舌尖舐去那一丁点的咸味。

    是真的泪,咸到发苦。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在这个瞬间他骤然清醒。

    这好似,不是梦?

    “阿九,真的是你?”

    秦夏甩走脑子里的混沌,扯过被子将小哥儿裹紧。

    虞九阙就剩个脑袋露在外面,朝秦夏眨了眨眼。

    “不是我,你方才那档子事是和谁做的?”

    他伸出手,戳了戳秦夏的胸膛,故意道:“趁我不在,你莫非还念着别家小哥儿?”

    秦夏不恼,他一味地笑着,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我以为是梦。”

    他用手指捋顺小哥儿的发丝,免得一会儿被压痛。

    “我想着,这种时候你总该在盛京,怎么也不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可是盛京出了什么岔子?”

    虞九阙隔着被子,拱进秦夏的怀里,贪恋这份温存,阖眼喃喃道:“没有岔子,这趟是出来办一份急差,回去之后,八成就要升官了。”

    “哦?升什么官?”

    虞九阙浅浅地笑。

    “嗯……先捡个督公当当?”

    也就是在秦夏面前,他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能在大雍冠以督公之名的人,跺一跺脚百官都要抖三抖。

    这条路,看似是书中的老路,但秦夏清楚,书中众人的结局都已在太子登基的那一刻全部改写。

    两人相拥着躺了一会儿,秦夏又突兀地弹了起来。

    虞九阙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秦夏喉结动了动。

    “刚刚我没留神。”

    他视线向下,停留于虞九阙的小腹之上。

    后者也反应过来,“……不会这么准吧?”

    两人四目相对,都露出紧张的神色。

    虞九阙在这方面没那么懂,便拿着哥儿不易受孕来安慰自己和秦夏。

    事已至此,秦夏也只得暂时放下,去打水回来擦洗。

    等虞九阙收拾清爽,秦夏又闻得一道霹雳。

    “你还要走?今晚就走?”

    “辰时之前,我要赶到府城。”

    秦夏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一脸黯然,虞九阙生怕他生自己的气,小声牵过对方的袖子解释道:“中途来齐南已是我特地求的恩典,你再等我一阵子,皇上已有口谕,盛京事了,我就来接你同往。”

    秦夏听到“口谕”二字,有些惊诧。

    “皇……皇上已知道你我的事了?”

    “他一早就知道。”

    眼看秦夏又沉默,虞九阙往上凑了凑。

    秦夏看他一眼,忍不住抬手捏一下他的脸颊肉。

    很轻,收手后只有一点点的痒。

    “我知你是怕我怪你来去匆匆。”

    屋里已点上了灯。

    秦夏拿过妆台上的一把木梳,替虞九阙重新束发。

    “但我不恼你又要舍我而去,而是恼你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快马加鞭去府城也要半个多时辰,到了那边,天也亮了,又要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

    “从离京到回京的这几日,你别想睡一个好觉了。”

    “但如果不来见你,我接下来的几个月都睡不好觉。”

    秦夏:……

    “你就料到我拿你没办法。”

    小哥儿的笑容里多了三分狡黠。

    在秦夏的眼中,找回记忆的虞九阙更加鲜活了。

    “离你出发还有一阵子,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虞九阙揉揉肚子,用力点头。

    他还真的饿了。

    回来一趟,吃两顿饭,不亏。

    而当秦夏问及他想吃什么时,小哥儿道:“想吃清汤面,能做么?”

    “能,当然能。”

    虞九阙吃光了五碗汤面,小腹微凸。

    秦夏在上面摸了一把,顺手包了几颗消食的山楂丸子。

    “乍一看还以为我要当爹了。”

    手指动了动,油纸的一角被折进缝隙当中。

    冬日里天亮得晚,然而五更天的梆子早已敲过。

    秦夏把几个小巧的纸包塞进虞九阙的怀中,里面装的是品饴坊出的几样糖果子。

    “最近我不常在家,没备什么吃食,这些是我和兴掌柜新开的糖果子铺卖的糖,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含一颗。”

    为了多装一些,虞九阙腰间的荷包里也被他装上了糖。

    “这里面是薄荷糖,可以提神的。”

    他想着这个或许办差的虞九阙最需要,所以放在容易拿的地方。

    “我省着点吃,吃到下次回来的时候。”

    虞九阙摸了一把鼓起的荷包,眉眼写满恋恋不舍。

    “要走了?”

    “嗯。”

    皇命当头,儿女情长只能退居其后。

    且再不走,就避不开胡同里早起的人家了。

    走到门前,虞九阙停住步子,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豆子的亲事怕是推后了。”

    秦夏颔首。

    “延了三月,出了正月就办酒。”

    他似有所觉。

    “到时你……”

    虞九阙没法把话说定。

    “我会尽量,最迟不过春末。”

    有这句话就足够,秦夏要的不是承诺,只是一个盼头。

    “好。”

    虞九阙的手已经搭上门栓。

    “我会给你寄信。”

    他补充道:“现下可以多写一点了。”

    “好。”

    秦夏的温声回应,正是虞九阙想要的。

    这令他知晓无论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有秦夏在。

    有秦夏的地方,就有他的家。

    小哥儿的身影消失于暗夜。

    未几,熹微的晨光自天边升起。

    在树上待了半夜的丁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院中。

    胡同里各家各户的门渐次被推开,打着哈欠的汉子挑着水桶出门。

    “嘎嘎!”

    吃了太多蚯蚓干,睡过头的大福这时才跑出门,满院子乱转。

    “嘎嘎!嘎嘎!”

    它发现四处都找不到熟悉的身影,一顿乱叫,吵醒了后院的母鸡和前院的狸奴。

    “你个懒鹅。”

    秦夏半点睡意也无,他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对着大福道:“让你吃完就睡,你小爹回来了又走了。”

    大福气得扑腾,上来拧了秦夏一口。

    ——

    腊月前,酒坊的三种果酒已到了可以上市的时候。

    考虑到果酒的受众,秦夏特地定做了一批巴掌大的小酒坛,一坛正好装得下二斤。

    又雇佣画工绘制花笺,图案分别是葡萄、柿子和枣子,上书“秦记”二字,贴在酒坛之上。

    陶科拿到这么精致的酒坛,只觉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秦掌柜,这么一点就卖五钱银子,会不会太贵了?”

    原来李家酒坊卖的烧酒,这么一坛不过一钱银子。

    “酿果酒的本钱远比酿粮食酒的本钱要高昂,且还有时令之限。好果子才能出好酒,咱们今后若想维持住酒水的品质,本钱只会多,不会少,如果一上来价钱定低了,往后再涨就难了。”

    秦夏一眼扫过这些精致的酒坛,另外又拿过两个看起来朴实至极的坛子。

    “何况咱们有两种葡萄酒,便宜些的卖三钱一坛,一般的人家并非日日吃酒,赶上一次也买得起。”

    后续从村子里收葡萄时,因数量不够,陶科做主从另一处村子里也收了一批葡萄,不过却是本地葡萄。

    酿出来的风味差了几分,但也不至于不能入口。

    秦夏保留了这批酒,打算降价出售。

    “三钱银子的,我倒是有把握能卖得出去,这五钱银子的……”

    陶科犯愁,他那巴掌大的小酒肆,摆上这样贵的酒,怕是一年半载都无人问津。

    他看向秦夏,恳求道:“秦掌柜将酒带回齐南县定是不愁卖的,但春台也是大县,总也得想个办法,在这边将名声打出去。”

    秦夏对此只道:“陶掌柜稍安勿躁。”

    这批酒筹备了近三个月,他不至于连这点事都没料到,只是还需等一个恰当的机会。

    没多久,这机会就来了。

    春台县有一财主姓韩,专做线铺买卖。

    铺子里的各色麻线棉线、丝线绣线,多达百种。

    加之其乐善好施,在春台县颇有美名,当地人都尊称他为“韩员外”。

    称呼商贾财主为“员外”,大抵就像是称呼读书人为“相公”,听起来好听就罢。

    韩员外膝下有一爱女,年过及笄,月尾逢其生辰,因大约是女儿出阁前最后一个在家过的生辰,他有意办得热闹些。

    要做像样的生辰宴,总该从外头请掌厨,春台县的酒楼韩员外吃也吃腻了,家中还有府城请来的厨娘,日子久了,也不觉得稀奇。

    偶然间他听交好的掌柜提起,齐南县有一秦记食肆,掌柜秦夏很是有一番灶头上的本事。

    做的菜肴新奇且味美,次次不重样,绝非那等靠几道拿手菜混一辈子的所谓“名厨”。

    只是秦记食肆生意红火,秦掌柜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主。

    “想请他过府掌厨可不容易,一来得有人牵线搭桥,有人情横在中间,他就不好推辞,二来得赶上他正好有空闲,一个月能赶上两回,都算是幸事。至于银钱也少不了,总得有个五十两往上,人家才会舍下家里的生意出来接活。”

    韩员外一听,这样的人物,他焉能不请来一次?

    五十两算什么,五百两他都掏得起。

    当即托了这掌柜去秦夏面前说项。

    这正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秦夏欣然应允,到了日子,就带着三种果酒,一样两坛,并品饴坊的糖果匣子八拼三样,由马车接至韩家府上。

    此行因郑杏花走不开,他带了庄星和素哥儿两个哥儿打下手。

    其实他一个来做席面的,本不该送什么生辰礼。

    但因送的都是吃喝之物,应了身份,韩府管家也就做主收了下来。

    又见那些个酒坛和糖果匣子模样精致讨巧,闺中姐儿定然喜欢,遂差人送去了小姐院中,询问届时要不要摆去席面上吃用。

    韩家女今日过生辰,早就聚了一票手帕交的姐妹在一起顽乐,铃儿般的笑声阵阵,只等着席面做好,一道去吃席。

    前院的小厮进不得小姐居所,两个小丫鬟前去接过,又由个嬷嬷领着进来。

    “小姐,这是今日老爷转为您请来的掌厨秦掌柜,从自家铺子带来的生辰贺礼,还请您瞧瞧。”

    韩家女本来没什么兴趣,“一个厨子能送什么像样的东西?也巴巴地往后宅递。”

    她的生辰礼,大都是姐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头面钗环,再不济也是裙衫手帕荷包这些个。

    旁边的几个姐儿也都喊着没必要瞧,“嬷嬷,我们正在这儿打双陆呢,您老别打岔。”

    嬷嬷含笑道:“老奴我本也是这么想,可看过又改了心思,若非真的精巧,也不至于代那厨子来讨诸位姐儿的嫌。”

    说罢就示意小丫鬟将东西呈上。

    韩家女仔细一看,果然起了兴趣。

    “这都是什么?这可是酒?”

    她第一眼先注意到了几个小酒坛,和从前见过的酒坛不同,只见这坛子做工丝毫不粗劣,细腻有光,上面贴得纸封绘有图样,凑近了闻一闻,却无酒香,而是一股淡淡果香。

    “是酒,却不是寻常的酒,而是那秦记食肆的私酿,名叫秦记果子酒,这三个口味,说是葡萄、柿子和枣子,喝着甜丝丝的,姐儿们也吃得下。”

    又补一句,“说是市面上还没有卖的,头一个就往咱们府上送了。”

    “这些果子也能酿酒么?”

    “我倒是有些想尝尝。”

    “咱们今个儿吃上几盏,不醉不归!”

    几个姐儿都是熟识的,很快笑闹起来,其中一个问过韩家小姐后,打开了面前的糖匣子。

    “好家伙,你们快来看看,这糖果子做得真漂亮!”

    几声惊呼将几个富家小姐统统召了过去,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向匣中之物。

    糖匣子里拼了八样,色泽不一,甜香翻涌。

    有琉璃水晶似的硬糖,用了不同的模子做出来的软糖,还有牛乳糖、果仁蜜乳糖、插着竹棍的棒棒糖……

    韩家女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这是品饴坊的糖果子!”

    “品饴坊?”

    “我知道品饴坊,他家的糖果子做出来一批就卖光一批,咱们春台县离得远,回回差人去买都只能赶个晚集!”

    “这品饴坊和秦记食肆又有什么关系?”

    “八成也是人家的生意。”

    在场的姐儿家里都是开铺面当坐贾的,对这些事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门清。

    有个姐儿当即恭维道:“还是露姐儿有面子,咱们这些个人抢都抢不着的糖果子,人家能把东家请来掌厨,一送就是三大匣子!还有那私酿果酒,更是头一个尝鲜的。”

    这三匣子份量可不小,单一个人吃,怕是吃到过完年也吃不完。

    这个年纪的姐儿,哪个不爱听漂亮话。

    被称作露姐儿的韩家小姐韩露当即妍妍一笑,大方道:“这些糖果子你们尽管拿着吃,嬷嬷,这些果子酒也收好,一会儿开席了全数摆上,我们都要尝尝。”

    第082章 闺中生辰

    秦夏来到韩府后厨时, 他提前交代过的几样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现下他声名在外,无论去哪家府上掌厨,都无人会怠慢。

    毕竟谁都知道面前的庖厨, 是需花大价钱聘来的。

    谁能请到秦掌柜, 那是人前说起都倍有面子的事。

    “秦掌柜, 这两罐子牛乳都是您来之前刚送来的, 最是新鲜, 还有这些果子和花儿,因不知您要用哪几种,索性都备下了。”

    说这话的, 是韩府后厨的管事婆子, 她在韩府做事十几年了, 从小看着韩家小姐长起来, 光这生辰宴都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

    小姐出身锦绣丛、富贵窝,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现下已越来越难在吃食上讨其欢心。

    说实话,这次老爷从外面请庖厨,她反倒松了口气。

    “有劳了。”

    秦夏朝她点点头, 目光转回到案板之上。

    来之前哪怕知道韩家富贵,他仍旧惊讶于这个隆冬时节,韩家灶房里还会出现这么多新鲜的水果与花朵。

    花儿多半是暖房里种出来的, 至于果子, 大概率是用了一些手法窖藏。

    窖藏不难, 难的是种类多样。

    因为单单窖藏一事,冬日里街上卖果子的小贩也会这么干, 像是秦夏现下在酿果子酒,酒坊也挖了地窖。

    总之, 有了这些东西做点缀,他不愁做不好一个生辰蛋糕。

    没错,从秦夏得知要来韩府,给韩家小姐做生辰宴时,他就已经开始计划菜单。

    按理说,宋府和韩府的富贵不相上下,可一个当家老爷的寿宴,和一个年轻姐儿的生辰宴,却是完全不能一概而论的。

    且他掌厨的这顿席面,韩家的长辈们并不出席,乃是有意设个场子,让女儿和相熟的小姐妹们一起玩乐的。

    假如秦夏一味做些参翅鲍肚一类的“硬菜”,反而完全出不了彩,这个岁数的姐儿们怕是也不乐意吃。

    他思索一阵子,就想到了现代生日宴上必备的主角——蛋糕。

    这样看着好看,吃起来又香甜的东西,正是最对她们胃口的。

    决定做蛋糕后,他先是在纸上简单设计了一下蛋糕的模样,又去定做了几样工具,在家中尝试,确信能凭借手头上的东西,复刻出像样的蛋糕后,才使人传话韩府,让他们准备新鲜牛乳,和用于装饰、点缀的果子和鲜花。

    按理说生日蛋糕一般分为蛋糕坯和抹面奶油,碍于原料所限,想要还原出口感上佳的奶油实在不容易,秦夏退了一步,打算用山药泥代替,也免得有姐儿觉得奶油腻味。

    压山药泥这件事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交给韩府的灶房丫鬟就足够,秦夏则从食材堆里找出鸡蛋和面粉,取来牛乳,开始调配蛋糕糊。

    先将鸡蛋中的蛋黄分离出来,只取剩下的蛋清,用竹子做的打蛋器打发。

    这一步大约用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小盆里的蛋清从粘稠透亮的液体变成了白花花的糊状物,实打实看傻了一众人。

    随后秦夏要来一点醋,加进其中代替柠檬汁,继续搅拌,感觉差不多了后,之前放到一旁的蛋黄也该派上用场了。

    蛋黄打散,里面加入面粉、糖和油,搅匀后就成了蛋黄糊。

    两种蛋糊分两次混合在一起,倒入专门从齐南县带来的圆形模具,只等上锅蒸熟。

    考虑到韩家小姐该有的排面,秦夏制作的是一个双层蛋糕。

    蛋糕坯一大一小,分别搁上笼屉,计时香燃起,三刻钟后才能出锅。

    “山药泥怎么样了?”

