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叶应澜坐了起来,低头把睡衣的扣子给扣上。
余嘉鸿也坐了起来,看着她把胸前的扣子扣上,她这是什么个想法?
叶应澜睡衣穿得整整齐齐,沉着一张脸:“你欺负十八岁的我,只会听从祖父母的命令不会反抗,是吧?”
把那本书和自己的记忆结合,她大致是知道了,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躯壳里装的是什么样一个灵魂了。
“我……”
“婚礼当天,我看见余嘉鹏走了,我摘下盖头,决定不结婚了。你冒出来做什么?”叶应澜哼笑一声:“余家重信,余家要报恩,说得多好听?实际呢?余嘉鸿,你这是骗婚。”
余嘉鸿猛地抱住她,唇落下,从眼睑到嘴巴,他轻声呢喃:“应澜,我的心是真的。”
他的声音焦急。
不行,这样被他抱住,自己马上就投降了,叶应澜推开他,挣扎着要下床,他拉住她,声音颓丧而委屈:“应澜……”
“你委屈什么啊?我不是落入了你的圈套,在你甜言蜜语的攻势下,立马就投降了。”叶应澜掰开他的手,“放我下去,我要去上厕所。”
余嘉鸿放开她,叶应澜下床去。
好似怕她会跑,他亦步亦趋跟过来,叶应澜进卫生间,站在门口,问:“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我上厕所你都想监视。”
他退后了一步,叶应澜关上了门。
听他在门口说:“应澜,我醒来的时候,刚好在回来的路上,我紧赶慢赶回来。当时要是不这么做,嘉鹏救了秀玉回来,要继续跟你成亲,怎么办?他理由多简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不是赶回来了吗?你爷爷就是再不舒服,阿公去劝解之下,估计也会让你们继续成亲。我确实有私心,我就是私心,我就是想娶你,那我只能抢在他前面。”
叶应澜眼睛湿了,肚子也涨,她坐上抽水马桶,想要小解,听见他还在说:“应澜,我知道我不对,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想了你那么多年,我回来了,有了这个机会,我要是错过?我一边希望你是那个什么都记得的应澜,一边我又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记起……”
他站在门口,自己都不好意思上厕所,叶应澜来气了:“你走开啊!”
听见脚步声远离,叶应澜上了厕所,洗了手,洗去了脸上的泪,自己怪他什么?在他的角度看来,前世自己不是接受了安排,等余嘉鹏回来,跟余嘉鹏继续拜堂了吗?甚至被迫接受了秀玉做二房。十八岁的叶应澜,哪里会反抗?
想想梦里,自己死了之后,他人前坚强,人后无助。
还有书里,他临终跟嘉鹄说,国门开了,一定要送他回云南,借口想和牺牲的战友为伴,让嘉鹄把他的骨灰撒入她牺牲的地方。
叶应澜也不忍再跟他闹,她拉开门,走出去,房门大开着,他不见踪影了。
这人去哪儿了?叶应澜愣了,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就说了那么几句,他受不了,跑了吧?
叶应澜想着自己要不要出去找他?
听见脚步声,她往门口看去,之间他手里拿着一块……搓衣板。
他把门关上,走到她面前:“应澜,我知道再多的理由,都是我枉顾你的真实意愿,但是这辈子咱俩感情这么好,总不能……”
想到他可能想干什么?叶应澜只能逼自己继续逗他,问:“总不能……怎么样?”
“总不能离婚吧?”余嘉鸿捏紧搓衣板,“要不你出个气,咱们就算这事,过了?”
叶应澜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他手上的搓衣板,“苦肉计?”
叶应澜走到床的另一边,背对着他坐下,她怕自己会笑出声。
她看都不愿意看自己,这事可怎么解决?
“应澜,爷爷奶奶和阿公嫲嫲都知道我们俩感情好……”
“你什么意思?”叶应澜咬住唇,控制不要笑出来。
“不管我们私底下怎么相处,在长辈面前千万不要表现出来,不要让他们担心。”余嘉鸿问,“好不好?”
叶应澜手放到睡衣的扣子上:“那你想私下怎么相处?”
“跟我们刚成婚的时候一样,你没决定之前……我不碰你。”余嘉鸿觉得自己这个承诺下得太难了。
叶应澜已经把扣子都解开了:“哦,不碰我?”
叶应澜等了会儿没听见他确认,她问:“你说真的?”
她这么问,他又懊悔了:“应澜,咱们在房里,你把这口气给出了,咱们把这事给过了,你又不是仅仅是上辈子的应澜,也是这辈子的应澜,我们俩的感情这么好,真要我不碰你,我也做不到。”
“你反悔了?”叶应澜说。
“那倒没有,如果你真不愿意,那我肯定不碰你。”
不是?她在干嘛?余嘉鸿见她睡衣褪下,露出美背,她还把头发捋到前面,自己可以看见昨夜在她背脊上留下的痕迹。
“应澜……你……”
叶应澜拉开毯子,趴在床上,侧头过来看他,又看向床头的𝔀.𝓵小钟:“昨夜我们九点就睡了,现在四点四十二,睡得也差不多了,你说要补,我就想着可以补了。不过,搓衣板拿都拿了,要是不用,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要不这样,你意思意思,跪到五点?”
余嘉鸿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笑出声,把搓衣板往地上一放,连忙上床,低头亲她,喘气说:“你太坏了,吓我。”
叶应澜转身推他:“真的呀!你找搓衣板不容易吧?”
还说,还说!余嘉鸿羞恼地把她翻过来,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唇舌交缠,叶应澜双臂抱住他,回吻他……
恢复了记忆的老婆对他依然热情,余嘉鸿意犹未尽,亲着她的肩胛骨:“应澜,上辈子,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其实,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但还是想亲耳听她说那句话。
叶应澜又累又舒服:“你知道何六跟我说过什么话吗?”
余嘉鸿一顿:“她能说什么好话?”
叶应澜翻身过来,看着他:“她说,你那患得患失的样,必然是个雏儿?”
“这个女人!”余嘉鸿羞愤,“就不会说句正经话。”
叶应澜笑:“她说咱们三个都是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人,说你要是到死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一辈子不是亏了?”
“谁像她一样?脑子里只有这档子事。”刚刚做完这档子事的人义正言辞地说。
“哦!那我就放心了。原来上辈子你对我没这种想法。幸亏你出任务的前一晚,我没被她信里的几句话蛊惑,否则?”叶应澜一脸侥幸的表情。
难道是?他抱住老婆,激动地问:“应澜,那一晚,你想做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叶应澜闭上眼,“我累了,想睡觉。”
“你说,到底想做什么?”余嘉鸿听不到回答,低头咬叶应澜,一路咬下去。
叶应澜推开他的脑袋,说:“你现在想做什么?我当时就想做什么。”
得到这个答案余嘉鸿心花怒放:“应澜,你居然……”
“不然呢?这辈子婚礼那日,我揭开盖头就决定这个婚不成了。可被你一抱,哪怕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我也不想拒绝。”叶应澜白了他一眼,侧身过去睡,“你还真以为我就随便换哪个都可以?你还真以为你魅力无边,我跟你成婚没几天,就喜欢上你了。”
余嘉鸿从背后抱住她,啧啧啧出声:“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好可惜,你那晚为什么不来?”
“我不来,有人在我死后,抽烟解愁,甚至要跑湖里,不想活了。我要是来了,你还不当场殉情?”叶应澜掀他的底。
余嘉鸿心头一抽:“你都知道?”
“我一直在啊!我就守在那里,等你过来等你过去,陪着你抽烟,听你跟我说话,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只是我说的话,你听不见而已。后来战争结束了……”叶应澜停顿了一下,“我累了,还想睡一会儿。”
战争结束了,她一直在等着自己,自己却一直没去,那样漫长的等待,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余嘉鸿贴着她:“再睡会儿。”
叶应澜又转过来,往他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子,睡了。
再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叶应澜推了推余嘉鸿:“起来了,早饭不吃,别中饭都赶不上,要被他们笑死的。”
叶应澜换着衣服,听余嘉鸿问:“我听钱叔说吴叔去巴达维亚开车行了?”
“往来运输费太贵,而且巴达维亚人口众多,去那里开厂也合适。”
“我考虑的是日军入侵南洋,马来亚这里针对华人屠杀最严重,印尼会好一点,最好印尼工厂能更大一些。”余嘉鸿说着印尼的情况,拿起耳坠给她戴上。
“就怕他们真去印尼了,以后留在那里。那也是隐患,后面印尼排华很严重,禁止开设华文学校,禁止用华人用华文姓名,还有宗教文化习俗这块的规定,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死了三十万华人的大屠杀。”叶应澜摇头叹息。
“你怎么知道印尼民族独立之后的事?”她有前世的记忆,他知道了,但是她怎么知道后来的事?
见他疑惑的眼神,叶应澜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
叶应澜把那本书的大致内容跟他说了,她说:“这本书是站在秀玉的角度讲故事,但是以我对秀玉的了解,她不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人,明明前世是我跟二婶还有嘉鹏之间的矛盾为主,迁怒了秀玉,可书里却是我妒忌秀玉,要争抢余嘉鹏。这真说不通。”
居然是这样,余嘉鸿说:“有人要给我写传记小说,我怕他们给我乱配女人,屡屡拒绝。照你这么说来,应该是别人眼里,秀玉的样子。”
“是啊!这本书里有句话很突兀,秀玉的孙女幻想她跟嘉鹏的美好爱情,秀玉却说‘今生缘尽’。”
“我回来之后,秀玉一直帮我做事,她心细如发,又聪明肯学。生意上我俩说得还挺多,她到底是不是喜欢嘉鹏,我从未细想过,甚至回来,我也想帮她和嘉鹏再续前缘,还是你提醒我,秀玉其实不愿意嫁给嘉鹏。”
“嘉鹏这么别扭,二婶又是这种脾气。谁吃他们家的饭谁倒霉。”叶应澜笑着跟他说,“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秀玉和安顺一起跑槟城和马六甲,两人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
“这可太好了!秀玉上辈子护住嘉鹄,又把嘉莉给领了回来。自从爷爷杀了你爸,那些姨太太鸟兽散,是安顺把你奶奶领在身边照顾,战后重开了兴裕行,他们俩一个是我的恩人,一个是你的恩人。”余嘉鸿说道,“既然两人都表明了心意,秀玉姐弟早就跟那个赌鬼爹断了来往,安顺也就母子俩,早早把婚事给办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让叶应澜想起他第一次见安顺时候,那一声“安顺弟弟”。还有跟她说什么,他容易吃醋。当时自己还真以为他是紧张自己,没想到还真有前因后果。
想来,上辈子谢大哥千里迢迢赶回国内帮他们的忙,谢大哥帮自己很多,自己请谢大哥吃饭聊天。他都看在眼里,恐怕那时候他都泡进醋缸里了。
难为他这辈子回来,还要借机会介绍谢大哥给她认识。
“你说得对,安顺弟弟是我前世的恩人。”叶应澜故意把着重说“安顺弟弟”。
他那点小九九在同样两世为人的应澜面前无所遁形,他轻声叫:“应澜……”
第142章
小梅见他们房门开了,带人进来收拾。
“小姐、姑爷,我拿了粥上来,放在起居室了。你们略微垫垫肚子,昨天少爷都没好好吃饭,今天太太依旧亲自下厨,在做饭呢!”
“知道了。”叶应澜应。
两人刚刚要往外走。
一个女佣见到地上的搓衣板:“徐妈一大早在找搓衣板,怎么在这里?”
小梅拉了一把女佣:“拿了走了,别话多。”
女佣捡起搓衣板往外走,叶应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余嘉鸿。
夫妻俩喝了粥,下楼去,嫲嫲在后花园看向好、嘉鹄和佣人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做游戏。
嘉鹄和向好看见他们俩过来,拉着哥哥嫂嫂,要他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
余嘉鸿护着一队小家伙,叶应澜跑去抓,一个和嘉鹄差不多大的小娃娃逃离了队伍,被叶应澜追上一把抓住,小娃娃嘴一瘪哭了。
叶应澜连忙抱起她:“不哭了,不哭了。”
老太太身边的玉兰姨拿了一把糖过来,递给叶应澜,再去分给其他孩子。
叶应澜给小娃娃剥了糖纸塞进她嘴巴里,小娃娃收了眼泪,余嘉鸿给小伙伴们吃糖。
玉兰姨看着跟老太太说:“我们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真心喜欢孩子。”
“成了亲的,不打算生,没成亲的那个?”老太太叹气,“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一天管住三顿饭,求菩萨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就好了。”
余修礼也在家,他正在跟老太爷喝茶,他站在窗口喊:“嘉鸿、应澜,进来。”
余修礼叫了儿子儿媳,父子俩坐下继续喝茶,余修礼跟老太爷在说昨天余嘉鸿在筹赈总会聊的内容。
余嘉鸿和叶应澜进书房,电报不能详细说,信件辗转而来个把月都过去了。
按照余嘉鸿的来信,余家在仰光港,兴建仓库,扩充人力,之前余家先人一步走滇越铁路,刚开始有的客户听劝,有的客户还觉得走海防港运费贵。
这次广州和武汉沦陷,很多客户的货物滞留在香港、广州和武汉,滞留在香港的,大不了从香港往海防港运,但是广州和武汉的,没了就真没了。
现在客户基本上都听兴泰的人建议,他们建议走哪个港口,就走哪个港口。
他们家承运的货物滞留的是最少的。现在余家的轮船正在把滞留在香港的物资海防港运。
现在回过头来看,若是当初听了兴泰的建议,兴许就不会弄得这么狼狈,所以现在要往国内运的货主都找了上来,余家运力不过这么点,只能紧着老客户。
这么一来,其他要往国内走的轮船公司,会把兴泰作为风向标。这样最好了。
说完正事余修礼问:“爸,明天晚上鲁老板有个酒会,您看?”
