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猝不及防地对上他好整以暇的视线, 柏恩和崽崽下意识地相互捂紧了对方忍不住要尖叫的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徐献清瞧见她们恐怖的样子, 微微叹息, 似有不解:“躲着我干什么?”
崽崽先反应过来,立刻从柏恩怀里跳下来,扑倒徐献清怀里, 仰起头眼里冒着崇拜的星星, “爸爸好厉害,一下就找到我了~”
徐献清唇角弯了弯, 摸了摸她的头, “下回不许躲爸爸。”
后面又跟来了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挺亲切,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挺着将军肚, 手里还盘着两个核桃。
虽然他比徐献清矮上一截,但是气场一点不输于他, 甚至更加从容老练。
“我说徐董是看到什么人往这边走, 原来是令千金也在这儿。”
徐献清淡淡道:“不好意思, 陈叔。我原先不知道她们会来,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碰见。”
又把崽崽牵到身前,“来,款冬,要叫陈叔公。”
崽崽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 颊边的酒窝就跑了出来,她声音甜软, 极讨人喜欢,“陈叔公好。”
陈叔哎呦了一声,“好久没有看见了我们款冬了,一眨眼竟然这么大了,长得真是白嫩可爱,跟你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献清淡淡一笑。
陈叔又看向柏恩,问:“陪着令千金的这位是谁,人看着面生,以前没见过啊。”
他是个人精,一眼看出柏恩身上的衣服是定制的,面料价值不菲,肯定她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姑娘,绝对不可能是保姆或者私人助理。
她头发乌黑秀丽,肤色盈白透着健康的淡粉色,绝对是养在温室里的结果。
不仅如此,五官也极其优越,有一种介于精巧和大气的冷感,像淤泥里开出来独一朵白莲,美得只想让人将她捧在心尖上。
尤其是一双眼睛生机勃勃,灿若繁星,尤为难得。
陪着徐献清的闺女,难不成是亲戚?
仔细看看,还与款冬有些相像。
徐献清没说话,反而晏然自若地看向柏恩。
柏恩嘴唇动了动,知道他要她自己说,便低着头笑着答:“我是款冬的妈妈啊。”
徐献清手掌亲昵地压上她的后脑勺,其中掌控和占有的意味不言而喻,含笑道:“嗯,她在家里闲闷,便带孩子出来玩。”
靠近时,柏恩嗅见他身上冷冽的酒精气息。
陈叔有些意外,要知道虽然徐献清早就结婚了的事是人尽皆知,但对方到底是谁却一直是个谜。
只是他也曾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好像是他的这位妻子精神上有些毛病,所以一直深居简出,从不抛头露面。
可是如今一看,流言真不可信,人家分明是个窈窕佳人,应当只是低调而已。
被他误打误撞地碰上,倒是难得的缘分。
便与她客气了两句,“先前一直没有见过,幸会幸会。”
柏恩也不太懂应酬这类事情,与他并不熟悉,矜持地微笑了一下。
陈叔继续道:“我夫人平素在家,爱好办一些晚宴聚会之类的,到时候我让她给你送去请帖,你若是感兴趣便过去,全当是结交朋友,消愁解闷。”
柏恩不懂这些,只好先客气地应承下来。
几个人又站在那寒暄了几句,陈叔着急回公司,便要先告辞了。
徐献清道:“妻女都在这里,我就不陪您下去,我让小胡送送您。”
小胡是他工作上的助理,算半个总经理。
陈一摆手,“我也没这些讲究。”
徐献清颔首,“到时候我让人把合同给您送过去。”
等送走了他,徐献清才又摸了摸崽崽的脑袋问,“跟妈妈来吃饭?”
崽崽哼哼唧唧道:“还有妈妈朋友。”
“哦。”他淡淡地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语气温和地征询柏恩的意见,“中午也没怎么吃饭,方便我过去吗?”
柏恩语气透露着冷淡,“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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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蔚正看着手机里的消息,门忽然被敲响,他还觉得奇怪,都是熟人怎么这么客气?
等到徐献清走进来时,他不由得惊怔,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徐总,您怎么过来了?”
柏恩更呆,怎么上哪儿都能遇见认识他的,看来都用不着她想着该如何介绍了。
徐献清配合地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在附近吃饭,恰巧遇见了妻女,贸然过来不会打扰了吧。”
“怎么会打扰,吃饭要热闹才好。”
沈蔚神色还有些恍恍惚惚,“原来她们是你的妻子和女儿,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真是失礼。”
徐献清似笑非笑道:“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沈总你不知道才正常。”
柏恩从他们只言片语中大概能猜到他们应该是工作上认识的。
世界真小,他们真巧。
几个人打了招呼,落座吃饭。
沈蔚要让人把菜撤下去换新的,徐献清摇了摇头,接过一双新筷子道:“太浪费了,这样吃就好。”
柏恩闷着头,闻言嘴角抽了抽,他说的什么鬼话,竟然忽然变得勤俭,分明就是在拿乔。
果然见他只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人看着没什么胃口。
柏恩懒得理他,倒是崽崽把自己堆着几个糯米藕的碟子推给他,他才又吃了几口。
沈蔚原本柔滑世故,三言两语道明了跟柏恩之间清白的朋友关系。
徐献清细致地听着,不时点头,末了笑了笑,“小柏心思单纯得很,多亏你多照顾她了。”
沈蔚听出来对方对他的敲打之意,神色有些不自然,知道自己算计人家不厚道,厚着脸皮道,“您不提,也都我应当做的。”
柏恩却感到郁闷。
他们两个聊得看样子要比她好。
徐献清又把她形容得柔柔弱弱的,好像必须要有人保护一样,她也不喜欢。
一顿饭吃完,几个人各自分别。
沈蔚先行离开,柏恩收拾东西要慢一些。
出了包间,徐献清抱着崽崽走在前面,她安静地落在后面,走在张玚旁边。
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徐献清单手抱着崽崽,另一只手接过张玚撑开的伞,转头看向柏恩,“到伞下面来。”
柏恩只好凑过去。
走到车边,徐献清便示意她先上车。
柏恩不吭不响地钻进车门,在后座坐好。
心想,怎么,他下午要回家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们上车。
一抬头,却看见徐献清把崽崽塞给了张玚,隔着车窗,声音又低又缓地传进来。
“你带崽崽去附近逛一逛。”?
要干什么?
柏恩用力推了推门,没有推开,车门被锁了。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什么,她从没有想过他竟然有这么卑鄙的时候!
崽崽被抱走了。
徐献清从外面打开了门,几片雪花顺着车门飘到黑色的真皮车垫上,消融成水。
他坐到了柏恩的旁边,手中捏着车辆的遥控器。
对她开口,腔调显得懒洋洋的。
“好了,这下你跑不掉了。”
柏恩被锁在了角落里,躲无可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是不是喝醉酒了?”
“不会,我酒量很好。”
柏恩笃定他肯定是喝醉了。
“让我出去。”
徐献清细细地打量着她,明明是自己一直很努力地在养她,怎么就是养不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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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跟我说,这几天都在气什么,我再放你出去。”
柏恩深吸一口气,辩驳道:“我没生气。”
他觉得她固执、不愿意说,便一改温和的面孔,冷笑道:“那就一直在这里等着,耗下去吧。”
他脸色压下来,眉眼间聚起郁沉,带着令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
柏恩不吃他这一套,他也只会吓吓她,拿她没办法。
“你讲一讲道理,我是真没生气。”
徐献清闭目养神,看样子是一点不相信她说的话,要跟她耗到底。
柏恩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急,反问他道:“我就算真生气了又怎么样,人好好的不就行了?你怎么就这么多事,又要这又要那。况且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顺你的意思?”
徐献清被她问住了,浓眉紧蹙,“不是这样的道理……”
柏恩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占着理的。
“哼,你也就嘴上说的好听,我问你,要是我和你妻子两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人消失,你选谁?”
他薄唇抿紧,唇色发白,一言不发。
柏恩觉得好笑,故意把话说得刺人,“这有什么难选的,你可真没良心。她和你恋爱、结婚、生小孩,你现在还犹豫,她碰上你可真倒霉。”
徐献清眼睫颤了颤,“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
柏恩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有些慌乱。
“我不是在意,我只是感到不平。”
他直视她的眼睛,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
她眼神乱飘,声音很小,“那你不也……不也多余地待我……”
刹那间,车厢内变得极其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嗡嗡声。
徐献清没有说话,也许是没反应过来,也许是默认。
柏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呆了呆,直起身子盯住他问:“那我能在你心里占几成?”
他刚才有点被心底陡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了,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还以为是在分利。
“你三她七……?”
柏恩勃然大怒,当即要上手去揍他。
徐献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面不改色地伸手拦下她,“我错了,我是开玩笑。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理一理。”
柏恩狠狠瞪他:“让我出去!”
徐献清和她对视了两秒,自知理亏,开了锁。
柏恩立刻开门从车上跳下去了,几步就跑远了。
徐献清从车上追下来,看见她走的方向,不是去坐她来时的那辆车。
想要去追,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便翻找出自己的手机,动作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乱。
人还没哄好,又给气着了。
电话一连打出去了好几个,柏恩才不情不愿地接通。
“你干什么,烦不烦?”
徐献清嗓音压抑地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似乎有些冷,原地跳了两下,“用不着担心,我要回爸妈家住几天。”
受委屈了找爸爸妈妈不是理所应当吗?
“……你怎么去?”
她语气不耐烦道:“当然是坐公交。”
才不坐他的车!
徐献清浑浑噩噩地抬头,迷茫地开口,“不行,你一个人坐公交太危险了。”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忽大忽小,有些失真,她似乎往投币箱里投了硬币,发出“当啷”一声响。
“——只有你才会觉得坐公交危险。”
电话挂断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的素白。
雪花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落下来,那么轻那么缓,落在他的发顶、肩膀,落在他凝固的姿态上,落满他的眼睫,落进他无措的内心。
今年的雪,为什么是烫的?
第 42 章
冬雪夜。
小区室内暖气开得暖洋洋的, 灯光雪光。
柏臣出去参加一个学术活动,得两天之后才能回来,故而家中只剩下文雅和柏恩两个人。
柏恩坐在饭桌上, 吃着妈妈做的饭, 心中泛起一阵感动。
果然,她自己过得好好的要什么男人?
真是想不开!
文雅盛好饭,坐到座位上, 斜睨着看她一眼, “你们吵架了?”
柏恩立刻炸毛否定:“哇妈妈,你乱说, 我才没有!”
文雅哼笑道:“你是我生出来的, 还能骗得了我,快从实招出来。”
柏恩用筷子夹了一颗晶莹的米粒塞进嘴巴里,恨恨地嚼着,知道瞒不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妈妈,我才发现, 他人品有问题。”
文雅不禁惊讶,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徐献清?”
“是呀是呀, 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一点都不专情。”
柏恩刻意隐瞒了自己的那一部分, 跟她抱怨。
文雅更惊讶,有些无心吃饭,搁下筷子,思忖道:“就我看,他不是个见异思迁的轻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妈妈你又没和他住在一起,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语速飞快, 越说越气。
文雅皱起眉,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几乎是哄着她,“我不清楚,所以你能详细讲一讲吗?”
柏恩将头埋进碗里,“妈妈,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我不明白,所以要你讲给我听呀,做妈妈的心情,你现在还不知道吗?”
柏恩想起她的小姑娘,鼻尖一酸。
真奇怪,她明明又没有怀过崽崽,但是她天天跟在她后面叫“妈妈”,她就真的愿意做她的妈妈。
虽然没有外人在,但是自己感情上的事情,柏恩并不好意思直说出来,便支支吾吾道:“我感觉,只是感觉他对我有点意思。但是他不是都有心上人了吗,怎么还来撩拨我,这道德吗?”
她从来都把自己当成独立的人。
文雅也呆住了,未曾考虑过这一问题。
事实上,DID患者在婚恋上一直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伦理问题。
大部分患者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病情严重到无法正常社交,就也没办法得到正常的婚恋关系。
可供参考的案例就更为少见。
文雅也有些犯难,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但你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一刻动摇过。”
母亲对女儿的爱是无限大的,但是亲情和爱情更是有本质上不同,爱情是狭窄的,小到只能容得下两个灵魂。
她眼神浮现出忧虑,“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柏恩斩钉截铁道。
文雅低低叹息了一声,“恩恩,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既然如此,我会去打电话和献清说的,你们最好还是分居一段时间。”
柏恩想早该这样了,忙不迭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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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献清正哄着崽崽睡觉。
今天念的是《永远永远爱你》。
徐献清声音磁性清润,读书时不急不缓,极为温柔。
“……她来到原先捡到蛋的树林里,把宝宝放在地上。‘再……再见,宝宝。’妈妈转身离开,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他声音一下顿住。
这故事似乎不太适合读给小孩子听。
抬头,崽崽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伸出细小的手指着慈母龙妈妈问,“为什么要疼?”
徐献清只好答:“因为慈母龙对霸王龙宝宝有了感情。”
“有了感情,就会疼吗?”
“……嗯,有感情是会心疼的。”
他又接下去念了几页,看了看时间,将绘本收了起来。
“好了,要睡觉了。”
崽崽拉好被子,乖乖躺好,回头问他:“爸爸,妈妈呢?今晚想妈妈搂我睡。”
徐献清站起身,垂着眼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翻身。”
崽崽乖乖侧躺着,徐献清帮她帮被子两边折好。
“抬腿。”
她用力翘起两条小短腿。
徐献清把被子掖好,“乖,明天带你去找妈妈,现在要好好睡觉。”
“哦。”
崽崽的声音闷闷不乐。
他关上了灯。
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徐献清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是径直去了放映厅。
他坐在皮质座椅中,电脑连接放映机的HDMI接口,将硬盘中的数据传上去。
一张一张的胶卷照片投放在幕布上,将他清瘦的身形镌刻成剪影。
十五六岁的少年们的面孔,全都无忧无虑,意气风发。
徐献清是高一上学期末才转到了第九中学。
那天的夜里下过雪,地上全是积雪,融化成冰。
不急不躁地从车上下来,来接他的人是年级主任,对方絮絮叨叨关切的话说了一大堆。
徐献清压根没注意他,只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往教学楼走过去。
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周围也没有什么学生。
后面忽然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音逼近,忽然对方“啊”了一声。
徐献清皱起眉回头,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对方的脚就扫到他的腿上。
大理石地面原本就滑,他整个人就要往后面倒去,对方又急切地叫了声“小心”硬生生把他扯到她的方向倒了下去。
雪水溅了一身。
徐献清只感觉自己压住一片柔软的躯体。
“柏恩!”主任怒道,“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啊,我是不想迟到啊。”
“你都迟到了,再跑得急还有什么意义,要是把人撞伤了该怎么办?”