    负责此事的丫鬟将压好的一部分山药泥递上来,秦夏用勺子挖起一点看了看你,“还是略稀了些。”

    山药上锅蒸软后再压泥,难免会混进一些水汽,这样的山药泥用作夹心没问题,做外饰的抹面就不太好掌控。

    “奴婢这就去重做。”

    丫鬟预备退下,一旁的管事婆子上前道:“你跟我去那边,我告诉你如何让这山药泥不这么稀。”

    能在韩府后厨当管事的婆子,在厨艺之事上也都是有几把刷子的,秦夏见状放下心,叫上庄星和素哥儿,继续准备生辰宴上其它的菜色。

    胡瓜切段、中间挖空,做成状若竹节的胡瓜盅,当中搁上玉米、胡萝卜、青豆、熟虾仁等用醋汁拌好的配菜,摆入绘有竹枝图案的瓷盘当中。

    此乃翠竹报春。

    鲜鱼斩去鱼头,中间的鱼身部分剔骨改花刀,抹酒撒盐,腌制去腥后裹上蛋液、生粉下锅油炸。

    鱼肉定型后如同粒粒金黄果实,盘缀鱼身,鱼尾向上昂扬,摆上分开炸制过的鱼头,状同林间松鼠,浇上糖醋汁后,佳肴方成。

    此乃松鼠鱼。

    将牛肉中的里脊嫩肉切成细丝,调味上浆,粉丝油炸至银白色垫底,将爆锅炒熟、沥干热油的肉丝摆在其中,饰以葱花。

    此乃银丝牛肉。

    鸡脯肉切片,佐以香蕈、梨子,用荤油,下锅炒到变色后点麻油三两滴,花椒粉和姜汁各少许,勾芡装盘。

    此乃梨炒鸡。

    肉菜之外,尚有穿插着的其余菜色。

    譬如豆腐箱子,豆腐为外皮,内镶肉馅,色泽金黄,乾坤暗藏。

    譬如拔丝林檎果和芋泥地瓜球,这是专门为了爱吃甜的小娘们喜好而设。

    一个糖丝清脆,果子绵软。

    一个外酥里糯,质软甘美。

    一桌席面,已是初成。

    而从笼屉上撤下,正在晾凉中的蛋糕,也早已凭借独有的香气,把在场所有人的肚肠都勾得咕咕叫了。

    秦夏差星哥儿和素哥儿,选了几样果子切成小块,拌入山药泥,额外单独取了一些莓果挤出果汁,将山药泥和成粉紫的色调,不然白惨惨的,不符合古时人的审美。

    一大一小的蛋糕坯,中间剖开,涂上果子夹心,再上下合拢。

    摞成两层后,外面抹一圈厚厚的山药泥。

    秦夏没有过分追求抹面的光滑无暇,而是以刮刀满满地装饰最外一层,巧妙地借用技巧,形成浑似花瓣的形状。

    韩府下人什么样的糕饼点心没见过,还是头回见这么大个儿的。

    一个个眼珠子紧盯着秦夏的手,只觉得今日幸好来当差了,不然错过这一遭,错过多少新鲜。

    到此为止,秦夏总算能够直起有些发酸的腰。

    “把沥干净水的果子和花儿都拿过来。”

    他一声令下,很快面前就多了一抹花团锦簇。

    秦夏仔细搭配着色调,一一将圆滚滚的葡萄、切片的橙子、切块的香瓜等水果摆在蛋糕的上方,几朵鲜花簪在其中,大小高低错落,颜色相映成趣。

    完工时,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好似多喘一口气,这蛋糕就会被吹散了似的。

    “真好看……”

    有小丫鬟痴痴地望着蛋糕,喃喃自语。

    这样的糕点,远在精致之上,甚或当得起“华美”二字。

    她们这些下人这辈子不敢肖想,也就只有小姐那样的千金贵女,过生日时才配得。

    “送去席上时一定小心,多找几个人托着,别走太快。”

    “您放心。”

    管事婆子立刻应下。

    不用秦夏提点,她也知道这蛋糕合该打起精神,紧起皮地端放。

    讨了小姐欢心,他们这些下头做事的也能沾沾喜气,多讨些赏。

    花厅之中,几个姐儿已簇拥着韩露落座,各个都在屋里吃了些糖果子,这会儿嘴巴里还甜丝丝的。

    原本还想再吃些,却被嬷嬷拦下了。

    “我的好姐儿们,再吃下去一会儿可还能吃饭了?”

    听到这话她们才作罢,整了整衣裙,相携着去吃生辰宴。

    落座没多久,管事婆子就已开始统领着上菜。

    蛋糕弗一现身,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这是什么,好生漂亮!”

    “是吃的还是看的?”

    “你这丫头是个呆的,上面还有果子的,定是吃的!”

    几个姐儿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韩露作为今日的生辰宴主角,面对端上来的大盘,习惯性地摆出一副矜持模样,浑似早就见过了,实际上眼底的亮色根本藏不住。

    她贴身的丫鬟最懂眼色,弯腰在其耳边说了句什么后,韩露很快正了正坐姿道:“将这生辰蛋糕放在正中间。”

    “原来这个叫生辰蛋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露姐儿,你以前也吃过这个么?”

    韩露一本正经地点头。

    “吃过的。”

    实际压根不知道怎么吃,是用勺子挖,还是刀子切?

    她看着上面堆叠的花朵和鲜果,越看越欢喜。

    只觉得单单这样一个“蛋糕”,就足够她在春台县的贵女圈子里骄傲一整年了!

    蛋糕之后,其它的菜依次上桌。

    每上一道,传菜的人就报一句菜名,等到桌子摆满,侍菜的丫鬟上前,询问是否要先切蛋糕。

    韩露却很是不舍得,她还想多看一会儿,遂道:“先吃菜,这个留到最后。”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之前那庖厨送来的果子酒呢?”

    “小姐且看,都在此处了。”

    一个木盘被送到眼前,上面立着三个带把的长颈酒壶,薄薄的白瓷胎,隐隐透出里面酒液的颜色。

    配一套五个莲花状的琉璃盏,晶莹剔透。

    韩露笑道:“这就对了,果子酒正配这套琉璃酒器。”

    她摆出东道主的姿态,看向自己的闺中友们。

    “这酒吃不醉,咱们今日且将三个味道都品上一遭。”

    第083章 私酿热卖

    第一样品尝的, 是葡萄酒。

    瑰紫的酒液倾倒入琉璃盏中,果香与酒香交织,每一个姐儿啜饮之前, 都忍不住举到眼前反复端详。

    葡萄原来也能酿酒么?

    她们平日里也是被允许吃些酒的, 不过大都是米酒, 或是温过的黄酒, 可是如果将这些酒水和眼前的果子酒放在一起, 她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你们怎么都不喝?那我先喝了。”

    一个穿水绿袄裙的姐儿性子最是爽快,她见其余几人光嘀咕不动嘴,当即举起腕子道:“露姐儿, 祝你生辰吉乐, 岁岁安康。”

    说罢就抬起琉璃盏, 两口喝干了杯中酒。

    随后不禁细品其中滋味。

    这叫做葡萄酒的果酿, 的确得了葡萄的精髓,有葡萄果肉的酸甜,又掺了一丁点葡萄果皮特有的涩意。

    但这份涩意并不让人觉得不喜,反而混合着酒的余韵,缠绵在舌尖上难以散去。

    眼看她一脸陶醉, 包括韩露在内的姐儿们也忍不住了,纷纷举起琉璃盏喝起来。

    “甜丝丝的,还带着酸头, 吃饭时喝倒是解腻。”

    韩露舔了舔唇, 发现自己喜欢这个酒。

    同时另有姐儿道:“我爱喝这个, 比米酒有劲儿。”

    “你个姐儿,喝酒还要喝有劲儿的不成?”

    年轻姐儿就是这般, 随便一个话头都能干惹得她们嬉笑成一团。

    一巡葡萄酒喝净,后面嬷嬷给丫鬟们使眼色, 让这一会儿先莫要添酒。

    不然这些姐儿们喝起来没数,再是果子酿的,喝多了也是要上头发晕的。

    “酒也吃罢,咱们开席。”

    酒盏放回原处,韩露言笑晏晏。

    身边的丫鬟第一个动筷给她挟菜,其余来客带来的贴身侍从方挨个跟上。

    勺子里的松鼠鱼正是一口能吃掉的大小,上面沾着一层橘红色的酱汁,甜咸适中,鱼肉香酥。

    银丝牛肉下面的“银丝”和牛肉混在一起,放在碟中,韩露询问,“你们可知这银丝是什么做的?”

    后厨留在这里的嬷嬷回禀,说是粉丝。

    韩露莞尔。

    “怪不得这庖厨有名气,银丝原是这么来的。”

    能有这样的巧思,不出名反而奇怪了。

    再尝一口,牛肉滑嫩极了,见她爱吃,丫鬟果断又给她夹了些过来。

    吃拔丝林檎的时候,专门的人上来伺候。

    “这道菜要趁热尝。”

    说话的嬷嬷用干净的筷子沾了水,夹起林檎果,手腕转了一圈,扯断了糖丝,挨个放在小盘儿里。

    “我观这糖丝,和头发丝一样细。”

    “不晓得是怎么做出来的,真想看看。”

    她们此时已经意识到,为何这顿席面能让人吃的这般开怀。

    原因皆在于两个字:新鲜。

    每一道菜都是新奇的,每一口咬下去的味道都是未知的,同时又深知即使滋味未知,也一定是好吃的,绝不会难以下咽。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用饭,就好似走在一条蜿蜒的□□之上,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拐角,会邂逅怎样的美景、美色。

    一桌菜去了一半,一圈姐儿已经吃了八分饱。

    她们出身大户人家,绝不会任由自己在人前撑到打嗝,所以七八分刚刚好。

    然而今天是个例外,筷子放下了,酒盏却还在。

    柿子酒尝过了,又喝枣子酒,也有人偏爱最开始的葡萄酒,每个人的酒盏都盛着不一样色泽的酒液,有不胜酒力的,耳朵已染上酡红,摸着发烫。

    韩露见再这么下去,怕是就有人要醉倒了,赶忙启唇道:“将蛋糕取来,切了一人一块。”

    再不吃,可就要错过了。

    几个丫鬟赶紧忙起来,给桌子收拾出空档,撤去残羹,换上小姐最喜欢的牡丹瓷碟。

    切成三角块的蛋糕躺在其上,每一份都配了一朵鲜花和三两用于装饰的鲜果。

    蛋糕很软。

    这是韩露对这份点心的第一印象。

    小勺按上去,就能按出一个凹来,可以想见吃起来时的感受会多么曼妙。

    其次,则是夹心。

    没想到这么大的“糕饼”深处,还藏着丰富口感的配料。

    绵绵的山药泥里是多汁的果子粒,连带蛋糕一起入口,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夸哪一样才好,同时又发现,这三样少了哪一样怕是都不行。

    只有蛋糕,便沦于平庸。

    单加甜味的山药泥,无论吃还是看,都甚为寡淡。

    那位庖厨大概深谙这道理,因此能将这几样吃食搭配在一起,同时又可以把外观装饰得那样华丽。

    转而念及特地专门送来的果子酒和糖果匣,韩露被这名庖厨的巧思与手艺深深折服。

    要赏!

    韩露这般想着,她定要去寻父亲,多给这名庖厨一些赏赐,最好还能再从他那里买上一些果子酒。

    她笑眯眯地吃着蛋糕,觉得这是顶顶畅快的一个生辰。

    在韩露像投林乳燕般去寻了韩员外后,便轮到秦夏领赏了。

    早前说好的,一桌席面的工钱六十两,韩员外却直接给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又问秦夏果子酒的事宜。

    “你那私酿酒,小女甚是喜欢,我也浅尝了些,确实和市面上常见的酒水不同。”

    说实话,果酒甜丝丝的,并非韩员外的口味。

    然则谁让这东西少见,稀奇,偶尔尝一次还是不错的。

    “秦掌柜的酒坊设在何处?我想多买上些自饮及送人。”

    得知秦夏的酒坊就在春台县后,韩员外便叫来一个小厮道:“你稍后跟着马车送秦掌柜出府,顺道去把果酒取回来。”

    从始至终,韩员外连价钱都没问。

    秦夏也没提葡萄酒分两种的事,想也知道,韩员外定会只要贵的。

    陶科没想到秦夏去韩府做了一顿席面,回来时就把生意也带来了。

    第一批上市的果子酒并不多,光韩府一家就买走三十坛,每样十坛。

    由于酒坛很小,实际十坛真不算多。

    一坛五钱,这三十坛就是十五两。

    走前秦夏特地同韩府的小厮道:“我的生意在齐南县,并不常过来,下回韩员外若是还想购酒,去城内陶家酒肆即可。”

    陶科打蛇随棍上,掏了一贯钱打赏小厮,又同他说了自己食肆的所在之处。

    小厮乐得收下,表示定然会回去禀告。

    “陶掌柜只管再等等,我料想不久之后,这些酒怕是就不够卖了。”

    秦夏一语中的。

    没过几天,春台县果然刮起了一阵以喝果子酒为贵的风气。

    原本“跟风”就是人之常情,韩府在春台县大名鼎鼎,谁都想尝尝入了韩员外眼的秦记私酿,是何等的玉露琼浆。

    故而这个年前的腊月里,谁家宴客,要是能拿出两坛秦记私酿的果子酒,整桌都会因此添光。

    春台县如此,齐南县亦如此。

    第一批果酒,送到了食肆一半,因为数量跟不上,秦夏只能放话出去,仅限食肆的老客购入。

    同时派人四处求购窖藏的新鲜葡萄,酒坊也加了人手,现下除了赵家父子,还有三个学徒伙计一起,日日不停地酿酒。

    对此他们并不觉得累,因为从来都是这么昼夜不息地做事。

    相对于过去的东家,现在的东家已经好了很多,工钱给得足,也不克扣饭食,专门给他们修了新的屋子住,里面的炕头连着灶火,烧得热热的,寒冬睡觉也不觉冷。

    有了酿造的经验,第二批酒很快就入坛静待发酵,出正月后即可售出。

    秦夏算了算,第二批的果酒数量更多,是第一批的两倍不止,如可全数售出,入账的纯利必定有上百两之数。

    可见酒坊经营好了,一年赚足百八千两不是问题。

    这还只是仅仅有三种果酒的情况。

    新接手的生意注定赔不了,秦夏心头松快,赶在年前,又跟兴奕铭对了品饴坊的账。

    品饴坊年前备了足足的货,已经用不上“抢”了。

    秦夏很明白,“饥饿营销”搞多了,容易适得其反。

    即使如此,铺子前照旧总是排着长队,大多数都是买去送礼的。

    也有其它县城、村镇的货郎会来品饴坊进货,买一些便宜的棒棒糖,插在草垛上卖,一个进价四文,他们加一文卖五文。

    棒棒糖外面裹着的糖纸写着“品饴坊”的名号,几月下来,整个平原府无人不知这家新兴的糖果铺子。

    他们已经在着手和几个商行掌柜洽谈,预备年后随着商队,先将糖果子卖去南地试水。

    南地是鱼米之乡,富庶远胜北地,哪怕糖果子本身的价格就不低,运去那边,照旧能大赚特赚。

    “我还想过要不要去府城开个分号。”

    兴奕铭现在全然一副大展宏图的架势,品饴坊虽也是兴家的生意,可却是从他手里做起来的,比起甘源斋,他显然对品饴坊投注了更多的心血。

    面对摩拳擦掌的兴奕铭,秦夏合上账本,告诉了他自己年后的去处。

    “你要去盛京?”