“我就不去了,你们夫妻俩带着嘉鸿夫妻俩去吧!”余老太爷抬头看了看钟,说,“吃饭了!”
“那行。”余修礼说道。
叶应澜和余嘉鸿坐下,余嘉鸿面前一个蚝烙,一个酱油水杂鱼,一个黑胡椒炒蟹,他想动筷却不见他妈,问:“我妈呢?”
“给你炖了个汤。她去看好了没有。”老太太说。
“我在家又不是只待几天,用不着好吃的这两天让我一下吃完,慢慢来吗!”余嘉鸿见他妈过来,说给他妈听。
蔡月娥领着佣人过来,佣人把一盅炖汤放在余嘉鸿面前。
“妈是看你瘦了,黑了,所以要给你补身体。”叶应澜说。
“谢谢妈!”余嘉鸿打开炖盅盖子喝汤。
一家子开始吃饭,余嘉鸿一勺子舀起来一个东西,问:“这是什么?”
“海马。”蔡月娥说。
“哦!”余嘉鸿又喝了一口,他脑子里警铃大作,“妈,你这是给我炖的什么汤?”
“海马肉苁蓉羊肉汤。”蔡月娥脸色淡淡。
余嘉鸿脸色变了,余修礼侧头跟老婆说:“你怎么给儿子喝了?”
“反正你不喝也浪费,让他喝不刚好?”蔡月娥说。
叶应澜见余嘉鸿脸色不对劲,轻声问:“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余嘉鸿在她耳边说:“壮阳补肾,养精血的。是大舅舅吃的补汤里的一张方子。”
“啊?”叶应澜愣了,不浪费,也没得这么不浪费的吧?
自家婆婆平时事事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会给儿子炖这么个汤?叶应澜看向蔡月娥,蔡月娥被儿子、老公,尤其是还有儿媳妇看,她咳嗽了一声。
“是我让你妈给你炖的。”老太太说道。
“嫲嫲!”余嘉鸿都不知道嫲嫲居然是这样的嫲嫲,“我这个年纪不用吃这个吧?”
“怎么不需要?”老太太说,“昨夜你们为了洗床单都去拿搓衣板了。你们年轻夫妻,很久没见,闹得厉害些也没什么。注意保养就好了!”
家里虽然有佣人,他们不会把沾了那些东西的床单扔给佣人,都是自己手里搓两把,再扔在卫生间让佣人来收。
不过叶应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佣人们居然会把搓衣板联想到这里?
“嫲嫲,其实……”叶应澜想要开口,腿被余嘉鸿给碰了一下。
“我喝。”余嘉鸿一口气把里面的汤带肉全吃了,这种事,解释就是掩饰,不说还好,说了就没完了。
吃过饭,两人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催着他们早点去叶家,老两口也想孙女婿的,昨天叶老太太都没好好看看孙女婿,跟孙女婿说话。
叶应澜过廊桥,见左右没有人,气不过伸手捶他:“我被你丢人丢死了。”
“那总比说,你要让我跪搓衣板的强吧?”余嘉鸿问她。
“我什么时候让你跪搓衣板了?是你自己瞎想,自己要拿搓衣板。我舍得让你跪吗?现在好了,刚才嫲嫲这么说,肯定是认为我不懂规劝你,任由你瞎胡来。”叶应澜一进东楼就伸手拧他的胳膊,拧他的腰。
“你说,我妈怎么会想给我爸炖补汤喝?”余嘉鸿转移话题。
叶应澜还没回,听见一声咳嗽,两人仰头余修礼在楼梯平台上。
余修礼沉着一张脸,到楼下,跟儿子说:“应澜不舍得,我舍得。去拿搓衣板!”
“爸,我都已经喝汤了。”
“在香港,你出馊主意,喝汤的名头扣我头上。回来了,你喝汤,这名声还得我顶。”余修礼气不打一处来,“你真孝顺。”
“爸,今天这事不是得怨我妈吗?”余嘉鸿说。
“怨我什么?”蔡月娥的声音传来。
“那不是您给我爸买了,他不吃,才轮到我的?”余嘉鸿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爹。
余修礼沉着一张脸:“想什么呢?”
余修礼气呼呼地往外走,还不忘抬头看一眼蔡月娥这个罪魁祸首。
蔡月娥连忙追出去。
叶应澜看着公婆俩人在外头拉拉扯扯了一番,公公露出笑容,婆婆这才开开心心地看着公公上车。
余嘉鸿在她耳边问:“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还知道?她用询问的眼神看余嘉鸿,余嘉鸿:“走,上楼去。”
叶应澜跟着他进房间:“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我妈生了嘉萱,他们就不想再生了,两人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过还是有了嘉鹄,我爸就更加小心了,我妈当然不会怀疑他在外头有什么。估计是嫌弃他不行了。”余嘉鸿笑。
叶应澜也想笑,但是想想不对,她问:“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我说我们暂时不想要孩子。我爸跟我说的,说最好的避孕,就是少碰,问我做得到吗?”余嘉鸿从抽屉里拿了领带。
公公婆婆感情那么好,叶应澜幽幽叹了一口气:“难怪上辈子,咱妈会等二婶和秀玉带着孩子们走了,她就上吊了。”
“我爸没我好。”余嘉鸿说,“他不解风情。”
“呸。”叶应澜说,“老不要脸。”
“叶应澜,我跟你说,这个就过分了。”余嘉鸿生气了。
叶应澜从他背后抱住他:“说错了,说错了。你是成熟稳重,有阅历,是我捡了大便宜了。”
“这还差不多。”余嘉鸿说:“走了。”
夫妻俩下楼去找了向好一起去叶家。
叶应澜陪着向好坐在后排,向好昨晚睡的陌生床,今天早上又跟那群孩子们玩疯了,上车就睡了。
叶应澜搂着向好:“你知道阿公为什么不去鲁老板的酒会吗?”
余嘉鸿倒是没想过,他爸已经当家了,阿公基本上也不管家里的生意了,不去应酬不是很正常吗?
“是不想在聚会上见黄老太爷。”叶应澜说,“四五月份的时候,日军要攻打厦门,厦门富商张义松带着一家老小辗转来到咱们这里。跟咱们家也算是同乡了,阿公为了让他们尽快在星洲安稳下来,出了不少力。”
“这个张义松不是个好人。日本人来星洲,凡是1932年以后过来的华人,都是日本人严查的对象。这张义松为了活命,跟日本人提供了很多我们华人富商支援国内的细节。黄家跟张义松关系好,所以一家老小都太太平平到了战后。”余嘉鸿说道。
“可不就是吗?阿公跟张义松相处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个人不行,就远离他了。见黄老太爷跟张义松接触,虽然不做亲家了,但是到底是认识了几十年,他就想去提醒一声。没想到黄老太爷满肚子怨气,大骂阿公。”叶应澜摇头,“嘉莉退婚,兴泰新的生意不给他们做了,老生意他们还在做。也算是给他们留了几分面子了。他们现在攀上了张义松,就不稀罕咱们家的这点生意了。对了!黄越西要娶张义松的女儿,张家九小姐。”
“让他们凑一起。”余嘉鸿摇头,“上辈子黄老太爷听阿公的,因为有婚约在,咱们家处处帮着他们家,阿公看不上张义松,黄老太爷也就跟着阿公了。现在黄家跟我们就这么点生意,黄家不稀罕了,让他和汉奸凑一起。”
车子进叶家,叶应澜发现叶家院子里多了一辆车,她下车,拉开车门就见爷爷奶奶,还有……叶应澜叫:“吴叔,你回来了?”
“和应昊母子俩一起回的。”他说。
叶应昊从五姨太身边走过来,一路小跑到他们夫妻俩跟前:“大姐、姐夫!”
自从叶应澜和五姨太一起开车行,叶应澜跟这个弟弟也熟悉起来,应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又礼貌却跟她保持距离,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像真正的姐弟一样。
“应昊,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到的,今天早上给老爷打电话,知道姑爷刚刚回来,你们晚上来吃饭,我们索性就一起来了。”吴根生看向五姨太说。
五姨太笑容满满:“是啊!”
第143章
大人们坐在一起聊时局和生意,应昊和宝如带着向好一起玩。
余嘉鸿跟叶应澜的小姑父聊天。
这辈子叶应澜的小姑姑带着孩子去了美国,小姑父本就不是家族长子,本来应该也出去的,但他是筹赈会的理事,事情很多,他留了下来。
寒暄之后,小姑父坐在余嘉鸿的身边:“嘉鸿,我听林先生说你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筹赈会?”
余嘉鸿点头:“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疏通海外物资进入国统区的线路,知道的比较多,我近期会留在星洲,会在筹赈会帮忙。”
叶应澜则是和五姨太、吴叔说巴达维亚的事。
巴达维亚的车行成立不足一年,生意又是一下子起来,加上又开了修理厂。
五姨太嫁给叶永昌之后也没出去做过事,哪怕她本人肯学愿意做,也是遇到了不少问题,况且这个车行还是名义上和她外祖家合作,以前她外祖家败落,靠着叶永昌给的钱,一起度过困难的日子,就还好。
现在生意这么好,五姨太的表哥表弟们已经不满足,给点分成,都想来分一杯羹,这倒是弄得她和外祖母都难做。
来南洋的华人,都免不了要找洋人做靠山,遇到这种事也是预料之中,叶老太爷笑着说:“劳拉,无论是你外祖那一边,还是你家族这一边,你都要硬气,否则他们就会得寸进尺。你外祖母把你养大也不容易,孝敬外祖母,给她养老,自己有钱了,照顾你表兄表弟们,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不能让他们拿这个来拿捏你。这样,过几天我去趟巴达维亚,带你和根生一起去和乔治吃顿饭。让你外祖家的人知道,我们不是找不到合作的荷兰人,而是因为你才跟他们合作。当然,实际上我们是不希望所有的业务都跟乔治合作。”
五姨太点头:“谢谢老爷。”
“慢慢来,你是有慧根的。”叶老太爷说。
吴根生笑看着五姨太:“老太爷可很少这么夸人。”
五姨太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希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肯定可以的。”叶应澜跟她说。
“爪哇这里的工厂,我认为一定要重点发展。”余嘉鸿趁着这个机会说,“南侨总会设立在星洲,日本人当初嚣张地说三个月就能拿下中国,现在深陷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物资支援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而其中南侨总会筹措的资金占了70%,南侨总会是南洋八十多个筹赈会,一千多个分会的核心。就像日本进入南京,会那样震慑、泄愤进行大屠杀,他们如果攻入星洲,大概率会针对华人屠杀。我们一边要支持国内,我们一边也要为我们华工考虑后路。”
“可英国人会让他们攻打进来吗?”
“我是说往坏的方面打算,欧战德国输得不甘心,今年德国吞并了奥地利,英美法这些国家也仅仅是抗议,最后接受了这个事实,德国不仅没有停下吞并的脚步,而是越来越激进,又占领了苏台德地区,英美法为了将祸东引,让德国和苏联发生冲突,又妥协了。这几天德国全境针对犹太人乱了起来,现在英文报刊上铺天盖地都是这种消息。下一把火会烧到那里?欧洲乱起来了,英国、法国、荷兰这些殖民国家还顾得上南洋吗?另外,如果日本进攻南洋,南洋混居的各种族人群,各有自己的利益,能团结起来一起帮殖民者打退日本人吗?”余嘉鸿问。
叶老太爷叹:“连英国人都未必会坚持,更何况本来就有各种争端的华、巫、印各种族的人。”
余嘉鸿说:“所以要做好准备,我们没办法帮所有人,但是我们能尽可能帮多的人。况且我们刚好有机会,我跟阿公也说过了,不为了赚钱,给跟着咱们同乡一条活命的路。”
“假设说日本人会进攻南洋,那么会对爪哇族怎么样?”五姨太问,虽然她有荷兰人的身份,虽然她亲爸娶了继妻之后,和继妻一起信教了,自己基本上和他们家断了联系,但是她也不希望他们出事。
“从理论上来说,会打一派,拉一派,长期以来,华人都是在帮英国人和荷兰人做事,雇佣印度人和当地人,这个时候他们会利用种族之间的矛盾,扶持爪哇人。爪哇人不太会有事,有事的反而是你外祖母一家,新的殖民者入侵,赶走旧殖民者。”余嘉鸿分析。
“是这样?”