柏恩自己觉得委屈得不行,迟早了挨骂,努力不迟到还要挨骂,况且明明自己才摔得重,况且对方个子那么高那么重,压在她身上疼死了。
只好咽下满腹要反驳的话,龇牙咧嘴地扶他起来。
等到看清被自己撞倒的学生样子,忽然呆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地会这么滑,你没事吧?”
徐献清不吭声地从地上起来,垂下来的头发半遮住了盖在左眼上的医用眼罩,平添几丝阴冷忧郁。
旁边传来几声笑声,有人在走廊处背书,看见了这边的情景。
二楼的一个中年男人中气十足地向下喊:“柏恩,你怎么又迟到!”
是她的班主任。
女孩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腾”地站了起来,着急忙慌地向年级主任道:“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又对徐献清道:“我是六班的柏恩,你要是被撞坏了就去找我,我会赔的!”
然后拎起书包飞也一般地爬上了二楼。
主任气急,又回头问徐献清:“献清,没被撞伤吧?”
他摇了摇头。
主任又道:“柏恩是个好学生,她肯定是不小心的,你别放心上。”
是怕他会对她意见。
徐献清点头,“我知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了,您不用陪着我。”
主任搓了一下手:“行,那你慢慢去就好。”
徐献清抬了一下头,对方已经跑到了班级门口,正被班主任训。
他垂下头,慢慢地上去。
他在七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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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徐献清因为受伤,就申请了不上晚自习。
司机先去隔一条街的附中接正上初一的徐温嘉,再去接他。
他一上车,徐温嘉便帮他接过了书包,迫不及待地问他:“哥,开学第一天怎么样?”
徐献清挨着他坐下,认真地想了想,低声道:“还行。”
“进九中的都是学霸,哥你才回国,跟不上很正常的,慢慢来就好。”徐温嘉怕徐献清不敢跟他讲实话,便拐弯抹角地安慰他。
他们虽然是年龄差距不大的亲兄弟,但是实际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而且性格也天差地别。
徐温嘉眼尖地瞧见他膝盖上的污渍,“哥,你裤子怎么脏了?”
徐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起来是早上摔倒不小心染上的污渍,就解释:“不小心滑到的。”
“你也太不小心啦,下雪天路面肯定滑呀,你摔的不重吧?”
徐献清想起来自己全压在对方身上,诚实地摇了摇头。
徐温嘉话说多了有些渴,从包里拧开矿泉水,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
喝着喝着想起来自己的要紧事,回头问他:“哎,哥,你是在几班来着?”
“七班。”
“啊,你怎么在七班?”徐温嘉不满地嘟哝起来,“我不是让爸把你转去六班,怎么在七班啊!”
“……有什么区别吗?”
徐温嘉瘫在座位上,掰着指头道:“六班成绩好呀,嗯,而且六班的氛围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反正六班就是比七班好。”
司机笑呵呵地插嘴,“大少爷,你不知道,小少爷的心上人在六班,才觉得那里哪哪都好,天天恨不得不上学跟过去。”
徐温嘉羡慕地看着他:“我一想到哥你竟然能和她在隔壁上学,我就羡慕的不行。”
他抓着一头卷毛,沮丧道:“可恶,为什么爸妈把我生得这么晚,要是我们俩能换一换就好了,真是羡慕死你了。”
徐献清垂下眼睑,不搭他的话。
司机知道徐温嘉娇生惯养,周围人全顺着他,说话就没个轻重。可是对自己刚遭受过打击的哥哥说这种话也有些过了,便在其中打圆场。
“小少爷,你要是哥哥,说不定还碰不着人家呢。”
“哎,也是。”
又关切地问徐献清,“哥哥眼睛还好吗?”
徐献清道:“还行。”
“那还是要好好休息,大冬天起床这么难,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你这么早入学。”
徐献清轻轻瞥了他一眼,明明之前天天跟在他后面问什么时候能入学的人就是他。
休了半年学重回到国内的学校,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放学,倒是与他之前在国外的生活没什么差别。
徐献清相貌生得出众,但是性格孤僻,整个人都显得难以接近。
又是插班生,眼睛还有问题,旁人对他好奇心过了,更没人主动与他搭话。
他自己倒是乐得这样的清闲。
一月份,学校举办了元旦晚会。
徐献清没有去,反倒是徐温嘉跟自己的几个朋友混了进去。
听说他心上人也会上台表演节目。
徐献清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是那天晚上徐温嘉一回来,就嚷求他一定要帮他带一张晚会的DVD,他要好好珍藏起来。
于是当班长统计全班谁想要晚会的DVD光盘时,徐献清顶着旁人玩味的目光,成了全班唯一一个冤大头。
两百一张的光盘,明摆着是学校在赚黑心钱,就没多少人会去买!
徐献清没什么感觉,他是帮别人买,而且只是举手之劳,旁人的目光,他根本不在乎。
只是他以为这就完了。
谁知徐温嘉又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这元旦晚会还有该死的幕后花絮,还是独家的。
徐献清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又绷着脸去找拍摄的同学拷贝了一份文件。
那同学简直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拍出来的东西还有人这么稀罕,当即慷慨地把自己拍摄的得意之作全发给了他。
末了,还感动道:“我去,徐献清,看不出来你这人平时闷闷的,人却这么有眼光。你也不用跟我客气,我就全发给你好了。就是你看完了,给我提点意见,不用客气的!”
徐献清冷着脸点了下头。
后来拿回去连文件都没点开,一股脑地全塞给徐温嘉。
一直到徐温嘉得寸进尺地让他往对方桌子上塞各种小礼物,徐献清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不过当年那些视频,一直好好地被保存在他的硬盘里,和他后来为她拍的照片视频放在一起,竟然也有了特殊的意义。
徐献清从最早的视频开始看起,十几年前的影像画质现在看来太过古旧,他只找到有她的那段看了看。
柏恩很擅长弹吉他,和另一位女孩的配合也天衣无缝。她在音乐方面极有天赋,高考之后还去做了义演,只是后来她成了整天下地的农学生,很少再弹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这段演奏,整个高中,只有高三那一年的元旦晚会他到场了。
因为她是主持人,因为她邀他去看。
徐献清倚靠在座椅中,很细致地看这些影像,看着光影浮动,声音嘈杂,人群熙熙攘攘。
这是那段所谓的幕后花絮。
只是拍摄这段视频的人水平真的不怎么样,镜头摇摇晃晃,光圈也没有调到位,画面忽明忽暗,对着杂乱的后台这拍一下那拍一下,毫无重点。
终于——
“……哦柏恩,你这是要上场弹吉他吗?”
镜头怼到了穿着衬衫短裙,翘着腿抱着吉他的女孩身上,裸/露的皮肤几乎白到反光,她抬头对着镜头笑骂:“靠,陈世严,我难不成扛吉他上台演杂耍?”
举着相机的男生问:“那你今天要演奏什么曲子呢?”
“这可是我精心打磨了二十年的原创曲目,”柏恩笑嘻嘻地伸手揽过另一个女孩的细腰,“和我们大美女何何一起合奏哦~”
镜头又晃得厉害,对准了另外一个相貌极为精致漂亮的女孩。
“何何,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被称作“何何”的女孩低头看一眼她的搭档,“那就……希望今天恩恩和我,一切顺利!”
……
徐献清的胳膊撑座椅里,久久凝视着放映的画面。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然后结婚又是一年。
明明认识了八年之久,但是只用了三年时间,就让他几乎想不起来她原本到底是什么模样。
怎么会认不出来?
怎么能认不出来?
她笑容惯有的弧度,她生气时的小动作,她有时讲话时的腔调,都像是从十年前走出来一般。
走出来,又走到他面前,跟他开玩笑。
第 43 章
柏恩吃过了饭, 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床上,这几个月的事情不断在脑中翻江倒海,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又睁开眼睛盯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
失眠。
她睡眠一向很好, 近来心事变多,越来越难睡着,还不如以前带崽崽两个人在青草湖旁边生活惬意。
怪不得以前有人讲过, 一切烦恼都是来自于人际关系。
她从前与世隔绝, 只顾好自己眼前三分地就行,哪有这么些事情要去想, 要去解决?
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个身, 柏恩像一条咸鱼一样趴在床上喘息。
良久之后,她伸手从柜子上将自己的手机够下来,打开一看,跳进来一条信息。
徐献清:【我在楼下。】
柏恩微微睁大眼睛,因为她调的静音, 所以并没有收到提示,这已经是半个小时的消息了。
她急急地从床上下来, 赤着脚几步走到窗户边, 膝盖垫在椅子皮革垫面上, 拽开了窗帘。
灯光下大雪纷飞,几乎叫人难以看清外面的景象,楼下草坪边上停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旁正站着一个撑着伞的男人,车上伞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已经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对方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忽而头抬向她看来。
柏恩被看得心头一惊, 顿时感到心虚,“唰”得拉上了窗帘。
她抱着膝盖缩在了椅子上,脚趾忍不住动弹了两下,心脏则咚咚跳个不停,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跳出胸膛。
把头埋进膝盖里,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把自己的手机找出来。
一看时间,凌晨一点多。
她手指用力地打了字,回了消息:【你是变态吗?】
然后犹觉手机烫手,把它丢得远远的,落在床边上。
手机却很快震动起来,是对方来了电话。
柏恩看着电话一直响了半分钟,深吸一口气,又去把手机捡回去了。
就这样晾着也不是个事儿。
电话接通了。
对方声音含着雪气,“你怎么这样说我?”
柏恩坐在床上,捏着被角问他:“你来做什么?”
徐献清声音原本就好听,他现在刻意放得温柔,极为惑人,“我想见你。”
顿了顿,又补充,“迫不及待的那种。”
柏恩小声骂他,“有病。”
徐献清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反而得寸进尺地问她:“你下来好不好?”
她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皱着眉有些不情不愿,但是说实话,她又担心他真在外面冻病了,回去传染给崽崽。
便威胁道:“你最好想点好听的话讲给我听。”
挂断了电话,柏恩随便挑了棉裤和厚厚的棉袄换上,穿着棉拖匆匆地下楼。
跑出小区的大楼,雪花正随风飞舞,飘入每一个角落里。
徐献清见到了她的身影,便几步上前为她撑起伞,免得之后再病上了。
柏恩微微抬头,还没看清他的脸,手就先被握住了,冰冷冷冻得人直哆嗦。
“先上车。”
徐献清打开门,让她先上去。
车内还带着空调未散去的余温,比室外温暖一些。
路灯的灯光投向了车内,似明非暗地,令人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这样的黑暗令人发憷。
柏恩觉得他今晚真是奇怪得很。
三更半夜冒雪找过来,这种毛头小子凭借这种一腔热情做出来的傻事,他这样的讲究人大概该是不屑来做的,太冲动,并且也太不体面了。
况且柏恩不醒过来,他难不成要一直等下去,或者根本不介意她知不知道?
他是个商人,应该心知肚明这是亏本的买卖。
她想看见他的表情,又对这车不太熟悉,便礼貌地问他:“……要不要开灯?”
“先等等。”徐献清忽然整个人靠过来,捧住了她的脸,手指像一块正在回暖的冰块。
柏恩被吓了一跳,后悔跟他上来,忘了他也有不做人的时候。
“你好好说话,动手干什么?”
徐献清抚上她的脸颊,感受到之间下肌肤渐渐升起来热度,眸色转深,“你知道吗?有些话,做的总是比说的要来的清楚。”
柏恩的大脑晚上没有白天时灵敏,半天转不过来,磕磕绊绊道:“什么,你说的什么意思?”
她后面的话全讲不出来,徐献清又冷又软的唇贴了上去,他冰凉的手指压在她的耳垂上,反复碾动。
明明他整个人那么冷,柏恩却感觉到滚烫滚烫的热意一直从心脏烧到全身,星火燎原原来只要送一阵风。
他逐渐加深这个吻,直到柏恩察觉到唇瓣刺痛,后知后觉到肯定是被亲肿了,才浑身发抖伸手推开他,不知是愠怒还是情/动。
她力道对于徐献清而言近乎于无,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抗拒,慢慢松开她。
黑暗中,他们无声地对峙了两秒钟。
徐献清思忖片刻,伸手打开了车灯。
柏恩用力踩了一下他的皮鞋,“关上。”
他听话地把灯又给关上了,反正他想看到的也全看见了。
不过见她这么生气,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疑惑地问:“你那天晚上和我生气,难道不是想和我接吻但是没接成吗?”
“你你你……”
他真是清楚怎么用一句话气死她,柏恩被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徐献清轻拍了下她的后背,“深呼吸,总生气对身体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恩推开他的手,望向窗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回过头语气凶狠地问他:“你就来做这个?!”
要是真的,她就掐死他,柏恩冷酷地想。
徐献清想了想,决定继续认错,语气诚恳:“昨天是我说错了,对不起。”
柏恩冷哼,“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有人把这话准备了一箩筐,见谁都送上一句。我才不领情。”
这真是难办。徐献清回想起以前他哄她时,把她弄爽了多半气就消了。
现在不行了,现在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他自知理亏,轻柔细语道:“我生日那天,你不是许了一个愿望给我,现在我想要你的原谅,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柏恩一噎,当时主动答应了人家,根本没想到现在这情景。如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有苦说不出,只好闷闷地点了下头。
徐献清很轻地笑了一下,“那你要没和我生气,现在应该还住在我们的房子里,是不是?”
柏恩觉得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只好先应承下来。
“你没和我生气,那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一块儿吃饭,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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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恩又点头。
“你没生气时,很关心我……”
“够了。”柏恩皱眉打断他,“你别得寸进尺,我不是圣诞老人。”
徐献清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柏恩无语,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委屈的人。
她明明才下定好决心,不要无谓的纠葛,一定要疏远他,但是他一来,就轻易地打乱了她的想法。
她想不明白,他现在忽然来找她,吻她,然后向她道歉,要她原谅,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难道上天见她过得太舒坦,专程派这样一个人来磨炼她?
那她冤得没处说。
大概是由于深夜,徐献清整个人都温蔼软和了许多,说话也要一个一个问她,“我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一定得让你看,等白天我来接你回去,好不好?”
柏恩“嗯”了一声,虽然不懂他想要干什么,但是她现在也没理由拒绝。
徐献清又伸手去碰她的手,他的手已经捂暖得差不多了,可以将体温传递给她。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贴了一下。
柏恩猝不及防,舌头打结道:“你怎么又……!”
徐献清眼眸低垂,摩挲她的手掌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行。”柏恩气呼呼地把手抽了回来,“你再这样,我真对你不客气!”
“小柏,你脾气好差。”
他将她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回去。
两个人说完了话,柏恩便开门下车,将羽绒服的帽子带好,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一点留恋都没有。
徐献清一直看着她房间里灯开了几分钟,又灭掉。
一个人坐在车中静默良久,僵硬的躯体才终于感到了一丝倦意,下车绕到驾驶位上。
虽然现在太晚,回去还得惊动管家和佣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去找酒店,但是崽崽起床找不到他,肯定得着急。
_
第二天,因着昨晚的失眠,柏恩起来时不可避免地顶起了两个黑眼圈。
文雅看到了,被她吓了一大跳,“恩恩,你没事吧?不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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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恩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走到了饭桌上,吃完饭又躺在了沙发上补眠。
文雅看她这样,问她:“出不出去赏雪?”