    因为太过激动,兴奕铭差点不小心把茶壶掀了。

    秦夏颔首。

    “此事除了食肆里的伙计,尚无旁人知晓。”

    兴奕铭和他是合伙的关系,他思来想去,还是早说些为佳。

    用夸张点的话说,兴奕铭一下子觉得天光都暗了。

    “盛京远在千里之外,我岂不是日后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菜?”

    秦夏不禁笑道:“我以为兴掌柜会先关心咱们的生意。”

    兴奕铭向后仰倒在椅子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这我倒是不担心,回头你照旧可以把新糖果子的食方寄回,耽误不了赚钱。”

    而且品饴坊的经营,本就是他管得较多,秦夏作为参与者,需要提供的就是一部分的本钱和食方,人在不在,影响不大。

    秦夏又道:“兴掌柜也不好奇我为何会去盛京?”

    兴奕铭瞥他一眼,咂咂嘴道:“这还用问?”

    八成是为了盛京的九哥儿!

    第084章 年前聚餐

    “我就知道你俩不可能这么久都没联系, 是不是他家里不同意你们这门亲事?”

    面对不久之后秦夏的离开,深知秦夏夫夫二人感情多深的兴奕铭在萎靡了半晌之后,送上了祝福, 又说出自己的猜测。

    秦夏摸了摸鼻子。

    总不能说连皇上都为此下了口谕, 含糊道:“起初是这样。”

    “我就说嘛, 那些盛京的高门是规矩多些, 不过你也不差, 谁能这个岁数就在县城开两家食肆,手上攥着好几个挣钱营生。”

    兴奕铭兴之所至,还跟秦夏讲起自己和崔娆成亲前的故事。

    “那时候你嫂子看不上我, 说我若非出生在兴家, 八成就是个泯然众人的胖子。”

    兴奕铭拍怕自己的肚皮, 露出回忆的神色。

    “可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得紧, 你说死缠烂打也好,软磨硬泡也罢,总归她现在承认,嫁给我这件事还不错。”

    崔娆很清楚,自己生而为女子, 假如嫁给了不如意的郎君,过日子就成了熬日子。

    兴奕铭只好美食,不好女色, 还乐意把铺子交给她这个外来媳妇打理, 生下的女儿备受宠爱, 半点不提定要生个儿子出来继承家业的事。

    这就够了。

    “品饴坊和兴家无关,要是我家小圆子长大了对经商感兴趣, 这铺子就留给她。”

    有这么一份家业傍身,可以想见兴圆以后嫁去什么样的夫家, 也不会矮人一头。

    秦夏听着兴奕铭絮絮叨叨的话,冷不丁地,肩膀头被拍了拍。

    “等回了盛京,你和九哥儿也要加把劲儿。”

    秦夏很想说这事不着急。

    走之前,他同兴奕铭讲定,让对方列个单子,把最喜欢吃的菜都写下来。

    “我保管走之前让郑嫂子练到出师的水平,要是想吃,还能照旧过去,单开个小灶还是成的。”

    兴奕铭依旧没精打采。

    “不是你做的,总归少点什么。”

    关键是秦夏在,就意味着能吃到源源不断的新菜。

    秦夏走了,菜单就成了固定的菜单。

    秦夏只得又安慰他道:“盛京虽远,也没远到音信难通的程度,到了那边我照旧做老本行,得了新菜,自会将食方写下送回。”

    兴奕铭闻言,脸色终于好了点,顺道还不忘提条件。

    “过年前我去给你捧场,想吃顿正宗的杀猪菜。”

    腊月里都有杀年猪的习俗,村户人家杀了猪后会宴请亲朋吃一顿猪肉。

    这一顿中的大菜,有的地方叫刨猪汤,有的地方叫杀猪菜。

    兴奕铭没吃过后者,早就馋了。

    “好说。”

    秦夏一早就拜托了郭屠子去乡下收两头肥猪,只卖给秦记。

    “兴掌柜介不介意和食肆里的人一起吃?”

    秦夏有心想趁年前搞一次“聚餐”。

    “到时候我还想叫上我干娘他们。”

    “不介意不介意,吃这种东西,就是人多才热闹。”

    兴奕铭两只手揣着袖子,笑呵呵应道。

    ——

    小年前夕,猪肉送来了。

    古时的家养猪比不得现代的品种,毛猪也就一百多斤重,一头猪能出六七十斤的肉已是顶天了。

    哪怕是郭屠子特地寻的肥猪,也就各多出十斤肉而已。

    眼下连带猪头、猪皮、猪血,各色软硬下水,在秦记食肆的后院摆了一地。

    寒冬腊月,肉也放得住,随便挂起来,没几个时辰就冻得邦邦硬。

    为了杀猪菜,秦夏提前几天就开始灌血肠,顺便做些猪血丸子。

    葱姜末下锅,加水煮成料汤,调味后滤出碎末,将料汤和猪血混在一起。

    血肠的肠衣用的是猪苦肠,一端系紧,一端套在漏斗上,灌满一根就盘在一边。

    凑满一锅,小火炖上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的猪血凝固,什么时候想吃,切了就能拿去做菜。

    猪血丸子更麻烦一点。

    从柳家定的老豆腐,足足一整板,倒进大盆中碾碎,满手都是豆香。

    肥五花肉去猪皮,切细丁,和豆腐搅拌均匀,洒入盐、糖、胡椒、五香粉等调味,加姜汁去腥。

    “大掌柜,能倒猪血了么?”

    城内的大小学塾早就放了冬假,食堂的伙计也都来了食肆帮工。

    能使唤的人多了,往四处看都是一片忙碌景象。

    秦夏往盆里看了一眼,“倒吧,切记一点点地倒,不要贪多,稀了就团不成丸子。”

    “好嘞。”

    伙计们干劲十足,很快一大盆豆腐猪肉馅就变了颜色。

    庄星和素哥儿也过来一起帮着团丸子。

    不过哥儿的手小,做出来的明显和另外两个男伙计不一般大。

    他们两个比划了一番,又抓起些馅儿团一下。

    盖帘上摆上满满的大丸子,两个人端着出去,按照秦夏所说,找了个地方放下,慢慢等风干。

    腊月二十二,食肆年前开张的最后一天。

    送走午间的客,正门就镶上了门板,晚食只留自己人吃饭。

    雅间的两只圆桌搬来了前堂,撇去食肆伙计,兴家、柳家,秦夏还请来了韦家兄弟、酒坊管事彭征等。

    像是胡老四那样的官爷,其它相熟的掌柜,包括鲍淳和他的手下兄弟们,早就专门应酬过了。

    不过大奎是例外,他脸皮厚,非要这回也跟着来。

    酉时前后,人就已经陆续到了。

    秦夏派了邱川兄妹俩去招呼,自己留在灶房里热火朝天地掌勺。

    包括庄星在内,三个人一人一口锅,做起菜来速度可谓飞快。

    杀猪菜里的白肉和酸菜都事先准备好了,锅里倒油煸香葱姜蒜和大料,先炒酸菜,再下白肉,用煮白肉的肉汤小火慢炖,眼看酸菜快炖烂了,赶在之前放入整根未切的血肠。

    酸菜的酸香溢出,勾得人口水直冒,这味道,闻着都开胃,更别提吃了。

    火候到位,取出血肠切片,码在最上,捣一碗蒜泥加酱油等调成蘸料。

    “过来一个人上菜!”

    秦夏朝灶房外喊了一嗓子,登时就有伙计跑进来。

    待三个掌灶的人摘下满是油烟的围裙,从后厨来到前堂时,大家伙齐齐请他们赶紧落座。

    食肆伙计们一桌,秦夏和其余来客一桌,酒是彭征从酒坊拎来的两坛好酒,都是白的,给在场的汉子们喝,哥儿姐儿们则喝秦记自己的私酿果酒。

    两桌的菜色都是一样的,一共十二样,分量都足够,考虑到众人的口味酸的咸的、辣的甜的都有,保管让每个人都吃得熨帖。

    另外考虑到提前过小年也是年,还专门包了几盖帘的饺子。

    其中有一种皮儿用菜汁染了色的,包成一圈翡翠绿,下面连着白色的面皮,秦夏管其叫“翡翠白玉饺”。

    这会儿全放在后厨,等着饭吃到后半程煮来分。

    秦夏作为掌柜,开席前提了一杯酒,浅说了两句话,便扬手让众人开吃了,都是熟识面孔,犯不着说什么官样的客套。

    杀猪菜看着有些清汤寡水,夹起来蘸着蒜泥吃,满口都是鲜嫩的荤肉香。

    肥肉和酸菜在一处,令人不觉得腻,就连从不吃肥肉,也不喜吃蒜的崔娆也尝了两筷子,说是很不错。

    猪血丸子是用姜蒜和辣子炒的,这东西齐南县没有,除了秦夏无人吃过,试了试后方知其中风味。

    秦夏便道爱吃的一会儿打个招呼,这东西做了不少,有的剩。

    “走时装上些,回家或蒸或炒,两下子就能给桌上添个菜。”

    好些人都说想要。

    秦夏怕自己一会儿酒喝多忘记,嘱咐邱瑶帮他记着。

    ……

    酒香四溢,佳肴满桌,亲朋满座。

    喝过几轮,秦夏起身,给两家铺子的伙计发红封。

    说是红封,其实是荷包,一个荷包里五片二钱的银叶子,就是一两银子,这笔钱无论是郑杏花,还是年纪最小的邱瑶,到手的都是一样的,而出力最多的几人,也有额外的年末赏钱,秦夏预备和年货一起单独给过。

    银叶子也能当钱花,单纯图一个好看吉利。

    拿到手的伙计们都喜不自胜,纷纷道谢,感慨东家的大方。

    他们都知道,除了红封,食肆还要发米面油肉、点心和糖果子,拿回家足以过个顺顺当当的富裕年。

    一顿饭吃到亥时过两刻才散。

    兴奕铭和彭征,还有韦朝三人早就喝大了,从一炷香之前就开始坐在角落称兄道弟,韦夕的酒量比他大哥要好上不少,出去吐了一回,现在看着还算清醒,能走直线。

    拖家带口来的都有家眷相送,郑杏花和秦夏、韦家兄弟顺路,也不怕夜深路黑。

    伙计们知道撤了席还要干活,吃酒时都有数,没有真醉倒的。

    这会儿把来客和秦夏一起送走,他们仍旧点着灯,扫地擦桌,刷碗刷盘,直到把前堂恢复原状,圆桌搬回雅间,倒了泔水,熄了灯火,方道了年后再见,提着年货,揣着红封,各回各家。

    这厢,芙蓉胡同。

    葛秀红和曹阿双婆媳两人出来,掺走了两个醉鬼。

    秦夏面前尚余下扶着方蓉的柳豆子,郑杏花也在旁边。

    “回去后记得给自己煮碗醒酒汤,喝了再睡,不然明天要闹头疼。”

    方蓉今天喝了不少葡萄酒,脚步有些虚浮,精神头却极好。

    秦夏知道自从柳豆子的婚期被迫朝后推,她心里就气不顺,但那是因着国丧,谁又敢说什么。

    甭管柳家还是孟家,都只能认了。

    现今眼看要过年,好歹可以盼着不久后新儿夫郎的过门,这才好受点。

    他答应下来,跟着嘱咐两声,目送三人走出几丈远后,掏出钥匙开了自家的门。

    刚蹲下摸上大福的脑袋,一道黑影闪过,落地无声的丁鹏骤然冒了出来。

    秦夏吓了一跳,手上用了力,搞得大福发出一声不满地鹅叫。

    “嘎!”

    秦夏连忙给它顺毛。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丁鹏的功夫了,但每回还是会被此人的神出鬼没惊到。

    说起来,他今天本想让丁鹏也跟着去食肆吃晚食,然而一早丁鹏就走了,秦夏避嫌,没有多问。

    丁鹏确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他出来见秦夏,是为了送东西。

    一个信封由此递上前。

    “给您的。”

    第085章 故人归(修,增加字数)

    “我的信?”

    月色之下, 秦夏伸手接过,大福也抻着脖子,很是好奇似的想看看。

    秦夏给它嗅了嗅, 捏着信封, 发现颇有些厚度。

    这会儿难免想起虞九阙离开前提及过的话, 说是会给他寄信, 到时也能多写些进去, 不再需要和过去般惜字如金。

    而今看来,那时说好的信,总算是寄来了。

    秦夏眼含笑意。

    也不用喝什么醒酒汤, 酒意登时散了个干净。

    乃至投桃报李, 再度抬头时专门问丁鹏道:“晚上吃了不曾?”

