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余嘉鸿尝试打南市难民区办公室的电话,秦先生这个点了都还在,他说了自己想要如何帮助苏家宅的人,想要过去找他们,哪怕不是何神父,只要有经验的人指导就够了。
令他惊喜的是,秦先生让他赶快过去,他去找何神父,他说何神父本来就忧心苏家宅的人,但是他实在顾及不过来,所以只能力所能及了。
余嘉鸿下楼,兄妹俩在大堂里,他走了过去:“走吧!我们去南市难民营找何神父。”
余嘉鸿要调用鸿安酒店的汽车,兄妹俩跟着一起上车,余嘉鸿坐上副驾驶。
这会儿雪花小了,但是雪依然很密,到了晚上道路上就开始积了起来,车子开上去嘎吱声。
余嘉鸿下车跟陈老板的车走过这条路,前面一个路口就要拐弯了,大雪天司机怎么还不慢慢刹车?他以为是司机是从别的路口开,这个时候司机一脚刹车,轮胎打滑,车子往前滑,余嘉鸿这才反应过来,司机不会处理这样的状况,他说:“刹车踩了放,点刹。”
幸亏现在是雪夜,路上行人少,否则会失控,后面唐筠英轻呼出声。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有些为难地说:“姑爷,要不我们不要出去了?等我师傅明天来上班带您过去。”
“我来开。”余嘉鸿说。
余嘉鸿和司机换了位子,他边开,边跟司机讲大雪天要怎么判断车距,要什么时候刹车,拐弯的时候要怎么注意。
“你这个时候换到低档,用发动机减速,然后采用点刹,这样减速快,而且安全。”余嘉鸿示范给他看。
“姑爷,好厉害。你不是南洋的吗?南洋下雪吗?”司机问,“上海都很难得下雪。”
“星洲从来不下雪,但是我学会开车的时候,在费城,费城冬天常下雪。”余嘉鸿说,“没事,你会开车,试几次就会了。”
其实他这一手驾驶技术是上辈子学的,贵州到重庆那一段,高山峡谷,路基松软,遇到雨雪天,还载着重物,那都是用他们司机的血填平的。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但是廊檐下蜷缩着流民,雪花卷进去,如果身上湿透了,这种天气很快就会冻僵。
他们从英美公共租界到法租界在到关卡,秦先生撑着伞,在关卡那里等。
秦先生上了车,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小学:“何神父正在安置刚刚劝过来的难民。”
“好的。”
车子开进了小学,他们一起下车,在教室的廊檐下,那位独臂神父站在那里。
“小余先生又见面了。”何神父笑着说。
余嘉鸿笑着说:“是的,这次是向您求救来的。”
余嘉鸿把刚才跟叶永昌和唐先生的安排跟何神父说了,他说:“我知道要把人先安排进室内,雪再下大,然后大雪融化,那些滚地龙根本没办法住。但是具体怎么安排协调,第一我们没经验,第二我们也没那么多人,所以想请您看看,是否能帮忙。”
“当然,走吧!我已经让人去叫人过来,我们讨论一下怎么安排。”何神父带着他们回了办公楼。
他招来了相关人员,先听了余嘉鸿这里的想法,余嘉鸿也把自己早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何神父说那里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他问秦先生能不能挪一些御寒的衣物出来。
秦先生说:“苏家宅人不少,但是应该没有五万,顶破天也就是三万。仓库里刚刚到二十几包衣服,就是还没来得及清洗。”
“先调用出来发下去。”
“……”
难民救助要考虑方方面面,难民区现在已经实现了难民管理难民,有了一整套章法,经过讨论,他们抽调出了三十人的队伍,来帮助安置苏家宅的难民。
等定下方案,讨论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余嘉鸿起身感谢何神父和工作人员的帮忙。
“孩子,你是在帮我们。”何神父说,“我再上海生活了二十五年,而你是初次来到上海的人。”
余嘉鸿先送唐家兄妹回唐公馆,跟他们约了明天早上七点在鸿安酒店大堂汇合,他会去鸿安借一个宴会厅,来进行初步安排。
兄妹俩下车,余嘉鸿推开车门:“我们换个位子,你来开回酒店。”
“我?”司机有些疑惑。
“路上我纠正你。不用等你师傅来了再教你了。”
司机跟他换了位子,只是这种路况遇见得比较少而已,余嘉鸿带着他开了一小段他就顺了。
到酒店下车,余嘉鸿给了他一个大洋的小费。
“姑爷,您教我开车,不用了。”
“陪了我大半夜,辛苦了。”
余嘉鸿进酒店,已经接近凌晨三点,洗了个热水澡,调了六点半的闹钟,歇一会儿就起床,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
却说唐家兄妹下车,走进大门,唐筠英还回头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笑着让那个司机上车。
“He is the man of my dream!”唐筠英跟哥哥说。
“梦中情人?”唐均豪哼笑了一声,“这种来了一天,就能拿出一点诱饵,让他岳父和爸听他的话,乖乖把事做下去的男人。你还真的只能在你梦里想想。还有知道叶家是个什么身家吗?听爸爸和那个女人说的话,余家比叶家还要强些。我觉得你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去掺和这种事情。”唐均豪劝妹妹。
“正是因为他用一点诱饵就让叶老板和爸爸把事做下去才吸引人。也证明他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那么更加证明了那个女人的话,他娶那个叶家大小姐,就是为了取悦他祖父。”唐筠英笑着说,“他是美国留学的,而且还是学的商科,同学非富即贵,是开了眼界的。那位叶家大小姐,妈妈不是说了吗?八岁没了妈,被带回南洋养着,也没留过洋。星洲那个地方,你知道的呀!跟上海根本不能比的。妈妈说,长得挺漂亮,就是小家子气。这样的女子就像漂亮的灯笼,好看了个壳子,有什么情趣内涵?”
这下唐均豪没办法反驳妹妹,在租界里长大的姑娘和其他地方的姑娘真不一样。
“我们是一个娘生的,咱们妈去得早,又不像大哥五姐那样,是正房肚子里出来,背后还有舅舅舅妈,我还是觉得不要想走捷径。既然爸爸给了这个机会,而且那个余嘉鸿找到了何神父,他还停了鸿安大戏院,这几件下来,估计明天的报纸上就会有消息,我们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干。我呢!给自己谋一条出路,你也让外界知道你这个唐家的六小姐热心慈善,给自己攒点美誉,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理。真的,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不管人家太太是什么样的?哪怕是个裹着小脚的女人,那也跟你无关。”唐均豪劝着妹妹,“妈妈临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好你。”
唐筠英看着他:“哥哥,如果是这样,我估计也就嫁个过得去的人家,跟三姐根本不能比。”
“你跟五妹比什么?再说五妹对你也算不错了,时常为你说话,她嫁入宗家,那是大妈在的时候定的亲,你何必跟她比?退一万万步,能攀上余家,人家既然回来就遵从祖父之命娶了从未见面的女子为妻,他会为了你违抗祖父抛弃原配?你最多不过是一个姨奶奶,能跟五妹,宗家三少奶奶的身份能比?”唐均豪话语里含着怒气,“你就算想学那个女人,那也是找个三十几四十几,死了正房太太的,做继室。说句不好听的,爸爸实际上是在卖女求荣。”
这时别墅的大门开了,唐太太站在门口:“你们两个孩子,这么晚了,外头还下着雪,还不快进来?”
唐筠英笑着说:“妈妈,四哥跟我商量明天怎么救助难民呢!”
“那快进来商量啊!”唐太太说。
两人走进来,见他们的父亲也在,叫了一声:“爸爸。”
这时佣人端了馄饨出来,唐太太笑着说:“看见汽车,我就让煮馄饨了,饿了吧?快去吃两口。”
两人过去吃馄饨,唐海生走过去,问:“你们去何神父那里,怎么样了?”
兄妹俩将明天的安排一一说来,唐筠英说:“明天他让我们七点就到鸿安酒店,汇合之后去苏家宅。”
唐均豪提醒:“爸爸,难民区的人说苏家宅的人就两三万,您不要虚报人数。”
唐海生脸皮一垂说:“我知道了。”
他们吃完,夫妻俩和兄妹俩一起上去,唐筠英推门进房间,唐太太跟了进去:“筠英。”
“妈妈。”
唐太太和唐六小姐关系不错,唐六小姐的亲妈走得早,唐太太对几个大的讨好不上,对唐六也算是照顾了,所以两人也算是像母女。
“筠英,妈妈也很矛盾,这个余家大少爷,毕竟是有妻室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本事,却又是没得挑的。我只恨自己没早点见到他,要是早些见到,定然要抢了他来做我的女婿。”唐太太拉着继女的手,“你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是跟我肚子里出来的是一样的。”
“妈妈,我知道的。”
“女人的未来,都是自己挣来的。”唐太太拍了拍继女的手,“我也是姨太太生的,以前我父亲从来不把我放眼里,直到我做了唐家的太太。”
唐太太点到为止:“睡吧!明天要好好做事。”
“妈妈晚安!”
等唐太太一走,唐筠英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长得像死去的妈,明眸皓齿……
第102章
余嘉鸿被闹钟吵醒,他睁开眼关掉了闹钟,撑着起来,揉了揉脸,掀开被子下床去。
他那个岳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别什么都没干吧?
他打电话去叶公馆,佣人接电话告诉他,叶永昌昨夜压根就没回家。
这……他捏了捏眉心。叶永昌会去哪里?
想起昨夜叶永昌身边两个舞女陪伴。余嘉鸿打电话给大堂问:“叶先生住哪间房?”
“姑爷,先生住您隔壁,右隔壁。”
还真猜对了。
余嘉鸿快速洗漱,换衣服,一拿了钥匙,把大衣挂在手上走了出去,去敲隔壁的门。
门拉开,是一个烫着大波浪,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袍,胸口露出了一大片痕迹,见了他也不加掩饰的女子,余嘉鸿一瞬间怀疑自己敲错了房门,一转念他问:“叶永昌先生在吗?”
“在睡觉。”这个女子手靠着门框,姿态妩媚地看着他。
“麻烦你叫他起来,我有事找他。”余嘉鸿说道。
“我叫他,他会生气的。”这个女子声音软糯娇柔。
她一直堵在门口,余嘉鸿只能说:“你让开一下,我进去叫他,我是他女婿。”
这个女子微微侧着身子,余嘉鸿把门推了大开,往里走,这个女子跺脚,跟着往里走。
余嘉鸿走了进去,从客厅穿进房间,叶永昌睡得正香。
这个女子去床上推叶永昌,叶永昌睁开眼,女子说:“叶先生,他讲是你的女婿,我拦不住。”
叶永昌撑了起来,他光着上身,看着自家这个好女婿,自己昨天回房的时候,他还没回来,这么早又来做什么?
他挥了挥手,跟那个舞女说:“你出去吧!”
“爸,你可以起来了,七点二楼牡丹厅开会。”余嘉鸿跟他说。
他从床头柜摸了烟盒,点了雪茄,抽了一口:“电影院连夜贴了告示,仓库已经整理了两大间,足足四万多尺,少说也能容纳两三千人。你说的,我都做了,再说了,你想鸿安怎么做?你只管讨论,中午再来跟我说,让我睡一会儿,昨天晚上累了。”
余嘉鸿寒着脸看他:“余家经营的是海运业务和橡胶业务,跟民用没什么关系,而且余家绝大部分生意在南洋。今天搞那么大的阵仗,对余家也没什么用。但是叶家是做百货的,在民众心目中要积累美誉度,看见恶劣天气,你带着女婿一起协调解决苏家宅的难民生存问题。会为鸿安提高口碑,难道你想让唐家独揽功劳?如果是这样,您继续睡。”
叶永昌立马把雪茄放烟灰缸上,掀开被子,身上没着寸缕,大喇喇地下床。
余嘉鸿背过身:“我先下楼了,七点开始,您晚一会儿没关系,别太晚。”
“知道了,马上来。”
余嘉鸿摇了摇头,往外走,听见那个女子,发出一声:“我滴乖乖,到底谁是老丈人啊?”
