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认为十万年前兰德大帝留给虫族最宝贵的东西并不是‘精神力’, 而是那艘耗资无数却只用过一次的星舰，或者说，一个‘科技的意识’, 这让虫族意识到在野蛮厮杀外, 还有另一条更为广阔神奇的道路……”
“光能、电能、核能……宇宙星舰、虚拟网络……这些无疑让虫族脱离了原始的兽性，赋予我们知识技能、礼义廉耻，走向更为先进的社会……我们今日能拥有如此之大的种族规模，也要归功于科技的进步……”
“……只可惜, 我们在这十万年里用虚荣与权力架空了文明……”
耳畔诉说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彻底寂静, 唐修齐抬头望去，那裹着一袭黑袍的老者已经停止呼吸。
他像一个历史的守墓者等候在此，将这个星球的过往传递下去, 完成使命后就要回归历史的怀抱。
窗外夕阳渐近, 橙光绮霞散落一地，唐修齐沐浴在这片暖光中静静坐了一会，终于端起那杯未动的茶水, 慢慢饮尽。
满口清香, 是未被污染过的自然气息。
将杯子放回桌面时他突然挑了挑眉——
另一个杯子竟然是满的，淡绿茶水丝毫未浅。
再抬头看向那张躺椅, 上面哪有什么虫族老者？只剩一张残破不堪的黑色斗篷，包裹着一个疑似能源耗尽的黑匣子。
唐修齐愣了片刻，摇摇头笑出声来, 心头多了几分释然。
捏着空茶杯与另一只装满茶水的杯子碰了碰，碧波荡漾, 映出他离开的身影。
黄粱一枕，南柯一梦, 或是如此。
……
机器人尼因还蹲在木屋外，见唐修齐推开门，立刻伸出巨大的机械手掌示意他上来。
“要送我离开？”
半球形脑袋点了点。
“谢了。”
黑发雄虫跃上机械手掌，高大的机器人起身缓缓将他放在了自己肩头，迈步朝唐修齐来时的方向走去。
又是那条漆黑的隧道，唐修齐屈膝坐在尼因肩头，借着机器人眼部射出的灯光，终于看清隧道里的场景。
没有想象中成山成堆的腐烂尸体，只有些枯枝败叶和湿润泥土，一些躲在角落里的小动物被光线惊动，胆子小的立刻埋头钻进地里，胆子大的跑过来围在机器人的脚边，伸着脑袋和爪子朝上瞧。
唐修齐低头，恰好看见了一只类似兔子的动物，银白皮毛，红宝石般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盯着他看，见他笑了，又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就撅着毛茸茸的尾巴飞快跑掉了。
穿过隧道，紧接着就是那条植物通道，等彻底走出这里，尼因蹲下身将唐修齐稳稳放回了地面，还轻柔捻走了一片不知何时飘落在他肩头的树叶。
唐修齐学着珀涅的动作在机器人伸长的手臂上点了点，果然那两盏红灯闪烁得更加愉快了。
“回去吧，”唐修齐放轻声音，“在这个星球没有彻底变好前，都别暴露自己的存在。”
“或许，有一天还会再见。”
到那时，你应该能够重新种下那些被迫放弃的种子。
尼因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交错的藤蔓间，可能是那些爬藤类植物长得都太过相似，唐修齐看了一会，已然分辨不出他一开始是从哪个地方进入的。
黑发雄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果不其然，原本放在那里的小黄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卷起的地图。将其展开，画着的正是D62的矿产分布，上面大部分矿脉早已被挖掘干净，所以都打上了红叉。
只剩一条浅浅的线，似乎还没有被发现。
前方传来兴奋的呼喊，唐修齐抬头一看，是不知何时跑来找他的赫伦和白岚。
…………
……
……
*
写有“万星共醉”的玻璃酒瓶从背后扔来，正在发呆的蓝发雌虫下意识伸手接过，回头一看：
“长官。”
阿瑞洛斯拎着另一瓶酒走过来，拇指随意撬开瓶盖，浅浅尝了一口：“每次路过第三星系边境，你都要来这里。”
白术握紧了手中的酒，一口就灌下半瓶。
这里是赤蔷薇分舰队顶层的星空瞭望台，由一个半球形的透明罩子扣在星舰表面，高分子材料从内部望去几乎完全隐形，所以广袤璀璨的宇宙星空似乎就围在身边，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些通过自身核聚变散发光芒的亮星。
透明防护罩捕捉到蓝发雌虫的动态视力，浮现出绿色瞄准光标锁定了一颗偏远行星，四周星空视野立刻模糊变焦，迅速朝那个方向拉近。
画面定格，中间一颗行星反射率很低，三号“塔雅”照亮的半个球面也灰蒙蒙的，那是大爆炸后残留的辐射影响。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弄丢了小岚……”
空了的酒瓶从白术手里滚至地面，赤蔷薇其他同僚一定想不到，他们一本正经的白副官也会有这副颓唐模样，蓝发雌虫靠着栏杆滑坐下去，眼里尽是酒醉的混沌。