柏恩闭着眼摇头:“妈妈,我等人呢。”
文雅愣住,问她:“谁啊?我认识不?”
柏恩有气无力道:“就徐献清啊。”
文雅揉了揉眼,看了一眼手机,满眼茫然。
她闺女不是昨天才和他吵过架吗?
虽然电话还没打出去,但是她早就做好了去充当恶人的准备。
怎么短短一晚上,柏恩就开始在家里等着人家,一副百依百顺、唯命是从的样子了?
文雅搞不懂,索性就不管,女儿是病了但又不是傻的。
对她道:“我可是约了朋友的,你不去,就得一个人看家了。”
柏恩向她挥了挥手,“妈妈,你去吧,玩好。”
文雅走了,柏恩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竟然就睡着了。
不知道在沙发上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她感觉到有一只小手不安分地扒拉她的眼皮。
对方用气息对另外一个人道:“爸爸,妈妈都睁开眼睛了为什么还不醒?”
“……”柏恩一时不知道该继续睡,还是佯装醒来。
幸而有人靠近将在她脸上作威作福的手捉住,声音略显严苛,“乖,别乱动你妈妈,去别的地方玩。”
客厅里起初还有小家伙跑来跑去的声音,后来终于安静了下来。
没人了吗?
柏恩动了动眼皮,从沙发上坐起来。
抬头,第一眼果然没看见人。
下一秒,“醒了吗?”
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她豁然回头,对上他温和的眼眸。
柏恩讷讷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他把电脑合上放到茶几上,然后伸手为她倒了一杯水,坦然答:“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岳母,她就把钥匙给了我。”
柏恩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哦……”
“岳母和我聊了几句,”他语气淡然地提起,“她说跟我讲你不喜欢我,叫我别为难你。”
柏恩一口水差点呛住,咳了几声。
崽崽听到声音,握着蜡笔从她房间里跑出来,见到她惊喜道:“妈妈,你醒啦!”
然后拱进她的怀里撒娇。
柏恩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支支吾吾地想糊弄过他的问题。
徐献清凝视她片刻,轻松地笑开,“我逗你而已,她只跟崽崽讲了好多话。”
崽崽迷茫地抬起头,又对柏恩道:“外婆,外婆问我吃没吃过。”
柏恩松了一口气,心头又觉得怪怪的。
那他怎么能精准地说出来她会做的事情,是误打误撞,还是对她太过了解?
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
_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水云居。
徐献清随手要把崽崽丢给保姆带。
崽崽气鼓鼓地瞪着他,人跟个小炮仗一样,个头小声势足,“你,你们养小孩一点也不用心!”
徐献清神色顿时变得微妙,拍了拍崽崽的脑袋,盘问她:“你从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话,嗯?”
崽崽自己生着气,不理他。
徐献清利诱道:“你说的好,等会儿吃完饭多给你一块儿小蛋糕。”
崽崽立刻来了精神,绞尽脑汁,半晌之后咬着手指,不确定道:“小张叔叔……?”
徐献清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让柏恩不禁为张助理捏了一把汗,这年头,助理也不好当。
崽崽满足了,抱着猫咪去外头玩雪。
柏恩跟着徐献清去到了别墅的琴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这里,仍然被室内奢侈的装修震撼,很古典的设计风格,和窗外的景致很相称。
但是就像柏恩不相信徐献清读过他书房里所有的书一样,她笃定他肯定也不是全会那些锁在壁橱里的昂贵乐器,尽是装腔作势。
徐献清让她坐在钢琴旁的的椅子上,自己则在钢琴前坐下。
他随意地按下一个白键,发出了一个悦耳的音节,问她:“马上到崽崽的生日,我弹一首生日歌,你听听好不好?”
柏恩有些不解,就是这事?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徐献清正襟危坐,音乐就自然而然地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流露而出,熟悉活泼的琴音在空中悦动,从这个二楼的窗户一直传到了楼下。
握着铲子试图铲雪埋住小猫的崽崽不禁抬起了头,问守在一边儿的保姆,“姨姨,什么声音?”
冯阿姨温柔道:“崽崽,是你爸爸在弹琴啊。”
崽崽“哦”了一声,对音乐不太感兴趣。
把要溜走的小猫给捉回来,她伸手秃噜了一把猫脑袋,好奇道,“橘子,你力气怎么又变大啦……”
猫咪不满地回头冲她叫了两声,没什么气势。
生日歌的旋律起初弹得十分温馨,他的手指动得很缓,但是随着乐曲推进,他弹奏得也越来越急,手指快得能看见残影,但是每一个音都压得很准。
柏恩知道了他是会弹的,水平能达到职业水平。
等她渐渐从刚开始的音乐带来的感染中回过神来时,他手下的曲目已经变成了另外一首曲子。
钢琴曲生机勃勃、充满潦草的生命力,仿佛叙述着一位冬雪里流浪的旅人,亲眼目睹到欢愉跳跃的阳光,终于在一个明亮的春天,靠岸。
柏恩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这曲子怎么这么耳熟。
她从小兴趣极为广泛,父母又从不吝啬于为她报兴趣班,便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音乐也算一个。
学久学深,自己编曲演奏便不在话下,这首她有一些印象。
当时她上学路上,看到一群还没有她年岁零头大的小孩排着队出门放风筝,而她大好春光却只能去教室里上课时,心中忿忿做出的曲子。
刚写出来时,她沾沾自喜了好一阵,放久了却又觉得这谱子写得没意思,搁置在了一边。
徐献清最后几个音节重重地按下去,钢琴的尾音像一条厚重的裙摆扫过她的脚尖,让她呼吸都忍不住停顿。
柏恩抬头,看向坐在琴椅脊背挺拔的人身上。
他技术很好,一下就弹出来了她想要的感觉。
但是曲目虽然熟悉,但是也有很多细节也不全相同,大概只是英雄所见略同吧。毕竟这曲子肯定不是她作的,她可才来这个世界没过多久。
只是他专程弹给她听,是为了什么?
徐献清没有多留悬念,直白道:“这是你以前写的曲子。”
柏恩正洗耳恭听,等听到了他的话却又不太敢相信,“不可能!”
不可能,这太过离奇,她无法相信。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温和地点出来,“为什么不可能?你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柏恩答不出来,慢慢地走去了窗外,从这里能看见被雪覆盖的花园一角。
崽崽正在她秘密基地的旁边铲雪,她穿着的衣服臃肿,自己呆在里面太局促,从冬天起不愿意往里面跑。
小猫跳到了小木屋的顶部,懒懒地窝着。这个位置,崽崽够不着它,猫却又伸着尾巴撩她。
一大一小,都能明显看出来比夏天那会儿变了许多。
时间在小孩子身上最明显。
柏恩察觉到徐献清迈步来到了她的身后,听见他轻声说:“六月十一日,大雨,当时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撞到了沛江附近的栏杆上……”
他合理猜测道:“许就是那个时候,你撞坏了脑袋。”
柏恩沉默片刻,“你别瞎猜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要真是撞到了脑袋,那医生能检查不出来?”
她可是上上下下都检查过,根本没问题。
但是她内心却也隐隐认同他的想法,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的父母。
如果有人告诉她,你下辈子得去到另外一个世界生活,她肯定不乐意,她运气差,碰见个吃人的世界,她上哪去说理?
但是万一那人又说,你不去,你爸爸妈妈的孩子得是其他人,这她受不了,必须得去,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
徐献清也心知肚明,但是这种事急不得,便看着他们的女儿道:“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搞清楚。”
他等三年都等得,再等一等又怎样?
第 44 章
崽崽的生日在农历十二月十六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恩早在心底默默琢磨起要送给她什么礼物, 左思右想一番,决定给她配一辆车。
这个年纪,也该有一辆车了。
到她生日这一天, 柏恩便起得格外早。
宜西市冬天的雪断断续续了大半个月, 院子里积起厚厚的雪层,别墅内极其安静,这个点大家还都没有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恩轻手轻脚地推开崽崽的房门, 打算悄悄地把礼物摆放在她床前的地毯上, 等她早晨醒来时第一眼就能够看见。
进门后,她发现地毯上早就摆上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礼物盒, 大部分都是佣人送的, 可见他们对这个家小主人的喜爱。
柏恩把自己从网上买来,然后在房间里自己组装好带辅助轮的自行车给拎到那一堆礼物盒中。
现在才早上六点多,远远没到崽崽该起床的时间,此刻她睡得正熟。
柏恩眸子转动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在床前, 看她侧身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紧闭, 睫毛长长得像一把小蒲扇, 脸颊泛着苹果开始成熟时的红, 静谧美好。
她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放在被子外面无意识攥起的小拳头。
余光瞥见了摆放在她床头柜上的花盆,几朵瘦弱的黄花带着新鲜的冰雪融化的水汽,旁若无人地开得旺盛。
款冬,意为冬天款款而来。
款冬花,是生于冰下、雪中的极顽强的花朵。
花朵小小的并不起眼, 花瓣也不艳丽娇嫩,柏恩却觉得它可爱极了。
她摆弄了一会儿这饱含心意和祝福的小花, 良久之后,离开了房间,悄无声息地为她关上门。
下了楼,柏恩有些意外地发现厨房里的灯还开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麦香和奶油香甜气息。
她走进去,稀奇地发现在厨房里忙活的人是徐献清。
他正在将烤好的面包脱模,细致地切成等厚度的面包胚。见她来,又重新低下头,“醒的这么早?”
他平时极少下厨,柏恩都快忘记他会做饭,就更没有想到过他会做蛋糕。
“这是给崽崽的生日蛋糕吗?”
徐献清点头。
柏恩卷起了羊毛衫的袖子,上前道:“那我也来帮忙吧。”
徐献清抬头,用锯齿刀指了指放在厨房岛台成箱的水果,“空运来的水果,你清洗一下然后切开。”
又把蛋糕的样式找出来给她看。
柏恩也有一些烘焙经验,一看就明白了。不过,这蛋糕的样式看起来还挺难的。
她将草莓,蓝莓,树莓都挑出来,分别洗干净,放在玻璃碗,极为好看。
找出水果刀把草莓沿中间仔细地切开,闲聊问他:“自己做起来还挺麻烦的,怎么不去买?”尤其他又不缺钱,提前预订太容易了。
徐献清开始往面包胚上抹上奶油,闻言,便解释:“我觉得自己做会更有意义一点,况且她一年只用过一次生日,一年只麻烦这一天而已。”
柏恩又问:“那每年都这样吗?”
徐献清抬眼平淡地应道:“嗯,确实年年都这样。”以前是只为她做,后来只为他们的小不点做,不过——
“明年也做给你。”
“哦。”柏恩默默地把切好的草莓丁递给他。
徐献清用抹刀将草莓平铺在奶油上,然后娴熟地转动底盘,将奶油抹匀。整整盖了四层面包片,然后用奶白色的奶油将蛋糕胚覆盖完整。
厨房内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味,现在这已经是个非常美味的蛋糕了,只需要稍加修饰就更加完美。
徐献清握着裱花袋,用淡粉色的奶油挤出繁复华丽的花纹,手腕平稳有力,不带一丝颤动,就像在艺术家在对待他的艺术品一样一丝不苟。
他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就挤好花纹,又用一些水果、饼干和糖霜装饰,最后用盒子装好,放进冰箱里保存。
柏恩看完他整套动作,不禁惊叹于他的耐心和精准,仔细回忆,她便发现他对待每一件事情都格外专注,倾注全部。
之前同她玩游戏时也是如此。
又在心底对比了一下两个人对崽崽生日的重视以及心意程度,他完胜。
她不禁懊恼,也许应该更用心一点。
_
崽崽早早就期待起今天,所以醒来得也格外早。
一看见床边堆得满满的礼物,便兴奋得也顾不得穿衣服,赤着脚便去找了柏恩,“妈妈!”
柏恩正迎上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鞋也不穿?”
“妈妈,要先祝福我。”她纠正。
柏恩听她的话,“宝贝,生日快乐。”
然后格外霸道地横抱起小孩,带她去把衣服穿上。
早上,罗叔叔专门给崽崽煮了生日面,她咬着面条往嘴里吸溜。
崽崽年纪还小,也还没什么朋友,但是有许多徐献清的亲戚朋友还有合伙人陆陆续续地送来了礼物,全被管家收下了,放在崽崽的房间里,等着她晚上拆。
八点多一点,别墅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一个打扮朴素、看着跟路边下棋大爷没什么区别的中年人迈着大步进来,中气十足地往那儿一立,让人不容忽视。
徐献清当即皱眉,似有嫌弃,“你怎么来了?”
中年人吹胡子瞪眼,“我孙女生日,我不能来吗?”
正帮着崽崽系鞋带的柏恩的动作微顿,悄悄地打量着他,哦,那他就是崽崽的爷爷了。
不过也真够奇怪的,孙女被人拐跑,都找回来这么久了,也不上门来看看,不像是做家长的样子。
柏恩又转念一想,他们家人个个都是忙人,一时没顾及上倒也正常。起身坐回到沙发上,默默地做起背景板。
大半年没见过,崽崽早就忘记了他,直到一旁人提醒,她才乖乖地叫了一声“爷爷”。
徐父也就是徐令章上前两步,亲热地把她抱起来,“来,给爷爷亲一亲。”
他嘴唇周围有硬挺的胡茬,扎嘴,崽崽皱着鼻子伸手推了推他凑过来的脸,和他保持了好大一段距离。
徐令章被嫌弃了也只好作罢,抱着她笑眯眯地和柏恩打着照顾,“恩恩,身体还要紧吗?我家里忙,一直没得空上门来拜访,可别怪我呀。”
事实上,他一直拖到现在才登门拜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心虚。徐温嘉做的这事,确实不厚道。他后来的做法也令人寒心,是真对不起他,要是上门肯定不受待见,这不上赶着讨嫌嘛。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崽崽的生日,不管怎么,徐献清也得给他这个老子几分好脸色,所以今天可是他们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柏恩还是第一次见到徐献清除了他弟弟以外的亲人,觉得好奇。
她估摸着他现在应该也有六十岁了,可是整个人看着精神很好,眼睛炯炯有神闪动精光,笑起来模样很和蔼,说话也很客气,看起来很好相处。
不过她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应他什么,只好温和地笑了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管家和另一陌生的男子一起把门外的东西给抬进来,整整齐齐好几箱,打包得严严实实。
“这是给崽崽的礼物吗?这也太多了……”柏恩看着这么多箱子,吃惊道。
徐令章摇头,乐呵呵道:“这些全是送给你的,崽崽的要另算。”
啥?
给她干嘛?