    他们两人主仆扮久了, 纵使称不上多么熟稔, 说起话时也没了最早的拘束。

    丁鹏吃倒是吃了,不过饿得也快。

    这会儿要是面前还有饭菜,他绝对是吃得下的。

    秦夏一听,就拿过了从食肆打包回来的几样东西,转头就要进灶房。

    丁鹏赶紧跟上, 说自己来就成。

    这和往日在食肆和那些个伙计一起吃饭不一样,他可不敢吃秦夏单独为自己忙活出来的餐食。

    要是让虞公公知道了,怕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秦夏只得把食盒交给他, 挨个指着道:“这最下面是一碗杀猪菜, 热热后蘸着料就能吃, 中间是猪血丸子和饺子,饺子是熟的, 你放笼屉里蒸上一蒸,最上面是一盘拌猪头肉和猪脸肉, 一盘炸猪皮。”

    丁鹏听完,顿觉可能梁大人今晚的晚食都没有他的宵夜丰盛。

    “有劳秦掌柜。”

    他道谢,秦夏摆摆手,“你担着差事,每日也不容易,不过一顿饭罢了,快些吃了歇息。”

    于是,片刻后。

    丁鹏守着锅里冒着热气的杀猪菜,嘴里“咔嚓咔嚓”嚼着可以当零嘴吃的炸肉皮。

    有狸奴闻到味道进来讨要,他不舍得分这两样,就切一点猪血丸子给它们,又掰了点馒头。

    这味道有的狸奴喜欢,有的不喜,喜欢的吃饱喝足,舔舔爪子,在灶房里找了个暖和的地方趴下,不走了。

    而院子的另一头,秦夏已经在屋中点了灯,正在专心致志地拆信封,从中拆出了叠在一起的数张信纸。

    如果换成信鸽来送,大概也就需要飞上几十个来回吧。

    秦夏垂眸细览信上内容。

    大约因为送信的渠道值得信任,虞九阙这回在信中提及了不少盛京的形势,显然是为了让秦夏安心。

    按照原书走向,原本太子会在先皇驾崩后,未及登基前就饮恨病逝,于病床前将幼子托孤给虞九阙。

    虞九阙面对来势汹汹的“主少国疑”的反对声,选择一路血腥镇压。

    凡是对此有异议的朝臣,都被他这个人摄政九千岁冠上各种罪名,或下狱,或流放,再将空出来的位置,全都换上自己培植的心腹。

    到了后来,朝堂几成了他的一言堂。

    民间都有童谣暗讽,若非他只是一个哥儿内侍,怕是天下早晚要姓了虞。

    现实则截然不同。

    太子成了稳坐龙椅的万岁,虞九阙作为其心腹,无论如何都是毋庸置疑的“皇权”代言。

    掐指一算,原书男主此时只是个五岁大的小毛头。

    假如皇上有意让他和虞九阙亲近,那么小太子多半会喊虞九阙一声“大伴儿”,对于内侍而言,这将是一个极有份量的称呼。

    二人之间,注定不会再像书中一样,走向最终龙虎相斗,不死不休的结局。

    看过略写的前朝事,秦夏翻到下页。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只见虞九阙笔调幽怨地提及,秦夏给他带走的糖果子,他自己都不舍得天天吃,却在进宫面见小太子时,被强抢了好几颗走。

    “下回我要将装着糖果子的荷包藏在值房,不再带去。”

    又写自己某天突发奇想,打算做条酸菜鱼吃,结果杀鱼的时候被鱼甩了满脸的水,片鱼的时候还切到了手。

    “好在伤的不是右手,不然岂不耽误了写信。”

    后面几张纸,大都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虞九阙事无巨细地写,秦夏也逐字逐句地看。

    通过面前的墨字,他仿佛能望见自家夫郎的模样,或柳眉轻蹙,或浅笑扬唇,或微微懊恼,或隐隐嗔怒。

    眼看信将到末尾,秦夏压根不舍得看完,竟是又从头看了一回。

    这夜丁鹏注意到,卧房里灯亮了许久才灭。

    次日一早,他就拿到了另一个信封——比京中送来的更厚实些。

    信能送来,自也能送去。

    很快信外套上了另一层信封,混在梁天齐寄出的其它文书当中,一道往盛京去。

    信到虞九阙案头时,新年也跟着到了。

    先帝新丧,宫中未庆新春,一概从简,就连后妃都穿不得鲜亮的衣衫。

    除夕夜,虞九阙随侍御前,吃了一盘御赐的饺子。

    吃着吃着,他不禁想起上一个新年,自己在饺子馅里吃到的花生和红枣。

    细想来,竟已过去一整年了。

    没有夫郎在侧,从除夕前几日开始,秦夏大都在柳家消磨时间。

    倒不是他想赖在柳家不走,而是每次想走,方蓉总会扯出各样的理由把他留下,又搬出各种说辞令他第二日不得不再来。

    秦夏也不愿拂她的好意,干脆就她说什么,自己听什么。

    包括除夕当夜,都是在柳家睡的觉。

    守岁时,方蓉犯了困,和衣去里屋小躺,秦夏和柳豆子留在堂屋,裹着棉袄,守着炉子烤火。

    炉子上摆着两个地瓜、一把栗子、几颗红枣,“砰”地一声,栗子切开的壳又爆开了些,秦夏把它夹到碗里,吹了两口,搓着手指上去剥。

    味道不错,香甜粉糯。

    柳豆子在拨弄烤红薯,看了两眼后,得了秦夏递来的一枚栗子仁。

    “谢谢小夏哥。”

    他笑起来依旧一团孩子气,把栗子丢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这种时候,秦夏总难相信,面前的少年马上就要成家了。

    “小夏哥,成亲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柳豆子的婚事原本顺风顺水,结果临门一脚时出了岔子,搞得他现在总疑心后面还会有差错。

    可有一点不作假,每当提起孟家哥儿,他的眼神都会软下来,耳朵还有点红。

    “这种事我如何同你讲,等你成了亲,当然就知道了。”

    秦夏给几颗栗子翻过面,柳豆子听罢,瞅一眼里屋的门,小声问秦夏,“小夏哥,你年后要去盛京,是要去找嫂夫郎对吧?那你们……以后还回来么?”

    秦夏看他一眼。

    “这话你是不是憋了一晚上了?”

    柳豆子挠了挠脸。

    “何止一晚上……”

    他都憋了好几天了!

    “但我娘不让我问,她说大过年的,不说这些话。”

    “我之前就同干娘坦白,我和阿九一直有联系,只是她好似不怎么信。”

    秦夏一派淡定。

    柳豆子闻言有点无奈。

    “我娘就这样,小夏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总爱瞎操心。”

    再往下,柳豆子也不好意思说深了。

    皆因在方蓉眼里,要是一定要在秦夏和九哥儿之间选一个,她当然是选干儿子的。

    九哥儿很好不假,但她更盼着秦夏好。

    “娘是怕你舍家弃业的去盛京,到头来没落得好结果。”

    秦夏继续剥栗子。

    “我知干娘的苦心,但我还是那句话,阿九会回来的。到时见了面,该说的总会说清楚。”

    柳豆子在这件事上,无条件相信秦夏的说辞。

    “嫂夫郎真的说过要回来?他先回来,你们再一道去盛京?”

    秦夏把手里的栗子投喂给他,不置可否。

    “等有机会,你也帮我劝劝干娘,我去盛京,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舍家弃业。即使走了,往后得了空,照旧会回来看望她老人家。”

    柳豆子的嘴被栗子堵住,只能一味地点头。

    此事说罢,年夜未尽。

    秦夏喝了口热热的黄酒,看着柳豆子掰开的流了蜜的红薯,转而另起话头。

    ——

    年后初八,秦记食肆门前竹竿高挑,放了一挂长长地满地红鞭炮,开市迎客。

    同时,新老食客也都闻得了秦夏将要远行,不日食肆将关张的消息,一时间怨声满堂。

    秦夏都不敢露面,一露面必定被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他只得托辞灶房忙碌,拿出十足十的诚意,尽可能地亲自掌勺每一道大菜。

    毕竟现下不多做,日后齐南县的这些老主顾们,想吃也难吃到了。

    这些食客们确也拿出了每一顿饭都是最后一顿的架势,恨不得今日来,明日来,后日还来。

    因着过完年荷包里都还算趁银钱,面对那些个平日里不舍得点了尝的菜,这会儿也都咬牙尽数点上一遍,只图吃个爽快。

    食肆忙碌的同时,另外两桩生意也没停下。

    一是春台县酒坊的第二批果子酒上市开售,过了一个年,人气不降反涨。不止齐南县和春台县两处,府城也有人寻到陶家酒肆,大手笔地定下一百坛果子酒,只等下一批酿好了就取走。

    二是城内两家大商行,都正式从品饴坊拿了一批糖果子的货,虽是试探性地第一笔生意,但商行的规模摆在那里,要的货量只多不少,秦夏因而又得了一张百两的银票。

    春雷起,万物生。

    惊蛰后没多久,二月就到了。

    秦夏选了个晴好的日子去了钱庄,将这阵子凑整的银子尽数拿出来,等人点算。

    钱箱来时沉甸甸,走时空荡荡,取而代之地是几张新的整数银票。

    秦夏在心里算账。

    他现在手里不多不少,刚好有八百两,散银另有个大几十两。

    再过半月,使那酒坊的账目厘清,几笔未结清的银钱结了账,应当还有一笔进荷包。

    这么一凑,千两是将将够了。

    不过他依旧忐忑,总觉得盛京就是个走一步路都要用银子铺地的地方。

    一千两,说不定只够听个响。

    奈何时间不够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月二十,乃是柳豆子和孟家哥儿的大喜日子。

    延了三月,总算等到了这一日,柳家上下,一派喜盈盈。

    方蓉守寡多年,第一次穿上独属于喜婆婆的喜庆颜色,秦夏作为柳豆子的干兄弟,亦是一大早起床后就赶去柳家帮忙。

    柳家的亲戚来了不少,叔伯姑婶的挤了满堂。

    看见秦夏,各个都客气问好。

    原先他们当中不少看不上秦夏的,现在深知这是攀不起的人物了,恨不得将笑脸堆成花。

    秦夏和他们隔着一层,面子上过得去就罢,有人搭话也只是浅聊几句。

    灶房里,请来的“局匠”已经带着一帮人开始筹备喜宴。

    说起来,秦夏原本想叫上食肆的伙计,亲自操持柳豆子的喜宴,方蓉却不许。

    “你是豆子的大哥,哪有他成亲,你做饭的道理?到时你要上座的!喜宴另请了局匠来,你就不用管了。”

    局匠便是专司红事、白事宴席的人,他们有厨子有帮工,连桌椅板凳、杯筷碗碟都能带来,需知大多数人家,家里有一两张饭桌就不错了,赶上这种日子,大抵都要出去东拼西凑地借,如此倒不如多掏几把钱,托给专门的人干,还能给你摆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

    黄昏来临前,秦夏跟着柳家人去孟家接亲。

    洒了好些喜钱出去,好歹让柳豆子抱得美人归。

    柳豆子此生第一次骑高头大马,马是赁来的,有专门的人牵引着,不怕它尥蹶子。

    秦夏作为跟着去接亲男方家人,全程伴在一侧。

    两家住得不算近,喜轿不走回头路,绕了县城近半圈,一阵敲锣打鼓后,落在了柳家院前。

    “新夫郎来了!新夫郎来了!”

    胡同里的小孩子满地乱跑,等着接下一波喜钱。

    院里院外都围了人,踮脚等着看柳家的新夫郎长什么模样。

    哪怕明知有盖头遮挡,便是看一眼身段也满足。

    吉时将到。

    柳豆子顶着一对儿红脸蛋下了马,走至轿子前,小心背起夫郎准备进门拜堂。

    秦夏和旁人一起起哄叫好,巴掌拍得通红。

    等到要往里走时,他落后两步,把位置让给柳家和孟家的其它亲戚。

    他到底只是个干亲,不好这种时候抢在最前头。

    靴子踏着满地的红色纸屑,里面还能看见几张品饴坊的糖纸。

    那是柳家抛的喜糖,八成是有孩子吃了,把糖纸随手乱扔。

    秦夏噙着笑,打心底里为柳豆子高兴,又想及和虞九阙的那场后补的“昏礼”,心尖上忽而有些酸。

    “秦掌柜,您怎么还在那杵着,快请进来!”

    有人在门内唤秦夏,秦夏应声抬首,就在这个关口,他的余光忽然注意到胡同的另一侧,不远处,正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起初是走,后来就变成了小跑。

    秦夏只看了一眼,便猛地一下刹住步子。

    因为他认出了来人。

    那是他的阿九。

    第086章 奔赴盛京

    秦夏朝着来人的方向张开双臂, 一把接了个满怀。

    满面的惊喜难掩。

    “怎么这时突然回来了?”

    他注意到虞九阙额发上的汗,以及略显急促的呼吸。

    天气还冷着,能出这么多汗, 足见路上多么辛苦。

    多半是算着日子, 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两人皆有满腔的话想说, 可眼下最重要的事, 是柳豆子的婚事。

    “走, 先进去吃豆子的喜酒。”

    虞九阙从秦夏的怀里直起身,转而挎上了对方的手臂。

    “没时间回去更衣了,我瞧着如何?会不会失礼?”

    秦夏掏出帕子给他。

    “擦擦汗, 歇口气, 旁的没什么, 好得很。”

    虞九阙只一味地看着他笑。

    秦夏喉头动了动, 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合该好生亲对方一回的。

    这会儿只能暂且忍了。

    两人一起行到柳家门前,虽说宾客早都到齐了,但门前收礼钱的桌子还未来得及撤掉。

    帮着记喜单的是胡同里的一个老童生,他不是第一回干这事了, 附近几条胡同有红事,基本都会请他过来,因他字写得好看, 记账工整, 也从来不会昧人银钱。

    老童生原本都在收拾笔墨, 预备进去吃席了,眼皮子底下却突然多出来一个精致的荷包, 打开来看,里头竟是几枚实心的金锞子, 做成了如意、鸳鸯、梅花等样式。

    这样的锞子一般一枚就是一两沉,面前的这五枚加起来,就是五两金子,五十两银子!

    那金灿灿的颜色晃花了老童生的眼,心道柳家竟还有这等富裕的亲戚不成?

    他抬起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跟在自家相公身边,样貌极出挑的小哥儿。

    而这人的相公,老童生是识得的。

    “秦掌柜,这是……?”

    虞九阙抢白道:“老先生,您就记在秦夏的名下,算是我们夫夫二人一道随的。”

    “好,好。”

    老童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他对秦家的事所知甚少,只当是秦家夫郎来晚了些,又补上了一份喜钱。

    论秦家和柳家的关系,给这么多倒也说得过去。

    秦家是开食肆的,不差钱。

    老童生拿笔蘸了蘸墨,找到秦夏的名字,在下面添了“夫夫”二字,笔尖微颤地写上“金锞子五枚”的字样。

    一边写一边感慨,柳家这个干亲认得实在是好。

    因在门前耽搁了一会儿,进院子里时,新人已经往堂屋去了。

    一路向内,难免有胡同里的街坊认出虞九阙,各个都睁大眼睛,掩住了嘴。

    “九哥儿?真是你,你回来了?”

    虞九阙对此并不多做回应,只指了指屋内道:“我家相公的干兄弟成亲,我自是要来的。”

    说罢就不理会旁人的好奇,在屋里寻了个地方,专心看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礼成!”

    座位上的方蓉鬓上簪花,映得脸色红润,笑容压也压不住。

    喝了孟哥儿的奉茶,她掏出红封,放在新夫郎的手心里。

    “以后在这里就当是在自家一样,我待你必定像待亲生的哥儿。”

    孟哥儿轻轻颔首,又喊了一声“娘”。

    方蓉赶紧应下来,只觉得一桩心事顿了。

    直到孟哥儿被送去屋里歇息,柳家要开始张罗喜宴时,她才留意到秦夏身边多了个人,哪怕第一眼看见的是背影,也瞧着分外熟悉。

    她穿过几层的人,行至二人一侧,虞九阙恰好转过身。

    “干娘!”

    他含笑叫了一声。

    方蓉当即一把抓住他的手,“九哥儿,真是你?我还当我老眼昏花了!”

    又问秦夏:“怎的九哥儿回来了,你也不吭一声?害我成日里白白挂心。”

    虞九阙忙道:“这不怪他,我刚从北边来,家还没回呢。”

    方蓉恍然意识到,北边就是盛京,看来秦夏这小子过去说得还真不作假。

    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就是好的,看夫夫二人的模样,也不见什么隔阂,她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今天当真是好日子,你豆子兄弟成了亲,你俩也可算团圆了。”

    除了方蓉,柳豆子来敬酒时看见虞九阙,嘴巴也大到足以塞下一个鸡蛋,晕晕乎乎地就把满满一杯酒给干了。

    柳豆子喝的是背地里偷偷掺了水的烧酒,虞九阙则和其它席上的哥儿、姐儿一样,喝的是秦夏送来的果子酒。

    他注意到杯中酒是淡淡的橙黄色,细品还有枣香,不禁联想到秦夏在信中提及的果味私酿。

    “这就是咱家酒坊出的果子酒?”