余嘉鸿去楼下的餐厅,要了豆腐脑和两个包子,快速吃了早餐,上二楼牡丹厅。
他进去的时候见到何神父也来了,他快步过去:“何神父,您也来了。”
“今天早上我看见积雪很厚了,想着快点把人安𝔀.𝓵排了,除了昨夜安排的三十个人,我又叫了二十个人过来。”
“谢谢!谢谢帮忙。”
唐海生和陆老先生也来了。
陆老先生见何神父在,立马过来招呼,说自己和唐海生,昨夜彻夜未眠,总算是落实了极司菲尔路上纱厂租用的仓库,连在一起的五栋,现在确切人数大约两到三万人,算下来不够。
余嘉鸿也知道这是他们在短时间里弄到的极限了。
“没事,我也联系了一所中学,教室也能容纳不少人。还有两家寺庙,说也能容一些人。解决了住,还要解决吃穿……”何神父说道。
余嘉鸿自知自己是外行,而且他在上海也待不久,如果有何神父介入,这几天的寒潮先避过,还能商量一下这些人的长久安置。
唐家兄妹带了二十来个人进来,这些人是目前在苏家宅做义工的。
除了叶永昌人都来地差不多了,还有好几个报社的记者,坐在后面。
这个会是他召集开的,他来了开场白:“事情的起因是唐海生先生为了筹措粮食而亲自走了南洋,请兴泰轮船运了三千吨粮食。唐先生告诉我,这批粮食的十分之一是捐给饥饿中的难民,其余作为平抑上海粮价,以市场价七折投放市场。所以我们听了,当夜立刻调了船,分批将粮食运送来上海,幸不辱命,粮食已经全部到港。为了持续缓解后续粮荒,我受唐先生邀请来上海,了解上海现在粮荒的情况,以便配合装运粮食,缓解高企的粮价。昨天早上,陆老先生和唐先生邀请我一起去看了苏家宅难民的情况,两位看着天上下着大雪,非常担心的难民能不能熬过冰天雪地,刚好下午我找何神父,看见南市难民区管理很有章法,晚上和我岳父鸿安的叶永昌先生聊的时候,他也非常担心难民熬不过这个寒潮,我们决定用鸿安大戏院收留难民,得到了唐先生的支持,后来又商量出了找鸿安的仓库和各大纱厂的仓库,至少能让难民进屋,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在长辈的支持下,我和唐均豪先生、唐筠英小姐,昨晚找到何神父,请求支援。”
余嘉鸿从昨晚唐家虚报苏家宅难民数据,就猜出唐海生从粮价平抑协会募集到了资金,去南洋购粮,很可能做了阴阳合同,比如买了三千吨,可能报给国内不过两千八百吨,打通海关关节,两百吨直接进来,他就贪了下来。
本来他做这种事,自己收了他运费,就没有干系了,但是唐海生赚取高额利润的同时,就连赈济灾民都要给混着糠的饭食。而且,还妄图把女儿塞给自己,那只能让他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叶永昌在女婿身边坐下。
余嘉鸿刚刚说完,何神父开始发言,他很高兴昨晚风雪中余嘉鸿能去找他,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他寥寥数语说完,立刻开始安排起工作。
这么一对比,余嘉鸿冗长的发言,显得做事之后还吹捧自家功劳之嫌,与何神父高下立见。
现场唯有唐海生心惊胆战,余嘉鸿说得清清楚楚多少吨粮食,他做高了粮食价格,给粮价平抑协会汇报的是两千五百吨,现在这个被捅破,他如何交代?
而且粮价那么高,他可不想捐出三百吨去给那些穷瘪三吃。
陆老先生作为粮价平抑协会的主要人员,作为这次购粮的主要出资人,本来听他回来说的,自己也赚了不少,心里还很高兴,现在一听,这个杀胚居然瞒着他们藏了五百吨粮食?
余嘉鸿打量着陆老先生和唐海生之间目光来去,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何神父带来的人开始安排,不需要说具体怎么做,只是安排谁去干什么?
说到物资,余嘉鸿说了句:“三百吨的粮食应该是够一阵子了,先度过这几天?”
陆老先生冷哼一声:“海生,这事就交给你了?三百吨,一粒米都不能少。”
事已至此,唐海生还能说什么?这么冷的天,他拿出帕子擦头上的汗:“一定,一定,让均豪负责这件事。”
余嘉鸿看向秦先生说:“秦先生一直负责南市难民区的物资调配,能不能和均豪兄一起处理?”
“好。”秦先生点头。
余嘉鸿低声跟叶永昌说:“鸿安跟各家纺织厂,服装厂和布料厂都有关系吧?您想办法弄被褥过来,”
“我十天影院的营业额你知道多少吗?我还得出这些,我得出多少?”叶永昌一脸你是不是有毛病?
“影院的损失都承担了,这一点算什么?别让唐家独占风头,边上有记者呢?你想想爷爷烧掉的公债和捐出去的钱,这点就是一个零头。”余嘉鸿轻声催岳父,“另外,还有工作人员的餐食,鸿安下面的餐馆也提供饭食,给工作人员发饭票,每天提供一荤三素的饭菜。”
叶永昌侧头看他,此刻心在淌血的唐海生笑容满面说着自己对难民困苦的同情。
余嘉鸿说:“快啊!”
“被褥这块,我去想想办法,可能没办法弄来那么多,我尽力。”叶永昌举手,“另外,感谢南市难民区的工作人员过来提供支持,为了节省大家往返的辛劳,鸿安会为大家提供休息和饭食,每人每天三张饭票,可以在鸿安的任何餐厅吃饭。”
“就是有个问题,下雪天,几家医院和难童医院救护车紧张,两三万难民,肯定有需要救治的,需要送医院救治。”分派的人说。
余嘉鸿转头问叶永昌:“您家里派一辆,还有酒店里抽一辆过来?”
“应澜把你三姨接去香港,就把司机给辞退了,现在有车没司机。”叶永昌说。
余嘉鸿抬头:“我来开吧?先把事情做下去。”
“麻烦余先生了。”
“应该的。”余嘉鸿说道。
“余先生是南洋人,不认识路,我跟车?还能帮忙安排病人救治。”唐筠英主动提出。
分派工作的那位先生说:“确实有需要。”
这位也给另外一辆车派了一个庵堂的师傅,让她安排病人就诊。
这个时候大家都很忙,余嘉鸿不可能给大家添麻烦,他跟唐筠英说:“唐小姐,走吧!我们跟车去叶公馆取车子。”
唐筠英跟着余嘉鸿往外走,唐均豪跟出来:“筠英,我跟你说两句话。”
唐筠英不情不愿地站住:“哥哥,我和余先生有正事要做。”
“只做正事,不要动歪念头。”唐均豪贴近她,低头跟她说。
说完,唐均豪又走到余嘉鸿身边:“余先生,舍妹还小,我们生母去得早,她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三百吨粮食,我会想办法放到南市难民营的仓库。”
这是歹竹出好笋了?余嘉鸿浅笑:“现在大家先各忙各的,晚上舞会细聊。”
“好。”唐均豪点头,“晚上好好聊聊。”
出力的都分配走了,只留下出钱的叶永昌、唐海生和那位陆老先生,跟记者说着自己要如何为难民雪中送炭。
几位记者对唐海生主导的三千吨粮食、七折和三百吨捐粮很感兴趣,问得很详细,唐海生现在还能如何?只能认了这个数,心疼已经进了口袋的钱,要重新掏出来了。
第103章
余嘉鸿先跟酒店的车去叶公馆取车,他让叶永昌给家里打了电话。
今天鸿安的司机换了一个老师傅,余嘉鸿上了副驾驶,唐筠英和那位女尼坐后边。
雪后的上海滩,在一片雪白的覆盖下,美得让人屏住呼吸,可这样的美,是以多少人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为代价的?
车子上路,余嘉鸿发现老师傅一直在看他,他侧头,老师傅不好意思:“姑爷,我们应澜小姐长大了应该很漂亮吧?”
他问这个问题很突兀,好在老师傅很快就解释了:“我一直是大少奶奶的司机,大少奶奶没了,应澜小姐要回星洲,老爷把我安排进酒店,一晃十年了。记得那时候小姐长得跟洋囡囡似的。”
原来是这样?余嘉鸿笑着说:“她很漂亮,很漂亮。”
“我和老太婆都很想她。那时候我给她们母女俩开车,老太婆做饭。我们家小姐,喜欢吃老太婆做的面结面,还有黄鱼馄饨。老太婆一直说不晓得小姐回了星洲可有得吃?”老师傅话很多,却也听得出来是真心想念叶应澜。
“有得吃,她还是喜欢面结面。黄鱼馄饨没有,南洋的海鱼跟这里有些区别吧?不过芳姐给她做虾仁馄饨也好吃的,还有苔条年糕,我出来前她还做给我吃呢!”余嘉鸿说。
老师傅有些尴尬:“也是哦!老爷和太太都是宁波人,应澜小姐怎么会吃不惯呢?”
车子到一个路口,印度巡捕看守着红绿灯,老师傅停下车,余嘉鸿拿出钱夹给老师傅看:“这是应澜,漂亮吧?”
“哦呦,小姑娘真的漂亮得来!很像大少奶奶。”
余嘉鸿收了照片:“我也回去跟她说您和阿姨很想她。”
“你跟她说是福根叔和阿妹娘姨,她就知道了。”老师傅说。
“好呀!现在她很忙,没空过来。有机会一起过来看您和阿妹娘姨?”余嘉鸿说。
“做大家少奶奶肯定很忙的,我们知道她过得好,就好了。”福根叔笑着说,“兵荒马乱的,只要知道大家都好好的,就放心了。”
余嘉鸿想着刚才唐均豪说的话,大家族的女孩子总有各种万不得已,不像男子那样自在,唐海生重利,大概率是逼着女儿来接近自己,以求取利益,自己借机会试着点醒她?刚好也跟福根叔说一下应澜的境况。
“她忙着做事呢?她现在是车行的老板,原本有三家车行,马上两家又要开了,大约有两百来号人跟着她吃饭。”
“真的啊!这么厉害?”
“确实厉害。她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吗?见识广博,又有商业头脑。”余嘉鸿说的时候不自觉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太好了。”老师傅笑得很开心,“昨天我徒弟就说,姑爷很厉害,还教他雪地里开车,我就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在呢?能见见姑爷也好。今天真巧就见到了。姑爷和小姐可真登对。”
鸿安百货在英美公共租界,叶公馆在法租界,到了门口,大门已经开了,叶永昌已经打了电话回来,余嘉鸿拿到钥匙上了车,唐筠英拉开副驾驶门,坐了上来。
余嘉鸿跟在福根叔的车后头去苏家宅。
“小余先生。”
“嗯?”
“你太太还开车行?”唐筠英刚才没能看到余嘉鸿给那个司机看的照片,但是他和司机的对话她可是全听见了,原来这个叶家大小姐还出去做事?
“她的车行在当地销售非常好,最近在香港也和人合股开了车行。”余嘉鸿说,“她是叶家大少奶奶唯一的女儿,她爷爷待她与其他孙子孙女自是不同,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天分。”
唐筠英想着继母说那个叶应澜小家子气,如果能开车行,还是带在叶老爷身边的,怎么可能小家子气呢?
“听到她开车行,我还是挺惊讶的。我之前听说南洋那里现在规矩还很大,女孩儿还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呢?没想到你太太已经经营车行了。”她故作闲聊地说。
“时代在变,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吗?我两个妹妹过完年就去美国了。像给女子裹小脚,不允许女子外出这种规矩就要抛弃,但是一些好的传统也需要保持。不能一概而论通通说不要。”
“小余先生认为包办婚姻也要保留吗?”唐筠英问,“上海的年轻男女非常讨厌包办婚姻,现在跟老家包办婚姻的妻子离婚的特别多。”
“包办婚姻当然不应该保留。”余嘉鸿说道。
“可我听说你和太太是包办婚姻。”
这句话很冒昧,不过余嘉鸿并不介意,这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与其去指责她痴心妄想,不如借着机会劝她回头。
他很有耐心地说:“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不支持包办婚姻,却又接受自己是包办婚姻?”