柏恩还在状况之外。
徐令章跟她解释:“之前一直没来拜访,也没来得及备礼,正好趁今天这个日子一块儿补上,也就是一些金银珠宝什么的,一些你们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柏恩没主意,转头看了看徐献清。
他冷淡地颔首,“送你的那就是你的。”
柏恩只好回了一句,“谢谢。”
徐令章有些不乐意,“这不应该叫我一声‘爸’呀?”外头可是一堆人抢着当他闺女儿子呢!
柏恩一想也是,正准备开口,徐献清却沉下来脸,“又不是做生意,还在这交换上了?”
徐令章是来缓和关系的,见势头不妙,便顺着他的话继续好声好气,“我的错,是许久不见生疏了,这事以后再说。”
又赶紧道,“我给我们款冬备了一份大礼,她肯定喜欢,不如先去看看。”
徐献清对他爸爸不甚亲近,态度也冷淡的,柏恩搞不清状况,糊里糊涂地被他牵着跟着走,她现在已经懒得计较他对她自然而然的亲近了。
徐令章抱着小孙女不肯撒手,边走边道,“又找了个新厨师,尤其会做粤菜,到时候我们一家人正好在一起尝尝,看看他做的到底正不正宗。我们款冬爱不爱吃粤菜呀?”
崽崽稚声稚气道:“爷爷,月亮不能吃。”
他哈哈大笑,回头,碰上徐献清的冷脸,蹭了一鼻子灰,便讪讪起来。
“你这孩子,还真是不可爱嘛。”
又回头对管家道:“老俞,你也一块跟我来嘛。”
他们各上各的车。
柏恩和徐献清上车,一块儿坐在后座。崽崽被徐令章抱去,看起来老大不高兴,不过管家陪在身边,倒也不太害怕。
两人坐定,柏恩小声开口问他:“你爸爸知道我……这样吗?”
徐献清点头,“知道,但是他不太关心。”
柏恩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样就好应付了。
“你爸爸还挺开朗的。”
跟他性格截然相反,要说像,倒是和徐温嘉像极了。
徐献清扯唇道:“他是个话痨,平时就唠唠叨叨吵得很,你别把他话放心上。”
她眨眨眼,“……你和他关系不好?”
徐献清想了想,对她道:“好不起来,他私下里小动作太多了,恶心。”
柏恩不禁张大了嘴巴,她这种和父母关系极好的人是永远说不出来这话。况且听他这意思,他还想拿捏对方,两人不像父子,倒像竞争对手。
徐献清瞥见她神色,捏了捏眉心,“我从小和妈妈相处久,他和徐温嘉相处久,目前父母在分居。”
虽然控制大权被他抓在手里,但是徐令章没有偏心是假的,更是心疼从小和自己亲近的小儿子。
他从小早慧,一向理解他,只是这一回他做的太过了,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柏恩知道这话题并不美好,便转移了话茬,“我们这是要开车去哪呢?”
“礼物嘛,无非就是房子或者车吧,崽崽又不缺,一点新意都没有。”
“……”其实还好吧,她也只送了一辆小小的自行车而已。柏恩有些心虚。
她轻咳一声,看向窗外,“等会儿应该要吃午饭吧,怎么不把你做的蛋糕给带上?能一起吃的。”
徐献清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目,人看着有些倦,“他配不上。”
第 45 章
徐献清这回猜错了, 徐令章是用了心为她孙女挑的礼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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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车一前一后直直地驶入了城郊的一所私人动物园,大门漆上了崭新明亮的颜料,看样子应当是买下来之后才翻新。
柏恩默默在心底感叹, 这种豪气, 他们家那点家底是比不了的。
徐令章牵着崽崽的手走在前面,笑呵呵道:“小款冬,这座动物园是爷爷专程买下来送给你的, 喜不喜欢?”
崽崽左顾右盼, 既好奇又兴奋,边走边跳道:“喜欢!”
徐令章洋洋得意道:“不过这还不算完呢!”
他可是用心打探过她的喜好, 她怎么可能不满意?
几个人继续沿着干净的石路往里走, 负责人带着他们边走边介绍。
虽然眼下是冬季,但是大部分动物都没有进入冬眠,而是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从它们的体型外貌也能发现它们被养得很好,毛皮油光水滑。
只是动物园有些区域并没有动物居住,稍显冷清。
徐令章摸了摸崽崽的脑袋道:“以后我们款冬想养什么就养什么, 一点都不用委屈自己。”
崽崽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继续往里走,七绕八拐, 又进了最中心的保育园区。
负责人推开了门, 带他们走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时候保育员应该在给它喂奶。”
柏恩落在后面, 闻言眨了眨眼。
幼崽?
小动物保育室,在卫生整洁、设备先进的房间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保育员正亲昵地抱着一个瘦小的虎崽子用奶瓶喂奶。
不过虽然能看出来这只虎崽子应该也才出生没多久,但是体型已经是成年猫咪的大小,未来毫无疑问会成长为一只猛兽。
徐令章笑说:“这虎崽子是从北方山林那块儿发现来的, 没在附近发现雌虎,就一直养在救助站。款冬喜欢, 这边又什么都齐全,就赶紧让人空运过来。”
他眼神慈爱地看着孙女,“唉,幼崽这东西嘛,要从小养才亲人。”
崽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
小老虎比家里养的猫咪还要大一些,毛发白金色渐变,浑身布满深色的条纹,眼睛湛蓝湛蓝充满水光。
它现在又瘦又小,能看见身上的骨头,看着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呆头呆脑的。
保育员把小老虎抱回到床上,笑盈盈地对崽崽说:“要不要上手摸一摸,轻轻的就可以。”
崽崽点点头,轻轻地伸手顺了顺它后背的毛皮,手感柔软温暖,几乎能从手底下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她眼睛亮得惊人,“它是我的吗?”
徐令章点头道:“整个动物园都是你的。”
她一下兴奋地扑到了徐令章的怀里,语气甜滋滋:“我好喜欢,谢谢爷爷!”
“哎呀,你这孩子,以后还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和爷爷说就好。”
徐令章笑得开怀,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只要和孙女打好关系,儿子对他另眼相待岂不是迟早的事情?
徐献清皱着眉,还挑着刺,“那么多员工和动物,还有设施和园区修缮,得投进去不少资金,后期就算营业,也未必能收回成本。您这是要崽崽往里面倒贴钱?”
徐令章梗着脖子道:“我能没想过吗?我哪能让我孙女受委屈,以后要是亏了全算我的,若是盈利了全是款冬的,这下如何?”
徐献清眉宇舒缓开吗,颔首道:“那合同得好好拟一拟。”
看样子是毫无愧疚地要宰他爹一笔。
崽崽摸着虎崽子简直爱不释手,直到保育员姐姐说小老虎要去睡觉她才停手。
动物园是倚着一个山坡坡建的,园内地形错综。等他们坐在游览车上,把这园子转了个遍,大冬天浑身都汗津津的。
往里面走得深一些,能看见一处独立的小洋房,上面挂着游客止步的字样。
有人见他们来,赶紧推开了门,恭敬地打过招呼。
徐令章边走边道:“这边房子也装修好了,以后款冬想住过来也方便。”
房子是翻新的,谈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胜在温馨舒适,也宽敞。
临近中午,他们就在餐厅里用餐。
厨师是南方人,烧得一手他们本地的好菜,譬如蜜汁叉烧、上汤焗龙虾、清蒸东星斑之类的,说是昨晚上刚到的食材,新鲜得很。
徐令章在饭桌上也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赶紧让人把他早准备好的酒拿上来。
在座的除了崽崽全都能喝上几口,徐令章亲自给柏恩倒上一白瓷杯。
柏恩在长辈面前装乖惯了,他亲自倒酒给她也不好推拒,就喝了一杯。
白酒又辣又烈,有些呛人。
徐令章见她喝完,赞道:“爽快!”又要给她倒。
徐献清伸手挡下,“她身体刚养好,跟你喝一杯足够了。”
徐令章不好再倒,一笑道:“罢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好好喝一喝,我可记得恩恩以前酒量极好。”
柏恩怕真自己喝醉了,见他挡下来,松了一口气。
她用公筷夹了几筷佐料清淡的菜放进崽崽的碟子里,看着小崽子两只手捣鼓着筷子往嘴里送菜,筷子夹不住,掉在桌子上,她用手指捏起来塞进嘴里。
她最近才学着用训练筷吃饭,还不是十分熟练。
徐令章又开口道:“献清,马上要年上了,可别忘了把恩恩和款冬带回去让长辈们瞧瞧。还有你弟弟啊,大过年,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国外过。你是作长兄的,心胸得开阔一些,让一让弟弟。”
话里话外,都有责怪。
做哥哥的狠心断了那边的生活费,让弟弟自力更生,好好反省,也是无可厚非。但是点到为止,也该差不多了。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必要太计较。
徐献清淡淡地打断他的话,“今天是崽崽的生日,不谈其他的。”
徐令章脸皮抽动了一下,笑容显得不自然。任谁热脸贴冷屁股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自己家的小子,真是翅膀硬了管不动!
他转而向柏恩挤眉弄眼,大约是希望她能站出来说两句。
柏恩用筷子扒拉着米饭,额头冒汗,不敢说话。
她用余光看向徐献清,他正伸手细致地帮着崽崽擦擦手,心思没放在他爸身上,看来他对父亲和弟弟相当有成见。
柏恩稍稍代入了一下他,觉得徐献清做的很对,便继续闷头吃饭,全当是没有看见。
下午,他们在园区的湖域赏雪垂钓。
徐献清手把手教崽崽钓鱼,只是她那么小,哪里学得会,只耐心等了两分钟就瘪起嘴不高兴,要撂杆子。
这空闲时,徐令章就专程把柏恩叫到了一边儿。
徐献清看见了,垂着眼眸没说什么,只静静地盯着湖面。
柏恩只好硬着头皮和他走。
两人停在靠近湖边的一处茶室的廊下,由于动物园很长时间没有开放,所以这家茶室也落上了锁,略显萧条。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稍微侧头就能看见徐献清和崽崽在湖边垂钓的情景。
徐令章先轻咳一声,开口道:“恩恩,我叫你来,也是想代温嘉向你道个歉。他这孩子任性惯了,做事情没个轻重,我都好好教育过了,绝没有下次。”
柏恩笑着点头:“这我相信您。”
他苦笑道:“我们都是做父母的人,你肯定也明白孩子不在身边的痛苦。温嘉长这么大,还没有离我这么远过,那孩子单纯,我担心得紧呐。”
柏恩皱起眉,她是记得徐献清曾经说过他以前一直和母亲在国外生活,现在看来,他这个爸爸是一点不心疼。
她顾及他是长辈,于是挑了些好话讲,“您要是想念他,就多往那儿飞几趟,或者干脆久住在那儿,这不挺好?”
“恩恩,你知道这不是一个道理啊。”他摇了摇头,“我最想看见的是他们俩兄弟和睦,而不是现在这样两人挨得远远的。”
柏恩知道他这种地位的人什么不明白,懒得与他掰扯道理,直接问他:“所以,您是想让我缓和缓和他们的关系?”
“如果这样,再好不过。毕竟你也是他嫂嫂。”
柏恩抬眼看向湖边,语气坚定道:“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想和您说清楚,我是徐献清这边的人。”
言下之意,徐温嘉怎么样,不关她的事。
远处,忽然传来小姑娘激动的欢呼声。
徐献清提起吊杆,一条强健有力的鲤鱼带着淋漓的水珠在空中甩起尾巴。
崽崽在他旁边蹦蹦跳跳,比鱼儿还有精神。
光毫不吝啬地为他们镀上金边,水光粼粼,一直延伸至天际。
徐令章知道了她的意思,轻轻叹气:“我知道了,你是个好姑娘,献清没娶错人。”
第 46 章
天色渐晚, 徐令章送他们回去。
崽崽今天运动量超标,但是精神仍然十分亢奋,在车上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恨不得一直住在动物园里。
柏恩笑着应她的话, 十分有耐心。
晚上,罗叔烧了一大堆小姑娘爱吃的菜,又把早上新鲜做好的蛋糕端上来, 给别墅里每一个人都分了一点。
今天小主人过生日, 连空气都和悦许多。
吃完饭,崽崽迫不及待地开始拆起今天收到了礼物。
外公送了她一个小金锁, 她带到脖子上, 几个铃铛一碰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婆送了一架天文望远镜,盒子太大太重,被丢在一边。
她的奶奶也从国外寄来了礼物,是一套俄罗斯套娃,菩提木质, 纯手工绘制的图案,还附赠了一张“三岁快乐!”的贺卡。
被她搬到了床柜子边上当成摆件。
另外还有其他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礼物, 房间简直要堆积成一个小型杂货店。
崽崽拆开了一个小盒子, 把里面东西举起来, “咦?表表!”
徐献清抬头看了一眼,开口道:“嗯,这是我送给你的,平时出门带上,跑丢了要记得打电话回来。”
柏恩:“……”还挺未雨绸缪。
崽崽“哦!”了一声, 把这不起眼的表丢到了一边,继续拆。
之后就全是小孩子的玩意, 尽管她房间里已经堆了很多毛绒玩具,但是她还是最心意手感柔软的毛绒玩具。
柏恩总结出她就是一个小毛绒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崽崽忙活了好久,极具小主人风范地把自己收获的物品一一清点完毕,才瘫倒在了房间的毛绒绒的地毯上,手里还不忘撸暖呼呼的小猫。
柏恩见她困了,便让保姆带她去洗澡,自己再把她弄乱的房间好好清理一下。
崽崽洗完澡,换好睡衣,乖乖地盖好小被子躺在床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柏恩,等着她讲故事给她听。
往常都是徐献清给她讲睡前故事,毕竟柏恩一念书困得比崽崽还快,往往是自己先睡着了,崽崽她还睁着眼睛等着下文。
但是今天她起来得早,白天又运动多,崽崽上床的时间都提前了不少。所以便自然而然由柏恩代劳睡前故事。
柏恩从书柜的一角抽出来一本看着簇新的绘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平铺直叙地念文字,像个上课时被点起来读课文的学生一样木讷。
好在崽崽的注意力全在彩色的图画上,才把她哄下。
见她要乖乖睡下去,柏恩关好房间里的灯,轻轻带上门。
下了楼,楼下佣人还在打扫着卫生。
医疗室内,徐献清和陈秋延正在看崽崽今天清早起来量好的身高数据。
柏恩走进去,见他们在交谈,便自顾自地拿起来记录数据的册子来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面差不多每三个月就记录了一次身高和体重,上一次是空缺下来的,什么原因,柏恩清楚,有些心虚。
陈秋延道:“款冬目前这个身高还是有些偏矮,但是在营养和运动条件都充足的情况下,应该很快会达到正常水平。”
又笑道:“身高还是主要由基因决定,你们又不矮,不必太过担忧这个问题。”
徐献清颔首,侧头问柏恩:“睡了?”