“真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要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不过你也别想现在就弄他们出去,现在弄他们出去,就怕像应澜从上海要把三姨和应涟接出来一样,花了大力气,他们还认为你想把他们赶走。到时候你和应昊肯定要走,到时候一起想办法,安排回荷兰,或者其他地方躲避。目前来说,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余嘉鸿说是这么说,荷兰在二战中的境况,比爪哇可糟糕多了,荷兰在被占领的岁月里,发生严重的饥荒,饿死了两万多人。现在跟有安全而富庶母国的人说,把他们安排到美国和加拿大,他们也没办法接受。
“好。”
“差不多了,吃晚饭了。”叶老太太叫,“阿昊、宝如带向好一起去洗手,我们吃饭了哦。”
一起落座去吃饭,这一桌上既有叶家的宁波菜,也有南洋菜,一只鸡没有像平时那样做白斩鸡,而是做了烤鸡,还有一盘看上去像红烧肉丸。
“奶奶这菜也太丰富了吧?”余嘉鸿说道。
“这不是你回来吗?疼孙女婿。”小姑父说。
叶应澜不服气:“姑父,嘉鸿一点都不挑食,他吃什么都行。明明是您这个女婿,这个不爱那个不行,我奶奶要给你专门准备南洋菜,好不好?”
“都疼,都疼!都是自家孩子,我哪个都疼。”叶老太太给叶应澜夹了一块熏鱼。
“我要吃哥哥的小肉丸。”向好说。
叶应昊给她舀了两个过去:“奶奶做的肉丸很好吃。”
“还是你妈妈做得好吃。”叶老太太说。
“奶奶,你做的肉丸真的很好吃。”五姨太一脸认真地说。
余嘉鸿刚才已经注意到了,五姨太母子似乎跟叶家老两口相处得很好。
以前叶老太爷恨儿子风流,老夫妻俩基本上都不搭理这些姨太太,除了叶应澜,其他孙子孙女他基本都不理睬。
五姨太跟叶永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报答养大她的外祖母,她有了生活费之后,不会刻意接近讨好叶家的任何人。
要不是因为二姨太克扣她的生活费,她的外祖母生病,她没办法都不会来找叶家的人。
就是跟叶应澜合作后,她跟叶家老两口还保持了距离。他这走了大半年,五姨太怎么跟叶家老两口这么亲近了?
余嘉鸿伸筷子也去夹了一个,这个肉丸里面放了洋葱和番茄酱,还有肉豆蔻之类的香料,是洋人的吃法。
见余嘉鸿吃肉丸,叶应昊说:“姐夫,吃烤鸡,烤鸡也很好吃。”
行吧!这个烤鸡也是西洋味道。
夫妻俩吃过晚饭,跟叶家老两口道别,五姨太牵着叶应昊,跟着老两口在门口送他们。
上了车,余嘉鸿问:“你五姨跟你爷爷奶奶关系这么好了?”
“五姨以前对爷爷奶奶很疏远,我爸丧礼之后,几个姨太太和孩子们都出去了,五姨并不知道宝如和向好来了叶家。她大约是担心老两口孤单,她来星洲,就把应昊带来了。来了看见家里有了宝如和向好,她还很尴尬,办完事就带着应昊回家。爷爷奶奶看懂了她的一片心意,特地去了巴达维亚看孩子。有来有往了,双方就了解了。她和我、吴叔,还有顾叔接触多了。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六月份应昊一放暑假,她就送应昊来星洲住一阵,爷爷奶奶借着机会让她住家里,她就住下了。”
“这样就最好了。一切都跟上辈子不同了。”余嘉鸿说,“都在变好。”
“可不是吗!”叶应澜看向他,“我们知道战争会结束,哪怕无法改变大势,至少能改变身边的人。也不枉重来一回。”
车子开进家门,两人先去阿公嫲嫲那里。
厅堂里只有余老太太一人,老太太跟余嘉鸿说:“你们俩去阿公书房,你大舅舅来了。”
大舅舅?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去阿公的书房,推门进去,一家人都在,大舅舅靠在沙发上,看上去脸色很不好,他过去坐下:“大舅舅,怎么了?”
蔡皓年继续点了一支香烟抽了起来:“我他妈的养了一头白眼狼。”
蔡月娥翻了个白眼:“才知道?晚了!”
余嘉鸿看向阿公和爸爸:“怎么了?”
“大昌银行有意收购亨通银行。”余修礼跟儿子说。
“什么?”余嘉鸿皱眉,他在香港时间不算短,上辈子香港也是他生意做得最大的地方,“大昌哪儿来的实力?”
“大昌没有实力。但是大昌找了有实力的大亨,联合并购。而且你小舅母,还从亨通挖了几个襄理过去。他们几个人对亨通的情况是一清二楚。现在威胁你大舅舅,要么接受当前的报价,要么等着银行挤兑……”
余嘉鸿听完父亲的讲述,捏着茶杯:“大舅舅觉得当前银行业的生存状况如何?”
蔡皓年看着外甥:“你什么意思?”
“这一年香港的银行业欣欣向荣,家家银行都赚得盘满钵满,您认为这是可持续的吗?殖民地当局,不管是香港还是星洲,对银行业都缺乏监管,几乎放任发展,香港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战后涌入了大量的资金,银行数量激增,香港这么点地方,这么多的银行,又没有很好地加以管制。当前的生存状态,可想而知。亨通的毛病,其实也是其他银行的毛病。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挤兑这种事,将是常态。有人要买,您为何不卖?”
还剩下三年时间,香港就要沦陷了,到时候港币强行被日本军队发行的军票给替代,银行业瘫痪。
“你让我卖了亨通?”蔡皓年不敢置信地说。
“是啊!但是得趁着天时地利人和,卖个好价钱。您是经历过危机的人,知道烈火烹油之后是一地鸡毛。”余嘉鸿说,“明天刚好有鲁老板的酒会,让阿公带您一起去,装出除了我们余家之外,您还会找其他富商,保证即便是出现挤兑,亨通也能完全兑付。”
“您晚上好好想想,这一局就算是胜了,接下去呢?你小老婆熟悉亨通,熟悉你的性格,她在你的对手那里。”余嘉鸿盯着他说,“不过我很意外,不是说她去安宁保险吗?她怎么又会去大昌银行?好歹亨通您有份,总归也有她儿子的份。她这是做什么?”
蔡皓年脸涨得通红,闷声不响。
蔡月娥:“你小舅妈,再次寻到了命中注定的爱人马家的大公子。如今马家大公子为了她,要跟原配离婚,要明媒正娶你小舅妈。”
余嘉鸿讷讷道:“原本不是说是马家二公子吗?怎么又改了?”
“马家大公子是长子,继承的是大昌银行,资产是安宁保险的数倍。不过你小舅妈肯定不是看上马家大公子的身家,她看上的是马大公子的……”蔡月娥看向蔡皓年,“哥,你说她看上马大公子什么?那张鞋拔子脸吗?”
蔡皓年,对着妹妹怒吼:“你够了。”
第144章
叶应澜提早从修理厂回来,在修理厂拆修车子,就算是换过衣服,还是一身汗,上楼去洗了个澡,出浴室的时候,余嘉鸿进了房间。
坐在电风扇前,边擦边吹头发,她问:“说服大舅舅,卖掉银行了?”
昨晚他提议了,但是亨通银行到底是大舅舅半生的心血,大舅舅不肯放弃也正常。
余嘉鸿接过毛巾替她擦头发:“他肯卖,就是想卖了去美国。为了这事,跟妈吵起来了。”
让舅舅放弃亨通确实不容易。
余嘉鸿今天跟舅舅分析当前香港银行业的形势,经历过危机的大舅舅也承认现在的繁荣维持不了多久,谁知道灭顶之灾会什么时候降临?
还有亨通银行最近一年其实弄得大舅舅心力交瘁,要把之前的积弊给改了,亨通的人经过十几年已经习惯了,事大少爷会做,锅大少爷会背。等于他要从头做起,然而现在的亨通不是他创立亨通那时的规模,这个规模的银行,这种习惯,把他这个年届花甲之人,抽干了精神,也无法面面俱到,得亏这一年市场行情好,亨通才没出大乱子。
另外大舅舅认为自己老了,亨通银行最好的继承人,毋庸置疑就是大表哥,但是大表哥现在跟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稳当。大表哥在亨通银行里,兢兢业业了十几年,也困顿了十几年,大舅舅也没脸去叫大表哥回银行主事。
最终大舅舅被余嘉鸿说服,决定把银行给卖了。
叶应澜听了之后说:“这不是挺好吗?”
“问题是,大舅舅想卖了银行之后,电影公司现在二表哥做得不错,他自己想跑美国。”余嘉鸿说。
“啊?他还没死心。”叶应澜摇头,“难怪妈妈会生气。”
头发半干,叶应澜去换了衣服,化了妆,再让小梅进来给她盘头发。
十一月了,星洲这个时节天气比较凉爽,叶应澜披了一块披肩,挽着余嘉鸿下楼。
还没到门口,叶应澜就听见婆婆噼里啪啦地说:“运顺和运畅,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女人能拿运通银行的老底作为嫁妆进马家。她会带两个拖油瓶过去?你要是带着运顺和运畅,跑美国去,你软磨硬泡,我大嫂又不是个心硬的,被你磨成功了,以后替你带这两个儿子?她受了十几年的委屈,还得委屈后几十年?”
“大哥去美国也挺好,以后你也要去美国的。”余修礼跟老婆说。
蔡皓年跟小妹说:“你不要一点道理都不讲,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你男人的话,总归要听两句的吧?”
蔡月娥听男人这么说,不开心了:“是啊!我当然希望跟大哥和大嫂都在我身边,问题是大嫂希望吗?”
“美国那么大,大哥和大嫂一定要住一个城市吗?比如,大哥住三藩市,你平时跟大嫂在纽约做邻居,想大哥了就去三藩市看大哥,坐火车五六天就到了。”余修礼说。
这下蔡月娥眼睛亮起来了,跟她哥说:“修礼这话说得对,其实你也不一定要住三藩市这么远,住波士顿吧?我坐火车过来一天就到了。”
“你们都替我安排好了,是吧?”
蔡皓年看见外甥和外甥媳妇过来,气呼呼地说:“我跟外甥一辆车去。”
余老太爷也跟了过来,陪着蔡皓年一起上车,上了车,余老太爷说:“你也别怪月娥,她对你又怨你,又心疼你。”
“我知道是我混,可……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我老了,秀英也老了,就想跟秀英,像你们夫妻一样,日出到黄昏,看着儿孙慢慢长大。”
余嘉鸿叹息:“舅舅,咱们只说将心比心,小舅妈跟马老板在你面前恩爱十几年,又生了两个孩子,她还不把运顺和运畅放在心上,有一天小舅妈发现还是你好,然后带着她跟马老板生的孩子来投奔你,你愿意再接受小舅妈,跟她恩爱到白头吗?”
大舅舅不再说话。
余修礼要带大舅子来鲁家,也是因为鲁老板家里经营着地产、银行和保险,刚好和蔡皓年是同行,他们这个时候来寻求鲁老板的帮助,引入南洋的资金进入亨通,也是在情在理。
听闻余老太爷亲自到,鲁老板走到车门前:“敬堂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盛扬老弟相邀,我不仅带着儿孙,还请了我多年的好友,小儿的舅兄过来。”
余老太爷介绍,蔡皓年下车,鲁老板微微一愣,立马又堆上笑脸:“蔡老板,好些年不见了吧?”
“应该有六七年没见了。鲁老板,一向可好?”蔡皓年拱手。
“都好,都好!”
余嘉鸿去停了车子,下车挽着叶应澜一起过来,余修礼夫妇也在跟鲁老板打招呼。
“敬堂兄,你家嘉鸿可是我们星洲年青一代里的翘楚啊!如今航运都以兴泰马首是瞻。听闻嘉鸿在香港也是赚得盘满钵满?”鲁老板夸赞。
“鲁爷爷过奖,不过是有爸爸和舅舅的指点,做出了一点点的成绩。”余嘉鸿说道。
“这孩子,真是谦逊。”鲁老板又看向叶应澜,“少夫人的车行发展飞快,经商天分极佳啊!”
鲁老板亲自带着余家一大家子进屋里,余老太爷跟他说:“盛扬老弟,你先忙,等下一起聊。”
余老太爷往里一看,果然黄家父子已经到了,正在和张义松闲聊。
两家没能结亲,明明是黄家有错,自己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老生意留着,不过是新生意不跟他们做了而已。这一年来,自家给筹赈会,直接给国内供了很多货,加上还有叶家的货,这些新增的货的转口贸易涉及的手续和特殊品类商品报税等等业务,都不经过黄家的进出口商行。
后来的几个月间,黄兴发并未因为两家没能结亲而态度改变,该殷勤的还是殷勤,余老太爷也就想着做人要大度一些,到底是黄兴发那个拎不清的儿媳妇和黄越西那个混小子的错。
自家的小儿媳和嘉鹏,其实跟黄家那对母子也没什么不同,两人要是闹出事来,自己也很难帮他们完全收拾干净。
这么推己及人,余老太爷认为,自己和黄兴发的老交情,还是慢慢恢复吧!甚至还想让儿子孙子再照顾黄家一二。
这么一想,就又拿出老朋友的态度来了,他见黄兴发跟张义松走得近,多嘴了一句,让他跟张义松交往要小心。这话一出,就跟棍子捅狗窝了似的,黄兴发突然就恼怒起来,大发脾气说,他们家高攀不上余家,难道还不能找一家高攀得上的吗?说了一大通余家对不起他们家的事,主要就是余家不给他们家做新生意了,余家跟其他的进出口商行合作了。
之后,黄家特别硬气,决定不做兴泰的生意了。
在海峡殖民地最不缺的就是黄家这种跑腿的商行,余家又不是没有其他合作商行,切过去不是分分钟的事?