唐筠英问:“为什么?”
“一见钟情。我反对包办婚姻,如果不是真喜欢,那么一开始就会拒绝包办婚姻,压根就不会娶我太太。”余嘉鸿跟她说,“如果接受了包办婚姻,但是又以包办婚姻为理由和妻子离婚。这不过是为自己喜新厌旧,负心薄幸找借口罢了,我很不耻这样的行为。”
余嘉鸿跟着福根叔的车子停下,他也跟着停车,推开车门:“走吧!我们下车了。”
一天一夜风雪过后,原本污水横流的苏家宅被白雪覆盖特别干净,但是踩过白雪的路变得泥泞。
工作人员一家一户去叫他们,有十岁以下孩子的家庭,女人可以带着孩子去哪个区域登记,十岁以上的,可以整个家庭登记。
南市难民区不仅派来了安排转运的工作人员,甚至安排了收尸人。
大人的尸体被扛上了板车,孩子的尸体,被收尸人拎着脚,像拎一条死鱼一样拎了出来,扔到板车上。
唐筠英吓得躲在余嘉鸿身后,余嘉鸿说:“你去车上,我带人上来。”
唐筠英腿肚子打颤地上了车。
余嘉鸿这里,福根叔已经被派到了任务,送两个病人去医院,他则是送两个孩子去难童医院,安排任务的人还给了他两张纸,上面有南市难民区的印花,背后写了苏家宅,谁家的娃,他看到孩子衣服上也用别针别着这么一块牌子。
一个孩子已经十来岁了,一个孩子才五六岁,余嘉鸿见孩子的脸通红,他一把抱起小的那个,手里牵着大的那个说:“跟我走。”
他拉开车门把孩子塞了进去,上驾驶座,问还惊魂未定的唐筠英:“指路难童医院。”
唐筠英点头,给余嘉鸿指方向。
余嘉鸿到了难童医院,把大的那个孩子拉了下来,抱起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小男孩:“唐小姐,你扶着这个孩子。”
唐筠英看着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子,她嫌弃地退后了一步,余嘉鸿见她如此,也不强求,他跟那个男孩说:“扒住我的胳膊,我们进医院。”
进了医院门立刻有南市难民区的工作人员对接,他们会去安排两个孩子看诊,幸亏有何神父那里的人,否则这个事情还真做不成。
余嘉鸿回了车上,唐筠英欲言又止地说:“余先生,我……”
“唐小姐,你是来陪病人看病的,不是来陪我聊天的。你昨晚出现在舞厅,我就猜到令尊什么想法了,他那是痴心妄想。”余嘉鸿索性挑明了说,他说:“你哥让你好好做事,你就好好做事。”
这次回去,唐筠英终于肯搀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了。
两人来回了几次,余嘉鸿看着一队一队人有条不紊地离开这些破草棚,心里略略放宽了心。
“这个孩子烧坏了,看看还能不能救,不能救,就扔了吧?”
一个女人抱着包裹着他送的围巾的孩子过来,余嘉鸿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昨日的那个小孩。
孩子两眼凝视,牙关紧闭,四肢僵硬,全身抽搐,余嘉鸿连忙接过孩子,工作人员问了名字,那个女人说:“就叫三妹。”
“父母名字?”
“父母被炸死了。”
余嘉鸿接过工作人员给简易资料,抱着孩子飞奔出去。
小家伙抽搐一阵之后,好像好了,眼睛有点反应了,余嘉鸿低头:“三妹,没事的,叔叔带你去医院。”
余嘉鸿抱着孩子上车,跟唐筠英说:“你过来抱着她,她惊厥抽搐,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唐筠英到后座一看,小姑娘眼睛发直,脸色惨白,她吓得说:“我不去,我不去。”
余嘉鸿没办法,见福根叔刚刚到:“福根叔,让跟你的师傅下车,陪我跑一趟车。”
车上的女尼下车来,余嘉鸿请她上车:“师傅,您抱着这个孩子。”
“知道了。”师傅抱住了这个孩子。
“你下车。”余嘉鸿跟唐筠英说,他着急送孩子去医院,口气不好。
唐筠英红着眼圈下了车。
余嘉鸿开车,听后座的师傅轻声地吟诵经文,这个声音让人平静且多了一丝温柔。
车子到难童医院,他下车,师傅也跟着下车,他伸手接过孩子,跟孩子说:“三妹,我们到医院了。”
女尼跟着他奔跑进医院,跟对接的工作人员说:“高烧,四肢僵硬,抽搐,呼之不应。”
一个医生刚好过来:“快送进去,我去趟厕所就过来。”
这个医生往前走了两步,又立刻折返回去,往里面奔去,看着医生这样,余嘉鸿心里一宽,眼眶有点发热。
“先生,我们快回去吧?”师傅催他。
余嘉鸿立马上车,他问:“不知师傅法号?”
“贫尼静慧。”
“谢谢您,静慧师傅!”余嘉鸿说。
“余先生慈悲,贫尼也不过是尽力。”
余嘉鸿开车回苏家宅,下车工作人员过来说:“余先生,唐小姐已经走了,让静慧师傅跟您的车吧?”
那是最好不过了。
第104章
唐筠英被余嘉鸿赶下了车,刚才在车上,又被他话里话外说她在痴心妄想,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怎么受得住?
看着他开车走了,唐筠英眼泪婆婆娑娑地落下来,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自取其辱?
唐筠英一脚高低地往外走,积雪正在融化,雪下是泥地,她的皮鞋踩到了烂泥,裤腿上沾了泥浆水,她恶心又委屈,好不容易走到马路上,她找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回家。
唐家,唐太太正在准备今天晚上的舞会,看见继女红着眼睛,气冲冲地进来,还踏了刚刚擦得光洁如镜的地板一地泥。
“筠英,怎么了?”她关心地问,又转头跟佣人说,“给六小姐拿鞋去。”
佣人奔跑着过来,把鞋放地上,给六小姐换了那双沾满烂泥的皮鞋。
唐筠英低头看着那双鞋说:“扔了。”
想想刚才她还扶那些脏兮兮的人,恶心透顶。
唐太太看出继女不高兴,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筠英,到底怎么了?”
“我现在想洗澡。”唐筠英只想洗掉那些穷瘪三沾到她身上的脏东西。
楼梯上,刚刚睡醒的唐家七小姐,走了下来,低头看唐筠英的裤腿,脸上忍不住笑:“六姐,你这是去泥坑里打滚了?”
“用不着你管。”唐筠英气鼓鼓地上楼去。
七小姐却不愿意放过她,转身跟着她上楼:“六姐,那位小余先生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像小妈说得那样英俊无比?是整个上海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你烦不烦?”唐筠英加快了速度,往楼上去,拉开门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六、七两位小姐的两个妈差不多时候怀孕,相差了不过两个月,两位姨太太当年都受宠,两人明争暗斗了几年,四姨太命薄,早早走了,五姨太以为是赢家,没想到最后唐老爷迎进来了裘家的十二小姐,做了正房太太,五姨太这个赢也赢了多大的意思。
更何况新来的小妈,说要照顾亲妈早走的六小姐,还时常偏袒六小姐,七小姐心里也不舒坦。
昨日唐老爷和太太回来,找来两姊妹说话,两姊妹大致知道了夫妻俩的想法,唐老爷的意思是让漂亮而有才情的七小姐去。
姊妹俩长相都不差,但是七小姐琴棋书画,洋文都精通,才学上都要比唐筠英好,毕竟五姨太太曾经是上海滩有名的女先生,这个女先生可不是学校里的教书先生。
而是如同秦淮河上画舫主人一般的角色,老鸨卖了面容姣好的女孩儿,悉心培养,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长大了在装修豪华的房子里,陪着客人喝茶聊天,或者陪着客人出去跳舞吃酒的书寓先生。书寓先生说是卖艺不卖身,实际上是价格合适两样都可以卖。
所以七小姐在亲妈的培养下,才情学识自然要比六小姐好。
七小姐回去一说,在上海滩看尽冷暖的五姨太,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去找老爷太太,老爷她是不敢骂,太太比她年岁还小,她就冲太太发火:“我是个不要脸的书寓先生,才嫁给他做姨太太,好不容易女儿有了小姐名分,你居然想让我女儿给人做妾?你安的什么心?”
唐太太说了许多,余家这个是包办婚姻,说了余家豪富,老爷也说了这里的诸多好处。
五姨太没本事跟老爷辩驳,只拉着女儿说:“你要是敢给人做妾,我就上吊给你看。”、
七小姐自然就不愿意去了,所以才轮到六小姐。
此刻,看着紧闭的门,五姨太扭着腰肢到女儿身边:“看到了吧?正经人家的公子,哪里随随便便能贴上?能贴得上的,都不会是什么好货。”
唐筠英听见外头五姨太阴阳怪气的话,气得不行,拉开门:“一个顶着女先生名头,实则卖身的娼妇,也配说话。”
自己的亲母至少是个干干净净的毛纺厂女工。
“就因为我当年在书寓里顶着谈诗论赋之名,行着男盗女娼之事,我为了脱离这个身份才嫁给你爸爸,嫁给你爸爸做妾,至少比高级妓女更高级,而我的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唐家的小姐。我自然希望她比我更强些。做妈的都心疼自己的女儿,你妈要是在,你问问她,她希望你做妾吗?”五姨太看着六小姐说。
唐太太在楼梯上听见这话,她走过来,拉住唐筠英:“五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五姐认为我会害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五姨太冷笑一声:“你不怕四姐晚上梦里找你就好。”
“我问心无愧。”唐太太正色道,“你跟四姐是什么情况,谁不知道?难不成你还会为她的女儿考虑?”
五姨太翻白眼:“没良心的人,上哪儿问去?”
五姨太进房间拿了手包拉着女儿:“走了,妈带你出去吃饭。”
看着母女俩下楼,唐太太气得咬牙,唐家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女人,偏偏老爷除了自己房里,就是去她房里最多,一个自以为读书识字的娼妇而已。
她过去搂住唐筠英:“你别听她的,她就是见不得你好。”
“妈妈,我进去洗澡换衣服了,苏家宅真的太脏了。”唐筠英也不想被唐太太抱。
她也明白,这个所谓的妈妈也不是自己的亲娘还真能完全替她考虑,唐筠英关上了门,泡进热水里。
余嘉鸿那些话在她脑子里盘旋,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毫无秘密的人,被看穿看透,人家一上来就说自己的太太漂亮,说自己太太能干,自己还去问那些话。他就挑明了跟自己说,说她爸是痴心妄想,难道不是说她也是?
被他呵斥着下了车,越想越觉得屈辱,真想泡进浴缸,淹死算了。
楼下,唐海生刚刚回到家里。
在鸿安酒店的时候的,他刚摆脱了记者,又被陆老板堵住,其他几位老板都在赶来的路上。
他跑南洋,自然要多赚点,但是做高单价贪了五百吨粮食,生意人也都明白如今这个世道,能搞物资进来的,才是有本事的,但是不能太过于贪心。
其他几位老板也没别的要求,按照原来商定的规则重新分账,还有那必须捐出去的三百吨粮食,这么一来到手的利润,一大半要吐出来。
唐海生憋了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回来骂:“拉稀瘪三,要他来管闲事?我今天早上被那几个一个个问过来,让我吐出来。”
唐太太问:“晚上还请他吗?”
“请啊!我都花了这么多钱下去了,他也说了五个人一吨啊!少说也有两千吨的运力,这次是我自己买粮,自己赚。”唐海生怒发冲冠,却又不得不忍。
唐太太贴着他的耳朵问:“他倒是胆子挺大的,一个南洋过来的小子,敢在上海滩这么玩,要不要叫人给你出口气?”