柏恩点点头,“刚哄睡。”
“嗯。”他伸手抚上了她的后脑勺,“你也快去休息吧。”
_
临近年关,上门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徐献清最近工作越发繁忙,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在家,所以几乎全是由管家代劳收下。
柏恩懒得一个个和他们寒暄,只躲在楼上,偶尔陪着崽崽出门,或者应沈蔚的邀约去品尝美食。他最近也忙起来,后来联系也变少了。
当然这段时间,各种宴席和聚会都少不了。有钱人家讲究,有什么事都要送请帖。
慢慢地,管家那边儿就收了满满一抽屉。
柏恩好奇地翻了翻,有送给徐献清的,还有送给她的,更离谱的还有送给崽崽的。
她问管家:“这些都不用管吗?”
俞管家尽职尽责地回答:“本来这些聚会宴席都是各家用来彼此联络感情的,先生不靠这个交好。不过太太你若是有兴趣,上门看看也好。”
柏恩想起上次在饭店偶遇徐献清的类似长辈的人,还答应了他要去参加他太太举办的晚宴。
不过她当时只是随口应承,但难保对方没有放在心上。
便把最近送来给自己的请帖抽出来,然后上楼去找徐献清问一问。
现在正是休息日下午,崽崽正在前院骑她的自行车,保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生怕她出了一点差错给摔着碰着。
柏恩径直去了书房,习惯性地先转把手,没有转动。
她有些意外,因为徐献清平时几乎不会锁门。不敲门就进来的人,他压根不会计较,其余的人也清楚自己的几斤几两,十分自觉。
来都来了,柏恩有些迟疑地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问,“谁?”
他果然是在忙。
柏恩便隔着门胡乱应道:“没别的事,我就想看看你在不在里面。”
真是瞎话,门都锁了,里面肯定是有人。
她转身正要走,门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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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献清今天穿了一套衬衫马甲,衬衫每一丝褶皱都恰到好处,妥帖地包裹着成熟男性强劲的上身,完美展现了衣料下饱满性感的肌肉,肩宽腿长,像个要上t台走秀的模特。
今天他少见地带上了框架眼镜,原本俊美的面貌多了斯文。一双异色的眸子瞳色很浅,眼底神色被镜片遮挡得不甚清晰。
柏恩能感觉到他正紧紧盯着她,带着一种强烈到不正常的压迫感。
她早习惯了他在家里也穿着一丝不苟,这种装束带来的压感对她早不奏效。
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敏锐地发现他面容苍白,带着一种淡淡的病色,举手投足少了平日里的从容优柔。
她细细地关注,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在犯病。
柏恩了解过惊惧症,知道它在精神病里也算是一种很无害的病了。更何况他积极治疗,定期去心理咨询,比她更懂怎么在发病时缓和自己的症状。
况且现在环境是再安全不过的,还是让他自己消化吧。
“我不打扰你。”柏恩扭头就要走。
“来都来了,走什么?”他瞥见她手上握着的一沓请帖,伸手过去。
柏恩还以为他要她手里的东西,停住了脚步想递给他,他却直接越过她的手,蹭过她的腰侧,“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恐惧不会消失,恐惧只会转移到她身上。
徐献清低头把柏恩圈在怀里,俯视她飘忽颤动的睫毛,心跳像是会传染一样,把她的也感染得剧烈急促,呼吸都困难,人看着是那么可怜。
他知道自己生病时恐惧惊怯无可躲避无可抑制,但是一看见她就觉得有了一刻的平静和喘息。
他的病根在她。
徐献清伸手托起她的臀.部将人抱起来,他身高直逼一米九,抱起她轻而易举。
柏恩小声惊呼,指节一抖,手上抓着的请帖就一份一份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跟秋天的落叶一样。
她有点僵硬和不自在,但还是神情严肃地捧住的脸,“你冷静一点。”
徐献清眸色带着淡淡的迷惑,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纸张,“我很冷静。”
然后把人抱去办公用的实木桌上。
柏恩贴着了冰凉凉的桌面,感觉这场景像是某种限制级电影里会发生的事情,整个人紧绷蜷缩,羞耻得头晕目眩。她想,他们之间也许不应该发展那么快。
抬眼,就见徐献清拉开抽屉,拿出来一个眼熟的木质小盒子。
柏恩:“……”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他们俩没有什么默契。
好在默契不是爱情的充分必要条件,徐献清将打开木盒,将这枚合她尺寸的戒指拿出来。
他很礼貌地问她:“可以带上吗?”
柏恩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先不提这戒指所需承担的责任,她自认自己的感情还没有到这种地步,保持一点距离会更舒适。
当然,她还有更深的忧虑,她不全信他的话,万一他根本就是想错了,她其实什么都不是,那么到时候处于被动的人是她自己。
徐献清神情有些失落,将戒指重新放回抽屉内,迫不及待道:“那接吻吧。”
忽然被吻住的柏恩:“……”他们真的很没有默契,他们当初怎么结婚的?
徐献清抱着她深吻,单手将碍事的眼睛摘下来丢到地毯上,把人抱着又走了几步路,将她压在柔软的皮质沙发内,用极有安全感的姿势,圈占猎物一样将她拢在怀里。
对方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占有她每一寸呼吸,柏恩和他贴得极近,身上温度都被欲.望染得升高了一些,怎么样动都觉得不太舒服。
一开始抱得还很正常,柏恩很快就觉得不对劲,热意让她浑身的温度又升了一度。
她脸红红的,偏过头躲过他的唇,恼羞道:“快松开!”
徐献清抱紧她,“我是病人,你怎么不让让我?”
她气得仰倒,他力气这么大,怎么不让让她?
“别乱动。”徐献清面不改色地挑着好话讲,只是原本苍白的脖颈也染上了一点红色,“我只抱一会儿。”
柏恩泄了气,默默地和他挤在这张沙发上,好在还算宽敞。
窗帘半掩着,室内光线昏沉。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已经调整好呼吸,除了衣服乱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来刚才上演过一段激.吻。
大概因为满足,还有最初猛烈的惊惧症状已经过去了,徐献清状态也精神了许多。
他伸手从地上捡回眼镜好好带上,又随手拾起一张掉落的邀请函,拆开信封,将里面烫金的贺卡抽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想去就去吧,不过你恐怕不会喜欢那种场合。”
柏恩现在对这些纸片全无兴趣,目光落在搁置在茶几上的书,伸手拿起来翻了两页,用来平心静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献清便又不甚珍惜地把贺卡丢回到地上,低声问她:“对了,之前一直没问你,我们怎么过年?”
每临到阖家团圆的节日,怎么过年去谁家过就成了夫妻之间的大问题。若是商量不好,势必会降临一个鸡飞狗跳的节日。
柏恩盯着书页的内容,这是一本古文,还用的繁体字。她看不懂上面的字,只觉得蚂蚁一样在纸张上爬来爬去,令她眼前一黑。
闻言,她不甚上心地问他:“往年都是怎么办?”
徐献清伸手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安安静静地答:“结婚之后,你的病没稳定过,所以我只带崽崽回去过一次,家里亲戚没见过你。不过,岳父岳母由于一直陪着你,这两年也没回过老家。”
柏恩仰头看着他的下巴,眉心蹙了蹙,“你觉得怎么做才好?”
她之前一直是个学生,一心扑在学业上,更没有谈过恋爱。她爸爸妈妈的人际关系又简单,她对于结婚之后种种麻烦的事情更没什么概念。
徐献清缓声道:“我家里一向有开年会的传统,要提前过去过小年,你可以和我同去,等到正月再回岳父岳母家里住一段。”
柏恩听着没什么问题,便点点头,又推开他的手,“你别挨我太近,屋里又不冷。”
徐献清将她松开来,又伸手贴了贴她的后颈,“流汗了。”
柏恩倚靠住沙发点头道:“是啊,两个人黏在一起怎么会不流汗?”
他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转而问她:“书能看得懂吗?”
柏恩自知自己没什么文化修养,看这书也看得眼睛疼,但仍然嘴硬道:“你又看得懂多少?”
随手指了一行问他。
徐献清看了一眼,“这篇是班固为建构当时的诸子学理论所作,这句大意是指一个人如果能通习六艺学术,再钻研透上面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就可以通晓天下一切道理。”
字都认不全的柏恩选择了沉默,她决心不要为难自己,将书搁在一边。
他微笑:“别想多了,我上学时语文就比你好。”
柏恩忿忿道:“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在国外吗,哪里有留过学的样子?”
徐献清说:“你冤枉我了,我是在美国读了小学初中,但是课余时间,都被管家拘束在家里教导语文,教学十分严苛,一点都不得偷懒。”
他满以为柏恩会对他另眼相看,却听她赞道:“俞伯真是不显山露水,他只做你的管家还真是屈才了!”
徐献清:“……”
第 47 章
腊月中旬, 万里荒寒,世界成了灰白色的废墟。
一家三口乘坐飞机再往南去。下了飞机,老宅那边很快来了车接他们。
崽崽躺在柏恩的怀里, 神情倦怠打着哈欠。她今天天还没亮时就被柏恩从被窝里薅出来。
“妈妈, 什么时候才到爷爷家呀?”
柏恩不知道,抬头看向徐献清,他开口安抚她:“快了, 再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看来还要好久。
柏恩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睡吧, 睡醒就到了。”
然后自己就靠在后座上睡了过去。
车子七拐八绕地穿过城区, 然后开到了一处风景区,穿过了“游客止步”的标牌,往山上去。
阔气雅致的江南大宅门,青瓦落满白雪,宅内腊梅开得正盛, 散发阵阵幽香。这栋老建筑能住得下百十号人,规模很大, 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列入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现在已经有了些年味, 屋檐下挂着花纹繁复颜色喜庆的八角灯笼, 雪还没有落败颜色,应该是新挂上的。
司机帮他们开了门,有人迎上来帮他们拎着行李。
柏恩牵着崽崽的小手,左右看了看,感觉自己不像是访亲, 倒像是来旅游。
徐令章满脸喜气地跨过门槛,从屋里面出来, “总算是来了,让我久等。”
崽崽还认识他,开心地叫了一声“爷爷”。
几个人分别打过招呼,徐令章赶紧让人带他们去这几天要住的房间。
一路上,假山亭廊延绵不断,倒真像是一下子穿越到另一个时代。
柏恩听徐献清讲过,他们家是从清代延续至今的家族,后来祖辈从商,家业一直传到现在,经久不衰。
家族里面也出过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辈反倒是越来越低调。
管家引他们进一个院子,一个大卧室,还带书房茶室。
听他说,这还是徐献清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陈设到现在都没怎么变过。
柏恩环顾一圈,发现房间内还十分现代化地安装了空调,不过这边儿不许烧煤的冬天确实难熬。
柏恩脱下身上的外套,坐到八仙桌上:“有空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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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献清冷笑:“我爸他是个死脑筋,一向不愿意在祖宅内装空调之类的电器。我去年来时,崽崽那么小,都还没有这个待遇。”
柏恩“啊”了一声,“不是每个房间里都有吗?”
徐献清摇头,“空调耗电厉害,要是全装上不知道要耗多少电,电量过载容易烧断线。况且大部分人一年只来住几天,没必要安装。”
柏恩胳膊支着脑袋,一边听着他讲话,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从小成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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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花窗,院内一片茂林深篁,雪中一片青翠,看着极有幽静氛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崽崽往床上一倒,翻滚来翻滚去,将铺得整齐的铺盖弄得皱巴巴的。
徐献清伸手掀开摆在八仙桌上的点心盒,招呼她过来,“这里有点心,饿不饿,要不要吃?”
崽崽眼睛一亮,从床上翻身下来,跑过来挑了一块花朵形状的点心,咬了一口。
她神色期盼地望向门外,问:“爸爸,我能出去玩吗?”
“可以,不过不许跑远,只能待在院子里。”他瞥了一眼她带在手上的手表。
崽崽得到了应允,当即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柏恩好奇地捏了一块糕点尝尝,问:“是你家厨师做得吗?味道还不错。”
虽然是中式糕点,但是很显然是经过调整,很符合现代人的胃口。
徐献清有些不忍心地揭露事实:“现买的,全国连锁店。”
柏恩:“……哦。”
又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会儿,便出去看看女儿。
刚刚还见到崽崽在庭院内的雪地里堆雪玩,现在却只能看到地上留着一块咬了一半的点心。
看门口的脚印,应该是玩着玩着就自己溜出去了。
她有些头疼,又有点后悔,看孩子真是一刻都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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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刚才,崽崽看见门口有一只三花猫身姿轻盈地经过,眼睛立刻一亮,便迈着短腿追了出去。
小猫动作灵敏,却走走停停,看着像是故意引她一样。
又专门挑着狭窄的灌木丛或者竹林之间穿行,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梅花印迹。
崽崽眼睛只专心地盯着这些脚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
忽然听见了一群六七岁小孩叽叽喳喳交谈的声音。
“徐英光,听说主系的继承人是个没断奶的女娃娃,现在家主这么厉害,你们这一支肯定又没希望。”有个男孩幸灾乐祸道。
被提到名字的男孩不屑道:“都是各凭本事的事情,她比我们都小,家中长辈未必都会支持。再说,我们年纪还轻,谈这些未免太早。”
“哪里早,我妈妈说了,年轻人有想法有精力,以后继承人的年纪只会越来越轻。大伯伯不就26岁时不就接手了爷爷的生意。”另一人不以为然道。
又有一个女孩声音清脆道:“你们怎么这么没出息,总想要现成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像我,就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建自己的公司,到时候只我一个人说了算。”
“切,陈茵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你又不姓徐,根本没机会。”
“徐成毅,你这是瞧不起人!”陈茵怒道,追着他打。
徐成毅抱头逃窜,抱怨道:“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你若真有本事就试一试好了。不过听说那奶娃娃的妈妈是脑子带病的,说不定会遗传,反正我以后才不想去辅佐一个小精神病!”
崽崽看了看雪地上杂乱斑驳的脚印,却唯独不见猫的影子,不禁犯了难,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正遇上这一群小孩。
那群孩子顿时停住脚步,看着这个正低头拍拍自己身上雪花的小孩,一时雅雀无声,有些惊惧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可怕就可怕在她不懂是非,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说出去,简直跟定时炸弹一样。
里面年纪最大的徐英光被作为代表推了出来,他看着这个只一点点大,很认真地在清理自己身上雪粒子的奶团子,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事?他有些哀怨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只见他们全紧张地看着他,好像盛衰荣辱全在他这一问。
好吧,谁叫他在里面年纪最大。
他轻咳一声,柔声问她:“小妹妹,你刚来吗?”
崽崽点点头,往他们身后看,“我在找咪咪。”
“哦,你说的是阿福那只三花猫吧?”陈姓小姑娘从后面插嘴道。
“没见着。”
“可能去爷爷屋里了吧。”
“你找那猫干什么,它偷吃你东西?”