过了些日子,余老太爷才知道黄家那个孙子,黄越西跟张家的九姑娘在议亲,自己这是枉做小人了。
看着黄兴发和张义松臭味相投,看着黄越西那个小子陪着张家的九姑娘说笑,余老太爷嫌弃自己老眼昏花,跟黄兴发交了这么多年朋友,居然还想把黄越西这么个花花公子配给自己的宝贝孙女。
余老太爷在星洲华商中极有号召力,他一出现自然成了焦点,立马被人围住,如众星拱月一般请到沙发上,坐下聊天。
蔡皓年虽然在香港发展,他也算是星洲出去的,而且还是余家大太太的兄长,大家自然都给足了面子,恭维蔡老板。
叶应澜的兴裕行如今车子卖得热火朝天,在场的好几位老板都是她的客户,反倒是余嘉鸿成婚之后没多久,不是在香港就是在国内,在星洲时间不长,纵然上辈子认识,这辈子对于他来说是第一次见。
叶应澜跟几位老板打招呼,顺带介绍余嘉鸿给他们认识。
“小余先生好福气,太太漂亮又能干。”
“确实,娶到应澜是我的福气。”
“小余先生在国内待了大半年,国内到底什么个情况,跟我们说说?”
有人这么问了,余嘉鸿就开始说自己的见闻。
这时正在和黄家父子闲聊的张义松往他这里走来,他走到余嘉鸿边上问:“听说国内很多官员有意求和,甚至有极高层的官员都要求和?”
余嘉鸿看着这位,这位上辈子在那位汪副总裁发表“艳电”之后,立刻支持汪的主张,当日本人进攻南洋,就是他认为自己不够有影响力,提出让阿公担任华商总会主席,阿公以死相拒,他又找到了叶永昌,让有个日本姨太太的叶永昌去说服爷爷出任华商会主席,引发了叶老太爷杀子的血案。
余老太爷和张义松已经断了来往,这辈子余嘉鸿从未见过张义松。
余嘉鸿当成完全不认识,说:“确实听到这样的说法。然更多人愿意以自己之鲜血,抵抗到底。”
“打仗打到这个份上。前几日长沙大火,烧死了三万多人,三千年长沙城成了断壁残垣,岂止是一个圆明园的损失。而且,六月份河南花园口决堤,也来的太蹊跷,若是人为那是百万人死亡,多少人流离失所。若是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位声音很大,让在场的人把目光集中了过来,他一字一句问道,“小余先生,还认为这样不顾百姓死活的抵抗到底,是必要的吗?是更多人愿意以自己的鲜血,换取民族的存亡,还是说有人为了自己权利,而不顾百姓的死活?”
余家是最为坚决支持国内抗日的华商之一,余家老太爷最为骄傲的就是余家两房长孙都亲赴国内支援抗日。
这位就是要问余家的长房长孙这个问题。
第145章
张义松身边的一位华商说:“我听闻昨日小余先生在筹赈总会也提了张老板同样的问题,甚至你也认为花园口决堤是人祸,甚至你还说在你眼里重庆政府跟其他军阀并无不同。这跟你刚才说的川军和滇军勇猛抗战,好像不一样。”
张义松摸了摸嘴角的胡子:“可见小余先生面对百万同胞丧身黄水之中并非无动于衷,那是什么让你到现在还公开支持抵抗到底?”
“陈先生在筹办厦门大学之时说:‘民心未死,国脉尚存,四万万人民的中华民族决无甘心居人下之理。今日不达,尚有来日;及身不达,尚有子孙。’而至今日,华夏国土被日寇凌虐,中华民族已经到生死存亡之一线,身为华夏子民,抵抗侵略,争取民族存亡,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这一点绝无改变。这是方向,是生死大事。关于国民政府要员贪腐,国民政府高官跪地求和,欲将我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国民政府枉顾百姓死活采取焦土政策,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改变方向,摇尾乞怜,让泱泱中华彻底沦为殖民地,让四万万人民沦为奴隶。”余嘉鸿回答他。
“说得好!”边上有人赞同,“抗战到底才是唯一出路,所谓的和平,不过是妥协。”
张义松转头看向着赞同的人,又看余嘉鸿:“小余先生好口才,小余先生认为自己出钱出力了,就能说这样铿锵有力的话了?但是你想过那些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人吗?你问过他们想死吗?”
跟上辈子的轨迹完全相符,余嘉鸿看着他:“我中华之国土和人口数,拥有天然港口优势的星洲和香港没有参考价值,建议看看被日本已经占领很久的朝鲜,你可知道东瀛惨案?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有流言说朝鲜人冒犯了天神,所以六千在日朝鲜人被屠杀,而七百多在日华人也被波及杀害。日本入侵中国,朝鲜男人征兵入伍,女人被迫做慰安妇,我也建议你看看美洲印第安人、非洲黑人和印度人的日子,亡国奴的命,只有今天没有明天。母国一旦完全沦陷,那么海外华人富商的下场,只是一只只养肥了,随时可以宰杀的猪而已。我看过一篇很好的文章,论述了抗战是持久战,是艰苦的,是困难的,但是中国终将迎来胜利,您若是有兴趣,我送您一份。”
张义松像是抓住了什么精彩片段,说:“小余先生说的这篇文章,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来自……”
“没错,是延安那里的。”余嘉鸿斩钉截铁,“且不说我们是海外华侨,我们支援抗战不支援内战,只要是奋勇抵抗的军队,我们都支持。更何况如今国共合作,重庆目前混乱,一时间很难容纳这么多内迁企业,重庆方面建议多家厂商往宝鸡走,申新纱厂两万枚纱锭,四百台设备搬到了宝鸡。这些厂家的产品,很多会支援延安。我和嘉鹏还在商量,要不要也去宝鸡投一家橡胶厂?所以我推荐您看这篇文章,您认为有什么问题?”
眼见余嘉鸿把未来岳父问得哑口无言,张家未来的女婿,黄越西拿着酒杯走过来:“嘉鸿,你是站在大处,说的是国家存亡,伯父是站在黎民苍生,蝼蚁尚且偷生,看着那么多的同胞因为战争而亡心痛,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你慷慨激昂,他怜悯众生,不过是角度不同。我等远离战火,出点钱自然说话轻松,让你也上战场,你去吗?”
余嘉鸿摇头:“我去战场,就跟被拉去的壮丁一样,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看,出钱你愿意,有性命之忧了,你就不愿意了。你怎么舍得家中父母长辈……”黄越西往叶应澜那里看了一眼,“和如花美眷。”
张义松叹气一声:“说到底有钱的出钱,真正送命的还不是老百姓。钱可以再赚,命没有了却是真的没有了。小余先生,我们不能因为支持了钱,就理所当然地让穷苦百姓去送命。”
“我说去战场非我所擅长,并没有说我不去。”余嘉鸿转头看向叶应澜,“余家做船运,我一直在调配船运,打通进入国统区的物资运输,广州武汉沦陷,现在海防港已经成了主力,日军势必要想方设法切断这一条通道,现在云南到缅甸的公路,云南段已经修筑完成。余家也在扩充仰光港的人员。若是这条公路成为运输主力,以国内之态势,肯定会缺司机和修理工,兴裕行销售汽车和修理汽车,我和太太商量过了,我们到时候一个开车,一个修车。比起上战场,开车修车,为国内运送物资,更能发挥我们的作用,我们愿意踏上险途。”
余嘉鸿浅笑:“越西兄,你呢?到时候一起为国内百姓运送国际援助?为正在忍饥挨饿,饱受战火摧残的同胞,送去急需的物资?”
“那不是还没开吗?”黄越西干笑一声。
余老太爷走到孙子身边,冷眼看张义松:“我奉劝各位,不要跟着汉奸,打着怜悯同胞的名义出卖自己的母国,到日本人面前邀功请赏,求取利益。汉奸只会被万世唾弃,秦桧至今跪在岳王面前。”
“没错,我们华人吃油炸鬼,真名是油炸桧。有华人的地方,就要把秦桧油炸。”
“真心疼国内同胞,就回去给国内同胞送物资去。”
“当日,日本人借着重庆政府贪腐做文章,想要搅黄公债募集,余太太也出来说,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全力支持抗战。看到的问题,请筹赈总会出面协调,不能主次不分。”
“今天这些话,不也是这个论调?小余先生跟筹赈总会也讨论过这些问题,不证明他也认为文夕大火和花园口决堤事件不能接受吗?但是因为这两件事,就否认了国内将士们浴血奋战,将侵略者拖入泥沼,在已经能看到希望的情况下,要妥协?”
“……”
星洲华商一直支持国内抗战,这次重庆分成了两派,才有了波动,张义松之流才在星洲蠢蠢欲动起来,余嘉鸿的这一番话,触动了大家的内心,再加上余老太爷的号召力,加上张义松本就来星洲不久,还没算站稳脚跟,现在被立马群起而攻之,慌了神。
“诸位,诸位,张某人也是被这几件事情给气昏头了,可怜那些无辜丧命的同胞,绝对没有妥协的意思。”张义松连忙辩解,看见门口来人,找借口说,“老朋友来了,失陪。”
张松义快步往外走,余老太爷却见鲁老板陪着两个人进来,那是一男一女。
男子四十多岁,脸长且地包天,女子三十出头,容貌姣好,气质优雅,身材秾纤合度。
余老太爷回头看了一眼蔡皓年,果然见蔡皓年脸色已经大变。
他转回去跟蔡皓年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为这个女人乱了方寸。”
“她竟坑我到如此地步。”蔡皓年恨声道。
余老太爷微微叹息:“你这一生遇到两个女人,一个在你绝境的时候,来到星洲,为你搬救兵;另外一个在你危机之刻,来到星洲,落井下石。甚至这个危机都是她给你制造的。”
这话刺痛蔡皓年的心,偏偏他还为了蛇蝎美人伤了原配发妻的心。
李红莲大约是进门就开始搜寻蔡皓年了,所以很快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着他们这里微微颔首。
余老太爷还微微点头,与她致意。
蔡月娥一见这个女人,还看见她挽着长着一张马脸的马大公子,气得压根痒。
余修礼伸手握住蔡月娥的手,贴到她耳朵边:“别失了风度。”
“我看好戏。”蔡月娥撇了撇嘴。
这时,叶应澜端了一块蛋糕给婆婆:“妈,跟我一起去吃蛋糕,反正银行这些生意咱们娘俩又不懂。”
蔡月娥接了蛋糕,扭着不太细的腰跟叶应澜一起去跟太太小姐们坐下。
听到刚刚进来的那位是香港大昌银行的老板,知道余家大太太娘家在香港,而且她哥也是开银行的,今天也来了。
有太太就向蔡月娥打听:“余太太,这位太太好漂亮,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李红莲是蔡皓年去了香港,东山再起之后再纳的妾,星洲这里有人知道余家大太太娘家的八卦,却没有人见过蔡家大爷的这位能干的小妾。
蔡月娥把一口蛋糕咽下:“认识,而且还熟得很呢?”
“是吗?”这位太太问,“这位太太好漂亮,好有气质,不知道出自哪家名门?”
别看星洲和香港远隔千里,但是生意都有往来,今天这件事,势必要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蔡月娥拿了餐巾擦了擦嘴角,说:“我们家。”
“啊?是余太太的妹妹?”这位一问,发现不对,大家都知道余太太是蔡家最小的姑娘。
她又问:“是余太太的堂妹吗?”
“不是。”蔡月娥喝了一口起泡酒,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哥之前的姨太太。”
一群太太们被这个消息给惊得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马老板挽着余大太太哥哥之前的姨太太,跟张义松老板寒暄过后,走向了余大太太的哥。
第146章
蔡皓年在余老太爷的陪同下,欣赏了他之前的心肝肉宝贝肉,温柔娴静地站在鞋拔子脸的马大公子身边,用充满仰慕的表情倾听马大公子跟张义松聊天,时不时露出钦佩的笑容,让马大公子本就不小的肚子,挺得更高了。
马大公子的样子实在太蠢了,蔡皓年一想到自己像马大公子这样蠢了将近十五年,他就想立马离开这里。
“看来他们是先下手为强了。”余嘉鸿坐在蔡皓年身边说。
余老太爷看着那几个轻声说:“这个拉皮条的是张义松?也就是说张义松和鲁盛扬联手作为大昌的资金后盾,收购亨通银行?主要是鲁盛扬看着香港去年一年银行业烈火烹油,眼红了,想要进军香港。”
“舅舅,他们过来了。你可是跟我说过,做大事的人要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小舅母出师了,你这个师傅倒是没这个定力了?”余嘉鸿提醒大舅舅。
“她不是你小舅母了,你注意一下称呼。”蔡皓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表情,带着笑看着鲁老板、张老板还有马老板带着李红莲过来。
马老板先出声:“蔡老板好巧,你怎么也来鲁老板的酒会了?”