唐海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问:“侬寻死啊?叶家和余家是穿一条裤子的,余家保叶家在南洋无忧,叶老太爷作为宁波帮的人,能让自己的孙女婿在上海有事?再说了,余家给国内捐了多少钱,还在重庆昆明办橡胶厂。上海到香港的船是谁的?乔家从上海全部撤离,跑重庆去,知道跟那边关系多深厚吗?现在锄奸队在上海,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我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明天横尸街头不奇怪。女人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晓得我不懂的呀!”唐太太自知说错。
楼上三姨太下来,大太太死了,二少爷和三少爷结婚后,兄弟俩搬了出去,把亲娘二姨太也接了过去。
“三姐下来了,我去叫筠英和均乐、均耀下来吃饭。”唐太太说,
“筠英不是在苏家宅吗?她怎么回来了?”唐海生问。
唐太太叹了口气:“唉!哭着回来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唐太太到楼梯口:“三姐,吃饭了。”
“好。”
唐太太上楼去,敲唐筠英的门:“筠英,爸爸回来了,下楼吃饭了。”
唐筠英洗好了澡,坐在房间里,她是个没了妈的孩子,能有什么出路?早晚都是爸爸拿出去联姻的棋子,一样要联姻,她自然要为自己找个好一点的,要是自己不好好争取,最后落得《红楼梦》里迎春的下场也未可知。
她哪儿不知道,妈妈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妈。
听见敲门声,她去开门,唐太太说:“下楼了,爸爸等你吃饭呢!”
唐筠英下楼去,唐太太叫了她十四岁和六岁的两个儿子下楼来。
她的依仗就是这两个儿子,唐家除了大少爷是出自已故大太太的肚子,就只有她这两个儿子是正房所出了。
唐海生问:“美如和筠灵呢?”
唐太太给老爷打了一碗汤:“五姐带着筠灵出去吃饭了。我们吃饭吧?”
唐海生喝了两口汤,问:“筠英,不是说了,你今天在苏家宅帮忙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见父亲问,唐筠英的眼圈红了:“他早就猜出来我要干什么了,而且跟我说,让您不要痴心妄想。”
唐海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女儿,说:“叶永昌这只赤佬,自己也被他女婿摆了一道,才说余家老中小三代,每一个都奸诈,我要是知道也不与虎谋皮了。”
唐筠英听到“叶永昌”三个字,想起她哥说的,如果想要学后妈,那就嫁个死了老婆的有钱男人当正房。而余嘉鸿也说,他老婆是叶家长女,他们家大哥还是大太太的亲子呢?看看后妈嫁进来之后是什么样的?叶家正房太太就生了一个女儿。
上海滩,老夫少妻不要太多。家世地位在那里就好了。叶永昌是叶家的独子,叶家的家业比唐家可大多了,在唐家,她爸爸还是老二,到时候分财产哪里能分得过大伯?
想到这里唐筠英做了一个决定。
第105章
幸亏有何神父那里派出来的人,分工清楚明白。
而且经过昨夜一夜天寒地冻,眼睁睁着看着体弱的人,没有了呼吸。有了这种恐惧,这些难民并不坚持一定要在租界得到庇佑。
再说了,他们安排的地方大部分都在租界了,送去难民区的,反而是无父无母的儿童。孩子们没那么多计较。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整个苏家宅已经疏散地差不多了,余嘉鸿倒是想去看看几个安置点,唐家今天晚上有舞会,他得参加。
福根叔继续留在这里,他先回酒店,把车子交给酒店的人,让他们把车子清理了。
他让酒店准备了一个大布袋,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放在了布袋里,让酒店去先杀虫,再清洗。
自己则是仔仔细细的洗了几遍,倒不是嫌弃。而是确实难民身上有跳蚤等各种寄生虫,有条件的情况下该清洁还是得清洁。而不是像上辈子在滇缅公路上,白天躲避日军空袭的时候,小溪无聊就跑他身边来,扒拉着他的头发,找头虱。应澜也没办法,满头秀发只能剪短,还得用篦子梳,把虱子梳出来。
余嘉鸿洗干净,换上了衣服,在南洋天气热,内领巾用起来不舒服,这里倒是有机会用上了,再穿上深灰色格纹羊毛西装。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深感满意,可惜手头没有照相机,要不然拍一张照片给应澜寄过去。
房间电话铃声响起,他去接电话,是叶永昌来电说,让他和他们一起过去。
他当然要跟在岳父左右。
套上黑色大衣,驼色围巾戴在脖子里,再戴上帽子,套上手套,余嘉鸿下楼去。
叶永昌已经在楼下了,他和三姨太坐在沙发上,两人站起来,迎了过来。
三姨太看见余嘉鸿说:“大姑爷这个气度,我从未在哪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过呢!难怪应澜对大姑爷死心塌地呢!”
叶永昌也奇怪,他自诩随着年纪增加,自己越来越有味道,看到了年轻的女婿,女婿长得俊也就算了,这种需要岁月沉淀的气度是从哪里来的?
余嘉鸿微微一愣:“三姨,我和应澜许下白头之约,我们互相死心塌地。”
“是!是!应澜和姑爷定然相许到白头。”
五姨太原本觉得的姑爷的气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现在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有些好笑,果然还是个少年郎。
男人年轻时候山盟海誓,过上几年还不是抛在脑后?说这些话实在是年轻了。
三人一起上了车,余嘉鸿听叶永昌说今天唐家邀请的宾客。
就像乔启明说的,要在滞留上海的富贾,选出完全不观望的,应该也有,但是判断起来很难,该接触的还是得接触。
今天来的客人里有做机器的,做纺织印染的、做颜料和食品的。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继续从外面进口原材料。
大冬天,天黑得早,车子进了唐公馆,唐公馆灯火通明。
余嘉鸿下车,跟在岳父夫妇身后。
跟唐家夫妇在门口寒暄了两句,叶永昌挽着三姨太,让女婿在他身边,并排一起进去。
进去之后,三姨太把身上裘皮大衣递给佣人,扭着细腰去往女眷那里,余嘉鸿脱了大衣和帽子围巾,跟着岳父,走向正在聊天的那几位老板。
这种场合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是正房太太出席,有的是正房太太年纪大了,不会跳舞,也不懂场面上的时髦东西,跟人聊不起来,也有纯粹就是失宠,比如那位做食品的老板,基本上只带着他那二姨太,哪怕他的原配夫人是留洋的大家小姐,也抵不过温柔的解语花。
三姨太也知道那几个正房太太看不上她们几个姨太太,她就往姨太太那一堆走。
今天的主角本来就是叶永昌的这个爱婿,原本她们都在谈,星洲那么个小城,怎么会养出那么多巨富?能支持了抗战那么多的经费。
鸿安的叶家身价大家都知道,余家因为做运输和橡胶生意,她们没那么了解。
原本想等叶家三姨太来,让她好好说说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现在这位公子一进来,让在场的那些公子哥黯然失色,不禁对这位公子起了兴趣。
见叶家三姨太一来,立刻打听起了余家大少爷的情况。
三姨太在香港住了这些日子,余家很早就在香港经营船运,而且余嘉鸿在香港买地做生意,她倒是清楚。
反正大家想听的,她都能说上几句。
这时她看见唐家的两位千金从楼上下来,本来两位千金都到了找人家的年纪。
两人长得都好,只是一个没妈,另外一个妈是书寓先生。没妈的那个少了点才情,有妈的这个有才情,只怕妈教了一身青楼本事。所以有适龄公子的人家,都兴致缺缺。
“平时六七两位小姐不是一直争奇斗艳?五小姐还没出阁的时候,还要跟五小姐比高低了。今天六小姐独出风头啊!”有人惊讶。
六小姐穿了一件露肩露背的礼服裙,妆容精致,盈盈细腰一握。
七小姐简简单单穿了一件洋装,很漂亮,但是与六小姐相比少了点隆重。
“我刚刚看到今日晚报,说六小姐跟这位余少爷送苏家宅的难民进医院?”有位太太说道,“照片上两人同坐一辆车,而且六小姐坐在副驾驶。”
叶家三姨太一听,心头有些复杂,本来她对叶应澜没什么感觉,叶永昌追她的时候,二姨太已经进门,她进叶家的时候,刚开始也没住叶公馆,后来大少奶奶病逝,她才搬进叶公馆,那时候叶应澜已经回南洋了。
她心里不开心的是这次,叶应澜请人将她接到香港,那时候仗打得吓人,她心头感激。
去香港这些日子,跟那个小家子气的六姨太凑在一个屋檐下才是最难熬的,最近听说上海租界好好的,想想也是,有洋人在,日本人敢吗?她想带着应涟回上海。
刚开始可能担忧上海会出问题,接她们母女出来,她很感激。
但是后来她听说,这位大小姐还在安排他们几个姨太太带孩子去美国,想想自己跟六姨太住一起就已经很烦了,不要说还要跟那个刻薄的二姨太住一起,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就容不得她多想,莫不是这个大小姐以为是她们几个姨太太害死她妈的吧?她亲妈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们几个姨太太干她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把她们送出去?叶永昌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那个女人。
所以,这次她就想方设法让叶永昌带她回上海。她是不会去美国的,在上海,叶永昌一年有小半年会住这里,她在叶永昌的心里还是有位子的,要是去了美国,她可以保证,很快叶永昌就像忘记爪哇的那个荷兰女人一样,一两年都记不得一回,自己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唐家五姨太刚好过来,说的人也不知道唐家五姨太有没有听到,就重复了一遍,唐家五姨太笑了笑:“我管好我们家筠灵就好了,其他跟我没关系。”
她这话那就是等于认了报纸上的事,有人说:“救护难民呀!男女坐一辆车里有什么?你们不要瞎猜。”
“对啊!刚才救护难民。现在呢?为什么六小姐穿得像公主,七小姐穿得大大方方?今天场面,对两位小姐来说是一样的喽。”
叶家三姨太说:“你们不要瞎说,我们姑爷家是有规矩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老爷就是因为这个,才把大小姐嫁进余家。”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规矩?”
“这个规矩放着,恐怕是摆设吧?这种身家,这种样貌,自有女人扑上去,有哪个男人忍得住?”这位斜着往六小姐那里看。
叶家三姨太干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乐队奏起了乐曲,各位女士都转身端坐,等待男士邀请,不过大家的眼神都盯紧了今天的主角,那位南洋来的小余先生。
叶永昌带了女婿进来,他介绍认识了几位老板和他们公子和女婿,本来老板们都想要香港到上海的运输,只是听说他刚刚从美国回来,认为他不过是进余家的轮船公司历练,决定权还是在他父亲手里。不过能建立联系总归是好的。
谈着谈着发现不对了,余嘉鸿通过分析香港的货物运输情况,他得出了哪些物资现在市场紧缺,洋人公司的产品供不应求,所以国内厂商加班加点可以多销售。
他笑:“颜料这块,也就是这一个月是窗口期,过年以后,德国和英国的产能跟上了,到时候进口颜料进来,囤积的高价颜料估计会暴跌。”
颜料大王朱老板的公子摇头:“我认为在打仗的前提下,应该不会,要不我和嘉鸿老弟赌一把?”
“赌什么?”
“你若赢了,我们几个亲自去南洋跟你吃饭,你若是输了,你来上海请我们吃饭?”
余嘉鸿笑:“赌谁出这顿饭钱?别去南洋了,地点放在香港,大家都方便?”
“你就这么有信心,会赢?”
余嘉鸿看向朱老板:“朱老板说呢?”
朱老板哈哈大笑:“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以后,我到香港请大家一起吃饭。”
这话出来等于朱老板相信了余嘉鸿的判断,朱公子说:“爸,你这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可嘉鸿给了你出逃的机会。这点威风算什么?”朱老板对着余嘉鸿拱手,“多谢提点!”
“哪里?”余嘉鸿说道。
七七事变,眼见事态不可控制,上海有人在市场上全面收购军服颜色染料,英国和德国的染料商看见这个情形,宁愿毁约也不卖,是这位朱老板开足马力生产染料,哪怕他也是获利不少,至少打破了僵局。
他给对方这点提示,一来确实帮他们总归比帮其他几个好,二来通过这件事,也是犹如那些算命先生,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
自己兴许还能影响他们一二,偶尔能阻止一下他们穷凶极恶的炒作。
听见音乐声响起,朱公子问:“嘉鸿老弟,跳舞去?”