这群小孩紧跟着七嘴八舌道,想赶紧帮她解惑,然后回答他们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难得在这个家里碰上一个一看就是能任自己团弄搓揉的小屁孩,全都不肯放过。
有顽皮一些的,还要伸手捏捏她软软的脸蛋,冰凉凉的手感冻得她一哆嗦。
“你几岁?”
“你爸爸叫什么?妈妈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不说话?没听说亲戚里有生哑巴的呀。”
他们的声音绕在崽崽耳边,她皱起秀气的眉毛,觉得生气。
看准了一个把她弄疼的男孩的手,忽然张嘴一口咬住他的手,徐成毅立刻痛叫了一声。
徐英光立刻捧着小孩的脸,将他的手解救出来,斜睨着他道:“谁让你欺负人家?”
徐成毅捂着自己的手,梗着脖子道:“我这不叫欺负,我是喜欢她!”
几个孩子又闹腾起来,争执着谁对谁错,好一阵儿才安静了下来。
徐英光继续为难地开口问她:“小妹妹,你刚下有没有听见我们说话?”
崽崽张口重复了一句“小精神病”。
几个小孩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完了,这一听就知道在说谁,被大人知道了回去还不得剥掉他们一层皮。
他们一言不发地围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徐成毅,眼神里全是责怪。
徐成毅着急地用口型对他们道:“现在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吗,最重要的是得弥补!”
又看向他们里面头脑最好的徐英光,“英光,你说怎么办?”
徐英光深吸一口气,出主意道:“三岁小孩是好忽悠的,我们只要想办法混淆她的记忆,再多哄哄她,她一开心指不定就全忘了。”
徐成毅竖起拇指:“你说的有道理。”
深思熟虑几秒,回头对她道:“小妹妹,我们刚才在聊家里小鸡最近病好了,现在变得很精神,不是你听见的‘小精神病’。”
陈茵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记爆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陈成毅不明所以,只觉委屈。
徐英光知道他靠不住,转而对着小姑娘嘘寒问暖:“冷不冷,饿不饿,哥哥姐姐们带你去玩好不好?”
崽崽环视他们一圈,又重新低下头玩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我要猫咪。”
她要那只三花猫。
立刻有两个人自告奋勇,主动跑去找。
徐英光牵起她软乎乎的小手,“哥哥们去找了,你要不要先去荡秋千?”
崽崽感觉他手心暖暖的,并不讨厌,便点点了头。
几个人不敢把她带到大人面前,只好胆战心惊,一边躲着人一边往秋千那边走。
到了秋千这边,几个人轮流推着她荡,全都小心翼翼的。
没过多久,崽崽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委屈巴巴地对着徐英光道:“饿。”
徐英光立刻问她:“要吃些什么?”
她舔了舔唇,想了想,道:“要喝奶。”
徐英光伸手掐眉,神色严峻地环绕着周围的同伴们,令他们不禁挺直了腰板。
“大家回去自己的院子,看看都有什么零食牛奶和玩具,别被大人发现,能带多少是多少。”
他们知道这正是存亡之际,神情严肃地答了一声“是”,都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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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跑出去时全沿着窄路走,柏恩沿着脚印竟然一时还找不到她的踪影。
不应当吧,那孩子怎么说都不会跑那么远,难不成是被别人捡走了?
她有点忧虑,顺着路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足迹走,不抱什么希望地找。
拐角处,她看见了一个瞠目结舌的画面。
她的女儿坐在秋千上,手里拿着一瓶旺仔牛仔,时不时喝上一口,周围挤了四五个六七岁小孩,手里拿着各种玩具演示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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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地上还散落着各种零食和牛奶,要不是现在季节不对,柏恩都要以为他们在野餐。
更离谱的是,有一个孩子还抱了一只三花猫猫,跟个护卫一样站在崽崽旁边,方便崽崽随时能撸到猫。
柏恩神情一言难尽,看来小家伙在外面过得十分潇洒舒服,难怪不想着回去。
第 48 章
柏恩见崽崽在外面玩得正开心, 便也不急着带她回去。
她之前一直担忧崽崽没有什么玩伴,现在有这么多人陪着她,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崽崽晃了两下秋千, 很快地发见了柏恩, 踮着脚从秋千上跳下来,声音不小地喊了一声“妈妈”。
柏恩还没什么反应,周围一群小家伙们立刻神情紧张地刷刷看过去, 让柏恩几乎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她原本不想打扰他们, 但是眼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便无奈地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她朝崽崽张开双臂, 小姑娘立刻像个小苹果一样砸到她怀里。
徐英光见家长来了, 硬着头皮迎过去,极有礼貌地开口:“小妹妹真可爱,我们正在陪她玩呢。就是她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们说话,到现在连名字也没告诉我们。”
这话他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
小姑娘不待见他们,哄了半天也不愿意跟他们讲些太多的话。
只光开头那一句“小精神病”就把他们吓破了胆, 希望她能懂事别说出去,又希望她什么都不懂揭过去。
他现在和大人讲这通话, 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这是谁家的孩子, 也方便他们之后监视这个小不点。
柏恩一听, 这孩子怎么这样,问她:“怎么不答哥哥姐姐们的话,交换姓名是做朋友的第一步哦。”
崽崽仰头,嘟着嘴巴抱怨:“妈妈,他们吵我头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捂了一下脑袋, 表示她说得没错。
柏恩扶额,帮她揉揉脑袋, 试图跟她解释:“哥哥姐姐是喜欢你才和你讲好多话的,他们陪你玩你不开心吗?来,把名字告诉他们。”
崽崽吸了吸鼻子,脚踢着地上的积雪道:“我叫徐快都。”
她总是读不好的自己名字,柏恩好笑地代她道:“她叫款冬。”
结果这些小孩全都瞪起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瞅了一眼崽崽,又看了看柏恩,简直要晕倒到地上。
恐慌一时弥漫在他们这个脆弱的小群体中。
徐英光最先反应过来,稳住心神对柏恩道:“我爸爸叫徐雨信,按照辈分,我得叫您大伯母的。”
柏恩觉得这小孩真乖,笑着点点头。
后面一堆小孩也开始争前恐后地叫人,伯母婶婶一通喊,给柏恩叫得不好意思。
一下多了这么多后辈,她还有点不习惯。
她不禁感慨这些小孩多乖多热情呀,再看看自己垮着脸的女儿,想不通她怎么不高兴呢?
柏恩心塞地问她:“崽崽是更喜欢一个人玩吗?”
崽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旺仔牛奶,抬手把吸管塞进嘴巴里喝了一口,满足道:“不是。”
“她应该挺喜欢和你们一起玩的。”柏恩不想再打扰他们,找了块空地坐着,慈爱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接着玩着吧,我就在旁边坐一坐。”
徐成毅见她真气定神闲地坐在一边,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欲哭无泪道:“我怎么都想不到这小丫头是大伯家的孩子,我们背后讲的坏话都给听去了,现在怎么办?”
陈茵咬牙道:“祸从口出,我认栽了,反正也就在这住十几天,我们那么多人伺候不了她?”
旁边几个人也觉得只这一个办法。
徐英光头疼道:“没办法,暂时只能这样。”
崽崽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哥哥,我还玩秋千。”
徐英光温和地应了一声,抱她坐上去,然后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推着秋千。
柏恩看他们玩得融洽,尤其这个年纪还愿意带崽崽玩,实在难得。她不禁再次感慨,这些孩子真是懂事乖巧,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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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主家在厅堂摆了好几桌。
除了个别的几个离不开身,大部分人不管多远都赶了回来。
徐令章作为主人家,忙上忙下,几乎与他说不上话。
除了他,第一次在这边儿露面的柏恩也受到了格外的关注。还没开饭,就一堆人过来跟她打招呼。
“哎呀,你和献清也结婚有两三年了,怎么今天才第一次登门见我们这些家长,是不是不太应该啊?”中年男人走过来笑呵呵道。
徐献清先叫了一声“二伯”,柏恩赶紧跟着他打招呼,应了一句“是不应该”。
随后便是各色人的挤过来,柏恩跟个流水线工人一样机械地打过招呼,头都晕了。她应付完最后一个人,发现自己脑袋里是一个人都没有记住。
她暗暗吐气,幸好不是每年都这样。
她又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徐温嘉,知道他最后也没有从国外回来。
没回来才好,省得见着他尴尬。
难得有了空隙,徐献清拉她到一边儿,对她道:“你坐在我旁边,肯定会被灌酒,带崽崽去小孩那桌坐吧。”
她按理是应该坐在徐献清的旁边的。
柏恩看着他们的热情劲,也有点害怕。
她可不想吃饭时脑袋里还装那么多东西,当即抱着女儿换了位置,坐到了徐英光这一桌。
她一坐过来,那些抱着碗筷、正企盼着开饭的孩子们就全都一抖。
他们真不想连吃饭时都得想法子应付徐款冬啊。
徐英光面不改色地起身给她倒了茶,“大伯母,您喝茶。”
柏恩挺喜欢这个小男孩的,温柔道:“谢谢你。”
他又给崽崽倒了一杯,崽崽也细声细气地跟着说了声“谢谢。”
各色佳肴陆陆续续地上来,放在玉白的碟碗里格外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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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雪夜,门窗外腊梅花开得正旺盛,香气浓郁地钻进厅堂,唇齿间都是腊梅扑鼻的香气。
这些孩子闻着饭菜香气,却不敢先吃,只眼巴巴盯着碟碗,又看向柏恩。
柏恩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多讲究,赶紧先夹了一筷子,让他们快点吃。
崽崽单独坐了一个位置,只是桌子对她而言有些高,只能用筷子往嘴巴里扒拉着菜。
旁边坐着的徐成毅见她很快就吃完了柏恩夹给她的菜,十分有眼力见地重新给她夹上。
她吃一点,他就夹一点。他不禁为自己的贴心所感动。
碗里的菜一直不见少,反倒越吃越多。
崽崽气急,用自己仅会的词汇量骂人:“不许动碟子,你可恶,大坏蛋!”
柏恩见自己女儿忽然动嘴骂人,连忙过来打圆场,“崽崽,哥哥是喜欢你才夹菜给你吃的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快点道歉!”
崽崽闷声闷气道:“妈妈,根本吃不完。”
柏恩轻咳一声,对徐成毅道:“对不起,你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崽崽胃口小,你不用照顾他,自己吃好最重要。”
徐成毅自己还委屈得不行,听到柏恩已经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再生气,垂头吃着自己的饭,心想这小丫头脾气真大,可真难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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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洗完澡,时间也晚了。
一家三口正准备睡下,忽然有人过来敲了敲门。
这个点儿谁会来?
徐献清合上书本,抬起眼帘望向门,声音清寒肃静,冬季巍峨雪山般深沉,“谁?”
门外传来小姑娘怯怯的声音,“大伯伯,我是陈茵。”
他看了一眼帷罩相隔的内室,柏恩正在里面帮崽崽换睡衣,便起身过去开门,低着头看着这个堂妹家的女儿。
陈茵见是他来开门,有些发憷,几乎要打起退堂鼓道:“你们三个人是不是有些挤,要不今晚让崽崽和我一块睡?我是一个人睡一间的……”
她声音越说越小,心下懊恼听了自己同伴的撺掇,知道人家家长肯定不会同意。
徐献清抬手掐眉,他倒不知道他们这群大孩子竟然能和款冬玩得来,拒绝道:“她怕生,恐怕不能过去。”
陈茵立刻点点头,“您说的对,我这就回去了,大伯伯您晚安。”
说完,赶紧跳下木廊,跑出院门。
柏恩撩开玉色帷罩,从里面走出来,“我怎么听见有小女孩的声音?”
徐献清关好门道:“是我一个堂妹的女儿,要来找崽崽一块睡。”
柏恩莞尔一笑道:“我觉得挺好,只是要等崽崽再大一点,我才放心。”
徐献清没答话,淡淡道:“他们这些小辈都被他们父母教育得太急功近利了,脑袋里不知道转着什么念头,还是别让崽崽跟他们走太近。”
“是吗?”柏恩不太赞同,“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室内装了电灯,光线暖洋洋的,称得她皮肤白皙清透,鼻尖泛着红,看着格外可爱。
徐献清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想亲上去,忽然听见内室有簌簌的动静,是崽崽已经穿好拖鞋要走出来。
但是她大约看见了他们的动作,默默地躲到了木柱后面,像是好奇地等着他们的下一步。
他们透过帷罩能一览无余地看清小姑娘翘首的动作。
徐献清只好作罢,“好了,我们睡觉吧。”
崽崽失望了,掀开帷罩走出来,“你们不亲亲了吗?”
“不亲。”柏恩正色说,“大人是不能在小孩面前亲的。”
“为什么?”崽崽不死心追问。
柏恩吓唬她,“小孩子看了会眼睛痛。”
徐献清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跟女儿解释:“因为爸爸妈妈会觉得害羞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不觉得害羞……而且为什么……”她问个不停。
徐献清伸手把她捞到怀里,打断她无休止的好奇,“嘘,现在到小朋友睡觉的时间了。”
但是真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他们又为了应该怎么样分配位置犯了难。因为床的一边儿靠墙,上下床并不方便。
柏恩提议道:“我睡最外面吧,我喜欢自由一点。”
徐献清不同意:“我不想半夜还得下床捞你。”
崽崽不懂什么情况,也道:“我……我也要睡外面!”