李红莲泰然自若地勾着马老板,说:“是啊?真的好巧。”
蔡皓年笑得客气,回答很真诚:“算不得巧,有什么事,我来找亲家公和妹夫商量一下也是常理。”
“不知道有对策了吗?”马老板表情得意。
蔡皓年眼光落在李红莲身上:“算不得对策,只是决定而已。”
李红莲被他目光注视,靠马老板靠得更紧了问:“那蔡老板决定如何?”
蔡皓年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口,从胸口摸到肚子,笑了笑:“李小姐,今日不同往日,恕蔡某无可奉告。”
马老板看着蔡皓年的手,不知道他这个姿势算是什么意思。李红莲皱眉,他这个意思,不就是很多决定都是在床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上,听他说的。
呵!他还真以为这样吗?那是为了让他有大男人的感觉,自己故意问的,就他那个骄傲自大的心,自己还能猜不到?
她巧笑倩兮:“蔡老板,人不能刚愎自用,认真考虑当前的状态,现在卖掉亨通,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多谢李小姐的肺腑之言,我意已决。”蔡皓年非常坚定地说。
“李小姐现在能参与的是大昌的决策,对亨通再指手画脚,实在不合适。”蔡皓年看向马老板,“宏舜老弟,碰上了一起喝一杯?”
余嘉鸿发现自己错了,他为什么还要担心,舅舅会控制不住,他这个前夫和马老板这个现夫去喝酒了?
鲁老板拿了一杯酒,到余老太爷身边:“敬堂兄,你找我?”
“刚才想要跟你打听个事,现在不用了。”余老太爷说。
“到底是什么事情?”鲁老板继续问。
“就想问你,是不是想去香港发展了?现在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余老太爷笑着说。
“我不像老哥哥你,去年开了香港到上海的航线,嘉鸿又拿下了香港那么多的地,做了企业落地的生意,赚得口袋都要满出来了。我这是香港和内地的生意一点点都没吃到。看别人赚得满面红光,也是眼馋,马老板通过张老板来找我,我就答应了。我也知道蔡老板是你多年的好友,又是令公子的舅兄,实在是……”
“在商言商,这时你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余老太爷看着正在和马老板谈笑风生的蔡老板,和跟着张太太往太太堆里去的李红莲说,“不过,老弟啊!香港那堆妖魔鬼怪,不是我们南洋这群种甘蔗和种橡胶的能搞得明白的。烈火烹油下是暗流涌动,我就多嘴这么两句了,之前多嘴了一句,被黄兴发记恨到今天。”
“谢谢老哥哥的忠告。”
余老太爷也知道鲁老板是嘴上说说,反正怀疑的种子扎下去了就好了。
蔡月娥提一句这是她哥的姨太太,蔡家也算是马来亚出去的富商,没见过本尊,传说大家都听过,蔡家大爷宠这个姨太太宠到心坎里,姨太太在公司一手遮天。如今这位姨太太却成了另外一位大老板身边的女伴?
见到大家疑惑的目光,余大太太一脸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去年我大哥大嫂离婚后,我就没去过香港,期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哥和她解除了契约,她不再是我哥的姨太太。”
“听闻蔡老板把大部分资产给了大太太?难道是?”
“这个要讲道理的,当年我哥生意一败涂地,我大嫂卖光所有的嫁妆,又来星洲找我们家借钱,我哥才能东山再起。我们家的钱,我哥很快就还上了,我嫂的嫁妆可从来没还过,所以这些钱,就是我大嫂入的股份,这些家产归我大嫂,有什么问题?”蔡月娥说道。
“那我不是奇怪吗?不是一直说你哥对他这位姨太太宠爱到骨子里……”
李红莲已经到了跟前:“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有个爱挑拨离间嚼舌根爱管闲事的姑奶奶,偏生这个姑奶奶还对家里有大恩,说不得半句她的不是。”
“哦?”蔡月娥喝着起泡酒,看着李红莲。
李红莲坐了下来,她往蔡皓年那里瞥去,再回头看蔡月娥:“余大太太,我尊敬大姐,与你兄长相敬如宾,在公司里殚精竭虑,被你说成是苏妲己一般祸国殃民。看见你哥与大姐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离婚,我自责不已,若非是我,大姐这样的小脚女子,断不可能这个年纪离婚。我不知道你怎么就还能装出无辜的样子,还说自己不知?我不怨你哥,也不怨大姐,更不怨运亨和运通,但是我恨你!然而恨你有什么用?好好的一个家毁了,大姐这个年纪要离乡背井去美国,我和你哥的感情,也在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中消耗没了,甚至我也被赶出了亨通。我本就不是贪你哥的身家,我李红莲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养活自己。我去安宁保险也好,去大昌银行也罢!不过是凭本事吃饭。我和你哥也解除了契约。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干系。我希望你不要再背后乱嚼舌根。”
在座的太太小姐们,没想到这位一来,就好不给余大太太留面子。余大太太可是星洲出了名的贤惠媳妇,余家老太太的心头肉,就是爱说闲话的余家二太太,在外也是一口一个‘大嫂’。没想到蔡家大爷大太太离婚居然是余大太太挑唆的。
蔡月娥实在佩服这个女人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她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现场她公公、男人、儿子儿媳、大哥全部在,在星洲她又是出了名的贤惠媳妇,这是赌自己不会跟她吵?
“我乱嚼什么舌根了?”蔡月娥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你这是做贼心虚了吧?还有把自己撇这么清做什么?我常年住星洲,你们住香港,我要挑拨离间,也得有那个闲工夫。单单我挑拨离间,能让我二哥这个大律师舍了脸面,决定替大嫂出头打官司?除了我四姐不在国内,其他姐妹全部到场支持大嫂离婚?这么多年你干过人事吗?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我那大侄子是个志大才疏,扶不起来的光绪帝,我那二侄子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堪大任的败家子。现在呢?我大侄子这一年的生意做得如何?《还我河山》和《寒夜》两部影片不知道在座的哪位没看过?你殚精竭虑为公司?没你的时候亨通银行和电影公司都有了。你是殚精竭虑压制我两个侄子。你想出去做事就拿真本事做事,做着做着,看见马太太没裹脚,你就不自责了,让她离婚给你腾位置?我不会背后嚼舌根,但是我会当着你的面嚼舌根。”
纵然两地相隔这么多,星洲的老板在香港做生意的也不少,一来是蔡老板是从星洲出去的,二来蔡老板也是余大太太的哥哥,自然大家都会顺带议论议论。这么多年蔡家两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蔡家老子英雄,儿子狗熊,早就深入人心。直到这一年两部电影引得电影院爆满,大家看了制片人才知道居然是蔡家二公子,什么时候蔡家二公子这么厉害了?说了蔡家二公子,就不得不提蔡家大公子,光听着就让人眼红。
现在余大太太说这位压制她的两个侄子,倒也合情合理。
就说吗?说自己拿真本事做事,做事怎么就把人原配给做走了?
这么多年,李红莲在亨通就连蔡运亨和蔡运通也只有听她说话的份儿。她训人的时候,谁敢回嘴?她一直认为自己口才够好,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在蔡月娥身上,她是憋着一口气,一直想要讨回来,𝔀.𝓵刚才她就借题发挥了,没想到这个搅家精真的是……
“余大太太,你的目光局限于家里,你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意味着什么?你认为这次你哥就是来看看你这个妹子的吗?亨通繁花似锦之下是重重危机。今天亨通银行还是蔡家的,明天姓什么可就说不准了。现在距离我离开亨通,也就一年。讨嘴上的便宜简单,你哥这一关怎么过,却难了!”她往张义松、鲁老板和那里看了一眼,幽幽地问,“亨通要是挤兑,余家能替他兜底吗?”
哪怕太太小姐们不懂生意,听见这话也是倒吸一口气。
蔡皓年跟马老板扯完,想要拉着外甥找个僻静地方说两句,刚刚转到太太们背后转角处,跟余嘉鸿说了两句,就听到了李红莲的最后这一段话。
亨通成现在这个德行,自己一半功劳,李红莲一半功劳,她还有脸说她离开一年,就成了这样?明明是运亨离开了,自己弄得精力憔悴,还是勉强维持。现在她到好,还放出这样的话?
“大舅舅,小舅妈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余嘉鸿对着快喷出火的蔡皓年说,“这真是拔X无情,不顾您的死活。”
蔡皓年走出去:“放屁!”
第147章
“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有能耐了吧?”
这一年来,蔡皓年众叛亲离,老妻远走异国,儿孙搬离大宅,就是弟弟妹妹们,看上去还是跟以前一样对他这个哥哥,但是他能感觉出来,他们到底和他没那么亲了。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更给他添羞辱的是,她去了宁安保险就跟马二搅在一起,没几个月又甩了马二,跟马家老大凑在了一起。
凭着跟马二的那些日子,把马二的老底透给马大,帮着马大搞马二,让原本马家的遗产之争落幕。
自己在忙得焦头烂额,等他听人说起这些事,他的这位二太太已经在逼马太太宫了,而自己则是再成了这桩风流韵事里被人耻笑的冤大头。
彼时自己唯一的想法是:她这是当他死了?
她当时回答的话是:“你扪心自问,心里可有我半点地方。你只想着你的陈秀英,却还妄图我为你守贞?陈秀英要你大部分家产,我不贪你什么。”
她不顾孩子的哭喊,收拾了箱子离开,第二天登报和他解除了关系。
当时自己如释重负,她走了也好。没过多久,亨通银行的几位襄理相继离职,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她出卖马二给马大的时候,自己压根没想过,她会卖了亨通。毕竟她只带走了所有的首饰,没带走儿子。
十几年的感情,两个儿子在她心里原来完全没分量。
蔡皓年这一年的孤独,懊悔,劳苦都变成了怒火,他想杀人,杀了这个害他到今日的女人。
看见冲过来蔡皓年,李红莲花容失色,然而脸上粉底胭脂也遮盖不了她苍白的脸色。
余嘉鸿一把抱住了蔡皓年:“大舅舅冷静。”
余嘉鸿跟李红莲说:“小舅妈,还不快走!”
李红莲反应过来,转身要逃,幸亏这个时候马老板已经将她揽到了身后,对着满腔怒火的蔡皓年说:“蔡老板,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义松和鲁老板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马老板身边,摆明了三家已经结盟。
蔡皓年掏心掏肺对这个女人十几年,现在她带着一群豺狼来啃食自己。
身后有人支持,李红莲脸色恢复,挺直了腰背,整个人颇有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态度。
她神色坦然:“蔡老板,与其质疑我,不如想想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
“老子只想解决你。”蔡皓年怒吼,完全不顾当前的境况,要挣脱外甥。
余嘉鸿是年轻小伙子蔡皓年哪里能挣脱?
他对着蔡月娥:“妈,来劝劝舅舅,一个大男人要放得下。”
蔡月娥看着儿子,余嘉鸿说:“您好言相劝,他不听啊!”
蔡月娥一下子领悟了儿子的意思,走到她哥面前“对啊!哥,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她明知道你家里有老婆,能跟你勾搭成奸,那就证明,她能勾搭你也能勾搭别人。这也值当你生气?大嫂和你恩爱了二十多年,你突然找了这个女人,大嫂才叫难受。你见大嫂像你这样过?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今天也只能怨你眼瞎。”
自己被如此羞辱,妹妹还要说这种诛心之言,蔡皓年想起老妻所受的折磨,羞愧之意胜过怒意。
蔡月娥又看着李红莲,转头跟蔡皓年说:“她拿着亨通内部的消息,挖了亨通内部的人,去投奔大昌银行。这更加正常了!古时,但凡落草之人,必然要交一份投名状,表一表忠心,表示至此,再无二心。咱们蔡家男儿,大方点,疼了这么多年的心肝肉,送她一份嫁妆又如何?”
余嘉鸿也劝蔡皓年:“舅舅,咱们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你还能跟小舅妈计较这个?宰相肚里能撑船,走了,回去了。”
“她不是你小舅妈了。”蔡月娥提醒余嘉鸿。
余嘉鸿笑着推蔡皓年:“我这已经叫了十几年了,一时间忘记改过来了。再说大舅妈跟舅舅离婚了,我也还叫大舅妈。”
蔡皓年怒看外甥。
看他们一家子这样,马老板很高兴,他最担心的是余家,但是李红莲信誓旦旦,余家会力撑蔡运亨和蔡运通,余家不会力撑蔡皓年,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马老板心里落定,他笑:“哈哈哈,小余先生说得好。就凭小余先生这一声‘小舅妈’,我一定要认下你这个外甥。”
马老板状似开玩笑地揽着李红莲说,那洋洋得意,抢了蔡皓年的女人,还要逼着蔡皓年卖银行,两人这个仇是解不开了,已经得罪狠了,就狠狠得罪。
余嘉鸿目光扫上李红莲脸,又回到马老板的脸上,笑容加深:“那你得准备好见面礼。”
马老板嚣张地搂着李红莲:“我一定要包个大大的红封。我俩婚礼在年前,给小余先生派喜帖?”
“我一定到场。”
余嘉鸿目光锐利,李红莲背脊发凉,
余嘉鸿对着蔡皓年说:“舅舅,我们走了。”
余老太爷跟鲁老板拱手:“盛扬老弟,告辞!”
“我送老哥哥。”
蔡皓年上了车,伸手给了自己几巴掌,余老太爷叹:“何必呢?”