    秦夏颔首,对于“咱家”二字十分受用。

    “这是冬枣酿的枣酒,你尝着如何?”

    虞九阙又喝了一口,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

    “甜而不辣喉,回味醇美,我挺喜欢的。”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虞九阙的舌头是正经尝过好东西的人,他都能点头,那这些果酒拿去盛京售卖,多半还是不愁销路的。

    “还有柿子酒和葡萄酒,回头你挨个尝尝。”

    同桌的都是柳家亲戚,不乏有知道“秦家夫郎回娘家”这档子传闻的,这样的人多半一边吃菜吃酒,一边转着眼珠子打量虞九阙。

    但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人家小两口感情好得很,眼睛里压根进不去别人,哪里像旁人说的一样,又是吵架和离,又是始乱终弃的。

    看久了,只觉得牙疼,便收回视线,不再好奇了。

    柳家请来的厨子做得喜宴还算不错,用料扎实,大鱼大肉不要钱似的往上堆,甚至还有少见的鳆鱼炖的红烧肉。

    在寻常的胡同人家里,已是算上乘的,大家吃得舒服,觉得喜钱没有白掏。

    月上中天,酒酣耳热,一场喜酒差不多吃到了头。

    秦夏中途去帮柳豆子挡了一圈酒,此时身上的酒气难免有些浓。

    方蓉高兴,也吃得有些醉,于是到最后帮着张罗,送人出院子的是柳豆子的大姑。

    “我们离得近,抬腿就到了,姑妈您留步,不用送。”

    秦夏客客气气地出了院子,丁鹏已经执着灯笼,在门边候着。

    郑杏花跟在后面跨出门槛,上前唤了声“小掌柜”。

    她今天也带着小姑子玉姐儿来柳家吃喜酒,虽早就认出了虞九阙,坐得却远,全程都没机会搭话。

    “郑嫂子,好久不见。”

    虞九阙同她打招呼,郑杏花高兴道:“终于把您给盼回来了,食肆里的大家伙时常念叨您呢。”

    “明日我就去食肆。”虞九阙和颜悦色,看向一旁的姐儿夸道:“玉姐儿又长高了,出落得愈发标致。”

    还从怀里掏出一个花朵式样的银锞子送她。

    说罢又聊了几句,这才分别。

    不多时,回到家中。

    秦夏估摸着虞九阙应当有事交代丁鹏,遂托辞要去喂大福和狸奴,先行出了门,举着灯去了灶房。

    屋内,丁鹏屈膝便跪。

    “给督公请安。”

    虞九阙虽尚未正式走马上任,现下司礼监的掌印明面上还是佘公公,但家伙都心知肚明。

    一朝天子一朝臣,佘公公离让位不远了。

    “皇上有旨,不日将裁撤西厂,与东厂合一,归司礼监统辖。现下我已将你调去西厂,自百户干起。这不是个容易差事,你上头还有东厂老人,该怎么做,你应当清楚,好好干,莫要让咱家失望。”

    丁鹏能够明显感觉到,秦掌柜一离开,面前人的气势便回来了。

    说实话,这才是他熟悉的虞九阙,不假辞色,说一不二。

    他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刚被叫了免礼,又听虞九阙道:“升官是好事儿,你这些日子在秦掌柜跟前办事也尽心,我在盛京给你寻了个宅子,就在南城的下马胡同,这是钥匙,等回去时自个儿去拾掇吧。”

    一样东西抛来,丁鹏一把接过,喜形于色。

    南城是盛京内城,宅子可不便宜,他虽是虞九阙的人不假,但先前就是个西厂的普通番役,偶然间得了虞九阙赏识,才往上升成档头。

    然而就算是“档头”,手下能管一队小兵了,一个月的俸禄也少得可怜,出京前他一向是住在西厂值房里。

    而今于他而言,已称得上“一步登天”。

    往后他要做的,就是好生在东厂经营,给督公办事。

    督公吃肉,他哪怕仅仅跟着喝口汤,前途也会足够亮堂。

    丁鹏是有眼色的,得了好处外,也知道到了自己该麻利滚蛋的时候,万万不能扰了督公与秦掌柜的清净。

    说干就干。

    他回了趟自己住了些日子的偏房,把被褥等一概收回原样,提了为数不多的一丁点行李,打了个小包袱,当下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丁鹏走了?”

    秦夏听着外面没动静了,出来转了一圈,察觉到小屋里已经空了。

    “走了,不过仍旧在齐南,过一阵和你我一道回京。”

    虞九阙回来了,便不喜家中院子里有旁人。

    丁鹏不愧是他选中的人,眼力见儿足够,是个有脑子的。

    这时大福从秦夏的腿边挤过来,一双黑豆眼盯着虞九阙,左看右看。

    虞九阙摸它脑瓜,“怎么,不认识了?”

    说罢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一把蚯蚓干,分它一个道:“不认识我,但八成认识这个。”

    “嘎嘎!”

    大福果然一下子叼走了蚯蚓干,三下两下地吞了。

    但这次它学聪明了,吃完就贴着虞九阙不走,还往他怀里拱。

    一个劲地叫,吵得虞九阙都要耳鸣。

    “大半夜的,你再叫邻居就要来砸门了。”

    虞九阙赶紧用蚯蚓干堵它嘴,大福因此吃了个痛快。

    秦夏在一旁噙笑看了一会儿,等灶房大锅里的水差不多烧开了,他过去提了水进来,和虞九阙一起你一桶我一桶地兑入浴桶。

    红烛摇动,水汽袅袅。

    “天色不早了,要么一起洗?”

    秦夏试了试水温,看向虞九阙,轻轻挑眉。

    久别重逢,小哥儿也急得很,并不端着。

    因而秦夏话音初落,两根手指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腰带上。

    大福被关在外面,把门框子啄得咚咚响,两人只当听不见。

    ……

    屋里仿佛热得人冒汗,发烫的水漾了一地。

    秦夏的手在水中箍着夫郎的腰,比起原来能摸到骨头的瘦,现在上面隐隐有肌肉的线条。

    他手指多在上面转了几个来回,小哥儿就受不住了,扒着桶边求饶起来。

    箭在弦上时,秦夏习惯性地忍着要撤,虞九阙却倾身迎合,肤白如玉,勾人夺魄。

    “我现下身子养好了。”

    意味不言自明。

    过了好一阵。

    水面终于不再大力摇晃,渐归平静。

    秦夏束起的头发微湿,率先披衣出来,顺手捞出了浑身发软的虞九阙。

    他替人包好头发,深觉闹得有点过了,只担心会着凉。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盏姜茶。

    “加了红糖的,不难喝。”

    他哄着虞九阙喝了半碗,剩下的自己咽了。

    姜茶下肚,确实手足回暖。

    头发擦干后,虞九阙满足地窝进秦夏的怀里,裹着棉被,倚在床头说话。

    秦夏给他看一千两的银票。

    虞九阙则悄悄告诉他,“皇上赏了宅子,我离京前去看了,很大。”

    秦夏眨眨眼,“有多大?”

    虞九阙勾唇,像只猫儿。

    “朝臣的宅子按照品阶而分,都有规制,不可僭越,我现下算是三品,在内侍里是到头了。皇上为显殊荣,赐下的却是从前二品大员空出的宅院,足足四进。”

    至于宅子为何空出来,八成是那二品官获了罪,家都被抄没了。

    这种差事一般都是东厂的厂卫去做,秦夏怀疑,上面赐下来的这个宅子,指不定是虞九阙自己挑的。

    一问,还真是。

    至于为什么选这处,虞九阙的理由却是:“我看好后花园有个很大的池塘,引的是京中的活水,以后大福去了,可以随便游。”

    秦夏感慨,自己当初给大福画的“饼”,转过几月还真的实现了。

    这般聊到睡前,进京的日子也敲定了。

    ——

    雀林街的铺子,当初一下子交了一年的租子。

    现在即将提前快两个月空出来,秦夏也未让宋家退银钱。

    “本就是我们违契在先。”

    宋冬灵见秦夏着实不想收这几两银子,只得让管事收了回去,同时有些遗憾道:“二位此番去了盛京,以后怕是就难见到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秦夏朝宋冬灵拱了拱手,“我们夫夫二人虽要远行,秦记的生意却仍在此地,日后少不得还要三小姐多多照拂。”

    宋冬灵浅笑颔首。

    “这是自然的。”

    她看得出秦家夫郎恐不是一般人,秦夏虽只是个庖厨,可是能将食肆、糖果子、私酿果酒三样生意,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经营地风生水起,也非池中物。

    盛京是何等地界,哪里是说去就能去的?

    但凡说出想去的人,必定有所倚仗。

    和他们交好,断然不会有错。

    了结了铺面的事宜,两家店外也都正式贴上了告示。

    秦记食肆写明半月后将关张停业,秦记食堂则是迁回旧址。

    离别在即,虽只是一间食肆,可淡淡的愁绪却也在鹤林街周遭蔓延开来。

    丰弘阳叫上几个县学夫子,选了个晚上的时辰,进门点了一大桌的菜。

    要说近来最失意的人,非这群读书人莫属。

    去年年尾的国丧,对于普通庶民而言,最多是像柳豆子这般,纵然比较倒霉,婚事正好赶在那三月之内,最坏的结果也只是等一等而已。

    但对于读书人而言,一概科举考试却都会因此延后。

    像是乡试,本就是三年一回,遇上国丧,时间更长,不知多少人的前程,要因此被耽搁了。

    他们这些夫子,虽说都绝了科举谋官的心思,一心向学,却也难免共情手下苦读多年的学生们。

    这样的愁绪,叠加上秦记食肆将要关张的“噩耗”,各个都抱着酒壶,喝起来不愿撒手。

    秦夏也跟着摇头,去后厨嘱咐庄星做了一大锅酸辣汤,让邱川送去给他们解解酒。

    余下的时日里,秦夏和虞九阙一点点安排着离开前的琐事。

    郑杏花已经答应了之前秦夏的提议,打算接手食堂,担起掌柜的职责。

    先前雇来的账房,现下每日都拿出一段时间教这些伙计们识字,郑杏花也在认真跟着学。

    另外,邱川和邱瑶是要跟着去盛京的。

    两兄妹在城内无甚牵挂,只在走前提着香烛纸钱和亲手做的饭菜,去娘亲坟前磕了个头,又对着招财和小虎依依不舍了好一阵。

    回头再看家中。

    放眼望去都是旧物,几乎没什么需要带走的,收拾来收拾去,也只有两身秦夏的衣裳。

    带着也只是为了路上有得换,去了京城,定是要重新置办。

    后院的母鸡绑了翅膀送给了对门韦家,家里的钥匙多打了一把搁在方蓉那里。

    “院子里的狸奴都在其中住惯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往后还要辛苦干娘每日去站一站,给它们添点食水,要是有人家乐意来聘,能带走也是好的。”

    方蓉攥着钥匙,心里头五味杂陈。

    “我既觉得你们去了盛京,是好事,是去挣好前程了,又觉得往后不像现在,走几步路就能见上面,总归怪寂寞。我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只盼着你们莫忘了我这个当干娘的,得了空,便回来住上一日两日,能多见一面,我就知足。你们的院子不用愁,我隔三差五就去打扫,灶火也要定期烧一烧。”

    秦夏劝她道:“干娘说得哪里话,豆子刚成了亲,往后和夫郎一起孝敬您,您的福气还长久着。什么时候您抱孙子了,要紧给我们递信儿,我这个做大伯的,总得表示表示不是?”

    木已成舟,方蓉也知多说无益。

    她只当九哥儿家里显赫,容不下自家哥儿远嫁,秦夏又是有能耐的,故而要为此去盛京立家业。

    反正秦夏是个汉子,也不是进京倒插门的,横竖吃不了亏。

    “好,你们既这么说了,那到时有了喜信儿,定要让你们知道的。”

    说起儿子和儿夫郎,方蓉脸上顿时挂上笑模样。

    这天晚间,小两口留在柳家用饭。

    秦夏张罗了一桌好菜,聚在一起,吃得热闹。

    虞九阙和孟哥儿说了好些话,送了对方一支簪、一支钗、两块绸帕子,算是全了作为妯娌的礼数。

    只是孟哥儿并不得知,他面前这位妯娌哥儿,是何等的大人物。

    十几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眼看食肆、酒坊和品饴坊的三处生意都安排妥当,回京的马车也整装待发。

    一个春风微凉的清晨,秦夏和虞九阙给秦家的大门落了锁,抱起大福,作别一干前来送行的亲友,正式踏上前往盛京的路途。

    第087章 零嘴小鱼干

    虞九阙来时骑马, 回去时为了秦夏,改乘马车。

    他们这一路也未亮明身份,因而不住官驿, 只住寻常客栈。

    由于带着邱川和邱瑶两个仆从, 和几个厂卫扮作的护卫, 倒像是一对家境不错的普通夫夫北行探亲。

    对此秦夏其实是有疑虑的。

    他总觉得皇上不会那么好心, 乐意给虞九阙放半个多月的假期, 只为让他回齐南县和自己团聚,再一道返京。

    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两回,虞九阙都没正面回答。

    秦夏略有猜测, 自此按下不表。

    马车内。

    因空间宽敞, 两人的长腿也不至于无处安放, 是以坐得舒适。从齐南县往盛京的一路上没有什么穷乡僻壤, 故而也不算太过颠簸。

    再看座位上铺着的软垫,香炉里燃着的熏香,一水儿十足十的富贵做派。

    秦夏兜里有钱不假,但却是第一次这么“享受”。

    当然,相较于其它, 眼下他最享受的,无疑是夫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一件事。

    虞九阙也同样。

    这会儿堂堂当朝督公正倚着车厢斜坐,背靠着秦夏, 面前是一封刚拆开的信件, 他垂眸阅过, 看得专注而仔细。

    如果不是嘴巴一直在动,吃着秦夏投喂的烤鱼干的话, 这副模样倒有些像在司礼监当差的时候了。

    鱼干是小银鱼做的,洗干净后刷油, 撒上葱蒜,倒上一丁点酒,佐以盐、糖、花椒、胡椒、酱油等腌上一个时辰,好了后平铺在平底的铁锅上,烧小火,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慢慢地烤。

    烤到鱼干滴油卷曲,溢出香味,一抖就哗啦啦响的时候,就是好了。

    转凉后吃起来更加酥脆,咸中带甜,还有嚼劲儿,很适合当成打发时间的零嘴儿,且这个天气,吃回盛京也不会坏。

    “还要么?”

    秦夏像叼棒棒糖一样叼着一根偏长的鱼干,见虞九阙手里的吃完了,又问他道。

    虞九阙本想说不吃了,因为吃多了就要喝水,喝水多了便要如厕,赶路途中总归不方便。

    奈何鱼干的味道实在是好,他犹豫一下,仰头竖起一根手指,“再吃一根。”

    秦夏笑着挑了个大的,放在他手中的油纸上。

    虞九阙重新折起油纸,一口咬掉鱼干的尾巴,满足地嚼起来。

    因要走远路,又是自己亲自“赶”,秦夏走之前着实张罗了不少“路菜”。

    咸甜酸辣,各样都备了些,不过路菜味道再好,作为厨子,他更乐意多吃些新鲜现做的,因而从家里打包带去盛京的调料,也都专门分了一口箱子。

    有时赶不及进城寻客栈用饭,虞九阙就差护卫寻个干净地方堆个简单的石头灶,供给秦夏用。

    今天也不例外。

    车厢外能听到马儿的响鼻声,赶车的是丁鹏,为了伪装身份,照旧穿着那套在秦家当小厮的衣裳。

    隔着车帘,他同二人道:“老爷,主夫,时辰不早了,等到下一处县城,怕是天都快黑了,咱们可要寻个地方暂歇?”

