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阿月……"容穆推门而入,就瞧见容栀软趴趴地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脚步踉跄着,急忙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她瘦削的双肩,一声声呼唤容栀的名字。
但容栀毫无反应,紧闭双眼,只有不断的打着寒颤吸气。
容穆只觉得心头一沉,厉声叫站在身后想上前又不敢的流云。“你愣着做甚!叫大夫!”
"阿月,快醒醒啊!阿爹来晚了,你莫要吓唬我……"
一墙之隔,谢沉舟懒洋洋倚着墙角,玩味般挑了挑眉。阿月的演技还真算不得差,连天天在人堆里混的镇南侯都能骗过去。
……
几日后,容栀“大病”初愈,裹着厚厚的披风在院里专心埋头磨着药粉。
川贝母味苦涩,瓜蒌又一股泥土气息,难怪这贝母瓜蒌散清热止咳的效果虽好,大家却更爱服用加了蜜糖的川贝浆。
但蜜糖价格高昂不说,长期服用还会有损药性,十天能调理好的病症恐怕要拖上半个月。她拧着眉沉思了一会,拿了一把桂枝丢进了舂钵里。
正要抡起舂棒,院门处传来侍女行礼的叫唤声和黎瓷的脚步声。
“你有此等巧思,实为难能可贵。”黎瓷身着一袭红衣,远远地挥动着手中纸扇,不甚招摇。
她远远便嗅到了桂枝特有的清香,深知容栀又在琢磨将这价格低廉的药材运用于药方之中,以替代某些部分。
“但川贝已经性寒,再加上桂枝,虽能清热,但过于极端,有可能适得其反。”黎瓷施施然在她旁边落座,动作娴熟地接过她手里舂棒,伸手一根根把桂枝捡了出来。
容栀若有所思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她看着黎瓷熟练的动作,垂下头有些丧气。
“黎姑姑,那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压住一下贝母瓜蒌散的腥苦味吗?”
黎瓷微微一笑,抬手为她抚平扬起的发丝,轻声道:“甘草。北境之人常以之替代蜜糖,然仅用于膳食。你可尝试将其加入药方中。”
“甘草?”容栀思考须臾,忽然忆起确有人将甘草制成糖片食用。她即刻有了研制的新方向,笑意盈盈道:“我此前一直担心会破坏川贝的药性,如今听黎姑姑一说,我顿时豁然开朗。”
黎瓷点点头,而后不由分说用手覆容栀的脸颊,左右掰着瞧了瞧。“哎呀呀,容穆告知于我你因忧思过度而晕倒,情况颇为紧急,故我前来为你诊视。告诉姑姑,你是装的吧?”
容栀自觉并无隐瞒黎瓷的必要,况且她也不会告知阿爹,便坦然道:“黎姑姑不愧见多识广,一切皆难逃姑姑法眼。”
黎瓷微微一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如今,明和药铺你也彻底算握在手里了,今后打算如何发展,且看你了。”
“姑姑,”容栀没回,反而苦笑了一声,道:“李文忠在牢里自尽了。”容栀也是昨日才听侍卫长禀报的。初初得知消息时,她眼前一黑,扶着流云的胳膊才堪堪没有栽倒下去。
李文忠要自尽早在下狱第一天就该自尽了。十之八九是遭人灭口,沂州官狱看守森严,杀他的人是真的有通天的本领。
黎瓷唏嘘不已,“他也算看着县主长大的老人,走到今天这步,真是咎由自取。”
容栀笑了笑,反问道:“倘若是受人逼迫呢?”
“沂州是你阿爹的地盘,谁能从中作梗?”黎瓷目光微暗,思忖了片刻。
“近日街上涌现许多流民,衣着打扮皆有江都风气,亲卫长探查之后怀疑,他们是江都谢氏豢养的死士。”
“江都?”黎瓷念了念这两个字,继续说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地方,听说那里开了天下最大的医馆,下次云游我便去瞧一瞧。”
容栀扯唇一笑,看起来面色居然也有几分病中的苍白。黎瓷心疼极了,拉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皱眉道:“怎么这么凉?你日日一个人操劳,想东想西的,有没有姑姑能为你做的事?尽管说。”
铺垫了这么久,容栀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姑姑若真的心疼阿月,不如就暂将云游放一放,去药铺帮阿月坐镇。”
明和药铺小院的装潢已经全部布置好,就差请名医看诊了,容栀想来想去,觉得没有比黎瓷更合适的人选。但她生性不羁,又是个神龙不见首尾的。
黎瓷闻言一顿,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只能先点头答应下来。
直到她随容栀一起去了明和药铺,坐在重新建造的亭子里,接连不断地替别人把了不知多少次脉,才终于悟出点问题来。
好啊,阿月这是给她下套呢!