“做这个活王八,是我活该。”蔡皓年靠着椅背。
“大舅舅,向前看吧!你面子里子全没了,实惠最重要,最主要是我们这次要多卖几个钱。还有替小舅妈埋个坑。”
叶应澜不解问:“挖坑?”
余嘉鸿说:“运顺和运畅是大舅舅带着,如果最后大舅舅获益最大,谁能说不是小舅妈知道亨通有危机的情况下,为亨通找出路,为两个表弟的未来铺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之深远。”
“说李红莲跟舅舅串通,这个不合理。如果要这个结果,还不如不把亨通的底子透出去,直接说舅舅年纪大了,两位表哥没兴趣经营,两位表弟还小,所以他想退出。然后转让卖个好价钱。何必兜圈子,小妾给男人戴……”叶应澜立刻打住,“还挖了好几个襄理过去,爆出亨通有经营问题,这么大费周章,这是做什么?”
“但是那时候人家不会这么理智,今天我叫小舅妈,阿公给鲁老板的提点,他们都会认为是线索。到时候小舅妈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合理与否不重要,重要的事他们愿意相信什么。他们会为此去寻找细节,圆他们的推论。”
“这倒也是。”叶应澜应声。
“今天我们的态度,让他们以为我们不愿意全力支持大舅舅,也没为大舅舅找到资金支持,势必会在周一测试一下亨通的承压能力,等下回去商量一下,怎么样下饵料,让他们能咬上钩?”
“皓年。”余老太爷叫蔡皓年。
蔡皓年转头:“敬堂兄。”
“你把亨通银行卖了。我呢!生意都是修礼在做。咱们老哥俩,一起出去吧!”余老太爷看着前面孙子和孙媳,“年纪大了,经不得一次次送孩子们出去,这次让他们把我们送上船。”
“好啊!”蔡皓年说道。
*
回到家商量过后,第二日蔡皓年就启程回香港,中间碰上天气不好在西贡停了一天。
三天后,他回到香港,香港市场上,早就传开了,蔡皓年想要去星洲找银行家,谁想居然找到了马康泰的合作人,不仅是资金没找来,而且余家因为他跟陈秀英离婚,也没有全力支持他。
亨通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很难度过这一劫。
最先反应的是股市,亨通银行的股票遭遇抛售,短短一天时间从二十一块快速腰斩,一天跌掉了一半。
这下报纸纷纷开始报道,第二天天没亮亨通银行门口排起了长龙,储户们纷纷拿着存单前来取钱。
当天亨通银行通通兑付了,维持了股价,但是后一天,兑付的速度就慢了,明显的亨通银行柜台在拖延时间。
这个消息反馈到交易所,亨通的股价再次下跌,一度跌幅超过30%,股价已经腰斩又跌这么多,持有亨通银行的股民更加恐慌。
亨通银行正在开会讨论,蔡运亨代替他妈出席这个会议,按照持有的股份,陈秀英是大股东。
“大少爷,大昌给出的价格真的不错,我们的股价已经跌成这样。而且金库已经见底了,我们撑不了多久了。除非您能拿您公司持有的土地抵押,英资银行借钱,注入亨通。”
蔡运亨敲着桌子,问:“我为什么要抵押优质资产来救亨通银行?”
大老板不肯卖,小老板又要高价,这位只能战战兢兢地说:“有李小姐在大昌,其他银行也不敢来买。”
“我可以卖亨通,但不是这个价格。每股二十五块钱,我可以考虑。”蔡运亨说。
大少爷这是没睡醒吧?每股二十五块钱?就是股价没跌的时候,都没有二十五。再这样挤兑下去,亨通非得破产不可。
这个内部会议结束没多久,就传到了大昌,马老板抽着烟斗:“妈的,蔡运亨疯了,要二十五?”
他抓起电话说:“给我抛,狠狠地把亨通的股价打下去。”
马老板为了能拿下亨通做了很多准备,之前就吃进了不少亨通的股票,这两天配合消息打压亨通股价,接连抛出股票,引导股民跟着抛售,现在他再抛。
李红莲靠在马老板身上:“蔡运亨恐怕是恨他父亲,恨之入骨,所以故意说了个天价,他是想让亨通破产吧?亨通不能真的完全崩掉,要是真崩掉了,这个壳子还有什么用?我们只是要低价收购,不是要买个没用的废物。”
“知道了,先打压一下,等下我们就吃进来。我也知道亨通的价值,给了他十二块八的价格,不算低了吧?”马老板抱住李红莲,“你啊!还是缺了一点定力。”
“我是个女人,女人吗?总归是优柔寡断的,只要能出谋划策就好了,决断还是需要男人来。”李红莲仰望他,“我听你的。”
马老板被她这么看着很是受用:“你等着吧!”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马老板接起了电话:“什么?有人在吃进亨通的股票?我们抛多少他们就吃多少?股价已经到了十一块了?亨通不是还在挤兑吗?”
马老板挂了电话,跟李红莲说:“你再去问问,到底有什么变故?”
李红莲找人去问,等到下午股市收盘,亨通的股价以全天最高的价格十三块二收盘,她终于等来了亨通内部的消息,星洲的余大少爷到了,刚刚和大少爷一起去了码头,接了上海来的几位老板,其中有银行家龚耀信。
“什么?龚耀信?”
“据说去年这个时候余大少爷在上海炒生丝和龚先生结下的忘年交,听说龚先生的信诚银行之前在香港一直经营得不顺利,所以对亨通有意向,余大少爷就将他请来了,而且还请了染料大王和做毛巾的一位老板……”
其他人,他都不要听了,龚耀信三个字就足够了。难道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第148章
余嘉鸿认为自己叫来龚老板和朱老板就足够了。
龚老板的银行是叶家在上海一直合作的银行,而且自己上次借了一百万,短短时间就翻倍,让他惊讶了一把,后来几次相邀,自己也让人回了他,自己去云南了。做染料的朱老板,自己让他出清染料,让他减少了不少损失,他肯定愿意过来。
这两位过来,足以让市场上知道亨通银行背后有资金支持。
谁想他的电报出去,两位老板一起过来,还带了在上海跟余嘉鸿吃过饭喝过茶的两位老板,加上他们的家眷和儿孙,来了五六十人。
蔡运亨包了十八辆出租车,加上他们自己的车和护卫车,二十几辆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往鸿安大酒店。
客人们进酒店短暂休息,兵分两路,余嘉鸿和蔡运亨带着几位老板走铜锣湾和筲箕湾,看上海来的老板们是如何在香港快速生产。
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原来已经冷落有些破败的老仓库区,已经变得热闹非凡。
一群人一路走一路看:
“上海涌进来的人太多了,可没这里规整。”
“这里地方可宽松很多,不像上海,真是螺丝壳里做道场,摊都摊不开。”
“我们这里整个保安统一是我们在做,整晚都有保安人员值班,大家不用自己雇佣保安人员,小厂子只要晚上有一个人值班就可以了……”蔡运亨解释得很官方,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些安保人员身上带着的气息,这就明摆着表示,有我罩着。
“上海到底是上海,位置处于中心,到底不一样的。”
“不过,香港的发展潜力也不容小觑。”
“……”
这一路过去,几位老板又碰上了好几位老熟人,这一年跑香港的上海老板赚得不少,留在上海的更是赚得飞起,最最苦的就是那些为了保存民族工业,内迁的厂家,一年下来损失无数,到现在很多连厂房都没建好,建好了原料运进去是天价,让人不胜唏嘘。
“我们等下晚上酒会上一起细聊。”余嘉鸿说道,“有些事情也不能光用钱来衡量。”
“去年在上海,那时上海还在战火中,小余先生说未来上海租界以小小的区域,成为远东地区最为繁忙的区域。这一年来果然如此,这次我们前来还想听听小余先生的高见。”一位老板要开启话题了。
龚老板说:“不要着急问嘉鸿,咱们在香港和星洲都要玩上好几天,他的观点看法,你有的是时间挖出来。”
“各位都是长辈,我一个小子,哪里值当你们如此?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我们一把老骨头都没你看得准,我们不都得羞愧而死?”朱老板说,“嘉鸿,你说我要不要把染料厂开到筲箕湾?”
“近几年未必能有赚上海赚得多。当然如果您是要快速服务于筲箕湾这里的几家工厂的的话,开一家工厂也未尝不可。从未来局势的话,日本在中国战场已经形成了拉锯战,暂时也不会去动租界,等到要动租界的时候,那就是日本跟欧洲诸国关系已经破裂,那香港和星洲也不安全了。当然这是后话,反正时刻关注世界局势,走一步看一步……”
伴随着厦门和广州的沦陷,香港这两个地方的人本来就多,现在过来投亲的更多,纵然没有像上海那样挤在小小的租界中,现在铜锣湾和筲箕湾也都搭满了棚屋。
这些人口都是工业发展和城市繁荣的基础,但是问题也多,车子路过棚户区,这个季节空气中都弥漫着臭味。
余嘉鸿跟蔡运亨说:“大表哥,我们赚了不少钱,联合一下我们区域内的各位老板,你也去跟政府沟通一下,我们出一部分钱,也募集一部分钱,给这里修建水电和学校等公共设施,尤其是排污。”
“排污已经在考虑了。但是香港一直缺淡水,这么多的人口进来,根本就跟不上来,要供水给到贫民区,就很难了。”
这个确实不是他们一家企业能办到,余嘉鸿说:“先把排污做好了,现在天气冷还好,天气热了,很容易出现瘟疫。到时候工人倒下一大片,就麻烦了。”
“我催一下。”蔡运亨说。
一行人从筲箕湾回来到鸿安大酒店,刚好碰见女眷和孩子们喝下午茶回来,蔡运亨的小儿子,蔡金煜奔跑过来,扑到蔡运亨腿上:“爸爸!”
“怎么弄得浑身都是沙子?”蔡运亨问。
蔡家大少奶奶说:“跟他阿公玩疯了。”
“我爸?”蔡运亨有点不可置信。
“是啊!你爸就带着他和珑儿玩。”
下午老板们去参观厂区,女眷和未成年的少爷小姐肯定不会去。
乔启明的太太在车行做的糕点,兼具了苏式船点的精致和南洋糕点的椰香清甜,还结合西点的奶香,在香港打出了名气之后,受邀来到浅水湾的一家哥而夫俱乐部,经营里面的咖啡厅。
叶应澜和两位表嫂带着几家女眷来到这家俱乐部,太太们打牌的打牌,喝咖啡的喝咖啡,关键是这家俱乐部坐落在沙滩边,有一整片干净细软的沙滩。
上海名字里带海,就是没有干净的一片海,沙滩对上海来的孩子们有莫大的吸引力,大表嫂安排了几个女佣看着孩子们,让他们尽情地玩沙子。
蔡皓年想要跟外甥和儿子陪客人去铜锣湾和筲箕湾参观厂区,被外甥拒绝了,让他带着双生子来俱乐部应酬,
但是外甥跟他说:“大舅舅,我们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隐退之心,您还冲在最前面做什么?带着表弟们,跟太太小姐少爷们一起去喝喝茶,才能让人相信,你已经自认廉颇老矣。”
他只能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俱乐部,他总不能往太太堆里钻,好在大儿媳见他过来,迎了上来,叫:“爸,运顺、运畅来了。”
双生子勉勉强强叫了一声:“大嫂。”
“爸,我正等运顺运畅过来呢!几家的公子小姐都来了,帮我一起招呼招呼。”
几家都有十多岁的少男少女,蔡家的金焕和金烁还有玉玲都去了美国,这会儿正让乔家的公子小姐帮忙招呼。
蔡皓年拍了拍两个儿子:“你们俩帮爸爸去好好招呼客人。”
“哦!”运畅回。
“运顺、运畅跟我来。”蔡家大少奶奶带着两个孩子去招呼那群半大孩子。
蔡皓年看着外头沙滩上,老大家的金煜和老二家的玉珑正在和几个小娃娃一起挖沙子。
这些日子一直在亨通忙,忙了之后,还事情一大堆,晚上回家还得顾着两个小儿子,许久没有去看留在香港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了。
他走出门去,到沙滩上,金煜看见他,拿着一个小桶跑过来,给他看:“阿公,我抓到了小螃蟹。”
蔡皓年低头看,小木桶里有几个纽扣大的小螃蟹,这么几个小东西居然让孩子开心成这样?
珑儿也过来:“阿公,我的贝壳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蔡皓年发现外甥的这个提议也不错,他陪着孙子孙女挖沙子,抓螃蟹。
其他孩子发现金煜和玉珑有大人帮忙之后,顿时觉得不公平,蔡皓年不能怠慢了小客人们,他给孩子们也抓,一个半老头子,带着一群孩子抓螃蟹,捉小鱼。
蔡二少奶奶看着窗外的一群孩子围着自家公公,跟叶应澜说:“难得爸跟孩子们玩得这么开心。”
外头裤腿卷起的蔡皓年,叶应澜笑了,这次大舅舅去星洲眼见头发更白了,整个人憔悴,也没什么笑容,虽然婆婆认为大舅舅是活该,不过他一走,婆婆又心疼得要命。如果大舅舅能放下亨通,过这种日子,倒也不错。
她抬腕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酒店准备准备,晚上还有酒会呢!”