    虞九阙自然说好。

    车停在路旁临着水源的林子中,丁鹏牵走了两辆马车的马儿去饮水。

    从后车下来的邱川和邱瑶,顺道把同车的大福也抱下来放风。

    越往北暖得越晚,这个时节,地上的草乍看还是枯黄的。

    大福奔着水里冲,一个护卫眼疾手快地把它拦住,大福气得扇了人家一脸鹅毛。

    秦夏和虞九阙刚离开马车,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我看着水势不急,它想下水就让它下吧。”秦夏如此说到。

    两个人对大福完全是溺爱型养育,护卫见状只得由着大福去,又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盯着,生怕这只大鹅跑丢了,督公要降罪。

    没过一会儿,石头灶堆好了。

    负责此事的护卫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引了火,把烟吹散,锅就架了上去。

    “外面冷,不去车上等着?”

    秦夏指挥着邱川和邱瑶在箱子里找食材,不经意间看见虞九阙正在一旁,时不时笑吟吟地看看自己,再看看水里的大鹅。

    “盛京比这更冷,回去几个月,我都习惯了,而且现下我身子好了,不似从前一吹就倒。”

    他一番说罢,手却被秦夏攥了一把,后者道:“说是好了,不还是摸着冰凉。”

    相公的掌心确实比自己的暖和多了,虞九阙有些心虚地往回抽手。

    秦夏哪里肯松,硬是拉着他回车前,又加了一件披风,一只手炉。

    披风的领口滚着一圈狐毛,和小哥儿的眉眼两厢映衬,看得秦夏心里发痒。

    “你好生等着,我给你做饭去。”

    他丢下一句话,这才舍得离开。

    虞九阙揣着手炉,身心皆是暖融融。

    “大掌柜,腊肠和米,还有菜干都拿来了。”

    几步开外,邱川抱了满怀的东西走过来,从这些吃食就能看得出,第二辆马车上的行李箱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就算半路遇上打劫的,劫走的最值钱的东西,恐怕会是那一挂腊肠。

    实际上对于秦夏来说,他亲手灌的腊肠确实给再多钱也不换。

    “今天咱们吃煲仔饭。”

    当事人挽起棉袍的袖子,大手一挥宣布道。

    有秦夏在,哪怕在荒郊野岭,他也会想方设法令身边的人吃到一顿热乎又美味的饱饭。

    这是他当学厨的初衷,也是此后多年一直在践行的信念。

    酸甜苦辣咸,民以食为天。

    “吃”这个字,古往今来,从来都是离幸福最近的。

    生米淘洗干净,和菜干一样,在水中泡上两刻钟。

    泡米的时候,秦夏洗了洗手,支开小桌板切腊肠。

    他用的菜刀是虞九阙当初托梁天齐送来的那一把,精钢的材质,时常打磨,刀刃雪亮。

    三下五除二地将腊肠切片,里面的肥肉晶莹如脂,望之透光。

    “这香肠为何闻着有酒味儿?”

    虞九阙穿着全场最厚实的衣服,挪到了秦夏身边。

    秦夏将腊肠抹进盘中,同他解释。

    “这种是南地的腊肠,和咱们北方的香肠不一样,是甜口的,拌肉馅的时候加了白酒,所以有酒香。”

    虞九阙乖乖听着。

    切完香肠,秦夏又切小葱。

    亏他出门在外还记得带葱姜蒜,谁看了不说一句牛。

    拜其所赐,三天下来,除了丁鹏以外的两个护卫,已然觉得自己以前啃的凉干粮难以下咽,鹅都不吃。

    准备好香肠,秦夏的手上油乎乎的,不得不起身去水边洗手。

    虞九阙解开腰间几个荷包当中的一个,摸出一枚香香的肥珠子给他。

    秦夏接过来,打出一手泡沫,洗干净后见肥珠子还剩一点,只觉得不能浪费,顺便帮夫郎也洗了个手。

    “兰花香的。”

    他闻一下就知道,“还有没有,我也装几个。”

    虞九阙拿着帕子给秦夏和自己擦手。

    “随身带的不多,家里有好些,回去给你装。”

    两人在水边停得这一会儿,成功吸引了大福的注意。

    它顿时水也不游了,嘎嘎叫着爬上岸,秦夏赶紧扯着虞九阙躲得远远的,只差一点就要被大鹅的水珠子甩一身。

    秦夏有些嫌弃地喊来邱瑶,让她拿布把大鹅擦干净,不然一会儿上马车,要落一车的水。

    大福才不管自己会不会被嫌弃,邱瑶拿着布过来,它又一扭身跑了,把小丫头气得不轻。

    米和菜干快泡好时,出去的两个护卫手里拎着东西回来了。

    秦夏看过去,见他们手上各拎了一只野雉鸡。

    “这是你们在林子里打的?”

    他还真有日子没吃野味了,原本走之前还想去寻猎户燕巍买几只风干鸡和风干兔带走的,最后因为时间来不及而作罢。

    其中一个护卫下意识看向虞九阙,随后道:“是主夫吩咐的,说是遇见野味就打了来。”

    “还是阿九懂我。”

    秦夏朝虞九阙轻轻挑眉,随后打算接过野雉鸡,护卫却没撒手。

    “您说怎么做,我们来就是了。”

    秦夏摆摆手。

    “做饭你们不在行,还是交给我。”

    他不怕麻烦,只怕浪费了好食材。

    这两只野雉鸡得来全凭缘分,新鲜至此,可得好好料理才不辜负。

    既如此,不如就做叫花鸡。

    灶上先架锅少热水,宰鸡拔毛,剖开鸡肚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洗干净后,填了葱段和姜蒜进去去腥。

    “帮我取些盐来。”

    他手上忙着,随口说了一句,接过盐罐时,却是虞九阙递来的。

    秦夏把盐撒到鸡皮表面,用手搓了几个来回,里里外外,各处死角都没放过。

    眼看差不多了,他把鸡肉丢回盆子里,在周围的一圈人里找到邱川。

    “小川,你且去把行李里包腊肠和腊肉用的干荷叶,选两张干净的抽出来,我有用。”

    第088章 二更

    干荷叶是食肆里常备着的, 这次装行李时,秦夏取了不少拿来打包,没想到现下因为这件事派上了用场。

    邱川拣了两张荷叶回来, 展开比脑袋都大, 都是外层的, 没有什么油渍。

    秦夏当着所有人的面, 把两只雉鸡分别包进荷叶里, 又用邱瑶递来的一卷棉线缠紧。

    “这是要隔着荷叶烤鸡?莫不是要做荷叶鸡?”

    虞九阙在一旁看得认真。

    几个护卫都是不会下厨做饭的,每回看秦夏倒腾这些,都看得津津有味。

    “不止。”

    秦夏系好最后一个结, 看向丁鹏几人道:“还得麻烦几位一件事。”

    护卫们受宠若惊。

    “您有什么吩咐, 尽管说就是。”

    秦夏没有官身, 却是督公的相公。

    他指东, 他们不敢往西。

    偏偏秦夏待他们很客气,丁鹏是习惯了,另外两人还在适应。

    秦夏笑道:“我需要一些黄泥,还需要就地挖个坑。”

    黄泥?挖坑?

    虽然不知道黄泥、土坑和烤鸡有什么关系,但这里离水源近, 泥巴是肯定不缺的。

    很快丁鹏主动去挖黄泥,剩下的两个就地挖坑。

    他们撅了两截树枝子,大力出奇迹, 很快就初见雏形。

    泥巴送到跟前, 坑也挖好了。

    秦夏不嫌脏, 两手齐上阵,抓起泥巴就往荷叶外面糊, 同时指点正在糊另一只鸡的三人道:“一定要包得匀称,不然太厚的地方容易不熟。”

    三个护卫满肚子疑问, 但照旧跟着做。

    他们都尝过秦夏的手艺,自知秦掌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泥巴糊完,好端端的两只鸡成了两个个头不小的泥巴球,一前一后扔进了铺了一层干柴,点了火的土坑里。

    “老爷,这就成了?”

    “成了,到时候把泥巴砸掉,就能吃了。”

    秦夏以前吃叫花鸡,都是在家里用烤箱做的“家庭版”,说来他还是第一次真的在野外做叫花鸡,对味道还是很好奇的。

    搞定了两只意外得来的野雉鸡,秦夏重新回到石头灶前,张罗他的煲仔饭。

    把泡好的米带着水一起倒进铁锅,加上一勺油,搅拌均匀后米汤飘起一层油花。

    他端过放着腊肠的大碗,把腊肠加入其中,用筷子一点点铺平。

    这么一大锅和两只鸡,算上虞九阙也够吃了。

    小哥儿要实在吃不饱,车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食,饿不着肚子。

    盖上木头锅盖,石头灶烧起大火,开锅后白烟冒出,蒸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

    腊肠的味道飘了出来,却远远不到最诱人的时候。

    无论是饭还是鸡肉,都需要等。

    在马车上坐了半天的秦夏不愿回去,和虞九阙领着大福,四处溜达,活动筋骨。

    期间还在林子的树下看到了能吃的菌子,他喊了一嗓子,邱川和邱瑶很快就兴致勃勃地送来小竹篮。

    “洗干净,一会儿的午食能多个蘑菇汤。”

    从秦记食肆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在“吃”这件事上不含糊。

    四人遂弯腰认真采菌子。

    这片地方罕有人至,光蘑菇圈就寻到两处,采得人手腕都发酸,竹篮里堆得满当。

    “差不多了,够吃一顿的就好。”

    拿去水边洗干净,把水控干,手撕成小条。

    菌汤不需要太多的调味,届时会自成一锅浓郁的鲜。

    往回走时,煲仔饭的香味成了指引。

    邱瑶和小狗似的,时不时抬头嗅一嗅。

    大福半路跟上,跑去最前面带路。

    见秦夏一行回来了,丁鹏松了口气。

    他留在原地守着锅,只觉得饭里的水都要烧干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停火。

    秦夏上前,掀开锅盖看了一眼。

    “差不多快好了。”

    热气铺了他一脸,抬手扇了扇,坐下开始调料汁。

    一勺酱油,一勺香油,半勺糖,加开水和匀,用筷子尖蘸着尝尝味,咸甜正合适。

    虞九阙突然想起在盛京买到的蚝汁。

    “闻起来有股海货的味道,颜色和酱油差不多,但比酱油更稠,是不是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那种调料?”

    秦夏顿觉果然还得是盛京,繁华之地,什么都齐全。

    “应当就是,那东西是海边渔民用生蚝做的,用来提鲜别有风味,譬如今天这锅煲仔饭,料汁里若有蚝汁味道更佳。”

    他对此兴致盎然。

    “等到了盛京,我要好好在街上逛逛,多买些齐南县见不着的食材。”

    煲仔饭很快出锅。

    米粒莹润,腊肠油亮,将单人份盛进木碗,淋上料汁,上面盖上几根烫过的菜干,虽然颜色比不得新鲜菜蔬,到底也是青菜。

    最后锅底还剩一大片锅巴。

    “这才是煲仔饭的精髓。”

    他没问谁想尝尝,直接用铲子折成几块,一人一块。

    尝鲜尝鲜,就是有什么新鲜的都要吃一口才是,吃过了才知喜不喜欢。

    空出来的锅简单一刷,快速打了个蘑菇汤。

    饭和汤到手,叫花鸡还没熟。

    秦夏和虞九阙相携着先回了马车,对坐开吃。

    小哥儿学着秦夏的样子,将整碗饭拌匀,随后挖了一勺大口吃掉。

    煲仔饭的米是有一点硬的,和单独蒸出来的白米饭并不相同,但米粒十分入味,仿佛将腊肠的精华都吸入其中,越吃越香。

    第二口饭,他配了一片腊肠一起吃。

    腊肠果然如秦夏所说是偏甜味的,很符合他的喜好。

    “鸡蛋带着怕磕碰,故而没带,不然这里面还应当卧一个半熟的荷包蛋,勺子一戳,蛋黄就流出来,用那个拌饭。”

    虞九阙想了想那滋味,舔了舔唇。

    “明明我面前还有吃的,为何听你说完我又馋了?”

    秦夏果断道:“那说明你清楚,我说好吃的东西,就一定好吃。”

    虞九阙深以为然。

    当秦夏的一碗饭快吃完时,虞九阙的一大碗还有一半。

    车厢外传来邱川的声音。

    “大掌柜,时辰到了,坑里的烤鸡是不是可以拿出来了?”

    秦夏让虞九阙在车里等着,他下去看看。

    在火上烤了这么久,叫花鸡外壳的泥巴已经变得黑黢黢。

    丁鹏几人拿了树枝,合力将其弄了出来,然后用石头砸去壳子。

    里面的荷叶浸透了鸡肉渗出的汁水,变得湿漉漉、香喷喷。

    耳畔登时响起几下口水声。

    拆开荷叶,秦夏拿了其中一只的大半只走,剩下的留给其它几人分。

    他回到车上,献宝似的给虞九阙看。

    “这道菜有个名字,叫做‘叫花鸡’。”

    荷叶下的鸡肉呈现金黄色,靠近火的一片颜色更深,皮薄的地方有些焦。

    秦夏撕了一块油纸,按住烤鸡的身子,另一只手用筷子向下分肉。

    先下来的是鸡腿,他给了虞九阙,自己啃鸡翅膀。

    “好嫩!”

    说这话的是在车外土坑旁吃饭的护卫之一。

    他起先还觉得这道烤鸡其貌不扬,只怕味道也寡淡,然而一口咬下去,鸡肉像爆了汁一样,令人倏忽睁大眼睛。

    “我从没觉得烤野鸡这么好吃过,以前出门赶路时用树枝子烤的,吃起来柴得很,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在吃柴火棍。”

    另一人也如是说道。

    相对而言,丁鹏是吃得最专心的一个,连鸡头和鸡脖子都没放过。

    这两个地方,旁人都不爱吃,倒便宜了好这口的他。

    “丁鹏,我现在可算知道了,你小子在齐南县跟着秦掌柜,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秦掌柜去盛京也是要开酒楼的,以后不怕吃不到。”

    他虽这么说,另两人却是摇摇头。

    “盛京的酒楼里,恨不得一盘菜吃掉咱半个月的月钱,哪里是轻易能去的了的?”

    还是趁现在赶紧多吃几口吧。

    下回再见,恐怕就是高攀不上的东西了。

    秦夏吃了一个鸡腿、一个鸡翅,又吃了两块鸡肉,算是真的吃饱了。

    他空出手来,把鸡肉撕成鸡丝,放进虞九阙的饭碗里,好让他拌饭。

    晌午过后,一行人重新上路。

    大福挤进了秦夏和虞九阙的车厢,赖着不走,两人只好任由它去,还分给它一个可以趴着的软垫。

    马车摇摇晃晃,晃睡了大鹅,也晃困了吃饱喝足的夫夫二人。

    “睡一会儿?”