白术：“我经常会想，如果我当初有好好听您的话……小岚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分开……十年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要是受欺负哭了该怎么办……”
十年前的偏远行星上，两雌一雄已经决定进入军队，但在此之前还要先解决两兄弟的身份问题，自称叫“修”的黑发雌虫带他们躲进了黑市，准备去买一套假身份混过军审。出门前，他认真叮嘱过两兄弟，黑市鱼龙混杂，千万不要随便出去。
彼时还叫“白峰”的白术抱着弟弟小心躲在破旧楼房的门后，静静等待修的归来。
“救命啊！！我求求你们了！我只有F级，精神力完成不了那么多疏导！”
“指望你做什么疏导，让哥几个爽爽就行。”
“嘿嘿，长这么大还没碰过雄虫呢……”
“这小脸哭起来可真好看。”
凄厉惨叫从街道上传来，窝在哥哥怀里的小白岚扯了扯白峰的袖子：“哥哥……好像是雄虫……”
白峰皱着眉不说话。
低级雄虫在黑市这里不会得到任何尊重，尽管那叫声越发凄惨，却依旧没有出来阻止的，五六只雌虫一起强迫算什么？这种事在黑市太常见了。
“哥哥……”白岚不忍心地说，“当初也是修救了我们。”
叹了口气，白峰把白岚放下藏好，还往他身上塞了不少武器：“在这等我，千万不要出去。”
说着就准备自己出门去救那只雄虫，可他毕竟经验太少，看不出这是一种黑市惯用的拐卖手段，这场“暴行”从头到尾都是演戏。等他好不容易从那群雌虫的围攻里脱身，爆炸的轰鸣瞬间掀翻了整个街区！
头重脚轻，从昏迷中痛苦醒来，白峰不仅失去了白岚的消息，还暴露了自己重型犯的身份，直接被来清理星盗的军队捉住收押进监狱。
记不得无休止的高压审问维持了多久，“时间”在军部那些审问罪犯的残酷手段里已经是个虚无的概念，白峰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受不住认罪。
但应该是没有的，因为某天拷问他的雌虫突然消失了，密不透风的审讯室大门被打开，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了一双沾着血迹的矮跟皮靴，视线望上移，是不熟悉的银色长发和嗜血红眸，和一张……
……熟悉的脸。
“……修？”
银发雌虫没有回应，只对看押白峰的审查官说：“我要收编他进入突袭小队。”
“呃，少尉大人，他是重刑——”
拒绝的话被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打断了，银发雌虫挽了个刀花，从那脆弱的喉咙飞速划过削掉了审查官的一缕头发。
“我想你应该清楚我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军部只给了我五个名额，重刑犯白峰已于昨日正式处决，现在，把我的副官白术放出来。”
从那以后，白峰就成了白术。
被医疗机器人搀扶着，他摇摇晃晃地跟在银发雌虫身后，突然开口发问：“……我该怎么叫你？”
银发雌虫回头，失去那层阴翳遮盖的红眸漂亮锐利到难以直视。
“阿瑞洛斯。”
“是，长官！”
赤蔷薇的两大核心，由此刻正式确立。
……
……
“修……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十年征战岁月在眼前如流水般闪过，阿瑞洛斯没有去看白术此刻懦弱的脸，他也知道白术不愿让他看到，看到赤蔷薇的副官不管如今多么强大，却依旧走不出十年前的那场爆炸。
阿瑞洛斯：“善良是无罪的，有罪的，是那些利用善良作恶的魔鬼。”
白术愣了愣，没忍住撇过脸笑了，调侃到：“让我猜猜，这又是你那位‘梦中雄主’教给你的话？”
阿瑞洛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些不爽的警告。
“嗯。”
——却承认得毫不犹豫。
……
白术是整个赤蔷薇和阿瑞洛斯相处时间最久的雌虫，但自家长官身上有许多他也看不清的谜团，比如阿瑞洛斯的精神海。
星网上一直都有讨论，说，就阿瑞洛斯那样恐怖的战斗强度，要多久接受一次雄虫的精神疏导才能保持清醒？甚至还有不少的“CP粉”在磕他和维克多，猜是不是身为顶级雄虫的维克多会专门帮阿瑞洛斯进行疏导——
然后就被从不关注星网消息的阿瑞洛斯亲自下场撕了个鬼哭狼嚎天昏地暗，一度让整个星网坚信谁再敢把阿瑞洛斯和什么“野雄虫”拉郎配，赤蔷薇的军舰就会开到你家门口微笑送你上天。
对此，白术是最有发言权的，和阿瑞洛斯交好的黎杀军团长谢清应该也知道，银发雌虫从未接受过任何雄虫的精神疏导，他的精神海常年都处于极度的混乱状态，偏偏还能保持清醒，外表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白术不明白阿瑞洛斯是怎么做到的，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服下那些疏导药物后阿瑞洛斯会陷入短暂的幻觉之中。