“没有带舞伴过来,等第二支舞,我请嫂夫人?我先跟均豪兄聊聊?”
男士们都在邀请他们带来的舞伴,女士们始终没见那位小余先生起身邀请在场的姑娘。
第106章
舞池里,叶永昌搂着他的三姨太跳舞。
跟三姨太跳,他索然无味,借着旋转的机会,他看着舞池里的太太小姐们,盘算着第二支舞请哪一位去跳。
这时他发现边上坐着的小姐里有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他,是唐家六小姐。
昨天晚上,他约了唐家夫妻在鸿安歌舞厅,跳舞喝酒,唐家夫妻带了一双儿女过来,还怂恿他叫女婿过来,他就知道唐海生不打好主意。
不过,女儿在槟城,明明可以私下跟他说,让他收拾了富少安就好了,偏偏给他来的那一出让他颜面尽失,女婿也不是个东西,问他要什么都不同意。小俩口一对好公婆。
他就假装不知道唐海生的鬼胎,打电话让女婿过来。早上开会,他见这个姑娘跟了女婿去苏家宅……怎么这会儿眼睛就盯着自己了?
叶永昌感受着带着仰慕的炙热眼神,心间的温度升高,总算一曲结束,他送了三姨太到位子边,他转过身,发现女婿又被人给围住了,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找了个位子坐下,点了一只烟,抽着吐烟圈,眼睛时不时地落在唐六小姐身上。
唐六发现他注视到她了,还羞红了脸低头。叶永昌手摸着两撇胡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姑娘。
第二支舞曲响起,唐太太看着叶永昌走过来,他们两家关系好,她又是今天的女主人,叶永昌自然要请她跳舞,从南洋重逢回到上海,他们还没机会在一起,刚好趁着跳舞的机会,能约个时间。
叶永昌倒是走到他们面前了,他优雅地伸手:“筠英,能陪叔叔舞一曲吗?”
唐太太眼睁睁地看着继女含羞带娇地伸出了手。
她突然觉得很荒谬,这时一位老板像她伸出了手,请她这位女主人跳一曲,唐太太接受了邀请进了舞池,随着旋转,到了叶永昌身边。
叶永昌亲密地搂着她的继女,唐筠英不知道听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开心地不行。
一曲终了,叶永昌绅士地把唐筠英送回了座位:“等下再陪我跳探戈?”
“嗯。”唐筠英开心地点头。
余嘉鸿和朱家二少奶奶跳完一曲,立刻又被几位老板围上,唐老板之前因为口袋里的钱被掏出来,而心抽疼,现在又听了余嘉鸿说的话,让颜料大王朱老板都拍板决定放货。他又觉得自己短视了,自己别起了个大早,把余嘉鸿从南洋请了过来,最后便宜了朱老板。
他去找太太,让太太跟女儿说,再次接近余嘉鸿。
而此刻他的太太,正不知道该生那个混不吝的叶永昌,还是生不要脸的继女的闷气,听见他这么说,她站起来,低头在男人的耳边说:“你女儿的心大得很,她可看不上余家孙子姨太太的位子,她想要的是叶家太太的位子。”
“你胡说什么?”唐海生皱眉低声呵斥。
唐太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下跳探戈的时候好好看着。”
唐太太说完,缓步往前去招待女宾,她得去陪着叶家三姨太坐一坐。
叶家三姨太此刻也是有点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唐家这是想干什么?
有人恍然:“到底是唐太太亲自养大的继女,想来唐太太也是把她的秘诀教给了六小姐,与其去嫁一个大家族里不受重视的儿子,不如做成功男士的继室。”
余嘉鸿和朱家二少奶奶礼节性地跳了一支舞,叶永昌和唐六跳舞,那个叫暧昧,她跟了叶永昌这么多年,太熟悉这个男人的德行了。怎么?这是看上唐六这个黄毛丫头了?
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哪个不敏感,碍着叶家三姨太在场,只能憋着满肚子的话不说。
唐太太作为女主人,自然精心打扮,鬓边压了一支孔雀钻石发卡,一件V领西洋礼服,把她脖子里的钻石项链衬托地越发闪耀,手上也是一只钻石手镯,加上手指上大颗的钻石的戒指,浑身上下就是一个闪亮亮。
哪怕她们这一群姨太太受宠,私下有男人疼,送了一大堆好东西,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戴出来。
“各位,玩得可开心?”她的手搭在坐着的叶家三姨太的肩上。
三姨太仰头看富贵逼人的唐太太,她从头就知道这个裘云凤跟叶永昌的关系,但是她从不在意,叶永昌的女人还少吗?更何况这个冠着唐太太名头的裘云凤,对她又不会有影响。
现在叶永昌跟唐筠英眉来眼去了,自己搬进叶公馆十年了,是实际上叶公馆的女主人,要是叶永昌有了新太太,还是这个唐筠英,她要么跟他们住一起,要么就搬出去。
唐太太看着她家五姨太,“五姐,我今天忙,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好各位太太。”
五姨太是狗肉不吃狗肚肠摸得清清楚楚,他们家这个太太就是来刺叶家三姨太的,不过她倒是不明白了,以筠英的身份,给叶永昌做个继室,还不比做余大少爷的姨太太强?以后唐家和叶家不也成了姻亲?
五姨太往叶永昌看去,叶永昌此刻正在跟那群老板谈论当前形势。
如今的租界工部局管理和原来工部局董事共同治理不同,现在日本人管理权非常大,日本人不碰洋人的企业,对租界里华商的企业时常干扰。
前些日子,东洋的一个纱厂要强行收购刘家的两家纱厂,幸亏刘家已经找了美商合资谈判中,美商出面保下了刘家的纱厂,但是原本刘老爷不肯松口美国人提出的30%股权,这件事之后,他们家一口答应。
现在老板们都在找洋人靠山,但是洋人又怎么可能随便给你作靠山,随行就市,一个个把价格提得让人高攀不得,什么都不干,从你身上扒拉掉不是一层皮,而是连皮带骨。
“我们的企业,是这么些年发展起来的,到底是中国人的工业,现在要么落在日本手里,要么被洋人盘剥,难保有一天,企业不会全部到洋人手里。”
这个头一起,难免不唏嘘,中国人办实业之难。这些人的意思,是期望他能帮忙,介绍其他洋商过来,能把成本降低些。
余嘉鸿上辈子没有来过上海,并不知道孤岛时期的上海是这样,这个时候的香港在英国人的控制下,是有规矩可循的,但是在这里,各种问题交织着。
“嘉鸿,回去跟你爷爷和爸爸汇报一下,看看克拉克先生对此有没有兴趣?”叶永昌跟女婿说。
余嘉鸿点头:“爸,我记下了。”
他确实有考虑牵线搭桥,让跟余家熟悉的洋人来分一杯羹,就像南洋的大米进上海,卖得贵,至少可以缓解供应紧张。
叶永昌听余嘉鸿这么说,心里舒坦,他不经意回头看向正在吃蛋糕的唐筠英,唐筠英对他盈盈一笑,娇羞地低下头去。
余嘉鸿看到这一幕,太阳穴上血管都要啵啵跳了。
乐曲又响,叶永昌这次去请了唐太太跳舞,余嘉鸿感叹他这个岳父真的是禽兽不如,不如禽兽。
唐太太跟叶永昌跳舞,她贴着叶永昌问:“你想干什么?”
叶永昌抱着她慢慢摇:“不是舞会吗?不是跳舞吗?”
“我告诉你,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胡来!”唐太太咬着牙跟他说。
“胡来?”叶永昌带着唐太太转了一个圈,说,“昨天想把筠英介绍给我女婿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是胡来?你想过我女儿吗?现在知道这是胡来了?”
“我不允许。”
唐太太的高跟鞋一脚踩在叶永昌的脚尖上,叶永昌疼得“嗷……”一声叫了出来,惊动了全场,所有人都往他们这里看来。
他倒抽气,唐太太弯腰:“叶老板,对不起!我没看见,真得对不起!”
余嘉鸿作为孝顺女婿,过去扶住岳父:“爸,没事吧?”
叶永昌额头冒汗地说:“没事,没事!”
唐老板也过来看,问他要不要紧,还说自己太太:“你又不是今天第一次跳舞,怎么会踩了叶老板?真的是……”
叶家三姨太站在叶永昌边上,看着唐太太再次道歉:“叶老板,不好意思哦!”
三姨太低头看叶永昌,脸上满是讥讽。
叶永昌则是看着唐太太,这个女人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踩了他吧?前两天还想跟她重温旧梦,现在想想,还是不要了吧?反正她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小心眼。
叶永昌受伤,三姨太作为他在上海唯一有名分的女人,自然要陪在身边。
叶永昌看向因为没有他陪着跳舞而落寞的唐六,他心里升腾起了愧疚,脚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他,不是他不想跳,实在是力不从心。
“永昌,我给你拿点吃的?”三姨太问他。
“好啊!”叶永昌被三姨太叫回了神。
三姨太很细心,又是给叶永昌拿吃的,又是陪着他说话,看着舞池里的女主人说:“唐太太的舞技,也是出名的好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叶永昌瞪她:“你问我,我问谁去?”
第107章
唐家一家子把宾客送走,回到屋里,唐太太让佣人都离开。
她沉着一张脸:“筠英,你今天怎么回事?”
继母脚踩叶永昌,让她错过了跟叶永昌的跳舞,唐筠英本来就不高兴,面对继母的质问,她装出无辜:“妈妈,我不懂你在问什么?”
女儿没跟叶永昌跳探戈,唐海生一直在跟老板们聊天,所以对太太说的话持有疑问,觉得她刚才私底下那么说女儿已经很过分了,还要当场发作?
他转头看向太太:“你不要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要不是我一脚踩了叶永昌。明天整个上海滩都要恭喜你,要成鸿安叶永昌的岳父了。”唐太太索性挑明了,这个小姑娘心思大得很,不这个时候阻止她,接下去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原本打算要上楼的五姨太,这会儿笑了出来,她扭着腰,走了过来:“太太,你让筠英和筠灵,接近余大少爷,你觉得没问题。怎么筠英接近叶老板就成了有问题了?叶家三姨太可是说了,南洋余家规矩大,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很明显,这样家教的男子,很难接近。你今天也看到了,他也就是跟朱家少奶奶礼节性地跳了一支舞,跟年轻姑娘更是保持了八丈远的距离。倒是叶永昌素有花花公子之名,又是早就死了正房太太的,正房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南洋叶家的独子。筠灵要是真嫁给这位,那就跟你一样是正房太太,生下的儿子就是正房太太的儿子,自然与姨太太生的儿子不同。我还说,筠英到底是太太养大的,太太好打算,她学了十成,没想到太太倒是不愿意了。是太太觉得嫁给老爷,不好吗?”
被五姨太阴阳怪气,唐太太还不能说嫁给老爷不好,但是她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继女嫁给叶永昌?她说:“你也知道叶永昌是个花花公子,嫁给一个花花公子,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就莫名其妙了。你们既然不喜欢花花公子,让她去接近余大少爷,要是余大少爷能被她贴上,只能证明余大少爷也是花花公子。贴不上,那就是白费力气。”五姨太走到的唐老爷身边,“再说老爷要是不花,娶你续弦之前,他会有四房姨太太?而且你也知道,我还是书寓先生,你见过哪家好男儿去找青楼女子?我不想做风尘女,所以嫁给老爷。我不想女儿也步我后尘,所以我不会让筠灵给人做妾,也不希望她嫁给花花公子。筠英自己愿意嫁给叶老板,跟南洋叶家结成亲家,筠英成为余家少奶奶的继母。我想想对唐家有莫大的好处。你反对什么呢?”