    “好。”

    秦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小哥儿揽进怀里,又扯过披风当被子,阖眼小憩。

    ……

    车轮辘辘,官道漫长,大半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人虽在车厢里,也能感受到随着天色变晚,温度正在一点点地变低。

    大福追寻着热源,挤到了两人腿边。

    秦夏有些心绪不宁,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窗外夜如浓墨,两辆马车已挑起了灯笼,照亮了前路。

    道旁的林子如今看起来,不再像白日里那么可亲,黑洞洞的,像是暗藏了什么危险。

    算算时辰,前面不远就是今晚要住宿的县城。

    他盼着是自己多虑了。

    危险来临时,大福的反应甚至比人更快。

    它骤然张开翅膀,警惕地看向车厢外的方向,恰在此时,秦夏听见了兵器相交的金石之声,以及并不寻常的破风声。

    前方,丁鹏一声怒喝。

    “有刺客!保护督公!”

    竟是一嗓子将虞九阙的身份喊破。

    秦夏看向身边之人,却见对方面上并无意外的神色。

    若他所料不错,外面的人定是冲着虞九阙来的。

    而自己也在场,虞九阙不会将他置于险地。

    这般淡定,绝对早有预料。

    “有些漏网之鱼。”

    虞九阙主动开了口,说话时任由秦夏握住自己的手。

    “这是我此番出京的条件,不过放心,我不止带了区区三个人。”

    车厢外,喊杀骤起。

    第089章 路上的夜宵

    对方来势汹汹, 虞九阙同样准备充足。

    秦夏不知来者属于哪一方势力,左不过是在皇位争夺之中落败的失意者。

    以虞九阙的地位,确实足够被他们视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故而新帝一方以他作饵, 将余党诱而除之。

    秦夏面色凝重。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时代。

    自己安坐车中的这一会儿工夫, 车外兴许已有数条人命被了结。

    小说里轻飘飘的几句话, 是此间无数人真实的人生。

    成王败寇。

    通往龙椅的白玉阶, 永远是鲜血铺就的。

    这些距他很近,又很远。

    近是因为,他的夫郎是当朝督公。

    远是因为, 他毕生梦想, 只是做好一个庖厨。

    月色如霜。

    一行十二个死士, 全部身死, 就地处理。

    这群人功夫了得,万幸的是厂卫没有因此折了人,只是伤了不少,几乎人人挂彩。

    当中有个伤势较重的,恰好是从齐南县一路跟来的护卫之一,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感慨盛京的酒楼吃不起,要趁今日多吃几口叫花鸡才够本。

    虞九阙看过众人伤势,嘱了人尽快将他们送去最近的医馆救治。

    空中的血腥气不散, 他一一交代完毕, 方才转身回马车。

    刚走没两步, 便皱着鼻子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信手扔给丁鹏。

    “拿去烧了。”

    披风下摆沾了地上的血渍, 他可不愿这等腌臜入了秦夏的眼。

    偏在此刻。

    虞九阙一步踏入草丛,触发了一处对方藏于此处的机关。

    暗器飞速射出, 旁人来不及出手相助,原本还能借助披风一挡,奈何唯一趁手的东西刚被他扔出去。

    他身手远不及从前,勉强躲开,终究是被擦了一下,在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血珠沁出,颜色暗红。

    死士随身带着的东西当然是要命的,虽只这么一点口子,虞九阙已经有些站不稳,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深觉不妙,赶忙掏出随身带的御赐解毒丹咽了一粒。

    眩晕不多时有所解除,却是喉头一甜。

    随后呛咳一声,吐出一口暗色的血。

    ……

    两个时辰后。

    深夜,县城中的一处规模不大却干净的小客栈,被厂卫尽数包下,唯一的一间上房留给秦夏和虞九阙。

    被“请来”的老郎中颤颤巍巍地来,颤颤巍巍地走。

    这样的郎中已经来了三茬,每一个都拍着胸脯保证,虞九阙脉象中没有中毒的征兆。

    而手背上的伤口,里面的污血也已被挤出,浅浅包扎了一圈,再无什么问题。

    一干厂卫这才安了心。

    要是督公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虞九阙吐过血后只觉得口中发苦,喝了口茶,又皱着眉放下。

    从方才最后一个郎中离开,秦夏也跟着走了,好半天还没回来。

    坐也坐不住,他起身开门,就见丁鹏守在门口,见了他立刻行礼道:“督公。”

    “秦掌柜去了何处?”

    事情已解决,他们也不必再用那套假称呼。

    丁鹏不敢抬头觑虞九阙的脸色。

    先前没发现地上的暗器,是他们所有人的失职,怕是回了京就要领罚。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口中诚实答道:“秦掌柜去寻了客栈店家,借了灶房。”

    秦夏确实在灶房。

    即使在晚上,客栈也要有人通宵守着前堂,于是其中一个被打发过来,帮他烧火。

    伙计在客栈干了这么久,不是没见过借灶房自己做饭的客人,但第一次见到做饭这么香的。

    深更半夜,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食材,就是想出去买也没处买了。

    但因着偶尔也有夜里来住店的,寻常的干粮、肉菜,倒是略微备了些。

    秦夏过来看了一圈,先从中挑出了一条猪肉。

    伙计说是白日去肉铺买的,要留到明日吃,吊在井里,尚且可吃。

    洗干净后切块下锅,炒上糖色后下锅烧火炖煮,客栈里调料不那么全,他也没去楼上的行李中找,凑合用了几样。

    饶是如此,炖肉的香味也很快让伙计开始犯馋——

    这是什么人家,大半夜的炖肉吃,也不怕积食!

    就在伙计认为这样就已经够离谱的时候,秦夏居然又问他要了一块老面头,开始和面了。

    眼看面粉变成面絮,面絮变成面团,锅里的肉在抽了柴变成小火慢炖后,面团也醒发好了。

    秦夏将其切成剂子,扯成长条,盘一圈后压平擀圆,伙计总算认了出来:这是在做烧饼。

    他年纪不大,话却不少,见此忍不住感慨,“您是真不怕麻烦。”

    秦夏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

    他这顿夜宵既是为虞九阙做的,也是为自己做的。

    今天出了那等事,他到现在还觉得后怕。

    还是切菜炖肉,擀面做饼,更能令人心绪平静。

    面饼擀好了,紧接着就能下锅。

    客栈的灶房里有两口锅,一口炖了肉,另一口就拿来烙饼。

    秦夏没在锅里刷油,直接将饼子贴了进去,到了时间翻过面,再烙另一边。

    出锅的烧饼中间是金黄的,周遭是一圈白,并不多么厚。

    他拣出一个放在碗里,递给那帮忙的伙计。

    “这饼你先吃着,一会儿肉出锅了,我再分你。”

    伙计一下子不困了,手掌心搓了搓裤腿道:“哪能要您的吃食。”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很诚实地死死盯着碗里。

    秦夏把碗往前递。

    “你在这里吃完再走,我不和你们掌柜说就是。”

    伙计喜滋滋地道谢,他夜里当差,早就饿了,当下就这么直接啃起来。

    哪怕是空口吃饼,因为面有麦子香,吃进嘴里也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真香!”他直言快语,用最朴实的话夸奖道。

    灶旁,秦夏烙出一摞饼,把面团用完后,打开另一边的锅盖,用筷子插了插里面的猪肉。

    见火候还差一点,他重新放回盖子,问伙计鸡蛋在何处。

    这是还没做完呢?

    伙计见怪不怪,叼着饼去给他拿鸡蛋。

    鸡蛋取回,伙计分神看顾着灶火,另外又好奇秦夏还打算做点什么。

    秦夏从客栈的一柜子碗碟里挑了个结实的瓷碗出来,往碗里打两个鸡蛋,撒一点盐,倒一杯温水。

    到了这一步,他才开始用筷子搅散蛋液。

    小伙计心下了然,原来是要做鸡蛋羹。

    可是为何要加水,想多吃点,多磕几个鸡蛋就是了。

    “小二哥,麻烦烧一锅水。”

    “好嘞。”

    伙计看得正起劲,经秦夏这么一说,赶紧回去干活。

    烙完饼的锅派上用场,很快一锅水就冒了泡,秦夏放上篦子,将一碗蛋液挨个摆了上去。

    重新拿起菜刀,切一盘不辣的青椒,一小碗绿油油的葱花。

    完事的时候,两边锅里的吃食都到了时辰,可以出锅了。

    “嚯!”

    伙计这会儿确信,眼前的客人一定是个厨子,还是个高明的厨子。

    不说烙的饼,炖的肉,就说面前这一碗鸡蛋羹,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漂亮。

    客栈里厨子蒸的鸡蛋,出锅时上面全是洞,一直以来,他当鸡蛋羹就是长那样。

    后来有一回,被来住店的客人嫌弃,说是蛋羹太老了,要嫩嫩的那种。

    厨子又蒸了一次,面上倒是看起来嫩了,里面却没熟。

    客人不乐意付钱,厨子和他都因此挨了掌柜一顿数落。

    今日伙计才知道,什么叫嫩嫩的蛋羹。

    只见鸡蛋表面平滑如镜子,感觉人脸照上去都能反光。

    “要是我们客栈的厨子在,您这手艺,能把他臊得抬不起头。”

    秦夏顺嘴指点。

    “蛋羹想要嫩,就要在蛋里加温水。”

    伙计眨了眨眼。

    “您就这么告诉我了?”

    秦夏道:“这有何不能说的?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方。”

    伙计跟着笑了。

    “您是个心善的,回头我借这个去讨个赏。”

    压轴的大菜,是锅里的炖肉。

    伙计都预备给他拿个大碗过来装肉了,秦夏却反其道而行,挑了几块肉放在案板上,放上青椒,咣咣剁起来。

    很快炖肉和青椒在案板上变得不分彼此,秦夏拿过一个烧饼,从中间剖开,用菜刀挑起一部分肉馅,直接塞了进去。

    饼皮被过满的内馅儿大力撑开,令人忍不住地想:这一口下去会有多满足?

    小伙计只觉得现在不能说话,一张嘴,怕是口水都要滴答下来。

    这样的肉夹馍,秦夏一共做了四个,剩下的肉馅和烧饼都留在了灶房。

    “一会儿若是有和我们同行的人过来吃,你就让他们自己张罗。”

    同时他也不忘分给小伙计一个。

    小伙计赶紧接过,只觉得今晚这活干得太值了。

    虞九阙在房内隐约闻到饭菜香气时,就知道是秦夏回来了。

    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往外走,听见门外秦夏正在同丁鹏道:“我做了些吃食放在客栈的灶房里,你们若是饿了,就去拿着吃,别客气。”

    “多谢秦掌柜。”

    丁鹏回话的同时心里犯苦,没有虞九阙的命令,他们哪敢擅离职守。

    下一刻,门开了。

    门内门外的人对视一眼,虞九阙看向丁鹏,语气平淡。

    “听秦掌柜的,谁饿了就先去吃饭,轮换着来。”

    说罢就抬手,想要接过秦夏端着的木盘。

    “用不着你。”

    秦夏扬了扬下巴,直接绕过他往屋里走。

    虞九阙只好独自关了门。

    回到桌前。

    肉夹馍和蛋羹都已经摆好了,像是为了呼应饭菜的美味,明明刚刚茶水都一口喝不下,这会儿虞九阙的肚子却自顾自地叫起来。

    他饭量本来就大,晚食又是在车上匆匆垫的几口,到了这个时辰,肚子里早就空荡荡。

    他不由想到在齐南县初见秦夏的那一夜。

    自己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直叫,哪怕时候不早了,秦夏也去灶房,给他做了一锅手擀面。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他记忆恢复,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秦夏却还是那个秦夏。

    他专注于灶房之事,油盐酱醋、三汤两割,看似平凡,却能在其中自成天地。

    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他何其有幸。

    “回神了。”

    秦夏伸手弹了个响指,一下子唤回了虞九阙的注意。

    他是厨子,管不了朝堂政事,管不了厂卫死士。

    现下原书剧情已改,后续如何,他一个异世人也不会知晓了。

    一顿饭做完,秦夏也调整好了心情。

    哪怕天塌下来,他最在乎的永远只是身边的人有没有饿肚子。

    仅此而已。

    比如此刻,他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这是肉夹馍,这是水蒸蛋,你想先吃哪一个?”

    第090章 厨艺测试

    摆在面前的, 无疑是一份夜宵里的“顶配”。

    肉夹馍里的肉汁水丰盈,肥瘦得当,丰腴不腻。

    水蒸蛋泛着暖融融的黄色, 入口即化, 只需要一点点的酱油和香油作为点缀, 就能勾出其中绵长的蛋香。

    虞九阙这回伤的是右手, 因为缠了布条, 不能打弯儿。

    肉夹馍只能放在左手,右手倒是也能用指头夹着勺子吃蛋羹,可秦夏在, 自然是看不得他这么费劲。

    一口嫩滑的蒸蛋送到唇边, 虞九阙向前微微探了头, 吃了个干净。

    果然只要在秦夏面前, 他就可以安心地做回“阿九”。

    除了眼下的吃食和面前的相公,他什么都不愿去想。

    他连吃了几口蛋羹,用右手碰了碰秦夏。

    “别光顾着我,相公你也吃。”

    秦夏遂也往嘴里填了几口蛋羹,道:“这里的灶房能用的食材有限, 下回再做,我往里放些虾仁和干贝肉,或是放肉末也成, 你想吃哪一种?”

    虞九阙说想吃放虾仁的, 秦夏点头记下。

    蛋羹好吃, 肉夹馍同样味道不差,秦夏给自己取了一个, 几大口下去,觉得身心满足。

    一共四个肉夹馍, 他们各吃了两个。

    蛋羹的话,虞九阙吃了一大半,秦夏吃了剩下的,全都扫荡一空后,后者叫来小二撤去碗碟。

    “送些热水来,有没有炭盆,点上一个。”

    虽已入了春,可倒春寒的威力也不小。

    再加上天字号房一个套间有三个隔断,大而空旷,显得更冷了些。

    小二很快跑上来,却不是先前在灶房帮秦夏烧火的那个。

    若非有人唤,他是真不想上这一层。

    看看门口守着的人,一瞧就是兵爷,伺候并不好说不准要挨板子掉脑袋。

    他只觉得端着托盘的手都瑟瑟发抖,听完吩咐,就忙不迭地跑了。

    过了没一会儿,热水和炭盆都送来了。

    丁鹏也吃饱喝足,抹抹嘴,回来继续在门口守夜。

    “感觉天不好,保不齐夜里要下雨,泡泡脚再睡,不然还怪凉的。”

    秦夏飞快关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回头见虞九阙正在用一只手洗脸,布巾沾沾水,再擦一擦,动作和猫儿似的。

    秦夏走过去,替他重新涮了一遍布巾,拧干净又递回去,听见对方道:“本想今晚沐浴的,往后几天都要赶路,怕是再没机会。”

    事情了结,他们这帮有皇命在身的人,也不好继续在路上耽搁时日。

    虞九阙简直不敢想,待到自己回去之后,案头的折子得堆到多高了。

    “没事,反正你我都洗不成,晚上睡一个被窝,谁也不嫌谁。”

    秦夏往刷牙子上倒了些牙粉,递给虞九阙,小哥儿被他这话惹笑,接过刷牙子时一个喷嚏,差点把上面的牙粉都吹没了。

    晚上泡了脚,把火盆端到床边放着,烘得暖暖的,抖开被子,两人一起钻了进去。

    “这客栈确实挺干净,被子闻着像是白日里晒过。”

    客栈用的仍是冬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四面不透风。

    如此,睡意很快袭来。

    次日一早,一行人整装待发。

    伤势过重的厂卫留下将养,余下的兵分两路,赶车的依旧是丁鹏。

    这活儿他这几天都干顺手了,当然,如果今天没有大鹅时不时把头探出马车的门缝,啄他后背一口就更好了。

    “大福,你要是再胡闹,就把你丢出去,你自己跟着车跑吧。”

    秦夏又一次把学会了开门的大福拽回来,寻思着要么给它脖子上栓个绳算了。

    “真是个祖宗,早知这么闹腾,就该不带你,留在齐南给干娘看门。”

    “嘎!”