蔡家二少奶奶站起来,走出去让女佣去带孩子们都回来,她喊:“煜儿、珑儿,和阿公一起回来,我们要回家换衣服了。”
珑儿要跑,一脚踩空,滚到沙滩上,蔡皓年着急地把小宝贝给捞起来,抱在身上。
煜儿仰头:“我也要阿公抱!”
“学人精,跟屁虫!”珑儿叫。
“阿公抱一会儿珑儿,再抱煜儿,好不好?”蔡皓年跟煜儿商量,珑儿要六岁了,他可抱不动两个宝贝。
他抱着珑儿走了几步,又换了煜儿,煜儿勾着他,伸手要拔他的胡子,蔡皓年抓住小家伙的手:“宝啊!阿公要疼的。”
金煜歪头说:“爸爸就不疼,他还叫我帮他拔白胡子。”
“阿公老了,胡子都白了,拔了就没了,爸爸只有几根白的。”
“阿公不要煜儿拔白胡子?”
“不要。”蔡皓年被他逗得开心,亲了一口孩子软嫩的脸颊。
孩子们进屋里,各找各妈,每个都身上湿漉漉的,叽叽喳喳跟家人汇报战果。
蔡家大少奶奶走过来说:“煜儿,你看看你把阿公弄成什么样了?”
听见大儿媳这么说,蔡皓年说:“说孩子干什么?你们让我来不是陪孩子们玩的吗?”
“阿公说,过两天再带我和姐姐去玩。”金煜跟妈妈说。
“大妈妈,等下你把哥哥姐姐的照片给我,我要带阿公看,就是大哥哥大姐姐读大学的照片。阿公想看哦!”
蔡家大少奶奶看着走进且耷拉着脸的双生子,说:“我们都回去了,回去洗澡,换衣服,等下再过来跟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起玩。”
蔡皓年见大儿媳没应,他说:“把照片带上,我想看。”
“知道了。爸,酒会七点,您准时到。”
“好。”蔡皓年转头看两个儿子说,“我们回去换衣服。”
蔡皓年边走边跟儿子聊天:“你们跟谁聊了?”
运顺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聊的。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不就是替大哥招呼客人吗?”
“什么叫替你大哥招呼客人?明明是你大哥大嫂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接触名门之后,朱家出身苏州,祖上得从明朝说起,好几百年……”蔡皓年跟儿子说这次几家人家的来头。
“爸爸,我们没兴趣,晚上的酒会能不去吗?”运畅打断了蔡皓年的话,他烦透了,明明大房所有人。
跟孙子孙女玩了一下午的好心情尽数没了,蔡皓年问:“你们没兴趣?”
“就是表哥表嫂也不喜欢我们。我们去做什么?不过是碍哥哥嫂嫂的眼罢了!”运顺低垂着头说。
运畅也是一脸委屈:“这样的场合,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去了大家都不高兴。刚才如果不是我们在,大嫂也不至于不肯把照片给爸爸看,我知道爸爸是想金焕和金烁了。我们还是在家吧!”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今天这个场合,是你表哥和大哥帮我力挽狂澜?”蔡皓年问两个儿子。
“大哥和表哥有本事,我们俩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添乱了。”运畅说,“我们就在家待着吧!刚才爸爸眼里除了金煜和玉珑,可有我们半点?爸爸想没想过,我们俩坐在一群说着上海话的人边上,什么都听不懂有多尴尬?”
“你大哥懂上海话吗?你表哥懂上海话?他们不是一直跟上海来的那些老板做生意?今天你们是主人,轮到你们招呼客人,你们倒好……”蔡皓年很不舒服,他们是蔡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小家子气?
运顺的表情很倔强,眼泪却挂在了脸上。这个表情跟他妈一模一样,以前他每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都是心疼地揪起来,赔礼道歉,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们母子。现在他看见这种表情就戳心戳肺,都他妈的装出来的,都是鳄鱼的眼泪。
“不想去就别去了。”蔡皓年怒斥。
车子一进家里,两兄弟迫不及待地下车,也不管蔡皓年,直接上楼去,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蔡皓年站在楼下仰望,他闭上眼,恨不能再抽自己两下。
他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去,走到东边,十几年他都没在秀英的房间里过夜,自从她走了,他就睡这间房了,进去打开收音机,去清理身上的沙子听新闻播报。
听了没两分钟,电台里就开始说亨通的情况了。
今天下午亨通股价被打到七块不到之后,有大买盘涌入,亨通银行最终以全天最高价收盘。
根据亨通银行内部透露出来的消息,亨通银行董事局主席蔡皓年先生,有意将亨通银行交给长子蔡运亨经营,蔡运亨先生拒绝了这个提议。蔡皓年先生考虑到自己的年纪,想要出售亨通银行的股份。这个消息被提前走漏,大昌银行的马康安本就有意亨通银行,为了能够低价购入亨通银行,故意散播消息,制造恐慌,亨通银行发生挤兑,压低股价。
亨通银行目前最大的股东是蔡皓年先生的前妻陈秀英女士,陈秀英女士授权蔡运亨先生全权处理亨通银行事宜,所以今天下午蔡运亨先生在市场上回购了亨通的股份,他表示在危机时刻,他将代替蔡皓年先生出任亨通银行董事局主席。亨通会全力兑付储户的存单,请广大储户放心。
亨通银行出售目标并非是大昌银行,亨通银行目前正在跟合适的第三方进行接洽不便透露。
但是据悉,今天下午一点左右蔡运亨先生和余嘉鸿先生在码头迎接从上海而来的客人,这些客人在短暂休息后,在蔡运亨和余嘉鸿先生的陪同下去了铜锣湾和筲箕湾。到底是进行工业投资,还是说亨通并购?据说里面有一位是上海银行界的大亨龚耀信。
听这段新闻的不仅仅是蔡皓年,还有在到处打听消息的马老板,他听到这个消息,对着李红莲吼:“你他妈说,蔡运亨绝对不会救亨通,你也说余家只会救蔡运亨和蔡运通,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149章
蔡皓年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儿子还是自己儿子,他穿过挑空走廊到西边,刚要推运顺的房门,听见书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他走过去,听见两个儿子在讲电话,运顺说:“他让我们招呼那些上海人,他带着那个丫头和小子玩。那群上海来的,一个个眼睛长在天上的,都不搭理我们。他还问我们为什么没有招呼好客人?”
换了运畅的声音:“不是我们不愿意招待客人,那些客人本来就是蔡运亨和余嘉鸿叫来的,谁不知道我们是您生的,您跟他们关系又不好,他们的客人会搭理我们吗?”
“不知道啊!他们就说是来香港和星洲玩的,说香港玩四五天,然后去西贡玩,再去星洲。这些事,那些人都跟我们差不多岁数,他们也不懂吧?让我们去?好吧!我们不一定能打听出什么来。”
“妈妈,你也去吗?那好呀!我们也去……”
蔡皓年的心越来越沉,他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下了楼去,再仰头往上看,这就是从出生就被自己捧在手里养大的孩子吗?
运亨和运通,最好的年华被自己害得困苦郁闷,但是在听到自己出现危机之后,运亨二话不说,就说全家是一体,回了亨通,表明自己会和亨通共进退。
而这两个?
蔡皓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自己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
听见脚步声,他抹了抹脸,双生子已经过来了,两人走到他身边,一边一个坐下,运顺抱住他的胳膊:“爸爸,对不起,我和弟弟不该发脾气。我们不该妒忌煜儿和珑儿,妒忌您那么疼他们。我们知道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了。”
运畅也靠着蔡皓年:“爸爸,不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是我们不懂事,让您为难了。我们虽然不能像大哥那样帮您,但是我们等下一定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蔡皓年左右各看了一下:“不用了,你们在家吧!”
“爸爸,不会因为我们发点小脾气就真的不理我们了吧?”运顺拉住他,靠在他身上,“我看着你抱着珑儿,陪着煜儿,我真的很难过,真的很妒忌,虽然我知道爸爸不是仅仅是我和运畅的爸爸,也是大哥二哥的爸爸,更是煜儿他们的阿公。所以我们回来,我们关进房间里,想了很久,明白这个道理了呀!”
这么多年,母子三个就是这一套,自己吃了一天又一天,从来没有腻过。
所谓的委屈,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蔡皓年站起来:“不用了,我过去还会看金焕和玉玲他们的照片,你们心思敏感,就不要去了,免得心里又不舒服。”
“爸爸,您不要我们去?”运顺用困惑迷茫的眼神看他们。
“爸爸是疼你们,下午已经让你们受委屈了,不要去了。乖乖在家。”
蔡皓年大步往外走,留下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到了鸿安大酒店门口,看见蔡皓年出现,守候的记者们冲了过来:“蔡先生,亨通银行股份是否会出售,亨通信贷危机真实情况如何?亨通确实能兑付所有存款吗?”
刚好蔡运亨夫妇从酒店里出来,蔡金煜看见阿公,刚才阿公给他抓螃蟹,他可开心了,他跑过来,仰头:“阿公!”
蔡皓年抱起了孙子,问孙子:“阿公,头发白了吗?”
金煜摸着阿公的头发:“全白了。”
蔡皓年亲了一口孙子:“我年纪大,想要含饴弄孙,所以亨通会出售。”
他把孩子放了下来:“等阿公回答完叔叔阿姨们的问题,带你一起进去?”
“好。”小家伙牵住了爸爸妈妈的手。
蔡皓年定了定:“关于第二个问题。亨通目前的情况是当前香港银行业的通病,这一年资金、人员涌入,银行吸收存款和放贷同时增加,而且历来放给制造工厂都是收益少风险高的一种方式,拿银行业非常发达的上海举例,从二十年代曾经红极一时的大生纱厂轰然而倒,到三十年代中期,大量的营造厂倒闭,每一次都受到了国际金融局势变化的影响。香港确实看上去生机勃勃中暗流涌动。这一年里确实有很多工厂借贷了之后,无力偿还,出现了坏账,亨通的比例还是在控制当中,最多也就是利润率少了些。并不影响亨通的根基,相反亨通在行业内可能是基础比较好的。如果因为这个理由亨通银行会倒闭,那么你们应该去仔细看一下香港其他银行的状况。另外,我建议你们去好好整理一下,最近二十年银行倒闭的原因,甚至企业倒闭的原因。大多数不是在放贷上,而是在政府滥发公债,银行配合买卖炒作,还有炒作物资上,这些亨通都没有。为了应对恐慌性兑付,亨通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
蔡皓年说完,他过去牵金煜的手:“让爸爸妈妈迎接客人,阿公带你一起进去,好不好?”
蔡皓年带着孩子进去,记者们继续蹲点。
上海来的客人,本就住酒店,蔡运亨夫妇此刻迎接的是香港和客户和政商两届的朋友。
蔡运亨这一年的成绩有目共睹,当然初期是余嘉鸿在香港给了他全力支持,尤其是接触过余嘉鸿的那些老板,在这个乱世,在大家对未来无限迷茫的时候,余嘉鸿的话,简直比庙里签文还灵验。
于是乎请柬仓促,来的人却是不少。香港不仅有上海来的华商,还有上海来的犹太商人,俄犹、德犹都不少,这些人也跟他们合作,余嘉鸿在去年这个时候就分析过欧洲的情况,着重说了德国的情况,最近德国已经沸腾起来。
原本龚耀信的出现,大家都笃定,亨通是要卖给龚老板,这几个犹太人出现,尤其其中一位还是又港币发行资格的英资银行大班,这形势似乎又有变化。
在殖民地,洋人就是高人一等,更何况是这种级别的洋人。还是银行相关的洋人,他们的出现更是亨通银行不可能有问题的佐证。那么亨通银行到底要卖给谁呢?
一辆车停了下来,马老板西装革履,李红莲穿着一席墨绿色织锦缎旗袍,披着一块狐裘披肩,手腕上一串祖母绿镶钻手链。笑意盈盈地挽着马老板的胳膊。
“小蔡老板,不请自来,不知道欢迎否?”马老板问道。
这是在门口,又有那么多记者看着,蔡运亨也不便跟他翻脸说:“康安兄、李小姐请!”
马老板勾着李红莲上楼去。
二楼宴会厅门口,余嘉鸿和叶应澜正在跟来宾寒暄,叶应澜看见这对,她有些不解。
“嘉鸿,你办酒会,怎么连我和你小舅妈都不请?”马老板笑着问。
“哎呦,你看看我,见面礼都拿到了,居然还不请二位。”余嘉鸿意有所指。
马老板购入的亨通银行股价成本在二十块上下,为了打压亨通的股价,他一路抛售,出货平均价格不足十块,几天功夫亏了将近六七十万港币。
原本是想法是,这点港币比起来,换取用半价收购亨通,值得。
现在低价的筹码被人一网打尽,而今天酒会这个架势,明摆着就是给香江商场的人看,亨通银行背后有强大的支撑,按照这个情况,明天一开盘股价回到二十,甚至涨更高都有可能,而且看起来人家已经在找银行接盘亨通。
这样的话,这么多钱就是白白地亏了,想到这里马老板心疼至极。六七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今天下午扫货的气势,如果是这个余嘉鸿做的,那么他买入平均价格非常低,今天赚了已经不少了吧?加上明天?