唐海生侧头看向自己太太,他的五姨太从来没说喜欢他,但是她的手段厉害,让自己身体很舒服。
他的这个太太,则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对他甜笑,说喜欢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喜欢他成熟,不像毛头小伙子那样没有内涵,让他心里很舒服。
有了五姨太这一番话给唐筠英壮胆,唐筠英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腰板:“妈妈,我想嫁给叶老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我是姨太太生的,第二,我亲妈死得早。从上门说亲的那些人家就可以看到,要么就是大户人家的混不吝的儿子,要么就是家境远不如咱们家的男子,还有就是给人做继室。前面两种都不是什么好选择。给人做继室,叶老板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就算整个唐家和叶家相当,可咱们家上头还有大伯。叶老板是独子,长得也不差,而且正房太太没有儿子。为什么不能嫁?”
女儿的话让唐海生回神,从现实来说,初听太太说筠英与叶永昌眉来眼去,他很不高兴,没办法把叶永昌想成自己的女婿,可美如这么说,确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筠英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让筠英去勾引余嘉鸿还是她出的主意,她这么反对没道理啊!
唐太太见她居然如此理直气壮,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也不知羞耻,怎么说得出口这种话?”
“小妈,请您说话放尊重些。别忘了,你之前还想让筠英接触余嘉鸿,余嘉鸿是有妇之夫,那才是真正的不知羞耻。叶永昌再多姨太太,他正房夫人空缺,依旧是鳏夫,怎么就不知羞耻了?”一直在边上看着的唐均豪插嘴进来说。
唐太太气急:“均豪,连你也支持你妹妹去找叶永昌?叶永昌的大房太太,我的小姐妹,就是给叶永昌给气死的。”
唐筠英见本来反对她去接近余嘉鸿的哥哥都支持她,更加有底气了,她反驳:“他拿什么气我?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我跟妈妈一样有容人之量,怕什么女人多?我又不求情爱,又如何能伤到我?”
唐筠英上午可是想得明明白白,就像继母一样,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再说那位叶永昌长相风度,不能跟他女婿比,但是比起绝大多数年轻男子要强。
唐海生看见这个情形,利益得失他已经计较了一通,自家太太连小姐妹的女婿都愿意让继女去抢,这会儿倒是提起那个印瑶琳了,也不知道她不高兴个什么,他对太太说:“现在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随她去吧?都累了,回房去!”
有了爸爸的支持,唐筠英越发觉得自己做对了,脚步都有些轻快。
唐均豪皱着眉头,他当然不赞成妹妹去嫁这么个花花公子,但是他也很奇怪,继母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可不认为继母会是真心为他妹妹好。
*
余嘉鸿和叶永昌夫妇一起回去,叶永昌虽然被踩了脚尖,却心情很好,嘴里还哼唱着《毛毛雨》,那个浪荡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三姨太舞会上忍了这么久,终于忍无可忍,问:“你不会真的看上唐六了吧?”
叶永昌听见这个问题,一脸奇怪:“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看上谁来了?”
“唐六是谁,你心里不清楚?你真要娶了唐六,你还真管裘云凤叫‘妈’?”三姨太语气不免尖锐。
叶永昌皱眉,“啧”了一声,用上海话说:“嘉鸿在车上呢!”
余嘉鸿听他突然用上海话说,好像提了他的名字,他估计岳父想让三姨太闭嘴,但是他想凑热闹,用闽南话说:“爸,应澜其实认得唐太太,她跟我说以前唐太太常常来家里跟你捉迷藏。”
叶永昌在星洲待了那么多年,他不会说闽南话,却听得懂,他愣了一下:“这孩子,怎么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
“她清楚记得。”余嘉鸿说。
“叶公馆就是一只猫都知道谁不知道你的这些乌糟糟的事?我跟你说,谁都可以,就她们家不可以。别说死去的大姐,就是二姐也知道,我也知道,你那个日本小娘们也知道。”三姨太冷着一张脸,“我一直认为,那个女人是完全不要脸的,但是她今天还能阻止你,你倒好,还想继续?”
车子到了叶公馆门口,三姨太还要说,叶永昌跟她说:“你可以下去了。”
“你去哪儿?”三姨太侧头问他。
“我跟嘉鸿一起回酒店。”叶永昌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的事,你最好少管,否则应澜不把你送美国,我都会把你送美国,让你永远别回来。”
三姨太不敢再出声了,余嘉鸿怎么都没想到,他和应澜为家里的老弱妇孺安排未来最安全的路,在叶永昌嘴里居然成了惩罚,很明显这个三姨太,也认为这是惩罚。
他之前认为,三姨太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离开香港,是她押宝认为上海安全,哪怕认为应澜带她们母女出来是多此一举,至少也是的出于好意。而安排去美国,爷爷是跟她们几个都说得清清楚楚,怕香港和南洋都不安排,所以安排女人和孩子先过去。
在叶永昌嘴里成了应澜要送她去美国?余嘉鸿内心叹息,这三姨太真的是比二婶还搞不清楚,反正机会给过了,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车子到了酒店门口,余嘉鸿和叶永昌一起下车,叶永昌说:“嘉鸿,再去舞厅坐坐?”
“爸,你不是脚?”
“不跳舞,就喝两杯去。”叶永昌说。
余嘉鸿摇头,舞厅从酒店楼上有通道过去,底楼也有单独门口,叶永昌往那个门去,余嘉鸿进酒店大堂。
刚刚踏进大堂,他见福根叔也在,过去叫了一声:“福根叔。”
“大姑爷。”福根叔转头对着躲在他身后的妇人说,“你躲什么啦?说想要看姑爷,那就出来看啊!”
一个穿着斜襟棉袄的中年妇人,摸了摸的头上已经梳得光洁,没有一丝乱发的头,再整理了一下很干净整洁棉袄,拘谨地叫:“姑爷。”
“阿妹娘姨?”余嘉鸿已经猜到了。
“是,是!”这个妇人害羞地点头,不敢抬头看。
“我苏家宅弄完了,我不是回家吗?跟她说应澜小姐的姑爷来了,还带着应澜小姐的照片,她就非要来看。真的看见你了么,又不敢看了。”福根叔没好气地说。
余嘉鸿连忙摸出钱夹,从里面抽出照片来,递给阿妹娘姨:“娘姨,您看。”
阿妹娘姨接了过去,走到水晶吊灯下面,她仔细看着照片:“哦呦!应澜小姐标志得来!跟大少奶奶好像啊!笑得开心得来,”
她是用上海话说的,余嘉鸿也听不懂,耐心地等她看完。
她拿过一个布袋子递给余嘉鸿:“姑爷,这里是自家晒的笋丝梅干菜,我不晓得南洋有没有?小姐小时候要吃的。”
她不会说国语,还要福根叔翻译,余嘉鸿接过:“我妈做的是广东梅菜,里面没有笋丝。她肯定会喜欢的。”
见他开心地接过,阿妹娘姨开心地手舞足蹈:“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呢?家乡的味道,南洋觅都觅不到。”余嘉鸿说。
“那我们走了啊!”阿妹娘姨说是走了,还要看一眼余嘉鸿。
余嘉鸿跟他们夫妻俩挥手,看着手里的布袋子,他𝔀.𝓵上楼去,他们楼层有专属的办公区域,可以帮客人收发信件,代发电报。
他留了电报消息给老婆,告诉她在上海见到了福根叔和阿妹娘姨,阿妹娘姨给了笋丝梅干菜。
他基本确定这对夫妻应该对应澜很好,不过自己跟他们进一步接触也要尊重应澜的意见。
第108章
一场舞会下来,这些老板知道他不喜欢跳舞,就请了上海滩的书画大家戏曲名伶,吃茶赏画看戏,两天下来老板搭老板,余嘉鸿又认识了几个老板。
前两天还好,今天这位老板组的饭局,这群人琢磨哪个会暴涨哪个会暴跌,说着某个老板以为炒作生丝,而巨亏两百万法币,也有人炒作公债赚了几十万的,对此余嘉鸿厌烦。
一边是盲目地认为有洋人在租界不会有事,一边是看着报纸上越来越多南京的细节被披露出来,满城屠杀的残酷,让这群人只相信今日,不相信明日,把投机做到极致。
书上得来终觉浅,上辈子通过记录的只字片语,在这个地方,才能切身体会上海这个市场的不理性和疯狂。
大致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时局如此,也非自己能改变。余嘉鸿推掉了下午的活动,回到酒店,房间桌上放了叶应澜的电报。
他打开看:“他们对我很好,很想念,拍照寄给我。”
看到这个,余嘉鸿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找福根叔和阿妹娘姨总不能空手去,他去隔壁百货公司,给福根叔和娘姨买点礼物。
他见福根叔抽烟,就买了一条金黄牌香烟,给阿妹娘姨扯了两块布料,再去糕点糖果那里称什锦糖,又想起自己送去难童医院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多称半斤糖果,又返回童装那里,给小姑娘买了一身棉衣棉裤。
他回到酒店,福根叔没有出车,在司机休息室睡觉,看见他,连忙从躺椅上爬起来:“姑爷。”
余嘉鸿把礼物递给他:“应澜让我买的,说她离开的时候年纪小,这么多年没见很想念,她也想看看福根叔和阿妹娘姨的照片。”
看着这么多的东西,福根叔连忙推着说:“拿也不要买东西呀!”
“应澜让买的,一点点心意。”余嘉鸿把东西塞他手里,“您回去问问娘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照相馆拍照?应澜她可能短时间没办法过来看两位。”
“好,好!等我当完班,回去跟娘姨说。”福根叔笑着说。
余嘉鸿转身要离去,福根叔在他背后:“姑爷。”
余嘉鸿回头,福根叔欲言又止,余嘉鸿说:“福根叔,有什么就说。”
“阿妹总觉得她做菜好吃,小姐没回来,她想做给您吃,我跟她说不合适,您是大家少爷,我们小门小户的。”福根叔说。
竟然是想要邀请他吃饭,比起这两天和那些老板吃饭,他当然更想吃阿妹娘姨家的家常菜,尤其想起上辈子叶应澜煮的猪油菜饭,她说小时候在上海常吃的,他说:“好啊!应澜说娘姨做的菜饭最好吃了。”
“她还记得?”福根叔惊讶地说。
“电报里说的。”余嘉鸿再次撒谎。
“电报一个字要多少钱哦!”福根叔说,“明天我和徒弟换个班?去我家吃饭?”
“好的,中午您来酒店,我跟您一起去家里,下午一起去照相馆拍照。”
余嘉鸿和福根叔约好了,人生地不熟,他也不知道哪里能买水果,让酒店帮他准备了几个苹果和橘子。
他开了叶家的车子去难童医院,在前台查询一个来自苏家宅叫三妹的孩子。
护士给他翻阅花名册,很快找到了床号。
全是孩子的医院,楼梯上都能听见笑闹声,哭声混杂,吵得不行。
他找到了床位,走了进去,见有人进来,一大堆孩子的大病房,顿时静了下来,他在孩子里找那一双大眼睛。
那一张瘦弱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而且他的围巾被放在了她的床头,小姑娘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走了过去,问:“还认得我吗?”
三妹听不懂他说的话,边上十来岁的小姑娘说了一句,三妹回了一句。
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她说记得,是救她的叔叔。”
小姑娘一口国语字正腔圆,余嘉鸿说:“你怎么国语和上海话都说得很好?”
“我妈妈是北平的,我爸爸是上海的呀!”小姑娘很骄傲地说,“我还会洋文呢!”
她显摆地说了两句。
边上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说:“稀奇稀奇屁股里扯旗,你还稀奇什么?你爸妈都死了,不是小姐了,也没人教你洋文了。”
这话一出,小姑娘脸色突变,眼泪就落了下来。
余嘉鸿拉过小姑娘,正要寒脸训那个小孩,三妹从床上下来,冲到那个说话的小姑娘面前,像头小蛮牛一样脑袋撞过去,把那个孩子给撞得朝天一跤,这下轮到那个小姑娘大哭了。他边上的小姑娘破涕为笑了,那个孩子嚎啕大哭。三妹依旧是一双怯生生的大眼,好像她什么都没干,无辜得很。
地上的孩子爬起来,要打三妹,余嘉鸿一把抱过三妹,挡住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依不饶,要抓三妹。那个说自家妈妈是北平人的小姑娘则是躲在余嘉鸿身后,做着鬼脸,被推地上孩子,眼见两个孩子都被余嘉鸿护着,想要咬余嘉鸿。
余嘉鸿发现做生意容易,孩子太可怕了。
幸亏这个时候静慧师傅和一个护士进来。
那个孩子看见静慧师傅,立马冲过去跟静慧师傅告状:“静慧师傅,三妹和庄宝如欺负我,三妹把我推地上。”
庄宝如立马跑出来:“才不是,是她先骂我……”
被推地上的小姑娘叫:“谁叫你吹自己会洋文的?说自己爸爸是留学回来。还不是爸爸妈妈都死了,你也是个野孩子了。”
这下静慧师傅脸寒了下来:“庄宝如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为了护住学校里的孩子而牺牲的,你这样说她,良心呢?”