两个人偏头看她,异口同声道:“不行,你得睡在中间。”
崽崽气势弱了下来,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哦”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往床中心躺了下来。
柏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其实只要有两张床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他没吭声。
最后徐献清睡在了外面,因为他明天会起得早一点,不方便同时经过两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灯关了。
夜极为安静,寒风吹动竹林的簌簌声音极为鲜明。人闭上眼睛还以为自己身在船上,外面是呼啸的海浪。
柏恩裹好被子缩在角落里玩手机,听着这声音,没玩多久就困得睡着了。
崽崽也睡得香甜,她原本一个人正盖着小被子睡得好好的,大约是嫌一个人冷,无知无觉地把脚伸进徐献清的被窝里,踢了踢他。
徐献清睁开眼,透过黑暗,感觉到她慢慢地滚到自己的被子里。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把她用被子裹好放回去,却感受到她摸索着准确找到了他的胸口,然后趴在上面继续熟睡。
徐献清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漆漆的床顶,忽然想起她小时候难哄,总是整晚啼哭不停。
他那个时候工作繁重,总是将她抱在怀里或者让她趴在他胸前哄着,再趁着她睡觉时间看文件。
大概是那时起就给她养成了这个坏习惯,只要不趴在他身上就睡不着,连出差也得带在身边才放心。
之后她稍大一点,他们先分被子,后来分了床,最后等要分房的时候,她整晚都在和他闹,拎着枕头趴在他门口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闹得一别墅的人都不敢睡。
管家说她还那么小,也不急着分开。
他想得更远一点,总有一些时候,他没法带上她。那时,她甚至得一个人留在房子里面睡。
不知不觉那个小丫头就长那么大了。
徐献清心软极了。
伸手从一旁的桌案取上眼镜带好,借着月光,动作娴熟地用被子把小孩裹好,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放回到两人中间。
第 49 章
第二天, 徐献清早早起来和其他族亲去祠堂议事。
柏恩对他们家的风俗不感兴趣,起得晚一些,带着崽崽溜去厨房简单吃了一点。
吃过饭, 带着她去前厅玩, 晒一晒太阳。余下的人闲着也是闲着,便商量着去附近的滑雪场滑雪。
柏恩早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滑雪场,徐献清也提前准备了衣服用具, 欣然地带着崽崽同去。
去时, 还和那群小朋友坐一车。
柏恩很喜欢他们,把装在背包里的零食分给他们吃。
崽崽紧紧护着自己一大包的奶酪棒, 不肯分给他们, 等他们手里都分到东西,才让柏恩剥给她吃。
“不是才吃过早饭吗?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哦。”
柏恩剥了第三个的奶酪棒之后,如是说。
崽崽一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的神情,轻轻哼一声,背对着她坐。
到了滑雪场, 柏恩给她租了一个小小的滑雪板,带她去更衣室里换衣服。
崽崽乖乖地保持头不动, 让柏恩帮她戴上头盔:“妈妈, 我骑自行车也带这个。”
柏恩给送她的自行车也配了一个小头盔, 崽崽在家里骑自行车时会装模作样的带一下。
柏恩帮她整理好护具道:“嗯,这个更结实一点。”
牵着她出去,柏恩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一个好老师,便请了一个教练带她玩。
法定节假日,滑雪场的人异常多, 好在场地够大,足够他们施展身手。有些家长陪着孩子一起来滑, 有些只是等在场地外。
徐成毅迅速滑过来,笑得肆意道:“徐款冬,你快点学会,才能和哥哥们玩啊。”
他擅长运动,滑的单板,各种专业姿势信手捏来。
崽崽极不待见他,他和她说话,她一点也不理睬。
陈茵一脸目不忍视的神色,朝他正脸砸了一个雪球,叫他闭嘴。
徐成毅立刻抓狂地反击回去。
教练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十分温柔地教崽崽怎么保持平衡站立,怎么利用手里的滑雪杖前行。
几个小孩在附近滑来滑去,撩拨她说话。
柏恩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多热情的孩子啊,可惜崽崽并不买他们的账。她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下,有些吃力地保持着平衡,刚想走一步,就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到了雪地里。
教练扶起她起来,极有耐心地教导她。
徐成毅吹着口哨说:“你大胆迈步子,多摔几次就会了。”
崽崽一看他就生气,“哼”了一声,很努力迈着小步子过去,又“啪叽”摔了几次。
徐成毅刚笑了两声,然后笑容僵住,赶紧逃走。
雪球不断砸到他身后。
柏恩很悠哉悠哉地在远处滑,时不时注意一下这边的状况。其实她也有点郁闷,因为崽崽一点也没哭,让她毫无用武之地。
一上午,崽崽在雪场学会了横冲直撞。
中午,他们就在滑雪中心的餐厅里吃饭。只是这里的大锅饭味道实在不太好,这些小孩子娇生惯养,嘴都被养刁了,全没什么胃口。
一位年轻女子轻轻地将柏恩拉过一边,说她知道外面有一家咖啡厅,要不要去那里吃饭,至少更清淡些。
柏恩认出她是徐英光的妈妈,又想自己反正没买饭,去哪里吃不一样,就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家长便悄悄地撤出了大部队,徐英光也只好一脸无奈地跟着他妈妈,同柏恩一起出了这边的服务中心。
这家咖啡厅确实没什么人,里面装修的也很别致优雅,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准备点菜。
柏恩看了一眼菜单,眼睛都要瞪出来,这价格未免也太夸张。不过来都来了,她就点两份滑蛋火腿三明治外加两杯热牛奶。
徐英光的妈妈是一位长相温婉的女子,名字叫竺蕾,说话声音又轻又柔,柏恩都怕大声说话吓到她,也跟着说话轻轻柔柔起来。
服务员很快把她们点的东西上了过来。
崽崽喝了一口牛奶,然后把刚压好的三明治拿起来咬了一大口。
竺蕾给自己点的是沙拉,她动作优雅地使用刀叉,吃东西时细嚼慢咽,一口咬下去还没有崽崽吃得多,柏恩猜她吃饭肯定会花很多时间。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竺蕾要称呼她嫂嫂,柏恩赶紧摆手,说两个人年纪差不多,没有什么辈分讲究,直接称呼姓名就行。
“那我叫你恩恩吧。”她有点开心,又看着崽崽问,“款冬现在有没有上学,有没有请过老师启蒙呀?”
柏恩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竺蕾有点惊讶,随后笑盈盈伸手摸了摸徐英光的头,温柔道:“恩恩,你这可就落后了啊,我们英光明年开学可就上三年级了。”
这下轮到柏恩惊讶,她意外道:“英光不是只比款冬大四岁吗?”
竺蕾掩面笑着解释道:“他成绩好,我就让他跳了一级,从一年级跳到了三年级。”
闻言,柏恩不禁感叹:“英光好厉害。”
竺蕾轻声地拦她的话,“你可别夸他,他这孩子一夸就骄傲了。”
“小孩子夸一夸又怎么样,他平时学习肯定很用心,说不定还得牺牲出去玩的时间,实在难得。”
柏恩自己这个年纪整天就想着玩,故而真心觉得他厉害。
竺蕾不赞同地摇头叹气:“难得什么,我给他请了好几位老师,又辞掉工作一心陪着他学习,他再考不出来成绩,实在对不起我。”
她这样说,柏恩反倒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斟酌道:“我倒觉得你是对待孩子苛刻了一些,对小朋友而言,每天快快乐乐成长才最重要吧。”
竺蕾笑了一下道:“那就是我们教育观念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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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柏恩是赞成的。
一旁的崽崽伸手拽了拽柏恩的袖子,焦急道:“妈妈,尿尿。”
她刚才喝完了一大杯牛奶。
柏恩知会他们一声,带崽崽去上厕所。厕所里没有其他人,柏恩在隔间外晃悠了一会儿,便出到门外等她。这个角度,正方便她看见竺蕾和徐英光两人逆光的背影。
柏恩有些无聊,稍稍往外走了走,忽然听见竺蕾低声对徐英光说话,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英光,你刚才听见了,那个小丫头是绝对比不过你的,你好好学习,把她甩得远远的,叔叔伯伯们一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你千万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徐英光一直垂着头,柏恩特别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会怎么想,他会认同母亲的话吗?他就这样一直抱着让所有人另眼相待的期望活着,是会觉得疲惫,还是会觉得享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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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在洗手间里洗干净了手,走了出来,疑惑地看了柏恩,叫了一声“妈妈”,餐桌那边顿时也没有了声息。
柏恩看着崽崽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没想到她三岁的姑娘连竞争对手都有了。但是,天呐,他们才只是小孩子而已。
崽崽回去时路过了放蛋糕的柜台,顿时走不动路了,眼巴巴地望着柏恩道:“妈妈,我们买一个吧。”
柏恩说:“先把你的三明治先吃完再说。”
崽崽又央求道:“妈妈,你吃饭多,刚才肯定没吃饱。我们买一个,一人一半,好不好?”
因为餐厅太贵,柏恩没舍得多点,此时她用眼睛权衡了一下蛋糕的性价比,这一整个让她吃饱刚刚好,顺便给崽崽留一口,很完美,便点点头。
崽崽挑了一个巧克力草莓蛋糕。
柏恩端到桌子上后,竺蕾又好心说:“这样不健康的食品,吃了会很容易蛀牙发胖的。”
柏恩懒得跟她多讲话,只是简单道:“是我吃,只分她一口。”
崽崽在旁边不满意道,“妈妈,说好是一人一半的。”
柏恩“嗯”了一声,“我一大半你一小半。”
崽崽委屈地吃着自己的三明治。
竺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临走时,她碗里的沙拉跟没吃过一样,柏恩看她纤弱的身板,都要担心她会血糖过低晕倒了。
下午,崽崽终于一鼓作气地学会拐弯和刹车,能够在平地上顺畅的滑行,她虽然滑得慢,但是有模有样,十分开心。
柏恩有些累了,慢慢地在边缘滑动,忽然在场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单手插兜,向柏恩挥了挥手里拿着的保温杯,柏恩立刻滑了过去,问他:“你事情弄完了?”
徐献清把杯子递过去,含笑道:“嗯,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又看向远处的小身影,“她学得好快。”
柏恩拧开杯盖喝了一口,见崽崽正加速往前滑,后面还缀着小尾巴,不好意思跟他解释她是被撩急眼了硬学会的,就为了离徐成毅远远的。
崽崽也看见了爸爸,调转了位置,滑过来,刹车停住。
徐献清问她:“累不累?”
崽崽说:“热。”
下午,柏恩和崽崽没去坐来时的车,而是坐着徐献清的车回去。
崽崽嘴上没喊累,刚上车就睡着了。
下了车,徐献清把她抱回到床上让她先休息。
柏恩把东西拎近屋里,然后又和徐献清讲了她白天听见的那些话,问他:“你怎么看?”
徐献清“唔”了一声,“挺正常的,人人都有私心嘛。”
这不是柏恩关注的重点,她问:“别人的小孩这么厉害,你不着急吗?”
徐献清反问她:“那你急不急?”
柏恩奇怪道:“我当然不急,我又没什么财产。”
徐献清沉吟道:“我在她这么大时,已经会背千字文三字经了。”
柏恩洗耳恭听,等他的高见。
就听徐献清开口道:“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处,她现在这个年纪能从一认到二十,已经很厉害了,不用太过操心。”
柏恩持怀疑态度,“我记得她只会从一数到十。”
徐献清很淡定,“那是半年前,后来我又教了她认十一到二十。”
柏恩抓了抓头发,她被他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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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里,贴春联,放烟花,吃饺子,大人给小孩发压岁钱。
孩子们聚在一起,在雪地里放鞭炮,声音震耳欲聋。崽崽不喜欢和他们凑在一起,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和猫猫阿福玩。
她正给猫顺着毛,小猫忽然跑出去,她一愣,紧跟着追了出去。
柏恩刚才只是稍微被那个会螺旋上升的鞭炮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一回头,孩子又跑没了。
崽崽见小猫七拐八绕,跑进了一个寂寂无声的院子里,它垂着脑袋把地上的东西给叼起来,那团灰白色的小东西顿时尖声叫了一声。
崽崽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丢过去,“坏猫猫。”
被砸中的阿福很委屈,低声喵呜了一声,嘴里叼着的东西落了下来。
崽崽凑过去,发现这是一团幼鸟,便小心地把它拢到手心里。
“谁在外面?”
徐英光听见动静,以为是来找他的兄弟姐妹,便推开窗户。往外看,见是崽崽,神色一愣。
他转而从门内出来,看到崽崽站在他的院子里,手里捧着一只羽毛凌乱的小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大人全聚在厅堂,小孩都聚在一起玩,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徐英光问她:“你自己跑来的?”
崽崽低着头应了一声,“高哥哥,你看小鸟。”
徐英光心说怎么叫他高哥哥,得叫他大哥哥才是!
在心底纠正过她,垂眸,看见受伤的小鸟,明白了。
只是他一向没有那么多同情心,更何况每天那么多受伤的鸟,救一只根本没什么意义,但是看她很珍视的样子,还是对她道:“你跟我进来。”
徐英光自己有一个小房间,桌案摊开了好几本书,刚才应该正温习功课。哪怕是过年这种一年中最放松的时刻,他也丝毫不松懈。
徐英光招呼她坐在屋内的小凳子上休息一下,然后弯腰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来一个小布包。
——里面装的是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具。
“我以前在流浪动物救助中心做过义工,会包扎伤口,你把它递给我看看。”徐英光在桌子前坐好,对她道。
“什么是……义工?”
“就是免费去帮助人或者动物。”他解释,“比如我们去看病要付钱的,但是义工会免费帮你看病。”
崽崽听明白了,她有些犹豫地看着躺在手心的痛苦抽搐的小鸟,抿紧唇伸手把小鸟递给了他。
徐英光边动手扒开它的翅膀,边用手指蹭它脑袋上的羽毛道:
“你看它这里的白斑,这应该是白头翁的幼鸟。我猜它是跟着妈妈学飞时被风吹掉了,刮破了翅膀。”
小白头翁有气无力地细声叫了两声。
他仔细地用酒精帮小鸟的翅膀消毒,然后又用绷带帮它包扎好。
“等它伤口长好了就又能飞了。”
他重新把小鸟放回到她手心里。
崽崽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谢谢高哥哥。”
徐英光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你快点回去,不然伯母会着急的。”
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崽崽伸手指向窗外,那里的雪地上留了一串梅花印记,道:“阿福认识。”
阿福早跑没了。
徐英光叹气:“那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她。
等柏恩正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院子找崽崽时,意外地碰上送小孩上门的徐英光。等见到崽崽手上捧着的小鸟,更是摸不着头脑。
崽崽把小鸟捧在柏恩面前,字正腔圆地介绍给她听:“白头翁。”
柏恩点点头,知道她今天做了好事,和堂兄一起救了一只小鸟。
她看着这个站姿端正的少年,虽然她一看见他总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她确实要感谢他送崽崽回来,温柔道:“谢谢你送她回来,要不要进来吃点东西再回去?”
徐英光摇了摇头,又道:“伯母,款冬年纪小,你得好好看着她,万一跑丢了或者受伤了该怎么办?”
柏恩讪讪笑了一下,让她一刻不停地盯着人,实在有些难。
不过她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诚恳道:“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会注意。”
一直等小少年走远了,柏恩才回过神来,觉得他教训起人,真像个小大人-
晚上,徐献清捏着虾干把小鸟给喂饱了,又伸出手指逗弄着这只幼鸟。
不过幼鸟并不太喜欢他,圆滚滚的身子一直避开他,还时不时地偏头啄弄他的手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捡到的?”徐献清问崽崽。
崽崽歪了歪脑袋,道:“那个……高哥哥家?”
徐献清莫名其妙,什么高哥哥?
已经洗完澡赤着脚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柏恩插嘴解释:“是她最高的哥哥呀,她在徐英光院子里捡到的,那孩子还把崽崽送回来了呢。”
徐献清“哦”了一声,顿时觉得这只小胖鸟真是麻烦,又吵又笨,还一点没有眼力见。
他打量这只幼鸟,“你把它捡来了,它妈妈找不到怎么办?”
崽崽跟他解释:“它翅膀好了,会自己飞去找妈妈的。”
徐献清斜斜睨了她一眼,“我可不帮你养这麻烦的小东西。”
崽崽撇嘴道:“不要你养。”
说什么鬼话,他养的她,她又养鸟又养猫,跟他养了鸟和猫有什么区别?