    大福仿佛能听懂秦夏的嫌弃,一口叼住秦夏的衣服下摆就要往外拽。

    它力气真不小,秦夏好似都听见了布料上的缝线崩开的声音,额头青筋跳了跳。

    “阿九。”

    他沉着脸看向夫郎,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想吃红烧鹅,还是盐水鹅?”

    虞九阙:……

    自从开始赶路,他就一直在忙公务,看到现在,只觉头皮发紧,眼睛发酸,索性把东西一放,伸手抱过大鹅。

    “大福,你就老实睡一觉,不然你爹要把你炖了,还记得那口铁锅不,炖你一只鹅刚刚好。”

    “嘎……”

    大福显然更吃虞九阙这一套,听完后就垂下脑袋,和往常一样拱进了虞九阙的臂弯里贴着,还真安静了不少。

    明明虞九阙甚至考虑了铁锅的大小。

    秦夏:“这就是个犟种。”

    说完又觉得自己多余讲这句,它都是鹅了,能不犟么?

    还是让让它吧。

    接下来的路途,速度明显加快。

    总在马车中,总有坐不住的时候,到了最后两天,秦夏憋不住,出去坐在车外,跟着丁鹏学着赶马车。

    不得不说,赶车比考驾照简单多了,拉车的马都受过训练,听得懂指令,而指令来来回回就那几句。

    秦夏接过缰绳,花了一个时辰就能上手了,如果忽略时不时落在眼前的马粪,赶着车,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色,不失为一件乐事。

    有秦夏在外面,大福也能放风。

    它挤在秦夏和丁鹏之前,搞得丁鹏愣是不敢动。

    需知他住在秦家的时候,就不受这只鹅待见,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它。

    尤其是这只大屁股鹅,还要时不时地把他往旁边挤一挤。

    丁鹏深受其害,然而他既不能留秦夏自己赶车,更不敢进车厢和督公同坐。

    罢了罢了,这可是督公当半个儿子养的鹅,忍了!

    几日后,马车途径定兴府。

    过了定兴府,大体就算是盛京的地界了。

    虞九阙下令,就近在定兴府下的荣县过夜,这般加把劲,明天白日就能进盛京城。

    荣县有一特色,那就是养牛。

    不比齐南县,想买牛肉只能找熟识的屠子牵线,这里不少人是在明面上做养牛、卖牛肉的生意,只因临近盛京。

    牛肉价贵少见,达官贵人自然爱吃,所以不知从何时起,荣县出了不少养牛户,每天半夜的时候,就会推着还冒着热气的新鲜牛肉,星夜兼程地赶路,正好可以赶在城门打开时送入城内。

    以前丁鹏曾经来这里办过差,他没有过多打听,就引着两辆马车去了县城内一间最像样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

    店小二打眼一看来人,就知道身份不俗,当即不再多话,问什么才答什么。

    上楼后,秦夏和虞九阙先进,邱川和邱瑶随后,几个厂卫不同席吃,另在隔壁叫一桌。

    来了荣县,当然要吃牛肉。

    秦夏问了店中特色,点了一锅牛肉粉丝煲、一份红烧牛肉丸、十个牛肉馅饼,额外又点了几道小炒和素菜。

    他虽是厨子,却也爱四处探店品尝当地特色。

    来了这里后,还不怎么有这个机会。

    牛肉粉丝煲最先端上来,作为招牌菜,灶上应该是随时在做的,算是现成的。

    入目所及,第一眼先是看见了不少芫荽,牛肉切成大片,数量上并不抠搜。

    很快一人一碗,各自举筷开吃。

    牛肉很薄,也很嫩,用的是牛腱子肉,嫩的同时不失嚼劲。

    粉丝细而不软烂,携着汤汁一起入口,鲜美非常。

    一早就赶路,到了这会儿都饿了,便是邱瑶都捧着碗一门心思地吃饭。

    秦夏喝完一碗汤,问小二要了辣椒,虞九阙看着馋,也要了一丁点。

    辣椒拌进汤里,一碗都变成红通通的模样,鲜美之上,又多一层辛香。

    非要让秦夏说哪里不足,那就是香料下得有点多,他的舌头灵,总觉得香料的味儿盖过了牛肉的鲜,在喝汤的时候尤其明显。

    但一个厨子有一个厨子的习惯,整体而言,他作为同行,能给这顿饭一个好评。

    红烧牛肉丸的丸子个头,比秦夏想象得大,但比四喜丸子小一点,像邱瑶这样的小丫头,吃一个就差不多了。

    邱川夹了一个,先放进小妹的碗里,再夹第二个之前,注意到秦夏和虞九阙的茶杯都不够满了,他迅速放下筷子,拿起茶壶添水。

    虞九阙则把牛肉丸放在盘子里,用筷子夹碎,将其中的一块张嘴吃掉。

    “有点咸。”

    他咽下后说道。

    秦夏尝过之后,同意虞九阙的看法。

    “其实这几道菜都有点咸,大约是这边的人口味偏重。”

    说到这里,他不禁问道:“京城人的口味,和齐南县比如何?”

    虞九阙想了想道:“京城不能同这些地方相提并论,因那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就像你我,过去以后,不也一样并非盛京本地人。所以这么论起来,京城人的口味反倒更多样些。”

    他又补充道:“无论口味如何,只要好吃,总有人买账,这一点相公不必担心。”

    在他看来,秦夏的手艺比宫里的御膳房还要好些,去了盛京,压根不怕没生意。

    秦夏心里有数了。

    “等去盛京安顿下来,我就着手找铺子。”

    他手里的银钱,赁一间酒楼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生意做起来,攒上几年,不愁买不起地皮。

    秦夏有些感慨。

    想他上辈子的时候,年收入最多时大约几十个,即使如此,照样买不起首都的房子,所以他从没想过去那边发展。

    没想到穿越一次,反倒得了新的机遇。

    一顿饭吃罢,小二送上清茶供人漱口。

    秦夏从荷包里倒出几颗薄荷糖,一人一颗分了。

    邱川这小子到现在都吃不惯薄荷,每次含在嘴里都龇牙咧嘴的,说是吃完以后喝水都是冰的。

    晚间就宿在这家酒楼后院的客房中,大福本来被邱川和邱瑶带走了,最后一刻却又拧了身子冲回来。

    秦夏只好认命地拿来它的软垫,铺在架子床旁的脚踏上,睡前还得了虞九阙喂的两根蚯蚓干。

    只是大福把脑袋插在毛里,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想不通为何总是隐隐约约听见奇怪的声响。

    它抬起头左看右看,又回头去看盖严实的床帐,里面的声音却没了。

    它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换了方向趴下,继续睡觉。

    这之后,帐子内的动静响起落下,许久方歇。

    ……

    清晨时分。

    店里的小二哥打着哈欠,街上早市菜贩卖的青菜还挂着露水,两辆马车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昨晚闹了两回,虞九阙这会儿觉得精神不济,但当着下属的面,却不能露出分毫,只能依旧站得笔直。

    马车赶到了客栈门口,邱川和邱瑶已经提前把大福安顿了进去。

    车前,秦夏示意虞九阙先上,他落后一步,却是听见有个人叫了声“秦掌柜”。

    此去距离齐南县千里之遥,除了几个厂卫,再无旁人会这么叫他。

    秦夏以为是遇见了重名的,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当真有个汉子盯着自己看。

    他快速回想,自己是否认识对方。

    思索间,汉子已经迎了上来。

    丁鹏抬手把人拦住,冷声道:“你是何人?找我家老爷有事?”

    汉子吓得当场顿住步子,捋了捋舌头方对着秦夏开口:“秦掌柜 ,我姓高,叫高阳,从前是常悦楼的庖厨 ,还去您的秦记食肆吃过饭!”

    常悦楼的庖厨?

    这么一说,秦夏还真有了几分印象。

    后面的虞九阙示意丁鹏后退,同时也下了车,和秦夏一道,跟着那高阳来到僻静处站定。

    秦夏问他道:“高兄为何不在齐南县,而来了此处?”

    总不会和他一样,也是为了去盛京。

    高阳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简单解释了一番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和自家娘子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姐儿,三岁那年,一时没看好,被拍花子的拐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我娘子真是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可孩子没了,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这等事当真不少,也难得高阳夫妻这么多年都没放弃。

    后来齐南县一伙拐子落网,当中正有当初拐走高家姐儿的,然而姐儿卖去了何处,他们也不清楚,只说是北边。

    高阳凭借在常悦楼做事的便利,遇见北边的行商等,就把雇人画的女儿画像和一把铜钱塞给人家,托人留意。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们也快没念想了,但不这么做,心里就没盼头。”

    不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个行商再行路过齐南县时,去常悦楼找到高阳,说自己在荣县见过一个很像高家姐儿的丫鬟。

    之所以能认出来,会因为高家姐儿的胎记长得有些特殊,正在眉心处,有些像哥儿生在那处的孕痣。

    “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过得不算差劲。”

    高阳心下略有安慰,鉴于是多年来的唯一一个线索,他果断收拾了盘缠行李,决定北上一探究竟。

    为此,他跟常悦楼的东家请假,结果东家却直接将他辞退了。

    “您也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常悦楼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不过您放心,那等做饭放错料,以次充好的糊涂事,我是一次都没做过的!本以为凭借良心做事,能得东家的善待,可我被辞退了,那个当真闯了祸,推出一个帮厨顶锅的灶头师傅,人家还好端端地留着呢。”

    说到这里,高阳苦笑着摇摇头。

    “差事丢了,孩子还是要找,哪知一路搭着牛车,刚走到半路,我的盘缠就被贼偷去了,只剩下贴身缝的几两银子,千辛万苦来了荣县,打听出来一点消息,却说我家姐儿怕不是在荣县,而是跟着主家从盛京来的,早就已经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夏,语气略带恳求之意。

    “在齐南时,就听闻秦掌柜您二位要去盛京开食肆。昨日我路过这家客栈门口,看见您和贵夫郎从马车上下来,又因是夜里,不敢叨扰,因此一早就在这里守着。”

    “我在常悦楼做了多年,自诩手艺过得去,我不求当掌厨师傅,便是个帮厨、杂工也做得,只望您大发慈悲,收留了我,给口饭吃就罢。我如今一心想去盛京落脚,好继续寻我家欢姐儿。”

    秦夏没想到听来的是这么个故事。

    他现在已经忆起高阳这个人,记得他来食肆时,除了家中娘子,还带了一个小子。

    高阳没有否认,说那是丢了大姐儿后又生的孩子。

    “不说亲戚,就是家中爹娘,都劝我们别找了,可小子是我们的孩子,姐儿就不是了么?”

    尤其是他这姐儿早慧,三岁时已经很懂事。

    午夜梦回,高阳仿佛还能听见大姐儿叫他爹的声音。

    忘不了,当真忘不了。

    秦夏见高阳一脸沧桑,好似比在齐南县打照面又老了几岁。

    这样的人,他不介意给个机会。

    问过虞九阙,确定还能余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可以晚点走后,他就领着高阳回到了酒楼中,给了掌柜些银钱,说要借他们后厨一用。

    当下不是饭点,后厨有灶口能借,掌柜找了个伙计领他们去。

    到了地方,秦夏说明自己的要求。

    “高兄,下面我说三道菜,你做来予我,若是合格,我开了食肆,必定给你在后厨寻个差事,若是不太成,我也可以送你去盛京。”

    只是送去之后的事,他就不过问了。

    高阳有手有脚,总有安身立命的机会。

    秦夏清楚,对方求到自己面前,也是因为不想放过自己这个“捷径”。

    他对此并不介意,等到酒楼开张,只靠他一个厨子肯定忙不过来,说来高阳还算半个老乡,若是当真可用,他甚是欢迎。

    秦夏说的三道菜,分别是酸辣土豆丝、蛋炒饭和素高汤。

    所需的食材都不难得,酸辣土豆丝只需辣椒和土豆,蛋炒饭的话,酒楼也不缺现成的米饭,素高汤要用到的同样只是一些素菜,也能在此找到。

    只有半个时辰,高阳没有问东问西,迅速备齐东西,开始忙活。

    秦夏没有走,全程都站在一旁,观察着高阳做饭的步骤。

    这三道菜,看起来家常、普通,其实都有讲究。

    土豆丝考验的是刀功和对火候的掌控,刀功不行,则土豆丝做不到粗细均匀,火候不够,则土豆丝要么夹生、要么绵软。

    蛋炒饭更是一道好似简单,实际很难做好的吃食。

    好的蛋炒饭,蛋需金黄、蓬松,米粒需在粒粒分明的同时,和鸡蛋有所呼应,切记米黏成一团,或者米是米,蛋是蛋。

    最后的素高汤,是三样里最难的。

    光素高汤的方子,秦夏见过的就不下七八种,无数大厨曾在这一口汤里各显神通。

    能吊出一锅合格的素高汤,在秦夏心目中,就已经不是入门级别的庖厨了。

    所以他把这一道放在其中,假如高阳能做好前两道,秦夏会让他从帮厨做起,如果连素高汤都能做好,那么酒楼开张前,秦夏会亲自教他几道硬菜,届时让他直接掌灶。

    总之,常悦楼到底曾是齐南县酒楼中的翘楚,希望他们雇佣的庖厨不会令人失望。

    三道菜按顺序,依次而出。

    第一道,酸辣土豆丝,刀功合格,火候恰到好处,说明在土豆丝变色前及时出锅,色泽鲜亮,脆爽入味。

    第二道,蛋炒饭,高阳是将其盛在碗里再扣出来的,摆在盘子正中,颇有观赏性,一勺子下去,米饭粒粒分明,却又粒粒都沾了鸡蛋,额外加了蚕豆、胡萝卜、葱花点缀,也算过关。

    第三道,素高汤,端上来时高阳显然很紧张。

    他做庖厨多年,当然知晓这三道菜可不是秦夏随口胡诌的,手里这碗热气腾腾的素高汤,大约会决定他接下来的去处。

    秦夏盛出一碗,喝之前先看。

    素高汤,汤色清亮者为佳,若是浑浊就落了下乘。

    刚刚高阳吊高汤时用了菘菜、豆芽、香蕈、胡萝卜、白萝卜等,这些凑在一起,口味大抵是偏鲜甜的。

    吹凉一勺汤,秦夏啜去一口细品。

    几息后,他在高阳的注视下,默默把汤喝掉半碗,随即将碗放回原处。

    “秦掌柜,您看……”

    高阳只觉得当年进常悦楼从后厨学徒做起时,也没有这么紧张。

    他清楚秦夏的厨艺,远在他从前的庖厨师父之上。

    哪怕他已经出师多年,年纪还比秦夏大,但在秦夏面前,他自认自己的手艺,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学徒水平而已。

    好在这次命运总算眷顾了他一回。

    只听秦夏道:“这三道菜都做得不错,高兄这些年在灶头之事上,是下了工夫的。”

    高阳难掩激动的神情。

    “所以,我是不是能跟着您去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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