那个孩子眼泪出来了:“你们都帮她。”
“不是我们帮她,是大家要友爱,庄宝如的爸爸妈妈是为了大家牺牲的……”
那个孩子被训斥,看表情还是挺倔强,不想认错。
余嘉鸿听静慧师傅说庄宝如的情况,父亲是闸北一所小学的校长,母亲是里面的国文老师。日军空袭的时候针对性地轰炸了的学校和图书馆,庄宝如的父母为了疏散孩子,被炸死,父亲虽然是本地人,却也没什么亲戚,母亲家人都在北平,如今北平也被占领了。
与其说她是显摆,不如说她是怀念爸爸妈妈,而且自己一进来,小姑娘就帮三妹解释,是个热心肠的孩子。
小姑娘的身世被说了出来,她很难过地哭,三妹拉着她,叫她:“姐姐。”
护士说:“都上床去,要量体温了。”
原本闹哄哄的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每个孩子乖乖接过体温计,静慧师傅帮三妹解开了衣服,让她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余先生,今天有空?”静慧师傅问。
余嘉鸿拿了袋子过来,拿出一个橘子递给静慧师傅:“静慧师傅,吃个橘子?”
“谢谢!”
他也剥了一个橘子,一分为二,一半给那个女孩:“宝如。”
庄宝如接过,一半他递给三妹:“三妹也吃。”
“她不叫三妹了,她叫李念恩。”庄宝如说。
“是吗?”余嘉鸿很开心地摸摸三妹的脑袋。
“昨天,师傅和医生伯伯说,要她记得,如果没有您救她,她肯定已经没命了。”庄宝如是个口齿伶俐的孩子。
“是的,郑医生说,她当时很凶险,幸亏您,也幸亏她生命力强,当然也是郑医生祖传儿科的方剂了得。”静慧师傅说道,“我们想着她都没有个名字,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那要我说,这个名字不好。”余嘉鸿说。
“啊?”静慧师傅有些意外。
“念恩,是背负着恩情,恩怨自有因果,我与她结的是善缘,但是我不希望她背负。”余嘉鸿看着那个小小人儿,“静慧师傅,三妹叫李向好可行?期望她以后能走向美好。”
“小余先生大善,阿弥陀佛!”静慧师傅念了一声佛。
护士来收了温度计,余嘉鸿问护士:“孩子们能吃糖吗?”
“不要吃得多,一颗两颗可以的。”
余嘉鸿把买的什锦糖给三妹:“给大家每人分一颗。”
又是庄宝如给她翻译,三妹点头,给一个个孩子发糖,包括那个刚才被她推到的孩子,她递过糖,那个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等她回来,余嘉鸿给她剥了一颗糖,塞在她嘴里,他拿出了棉袄给三妹,“给你买的新衣裳。”
三妹抱着新衣裳,急忙要脱衣裳,余嘉鸿帮她换上,庄宝如拍手:“好好看。”
余嘉鸿问静慧师傅:“三妹以后安排在哪里?”
“小余先生,我们出去说话。”
余嘉鸿跟着她出了病房门,静慧师傅叹了口气:“这个病房里都是难民区的孤儿,按照何神父的安排全部去难民区孤儿院。宝如敏感,我就到外面来说了。”
“知道。”
余嘉鸿回了病房,宝如这个孩子呢!真的有点显摆,她又在说自己吃过的那些糖了。
他去揉了一下三妹的头,又忍不住也揉了宝如的头说:“叔叔走了。”
“你才不是叔叔,你是哥哥。”庄宝如纠正。
余嘉鸿拿她没办法:“行,叫哥哥。”
“哥哥,你还会来吗?”庄宝如跟三妹说了一句。
三妹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眼中有着渴望。
他来上海是偶然,他帮助苏家宅也是偶然,帮这个孩子更是偶然中的偶然,而且庄宝如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这让他怎么承诺?
第109章
余嘉鸿告诉自己,他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他是经历过挚爱至亲离开的人,他应该理解这个世道,像三妹,像庄宝如那样的孩子不计其数。
开车回到酒店,他一进门,唐均豪立刻迎了上来:“嘉鸿。”
“均豪兄。”余嘉鸿应道。
唐均豪说:“找个地方,我们私下聊聊。”
“去我房间。”余嘉鸿说道。
两人上了楼,进了余嘉鸿的房间,余嘉鸿给他泡了一杯茶:“找我什么事?”
“你去趟粮食仓库,麻烦他们一个个麻袋检查一下。”唐均豪满脸羞愧地说,“尤其是先进库的那一批。”
“掺假了?”余嘉鸿皱眉。
唐均豪站起来叹气:“我也是偶然得知,里面掺了三成瘪谷,如果确认是真,我来想办法补齐。”
他黯然低头:“我想大约,应该不会有错的。”
余嘉鸿的心像是被鼓槌敲一下,沉重而发闷,唐海生在投机赚了这么多钱之后,居然还在这些粮食上克扣。
“嘉鸿,我是姨太太生的,姨太太又死得早,我们兄妹在家里仰人鼻息,处处小心。甚至连他们让我出卖妹妹,我还得配合。”唐均豪满是无奈地看着余嘉鸿,“你我本不熟,求你演这一场,我也知道,不太合适。”
余嘉鸿喝着茶:“你能跟我说这个,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唐均豪似乎脸色松快了一些,他笑:“把我当朋友,我属实不敢想。”
“说吧!怎么演?”
“就当成是你从难民区的人嘴里发现了粮食有假,所以叫了我前来,让我去仓库看,然后我回去问我爸,让他补齐。他为了让你运输,他还是会补的。我怀疑他让人买通了仓库里的人。”唐均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原本是想等你走了,到时候时间也长了,何神父那里再说起来,到时候扯皮扯不清楚,再说了现在世面上掺杂空谷的粮食也是不少。”
余嘉鸿放下了茶杯,站起来:“我们走吧!去仓库看看。”
余嘉鸿拿了钥匙和唐均豪一起下楼,余嘉鸿开车出去,迎面而来一辆轿车,车子开过去,唐均豪回头看。
“看什么呢?”余嘉鸿问他。
“我好像看见我小妈和你岳父在一辆车里。”唐均豪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就是他们。”余嘉鸿状似无意地说。
去到难民区办公室,余嘉鸿找到了秦先生,开了粮库,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粮食,随便打开了几袋子都是饱满的谷粒。
“余先生,您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这哪有掺假?”唐均豪谄媚中带点心虚的笑容,让余嘉鸿都想问问他,要不去他舅舅家当个演员吧?
余嘉鸿讥讽一笑:“你确定?”
他面沉如水,带着人往里走去,仔细看一袋袋粮食,指着:“这一袋……这袋,搬出来。”
“这都压在下面,怎么搬?”唐均豪问,“你这不是折腾人吗?”
余嘉鸿瞥了他一眼,冷笑:“有没有问题打开来看。我们到外面的场地上等着。”
仓库的人只能把中间这两袋给想办法搬了出来,放到了外头的场地上,拆开缝麻袋的麻绳,余嘉鸿伸手进去,抓起一把谷子,此时正是西北风刺骨之时,他把手里的谷子慢慢地漏下来,风把瘪谷吹出去,地上很明显,饱满的谷子集中成了一小撮,被吹得几尺远。
余嘉鸿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唐均豪:“均豪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去拿毛笔来,我们一袋袋做记号,你们明天查把这些都翻找出来。”
仓库的人去拿毛笔,秦先生问:“余先生怎么能看出哪几袋有问题?”
“一吨石头占多少地方?一吨棉花占多大的地方?我是做船运的。”余嘉鸿说,“因为每一袋都会过磅,所以他们保证每一袋重量都是一样的,掺杂瘪谷的,必然看上去袋子要更大。
余嘉鸿把他认为有问题的袋子,都让人做了记号,问唐均豪:“均豪兄,你看今晚连夜称呢?还是明天称?”
“嘉鸿,我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唐均豪看上去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我立刻回去调查。”
“均豪兄,我信你的人品,但是令尊?你知道的。回去好好问问他吧?”
唐均豪脸涨得通红点头:“我立刻回去问他。”
余嘉鸿跟秦先生告辞,唐均豪跟着他在后,两人一起上了车。
“嘉鸿,你这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唐均豪原本想让他演戏,但是他能来这么一下,自己回去找爸讨要那些粮食就简单多了。
“就一句话‘唯手熟尔’,从小跟我阿公和爸爸在船上跑,阿公和爸爸言传身教罢了。”
这话让唐均豪轻声慨叹:“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在我爸身上学了什么?”
“你没从他身上学了什么,还能有本心,才叫珍贵。”
唐均豪大笑:“终于有人跟我说这话了,小时候我一直被说老实,说我难成大器,我努力学他们,也想跟他们一起抽烟喝酒跳舞,也希望自己变得幽默有趣,从我在那些场合感觉浑身不自在到能如鱼得水,只有晚上回来才发现空落落的。”
车子进入鸿安酒店,两人下车,刚好唐太太从酒店门口出来,和他们俩撞上。
“唐太太,好!”
“小妈,好巧。”
唐太太脸色很怪异,她似乎在强自镇定,说:“均豪,你怎么在这里?”
唐均豪也是满脸为难,好像不想在余嘉鸿面前说,跟余嘉鸿说:“那余先生,就这样了,等我跟我父亲说清楚,把粮食补上。”
余嘉鸿脸色不好看:“不要闹得难堪。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我知道了,明天吧?”唐均豪那态度简直是俯首帖耳。
唐太太原本有种被撞见的心慌,现在她又起了好奇之心,见余嘉鸿往里走,问唐均豪:“这是怎么了?”
“这个余嘉鸿精明到了极点,他居然发现了我们捐的粮食里面有掺假,我当场被他拆穿,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唐均豪懊恼、丢人、头疼地表情交织着。
唐太太倒是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他这么烦躁,自己的行踪应该他并没有在意,她说:“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生意人,别的没有,就要脸皮厚,被人拆穿了,那就认,没拆穿,那就是我没做。这点就算是事了?”
“小妈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一辆出租车过来,鸿安酒店的门童过来拉开了车门,对唐太太说:“太太,您要的出租车来了。”
“一起回吧!”唐太太说。
两人上了车,车子开走。
刚才,余嘉鸿进酒店,就遇见了叶永昌,叶永昌一见他,就勾住了他的肩膀:“嘉鸿,晚饭吃了没?”
“没呢!”
“陪我去吃晚饭。”叶永昌说道。
余嘉鸿跟着岳父去西餐厅。
余嘉鸿想要拿菜单看,叶永昌说:“我来点,你只管吃,每一种西餐,到了一个地方就会带上这个地方的味道,就像南洋的西餐,脱不开咖喱味。”
好像很有道理,余嘉鸿就任由叶永昌点餐了,叶永昌点了餐,跟他说:“嘉鸿,你跟应澜说,把她三姨和应涟弄到美国去。越快越好!”