彼时,容栀正端坐于药铺正厅,与谢沉舟一同仔细核对着账簿上的每一条出纳记录。
“好哇!小阿月!居然学会设计我了啊!”黎瓷也不管此刻容栀是否正忙着,直接就用力地捏了一下容栀那嫩洋洋的脸颊,假装生气地嗔道。
容栀猝不及防被捏了一把,吃痛之余,手里毛笔一歪,账簿上被划出了一条黑线。一旁谢沉舟见状,不急不忙地帮她把毛笔扶正。
他手指了指污黑了的一块墨渍,替她解围道:“县主,方才算出来的总额,好像晕花了。”
黎瓷闻言松了手。容栀扭头一瞧,宣纸上的字迹果然模糊不清了,她颇有些懊恼:“拨了半天算盘才算出来的,如今又要重新算了。”
“县主若是不想麻烦,在下还有些印象,就是不知准不准确。”他嘴角噙着笑,满是耐心地说道。
容栀被笼罩在帷帽底下的眼眸都亮了几分,也不推辞,急忙把账簿推至他身前。
“你写就是,我信你。”
谢沉舟闻罢,执起笔锋轻蘸墨汁,于污处旁重新书下一列小字。
他的字迹端正清雅,收笔刚劲有力,自有一番风骨,恰似其人,既温润又儒雅。
黎瓷俯身查看后,不禁称赞道:“谢小郎君做事干脆利落,又勤恳踏实,账目算得清楚,字迹也颇为秀丽。阿月,你当真寻了一位好掌柜。”
容栀心中虽也认可,但始终未将谢沉舟视为己方之人。对药铺下手者乃江都谢氏,他亦姓谢,还是小心为上。
或许是今日有黎瓷这位赫赫有名的医仙坐镇,又或许是前几日的宣传起了作用。药铺人潮涌动,药台的几位配药师忙得不可开交,正厅也逐渐喧闹起来。
容栀把黎瓷打发去了亭子里看诊,这才转头温声问谢沉舟道:“日后你便留在药铺做事,工钱不会少了你的。至于住所,我那日叫你去找,你找着了么?”
谢沉舟正伏在桌案上磨墨,闻言手上动作未停,只状似无意提道:“我方才听黎姑姑说,侯府旁一道月门隔开了一个小院,空置了许久。”
“不行。”容栀几乎是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她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冷了,怕谢沉舟多想,解释道:“那院子久未打理,有的地方可能都被虫蛀了,你住着也不方便。”
谢沉舟倒也没多在意,扯着唇浅淡一笑,掩去了眼底的自嘲。“那真是可惜了。”他磨好墨,正想圈画出错漏处,提起笔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知道容栀在担心什么。不是因着院子年久失修,而是怕他蓄意接近,图谋不轨。
眼见谢沉舟着实是对自己的住处不上心,容栀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我会帮你找一处称心的院子,届时你必须从那个破庙搬走。”
他微微点了点头,垂眸颇有几分恭敬地一口应下:“但凭县主安排。”
安排自然是她安排,不过嘛…他就喜欢紧挨着侯府的破烂小院。
谢沉舟被长睫遮住的眼眸深黑,眼底炽热一片,疯狂涌动着无法按耐的情愫。
容栀隔着帷帽,根本没注意到谢沉舟异样的反应,正要去前院看看黎姑姑,迎面走来几个穿着考究,手里拎着药包的男子。
她微微侧身避让,那几个男子也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聊起八卦。
“听说这明和药铺被镇南侯府买下了,以后就是有权贵撑腰的了!”其中一个较瘦的瞟了一眼手里药包,啧啧两声道。
“可不是嘛,你瞧人流比以前翻了几倍不止。”另一人也随声附和,又眯着眼睛打量了四周一番,小声道:“今日半个沂州的勋贵都派下人来捧场了,仁兄,你快瞧这袋子,暗藏玄机呀。”
说罢,他将药包呈至另一人面前,颇有心得地讲解道:“此包装竟印有图案,无非是为了与其他药铺相区分罢了。依我之见,倘若某日镇南侯发现属下药包上无此图案,那么此人的官运便算是到头了。”
那人惊得恍然大悟,“竟然如此,这般行事,镇南侯府是否过于霸道,沂州所有同行岂不是都要没了生计?我那小姨父家,便是开药行的。”他整张脸快要皱成苦瓜,似乎已经看到小姨父全家哭着登门借钱的模样。
“呔,世家做派就不是如此,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用不了多久便会厌倦经营,转手他人了。”
容栀在旁边听了个大概,而谢沉舟自然也是听见了。
他面色一沉,将手中的账簿胡乱拍在桌子上,便站起身来,想要去找那几个乱嚼舌根之人好好理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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