徐献清伸手帮她顺了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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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翁伤得不重,喂它吃过东西,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只是不能飞。
它在窗户边跳来跳去,鸣叫不停。
柏恩说它是在呼唤自己的同伴。
结果第三天,一只成年白头翁就停在了窗户边,不停地叼来浆果和昆虫给它吃,是它妈妈无疑了。
没过几天,柏恩就帮它拆了绷带。
小白头翁的伤势恢复了很好,拍了拍翅膀,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它又回到了窗户边徘徊良久,舍不得走。
柏恩想,它在这里吃得这么好,当然舍不得。
崽崽轻轻对她道:“再见。”
小白头翁终于是飞走了。
柏恩见她这么平静地放走了小鸟,还有些吃惊。
她问:“你放走它,不难过吗?”
崽崽说:“可是小鸟妈妈来找它,我不让它走,它妈妈会更伤心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
柏恩默默地回去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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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一过,大家就陆陆续续地收拾行李各奔天涯海角。
孩子们见这些天一直过得平安无事,知道大概不会东窗事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跟着自己家长回家里,并且发誓一定管好自己嘴。
徐献清正在房间内收拾两个人的行李,柏恩忽然走进来,照着衣柜和床底一通乱找。
“你在找什么?”
柏恩茫然道:“我一眨眼,女儿又不见了。”
天地可鉴,她只是不小心又发了一个呆。
徐献清沉吟:“别急,周围全是熟人,别人看到了肯定会送回来。”
柏恩沮丧道:“好吧。”
她想,幸好庄稼不会长腿跑,不然她肯定连地都种不好。
崽崽跟在三花猫阿福的屁股后面,穿过假山、草丛、小桥,她看见熟悉的院子,眼睛一亮。
她循着记忆跑去了徐英光的窗户下面,奈何窗户太高了,她只好从旁边搬来砖头,垫在脚下,然后用石头敲着窗台,企图吸引屋内人的注意力。
“咚咚、咚咚。”
徐英光皱眉听着这声音,谁家的孩子在恶作剧?
他推开窗户,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认出来,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唔,你出来!”
崽崽手指扒着窗台,用力垫着脚,露出巴巴的眼睛来。
徐英光只好道:“你等一下。”
竺蕾撞见了他从房门里出来,问他:“你去哪?”
他只好解释有东西落在了外面,才被允许出去。
徐英光跑去了屋后的窗台下,问她:“你来做什么?”
崽崽从垒高的砖头上下来,解释说:“妈妈说我们今天就回家,不对,是去外婆家里。”
“嗯。”徐英光知道他们今天要走,他们也要走了。
崽崽把自己身上外套的拉链拉了下来,她穿的衣服有内口袋,然后把自己藏在衣服里的巧克力,棒棒糖,奶酪棒全部拿了出来,塞进了他手里。
她最近的零食份额全忍下来没吃,留着给他。
“高哥哥,这是我攒下的,都给你吃,谢谢你救小鸟。”
徐英光抱着这堆零食,眨了眨眼,没想到她惦念着他。
小姑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爸爸说,骂别人精神病的都是大坏人,高哥哥你是好人,你别和他们一起玩了。”
她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他呆住,站在了原地,几乎失声。
崽崽又重新把自己拉链拉好,乖乖道:“我能找回去的路了,今天不要你送了,再见。”
她又悄悄地跑了出去。
只有窗台下堆砌起的砖头,还有手里被捂得暖烘烘的糖果,昭示着曾经有人来过。
徐英光知道,他不是好人,他比其他弟弟妹妹加起来还卑鄙。
第 50 章
柏恩老家在北方的钢铁小城里, 房子更是建在乡下。
自从她的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柏臣几乎不和那堆五毒俱全的亲戚联系,所以这个老家指的是她妈妈的故乡。
下了高速, 驶入了这座灰色的小城, 又开了三四十里,开入了乡间灰色的水泥路,路边是低矮错落的红砖房, 墙皮光裸, 像个衣不蔽体的流浪汉。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天凝地闭, 只能听见村头偶尔的几声狗吠。
这里太冷了, 文雅早就叮嘱过他们一定多带衣服,所以他们早有准备,全部都裹得严严实实。但是等到了地方下车,还是被冻得一哆嗦。
崽崽作为一个南边过来的娃,哪里受过这种冻, 围得密不透风还不停地抽着鼻子。
好在柏臣和文雅提前接过电话,没睡下, 而是在家里留门等着接他们。接到人, 赶紧把崽崽抱入室内, 屋内有地暖,人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柏臣领着徐献清停好车,进门道:“幸好你们没早来,来了也没地方住,我们光收拾也花了好长时间。”
文雅说:“太晚了, 献清你赶紧先去睡。”
说完,带他们去收拾好的房间。
农村自建房哪里都宽敞, 床也大,睡他们绰绰有余。
现下已经是大半夜,他们也来不及去洗澡,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睡觉。崽崽早就困得眼皮睁不开,沉沉地躺在床上睡,柏恩帮她脱衣服她是动也不动。
被子十分柔软舒适,带着阳光气息,柏恩也很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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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柏臣和文雅两个人起来做好了早饭——手擀的鸡蛋面条和提前包好的饺子一锅煮。
崽崽的手攥成拳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着厚厚的睡衣从屋里走出来,“外公外婆,早上好。”
文雅双手叉着腰,横眉看向挂在室内的滴答作响的圆钟,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8,用方言对崽崽道:“你妈还在床上磨叽呢?”
崽崽凭靠着冬季动物的本能爬上了沙发,舒舒服服地将头埋进抱枕,蹭了蹭毛茸茸的枕套道:“妈妈,哦,妈妈说她马上就起来。”
然后又抗拒不了困意合上眼睛。
柏臣走过来道:“昨天睡得晚,让她再睡一会儿呗。”
文雅无奈,自顾自去饭桌边。
房间内,刚给崽崽穿好衣服并把她送出房间的徐献清正在将他们行李箱内的衣物拿出来,仔细地挂好,又把洗浴用品以及一些必备的日用品分门别类地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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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整理的差不多,柏恩还躺在被子里面,只露出来一个发丝凌乱的脑袋。
徐献清站在床边,看着她的脑袋慢吞吞道:“岳父岳母的手擀面要坨了。”
柏恩有气无力的声音缓慢并且坚定地从被子里传出来:“你知道吗,人类、动物、甚至连汽车都会在冬天变得迟钝。我来了北方,才知道以前过的都不是冬天。”
徐献清瞥了一眼装在墙上的温控器,此时面板温度已经升到28度,这已经是能把人热抓狂的温度了。
不过昨天晚上他们确实睡得太晚了。
他坐在了床边,温和地提醒她道:“岳母和我说,你有一个表妹在今天结婚,要你去参加婚宴,我帮你记着,等十点左右我再来叫你一次。”
“啊,我知道,我知道到了。”她声音越来越低,怎么看都不像会记得的样子。
徐献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出了门。
然而柏恩还没睡多久,就被热得掀被而起。一睁眼,耀眼的冬日阳光已经在床上安营扎寨,再一看手机,已经是九点半了。
她从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想起来,好像要去参加的婚宴。
喔,婚宴!
她坐在床边,穿好拖鞋,发现徐献清已经把她今天要穿的衣服提前找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
她穿好衣服,关掉房间内的暖气,出去。
房间里只有徐献清坐在沙发上摆弄手上的电视遥控器,有线电视机太过老旧,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台,全放的是《征婚启事》《非诚勿扰》之类的交友节目。
他眉头直皱,柏恩忍俊不禁。
“爸妈呢?”她走过去问他。
徐献清回忆道:“好像是你表舅家新带的三媳妇生了二胎,他们去隔壁村送祝米。”
柏恩头被他念晕了,呆呆地“哦”了一声。
逢年过节,喜事多,倒也正常。
崽崽推门从屋外跑了进来,带着毛茸茸的耳捂,白白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妈妈,外面有一只大马。”
柏恩跟她出去看,发现是一只拉货的骡子,垂着头咀嚼一些枯草,喘息沉重。
一位穿着单薄衣裳身形瘦削佝偻的老人正蹲在枯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吃着粗面馒头。骡子的主人看着比骡子还要瘦。
柏恩心有不忍,她生在繁华,长在繁华,但是她知道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好条件。
柏恩牵着孩子默默地回到了房子里。
这样的节日里,出来乞讨的人也都跟着变多,但是他不是乞丐,她不能无缘无故去施舍。
中午要去参加婚礼,柏恩索性也不吃早饭,等着吃宴席。
徐献清把一个装这钱的信封递给她,柏恩接过来,踌躇犹豫地问他:“我妈就没叮嘱我别的事情吗?”
她还从没独自参加过婚礼,更何况她也不认识周围的亲戚,这该怎么办?
徐献清道:“岳母说,你看见有人记礼簿,就去把份子钱给了,记她的名字,再找个角落里好好吃饭就行。”
他想了想,又叮嘱:“还有,她让你别找错地方。”
柏恩说:“她真是多心,我又不是傻的。”
徐献清看了她一眼,沉默。
等真开车过去,柏恩才知道为什么叫别找错了。
这块地方小路错综复杂,导航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柏恩看着文雅发过来的地址,对着地图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
她说:“找个地方停一下,我下去问问人。”
这边也难找停车的地方,只好又退到大路,停在麦田边上。
柏恩拦下了一个老伯,报了她表妹的名字,对方上上下下打量她,盘问一番她父母的名字。
柏恩和他说了,他一拍脑袋,“哦,你早说嘛,新郎官叫田阿伍,再往前走二里地,办喜事的有两家,东边那家就是。”
老伯又热心道:“知道你们城里来的爱显摆,但是里面路窄,车开不进去,你们得下来走过去。”
柏恩脸红了红,感激地向他道了谢。
她回到车上,和徐献清说了,他点点头,“那就走过去吧,反正也不远。”
两个人找地方停好车,柏恩把崽崽抱下来,然后照着老伯的指示,很快就看见了装点喜庆的两家门,听见了人群喧闹声,闻见了饭菜诱人的香气。
新郎官把宴席摆在自家的院子里,大锅碟碗直接堆在水池边上,掌勺大厨做什么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吃得也放心。这院子足足摆了十几桌,竟然也放得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边记账人全是找有文化、写字好、主人家信得过的人来记。
柏恩交了份子钱,报她妈妈的名字,记账人多打量了她两眼,笑眯眯道:“好久没回来了,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二舅舅啊。”
说是二舅舅,其实关系挺远的。
柏恩哪里认得这些亲戚,但是村子小,这里人世代长在这里,家家户户几乎全都相互认得,她叫了人,才逃也一样离开这边,生怕又被人叫住。
他们来得还算早,徐献清原本带崽崽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后来一些大娘大妈也坐了过来,见他相貌出众气质不凡,便开口打探个不停,想知道是哪家姑娘命好嫁了城里男人。
徐献清平时高高悬浮在上,哪里见过这样场景,那大姨还不停用方言问他话,他也不太听得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恩在一旁偷偷笑,徐献清看见了,伸手指了指她,拿她当挡箭牌,微微一笑道:“我是她的男人。”
大姨立刻对柏恩招手道:“妹子,怎么不过来坐,大姨给你留了位置。”
柏恩轻咳一声,赶紧走过去,报了母亲的姓名,那些人顿时清楚了,笑道:“我可跟你妈妈熟得很,我们俩小时候还一起下河摸鱼呢。”
又问她现在家在哪里,她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一年挣多钱。
柏恩说自己还没挣钱。
大姨顿时道:“你这是命好,你男人这么俊,又能养家,你在家看孩子,再合适不过。”
柏恩眨了眨眼,又说自己之后会打算去工作的。
大姨又称赞:“那敢情好,孩子大了,你又出去工作,家里负担就轻了。”
柏恩感动道:“大姨,您比我还懂我自己。”
崽崽还是第一次出来坐席,格外好奇,手里玩着一次性塑料桌布,没忍住用手指戳了几个小洞。
旁边的阿婆格外热情地将糖果瓜子分给她,又对柏恩道:“先弄点菜给小娃娃吃,不能让人饿着呀。”
盛情难却,柏恩只好夹了点圣女果到她盘子里——徐献清事先已经帮她烫好了碗碟。
崽崽用筷子用不好,伸手将小番茄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口。
徐献清帮她倒了一杯热茶,叮嘱道:“别吃太多冷的。”
随着外面“噼里啪啦”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声,周围来送礼的人觥筹交错,碗筷碰撞声络绎不绝。
徐献清有轻微洁癖,不习惯这种场合,更何况这边没有公筷的概念,他更不愿意动筷子。但是面上礼仪还得做得周到,实际根本没吃几口。
只尽心且挑剔地为女儿的碟子夹菜,时不时帮她擦擦手擦擦脸。
柏恩推了一个装满菜的小碟子到他面前,他一怔,转头看她。
她悄悄对他道:“我都是第一个夹的,没有人动过,你可以吃一点。”
徐献清轻抿了一下唇,点点头。
崽崽跟一只小花猫一样舔了舔自己嘴唇,转头看柏恩,“妈妈,我嘴巴好痛,喝水更痛。”
她吃了辣,喝了热茶更辣。
柏恩多给她夹了一些水果解辣,旁边的阿婆给她倒了一杯果汁,崽崽咕噜咕噜全喝完了。
新郎官带着新娘子挨个和这些亲戚朋友们敬酒。
新娘子穿着正红色中式礼服,柔云挽成发髻,插一只凤凰发簪,妆容精致,笑容明艳,看来非常幸福。
柏恩欣赏着新娘子的美貌,不忘逗崽崽,“崽崽,你看新娘子好不好看?”
崽崽看了一眼,“妈妈更好看。”
柏恩虽觉得她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是仍然感动得不行,捏了捏她的小脸,“好乖,嘴巴怎么这么甜?”
旁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恩恩,到你敬酒了。”
柏恩站起来,和新郎稀里糊涂地喝了一杯,对方脸早就喝的通红,语调高亢地叫了她一声“表姐”。
新郎官又要向徐献清敬酒,柏恩怕他会嫌那么多人碰过酒杯,正想说他过敏不能喝。
就见他站起来,接过来她手里的酒杯,倒满,嘴唇轻压着她刚才嘴唇碰过的位置,一饮而尽。
新郎新娘又风风火火地去了下一桌。
柏恩没想到他会这么给面子,有些意外,坐回桌上,继续尽心尽力为他抢每道菜的第一筷。
酒席散尽,崽崽吃圆了肚子,路都不肯走,非挂在徐献清身上不可-
深夜,万籁俱寂。
崽崽早已睡下,徐献清没入睡,只是虚虚地盯着天花板。
柏恩听见他为崽崽掖被子的窸窣动静,含糊地问他:“怎么还不睡?”
徐献清道:“我们没办过婚礼。”他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如水,柏恩生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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