“不是……”余嘉鸿一脸不明白地看着叶永昌,说,“爸,把余家和叶家的女眷和孩子陆续送到美国,那是因为我们认为日本人整个政策里,他们的野心就包括了南洋,所以南洋只是暂时安全,欧洲也不安全,美国是比较安全且发达的一个地方,我家也有朋友亲戚。当时跟您说把三姨弄出来,让您去香港安置她们母女,就让您要跟三姨和六姨说清楚了。最后,三姨不仅不领情,还认为送她们母女到的美国是要害她们。我们可不愿意再当这个恶人。”
余嘉鸿低头吃罗宋汤,这个罗宋汤跟在美国吃的俄国甜菜汤差异好大。这个味道好像还不错。
“你们只管弄她们出去,这次我来当恶人。”叶永昌张口就来。
这个牛排带着芥末味道,倒也特别,余嘉鸿咽下一口牛排,放下刀叉:“爸,我是说,我们不会再管这个烂事了。”
“你们就说是你们爷爷一定要把她们母女俩全部弄出去,不行吗?”叶永昌头疼地说,“帮我一趟啦!应澜那个丫头的脾气,你知道的。”
“您真要娶您那个老相好的继女?您老相好怕败露真相,您就让您的三姨太和女儿远走他乡?”余嘉鸿低头吃牛排。
叶永昌吃了牛排,点了一支烟抽起来,喷了一口烟雾,靠在椅背里:“我跟你说,就像秃子跟和尚说,虽然都是光头,但是光的原因不一样。你愿意一心一意对应澜,我自然开心。不过我吗?流连花丛这么多年也不改了。娶不娶,我还没决定,但是,让她走,我已经决定了。”
余嘉鸿拿着餐巾擦了擦嘴:“帮我借一百万,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
女婿答非所问,叶永昌愣在那里:“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今天早上跟几位老板聊炒公债,炒棉花和生丝,我想去玩一把!我打算一早就去,余家没有深厚根基,问银行一下子贷不到这么多钱,您帮我借一下,三五天就还。”
这下可把叶永昌给惊呆了,他说:“你不要瞎搞,上海炒这些的,今天暴富,明天跳楼,玩女人不要命,炒这个真要命。”
“就一百万而已,算什么?”
这倒也是,这个数字对余家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叶永昌笑:“明天早上到我房里来拿,你三姨的事?”
“我回去跟应澜商量。”余嘉鸿站起来说。
“你要一百万眼都不眨一下,这么一件小事还要跟老婆商量?”
“您说两件事,哪一件会让应澜不开心?”
余嘉鸿转身离去,叶永昌想来想去一百万该给他去弄还得给他去弄,谁给他弄来的这么个女婿?
哦!是临时换来的。
第110章
叶永昌找了相熟的银行拿了一百万法币,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在上海的期货证券交易面前,星洲乃至香港都是小弟弟。
他不仅找了银行拿了钱,还替余嘉鸿找好了上海交易所的经纪人。
这样还是觉得不行,索性陪着女婿一起来交易所。
叶永昌交友广泛进了交易所,就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聊两句。
“女婿说想要来上海玩两把,他刚刚从美国回来,年轻人吗?不知道上海市场的凶险,要是不看着,回去跟亲家不好交代。”
“一转眼,叶公子也做老丈人了。”
“是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老了。”
“当年你叶公子是上海滩第一的风流公子,你这爱婿,风度翩翩,不输于你啊!”
“比我好,比我强。”叶永昌场面上很会做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他尝尝酸甜苦辣就好了。我只会经营百货商店,哪里会搞这个?瞎看看,你们忙!”
“……”
叶永昌一路跟人聊过去,谁都知道了,今天叶永昌的女婿,南洋余家公子来交易所玩玩了。
大家场面上客客气气,都在祝贺余嘉鸿能旗开得胜,背过身,大多笑笑不语,上海那是汇聚了全世界最最精明的商人,南洋那里靠着在开矿,贩资源起来的巨富,到了这里,如果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那么上海这个市场一定会给他颜色看看。
小伙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只希望他输得要当内裤的时候,不要哭出来。
叶永昌在上海绝对吃得开,不仅给余嘉鸿借来了钱,还找了有专属交易席位的大经纪人,余嘉鸿坐在银行的专属席位上,左边岳父右边是经纪人。
“当……当……当……”整整九声,上午九点,上海交易所宣布开市。
经纪人一直在跟余嘉鸿介绍这个交易所的情况,这是上海最大的期货交易所了,让余嘉鸿觉得离谱的是,此时的上海大大小小居然有一百多家交易所,大到柴油、汽油、黄金小到麻袋、芦席都在交易的范畴。
前一阵狂炒生丝,中国是世界的丝绸主要生产国,而桑蚕养殖主要在苏南和浙江,这两个地方,几乎打烂了,所以预期生丝价格会涨,击鼓传花,炒上了天。
这两天又说日本人占领了这些地方之后,这些地方已经太平了,还有日本本身也是生丝生产国,占领上海后,会并吞缫丝厂,然后日本的丝会大量进来。加上合约马上要交割,生丝价格大跳水,价格就像是从华懋饭店顶楼往下跳直接落地。甚至比战前还低。价格从华懋饭店落下来,自然也不乏赌输了的人,从楼上跳下来的投机者。
今天开市,听着唱的价格和黑板上不停划掉写上去的价格,生丝延续上一个交易日的颓势,继续下跌。
“要死了,这是继续要排队从楼上往下跳啊!”经纪人接着电话,做着手势,买入或卖出。
余嘉鸿看了一会儿,让经纪人买进生丝马上要交割的批次期货,小批量吃进。
经纪人讶然,他们家又不是做生丝生意或者开丝绸厂的,到期实物交割,他打算怎么办?
“买啊!”余嘉鸿说。
“嘉鸿,刚才莫先生已经跟你说过炒作生丝的理由了。现在价格就是在下跌,你没必要……”
“其实炒作的理由都在,所谓江浙已经太平了,您认为老百姓认吗?江浙两地,日本人杀了多少人口,掠夺了多少财物?能一下子就恢复生产?还有丝绸是必须品吗?所谓的日本丝,您想过没有,日本这样一个国家,这么大规模的征兵,男人出来打仗,女人进工厂,为了供应军需,大量的企业生产军用产品,接下去棉布都未必能够持续供应,别说是丝绸了。”余嘉鸿问叶永昌。
“但是,这是后天就要交割的单子。”叶永昌说。
“在一个不稳定的市场,一点点的谣言就能让商品价格上蹿下跳,但是我们得判断真实性,确定真实的价格。香港最近开了很多家丝绸厂,上海到香港的航线也才刚刚恢复,之前逃过去的老板,应该没有囤积那么多的存货。最近生丝价格炒作之下,我现在买入的价格,应该是最近会实物交割的生丝中价格比较低的,您说我去香港倒手,会亏吗?”
“是这样啊!”
“后天交割,近期暴涨暴跌,势必价格还会波动,我不会在乎近期的涨跌,我只要知道我拿下的价格不贵就好。”余嘉鸿边说,边跟让经纪人再吃进一批。
余嘉鸿的不停吃进,已经让生丝价格止跌回稳,他跟经纪人嘱咐了等下价格变动到什么样,买多少地策略之后,走出了他们这个小隔间的门,颇有闲情逸致地开始逛起了交易所,除了他们所在的银行席位,是一个空间不算小的房间,大部分的席位,也就是一个小小号子,里面一个经纪人一部电话,最多能挤得下一个客户。
黑板上一个个价格擦掉再修改,生丝的价格开始上涨了。
他看完生丝,又去看其他品种,芦苇席都可以挂出来炒,因为芦苇席是建材,日本轰炸之后,房屋倒塌,所以需要芦苇席做简易的住所,也成了重要物资。
余嘉鸿逛了一会儿又回来看生丝,有空头抛了个大单,把价格又压下去了,他转头看向经纪人,经纪人跟他做了个手势,表示立刻吃进。
很快黑板上出来买单,吃掉了这一单。
边上的人看他收了这么多,有人大声喊:“再收啊!打爆他!”
余嘉鸿摇头:“不买了,我买够了,等着交割现货运回香港的,要不我买临近交割的票做什么?”
他笑着低头看腕表,回到席位,跟叶永昌说了一声:“爸,我中午有饭局,就先走了,您熟悉上海,晚上您定地方,我们和莫先生一起吃饭。”
叶永昌和经纪人看着余嘉鸿就这么走了,这下经纪人算是彻底相信他真是来买生丝的。
叶永昌有个疑问,生丝实物交割的钱呢?这个交易所生丝交易保证金只有12%,他有钱来交割吗?大好几百万呢!要筹措得话,得现在跟自己说啊!
余嘉鸿回酒店,福根叔已经等着了,福根叔说他们家离开酒店不远,那里弄堂狭窄不好停车,余嘉鸿与他走过去。
这里一片是最繁华地段后面的老式民居,一条长长而狭窄的弄堂,头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像是船上的万国旗,他们还没走到,阿妹娘姨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已经站在弄堂里,隔壁一个烫着头发,穿着高开叉旗袍,依靠在门框上的年轻女人,一双挑起的风流眼看着余嘉鸿,用带着口音的国语说:“哦呦,阿妹娘姨,你们家真的来贵客了。”
阿妹娘姨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过来挡在那个女人面前,那个女人只能翻了个白眼:“晓得了,是你家小姐的姑爷。”转身往里去。
阿妹娘姨忙说:“姑爷,快点进屋里去。”
余嘉鸿跟着老两口往里走,进了屋,福根叔拍两个孩子的头:“快叫姑爷呀!是姑爷给你买的糖。”
“姑爷。”两个孩子叫。
余嘉鸿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他看向小男孩:“我弟弟也跟他差不多大,小家伙顽皮又胆小。”
“他胆子可大了,打屁股打肿了还要拆天拆地。”福根叔介绍这是他的一对孙子孙女。
“吃饭,吃饭。”阿妹娘姨用余嘉鸿勉强能听懂的国语过。
他们一起进了堂屋,堂屋里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放了一桌子菜。
余嘉鸿知道现在物资紧张,他说:“福根叔,娘姨,这太丰盛了,太破费了。”
“哪儿啊!就一点家常菜。反正我们一家子人不少,晚上女儿女婿还会过来吃,不会浪费的。”福根叔招呼,“来来来,坐下。”
两个孩子要爬上桌,阿妹娘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拉着孩子要下去,余嘉鸿说:“娘姨,让孩子一起吃。哪家没有小孩子?您也来坐。”
阿妹娘姨带着孩子们坐下来,大约是平时孩子们吃得没那么好,所以看见桌上有鱼有鸡,急着要手抓,福根叔筷子一拍:“不听话,就不许在桌子上吃。”
余嘉鸿眼见小的那个男孩子要瘪嘴哭,他伸手将他抱过来:“弟弟不哭,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夹。”
小家伙眼睛落在盘子里的鸡腿上,余嘉鸿帮他夹了鸡腿,放在他的碗里。
一个鸡腿被孙子吃掉了,福根叔连忙夹了另外一只鸡腿到余嘉鸿的碗里。
看见鸡腿没有了,小姑娘满眼失落,余嘉鸿把鸡腿夹给小姑娘:“弟弟有,妹妹也有。”
阿妹娘姨连忙要把孙女碗里的鸡腿夹出来,被余嘉鸿说:“娘姨,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女孙子,都要疼。我喜欢吃鸡翅。”
他夹了鸡翅吃起来,这里的鸡肉更加老一些,有嚼劲,和海南鸡饭里滑嫩的鸡肉有些不同,他说:“应澜在星洲也喜欢吃白切鸡,她吃到了好吃的白切鸡,还特地叫我过去吃呢!想来是想念娘姨做的菜吧?”
“姑爷试试这个雪菜烧鲳鱼。”
余嘉鸿一个一个菜吃过来,边吃边听老两口说应澜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听他们说岳母的往事,说这些就不免会说起叶永昌的风流,福根叔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多说那个裘云凤,余嘉鸿说:“应澜都跟我说了,妈妈临死前这个裘云凤还去气她,说了好些恶心的话,应澜那么小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是苍蝇碰上臭咸肉,完全是一样的……”
阿妹娘姨听见这话就敞开了说了,福根叔翻译着翻译着,这个话题就越来越深入了,他说:“其实唐家的六少爷,应该是叶家的种。”
余嘉鸿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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