“你这哪是仅仅拿到见面礼了。今天的酒会也是马老板买的单。”叶应澜提醒余嘉鸿。
马老板脸色越发难看。
他们正在寒暄,这时候蔡运通夫妻地走出来了,蔡家二少奶奶见到李红莲,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快步走出来,开心地叫:“红姨!”
李红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热情,她微微点头:“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抓住了李红莲的手,惊讶地说:“红姨,别人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这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啊!这对耳坠,是去年年头上,我们去澳门大姐家吃饭,你吃得不开心,爸爸给您买的,您手上这条手链,那可是我订了准备送人结婚的礼物,爸爸抢了给您。这个钻石胸针……”
李红莲被她说得难受,却也是事实,她手里够分量的首饰都是蔡皓年送的。
蔡运通拉住老婆:“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老板手头有点紧,想要拿下亨通,又出不了那么高的价格,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他哪儿有钱给红姨买首饰?”
二少奶奶看上去一脸尴尬:“看我,看我!都没想到这一茬。不过,戴着前夫的首饰和现任男友一起出席前夫家的宴会,那也是证明你是一个真正有魅力的女子。马老板也是一个心量宽阔的男子。”
“红姨,我爸已经到了,要不你们去叙叙旧?”蔡运通伸手,“两位请!”
第150章
李红莲本不想来,但是儿子给她打了电话,说蔡皓年不让他们来酒会。她还问儿子,是不是他们闹过分了?两个孩子说他们已经跟蔡皓年道歉了,还软语相求了,但是蔡皓年就说不让他们过来。
打听不到,那就等酒会后,再问参加酒会的人,同在香江总归有办法知道的。
然而今天在股市里一个下午输了六七十万的马康安,是一刻也不能等,逼着她一定要来参加酒会。
跟了蔡皓年这么多年,李红莲有些看不上马康安,叫他不要着急压低股价,也不要妄想用一半的本钱收购亨通,他偏偏要手段用尽,一切没照他的想想发展,他又一点点定力都没有,上蹿下跳,还立马要去酒会,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更何况,如果真想要拿下亨通,这个时候就该重新估算价格,跟竞争者竞价,给一个合适的价格。
这个时候买入,香港的特殊地理位置,广州和武汉在日本人还是重庆政府手里有差异吗?货物总是要从香港走的,香港繁荣是铁板钉钉的,钱赚回来也就是两三年的功夫。
这些话自己还不能跟他多说,马康安那个刚愎自用的性格,说多了,还以为她是在帮着蔡皓年。
李红莲跟着马康安进酒会现场,他们临时决定过来,所以到得比较晚。
现场两边是酒席区域,中间是舞池。她往左右看,现场基本已经没有空位,别说是前排的主位,就是边边角落也没有蔡皓年的身影,蔡运通不是说蔡皓年到了吗?
余嘉鸿和叶应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进了会场,却见李红莲和马老板还没有落座。
“小舅妈,你怎么还没落座,酒会要开始了?”余嘉鸿问,他转念一想,“今天来的客人太多,是没找到位子吗?跟我来!”
余嘉鸿和叶应澜将两人带到主桌边上一桌,蔡运通夫妻已经坐着了,余嘉鸿说:“表哥、表嫂,我和大表哥今天很忙,就把贵客安排在你们这一桌了。”
“行啊!运顺和运畅不来,我们刚好多了两个位子。你们忙去,我们会好好照顾贵客的。”二少奶奶说。
“大舅舅呢?”叶应澜问。
“不是孩子们也有单独的宴会吗?二叔家的宝儿来了,两个小东西要跟姐姐玩去了,爸跟着两个孩子过去了。”二少奶奶说。
蔡运通替李红莲拉开了椅子:“红姨,坐。马老板,也坐。爸跟孩子们玩一会儿,就会过来。”
李红莲很想跟蔡运通夫妻说清楚,她不是来找蔡皓年的,但是她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她说了声:“谢谢!”
“马老板,香槟可以吗?”蔡运通说道。
“可以。”
二少奶奶已经拿了一杯酒放在李红莲面前:“红姨,这是家里拿来的干桃红,你最喜欢的。”
李红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二少奶奶。
这时,穿着晚礼服的蔡运亨和余嘉鸿拿着酒杯一起走到舞池中央,灯光落在两人头上。
一年过去,蔡运亨一扫当初的抑郁不得志,整个人气势昂扬,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表弟:“一年前,我的表弟余嘉鸿先生来到香港,他跟我说,因为内地打仗,酒店已经订不到房间,百货公司卖空,交易所人头攒动,更多的是,维港上挤满了小船,路上到处都是赤着脚的难民。他跟我说:‘哥,我们想想办法,让这些资金,这些人都有去处。’鸿运公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我们一直记得自己的初衷,在这一片避风港里,我们尽快让老板能找到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也让流落到香江的人,能有地方工作,能养家糊口。”
蔡运亨说,余嘉鸿翻译,他翻译完,接着说:“是的。这一年来,我来到了香港,也去了上海、武汉、重庆、昆明,还有西安。最让我无能为力的是,我在路上看见一位阿妈坐在那里抱着她已经死了的小孙女在哭泣,后面是他们几代人建起来的院子,已经成了废墟。我跟她说;‘阿妈,快走吧!’,她说:‘我什么都没了,我还能去哪里?’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那一刻我被她的绝望感染。然而,当我到达城市里,我看到排着长队在购买物资的人群。我告诉我自己,我们做的事有意义。”
这一番话出来,全场寂静无声,英国是中立国,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不能发表抗战言论,只能以和平为主题说话。
“上海租界和香港,都是满目疮痍包围中的避风港,资金在这里避险,人们在这里避难。在香港和上海的我们,日夜开动机器,我们要把东西生产出来,我们要把东西运进去,让战火下的人们能活下去,等待和平的曙光到来。”余嘉鸿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提议,“诸位,我们一起站起来,互相鞠躬,我们感谢对方,也感谢自己,为饱受战火摧残的中国人带去的些许温暖和希望。”
所有人站起来,一起鞠躬,余嘉鸿再举杯:“愿和平早日到来!”
“愿和平早日到来!”众人跟着说,说出这句话,很多人的心在颤抖。
这种话,总有人会有不同意见,有人悄悄说:“明明一年时间赚钱赚得飞起,他就能站在为民生的角度说话。”
“关键是这些话,那些洋人也爱听。”
“那些洋人,也就放了几个洋屁,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谁叫中国弱呢?在香港,还能看洋人的脸色做事。”
“所以要抵抗要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
“不抵抗,以后所有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都是下等人。”
“……”
乐队奏起了爵士乐,两对主人夫妻领舞,客人们纷纷进入舞池。
休息室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有女佣看护,蔡皓年走了进来,看着舞池里被马康安搂着的李红莲。
以前总觉得李红莲委屈,现在想想,她就喜欢往不欢迎她的地方挤,无论是弟弟妹妹家,还是女婿家或者是媳妇娘家,都不希望她去,每次她都借口,为了一家和和气气,非要跟着去,去了就像现在这样,跳舞跳得花样百出,那时候秀英就像现在的自己,站在远处看着舞池里的狗男女。
“阿公。”金煜拉着他的手。
“煜儿怎么了?”
“我要尿尿。”金煜指着正在跳舞的蔡运亨说,“妈妈说我是男孩子,在外面要上男厕所,要叫爸爸或者哥哥。”
蔡皓年笑:“爸爸的爸爸带你去。”
“嗯。”金煜点头。
蔡皓年带着孩子去厕所,陪着小家伙上完厕所,给他洗了小手。也不再想进宴会厅了,那些热闹繁华对他没什么吸引力,最主要他不想看见那个女人,真让他恶心。
恶心?那时候秀英也是这种感觉吧?平素有宴会她能推则推,但是弟弟妹妹,女儿、亲家家里办的宴会,她很想去,可自己偏偏要带李红莲。秀英通常就坐一会儿,然后去看孩子们。
那时候自己还觉得老妻不会应酬,跟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然而自己没找李红莲的时候,纵然她不会跳舞,她也会跟那些太太小姐闲聊,回家的路上跟他说这家那家的事。
明明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以前会觉得脑仁疼,现在却觉得有趣。皓新家的宝儿可真凶。
蔡皓年看着孩子们,隔壁第一曲结束,马老板想要挤进去听听余嘉鸿跟那个洋人和龚耀信在说什么。
问题是他听不懂英文,这个李红莲呢?也不过来听?
李红莲在跟熟人招呼,招呼过后,乐曲刚刚响起,蔡运通就到了她面前,当着各位太太的面,弯腰邀请:“红姨,跟我跳一曲?”
李红莲想要从蔡运通嘴里打探点消息,她就伸了手。
蔡运通虽然不是花花公子,不过也有吊儿郎当,只会吃喝玩乐的美名。他骑马、跳舞、打球、甚至赌博样样都行,拉住了同为跳舞高手的李红莲,自然要大秀舞技。
李红莲想要开口问,蔡运通带着她的手转圈,李红莲又想开口,蔡运通一把将她带了出去,再收回来。
蔡家二公子和蔡家前二姨太,跳舞跳得眼花缭乱。
叶应澜本来在和乔启明跳舞,看见表哥和前小舅妈如此,不禁停下来要为他们鼓掌。
马康安看着已经跟自己定了婚期的李红莲,居然跟蔡运通跳舞跳得起劲,而他还在竖起耳朵听着完全听不懂的洋鬼子话。让她过来打听消息,不是让她跟蔡运通跳舞的。
一曲结束,两人收获了如雷掌声,蔡运通打了个响指:“红姨,跟你跳舞,真是棋逢对手。”
什么都没问出来的李红莲,转头去找马康安,却见马康安本来就拉长的脸,更长了几分,她快步走过去。
这时三个人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她走过去,马康安把她拉到角落里,怒问:“跳舞跳得开心吗?”
李红莲跟蔡运通跳完舞就知道不对劲了,现在被马康安质问,她立刻说:“你什么意思?我是想从蔡运通嘴里打探消息。”
“打探了什么?打探你能转多少圈吗?”马康安血气全部涌上来脸,声音有点大,“知道的,你是蔡皓年的前姨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蔡运通是你前夫。”
一个声音出来:“马康安,你说的是人话吗?”
蔡二少奶奶走了过来,站在李红莲面前:“运通请红姨跳个舞,算个屁事?”
蔡运通走过来揽住老婆:“小敏,怎么了?”
听见这里闹了起来,很多人看过来,二少奶奶虎着一张脸,跟蔡运通说:“你就跟红姨跳了一支舞,这个马康安就在骂红姨……”二少奶奶复述了马康安的话,“你说他有病吧?刚才他也邀请我跳舞了,我看他是客人,给了他面子和他跳了一曲。早知道他嘴巴脏成这样,我怎么可能跟他跳舞?太恶心了。”
蔡运通正色:“因为红姨跟我跳了一支舞,你说这样的话?既然你认为男女之间跳舞是别有心思,见不得人,那你还来参加舞会做什么?甚至我想问,你要娶红姨做什么?红姨在香江出名的就是舞技高超。”
二少奶奶对李红莲说:“红姨,爸老了,你不想伺候他了,也情有可原。那你也找一个年纪轻,长相好的,性格也好的啊!你跟一只人形蟑螂怎么睡得下去的?”
听见这个骂人的话,围观的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骂我什么?”
“曱甴!”二少奶奶用广东话发音“蟑螂”骂马康安。
马康安怒目相对:“你这个泼妇!”
蔡运通把老婆护在身后:“是你先侮辱红姨在先,我太太跟你据理力争。”
蔡运亨走了过来,问蔡运通:“怎么了?”
蔡运通简略地说了两句,蔡运亨对着马康安说:“马老板,今天这个酒会是鸿运公司招待朋友,跟你的大昌银行毫无关系。我并没有邀请你,你不请自来。我们一家子看在红姨的份上,请你坐在家人席上。请吧!我送你出去。”
李红莲被马康安那样骂,她心头也很恼怒,但是没想到蔡家的这位二少奶奶会出来帮她说话,更没想会闹得这么大,这事还怎么收场?
她现在跟着马康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们这是在坑她,她对蔡运通夫妇说:“何必假惺惺!”
蔡运通说:“小敏做得对!你是运顺、运畅的生母,这一点无可改变。我们不可能让自己弟弟的生母,在我们面前受到这样的侮辱。”
李红莲看着马康安的眼睛快放出火,她无奈地跟上。
来时两人勾着胳膊,走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正在聊天的余嘉鸿看见两人要走,连忙过来:“马老板、小舅妈,要走啊?”
“算你厉害。”马老板咬牙。
余嘉鸿笑:“还行!接下去的日子,我在星洲,如有需要帮忙的,来星洲找我们喝茶。”
“我找你?”
余嘉鸿陪着他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站在二楼挑空露台上,他拍了拍马老板的肩:“多少能力,办多少事。你不该谋太大,拉着张老板和鲁老板,鲁老板老早就对香港这一年的银行发展眼红了。你自己找上门去,他怎么可能再放手?你这是引狼入室了。”
马老板惊讶地看着他,余嘉鸿说:“股票上亏掉的那点钱还是小事,自己一人担的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李红莲一边听着余嘉鸿说话,一边看着敞开着门的,孩子们的那间大厅,蔡皓年坐在沙发上,蔡运亨的幼子被他抱在怀里睡觉,她和蔡皓年对望,蔡皓年神色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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