虽然银发雌虫对此从来不愿多提，但相处时间久了，白术也知道，每次阿瑞洛斯陷入幻觉都会看见一只黑发雄虫，似乎是他的雄主——联想起他少时自称为“修”时的黑发模样，白副官曾一度深深怀疑过自家长官是不是在幻觉里跟“雄虫版”的自己结婚了。
加上阿瑞洛斯现实中一贯对雄虫的漠视态度，这个猜测越发真实可信。
白术清楚困住自己的是弟弟的失踪，那困住阿瑞洛斯的又是什么呢？
那只只存在于梦中的黑发雄虫？
许是醉得彻底了，白术难得卸下那些副官威严，和自己的上级兼十年好友开着玩笑：
“话说你不是最喜欢兰德大帝了吗？要是兰德修斯和你梦中的那位同时出现，你要选谁啊～”
他没有听到阿瑞洛斯的回答，只是醉眼朦胧地看见银发雌虫似乎是勾起了嘴角。
……
星河鹭起，光辉交映，阿瑞洛斯放下空了的酒瓶，静静看着漫天璀璨。
良久良久，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兰德修斯很好……他也很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的更开心了，是一种绝不会在其他虫族面前展现的纯然眷恋，还带着几分意气天真。
——嗯，他最好了。
……
“嘀”地一声轻响，智脑手环弹出一块虚拟屏幕，上面闪着坐标提醒。
【您已进入第四星系坐标范围，或因粒子风暴遭遇小型颠簸，请及时调整星舰防护参数，星辰见证，宇宙浩瀚，祝您航行愉快～】
第033章 风起云涌
作为一颗能源充足的机械行星, 理论上“日不落”可以一直维持明媚晴朗的天气，稳定在最舒适的光照与温度，但一贯享受生活的主星居民们却认为长久不变的白昼会带来审美疲劳, 他们夜晚也有夜晚的娱乐方式。
因此, “日不落”是六大星系里唯一能看见规律“24星时”昼夜更替的地方，这里一切日光、雨水、微风、都是天气程序精心调控的结果，致力于在保持新鲜感的同时为主星居民提供最舒适的生活环境。
维克多走出能源塔时外面正在下雨，万物都虚化在朦胧雨幕中, 他没有叫来飞行器，旋动外套最顶上的一粒纽扣后, 便直接踏入雨中。
顷刻间，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头顶展开为他挡去细密雨丝，金发雄虫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模糊, 低头走过一块荧光闪烁的广告牌, 再次出现时就是一只毫无记忆点的大众脸雌虫。
主星居民们从来都是优雅闲适的，即便穿行雨中也没有半点狼狈，有的开启了防护罩, 有的身后跟有撑伞的智能机器人, 有的没做任何遮挡措施，但随着每一滴雨水的打落, 身上那件纯白外套就会浮现出各种绚烂的光斑涟漪。
周遭耸立的钢铁高楼居高临下逼近俯视，橙紫霓虹灯组成的指示牌、广告牌镶嵌在上面，地面积水幽幽反射着那些灯光, 低头一看，里面的荡漾不断的倒影仿若是传说中的幽冥。
维克多疾步走到城市悬浮电轨车的候车点, 那里的服务机器人立刻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来一杯“尼因”公司最新推出的纯天然冲泡茶叶。
“这广告打得可真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纯天然……”旁边同样在等待电轨车雌虫低声嘟囔着，但配上他手里牢牢紧握的茶杯却活像一出讽刺话剧。
维克多礼貌拒绝了机器人的推销, 也没有理会身边试图向他寻求认同的雌虫。
“纯天然”一直都是贵族的标配，主星贵族多，但也不代表所有居民都是贵族。
“尼因”是“赛图雅”旗下的食品公司，新推出的产品究竟是不是”纯天然种植”其实并没有多少虫族会在意，凭着那份“我和贵族都在用纯天然”的身份认同，就足以让许许多多平民虫族掏空钱包。
也是凑巧，交通枢纽前，各式飞行器在上方匆匆穿行而过，高大逼真的雄虫明星投影正亲切介绍的就是“赛图雅”的新品。
“……‘天河系列’虚拟眼镜不日前正式升级，采用科研院最新的神经传感技术，带您进入最为逼真震撼的‘第二世界’……”
突然间，投影一阵卡顿，这段广告立刻被“别让金属怪物住进你的身体！”的红字宣语取代了，维克多清楚听到一阵阵欢呼从各个阴影角落里传出，但很快智能警卫出动，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他不禁再次拉高了领口，踏步走上到站的电轨车。
【智脑手环扣款成功，感谢您乘坐218路城市悬浮电轨车】
往空中点击叉掉面前显示的虚拟屏幕，维克多找了个空荡角落坐下，静静看着这列电轨车汇入主星川流不息的交通网络。
……
……
“邀请函识别成功，请您上三楼凭智脑手环进入307号包厢。”
会所前台的服务机器人从眼部投出灯光扫过维克多的智脑手环，操作几秒后便请他进入。
维克多走向会所大堂的一处圆台，淡蓝荧光从四周涌起覆盖，眨眼间他就来到了三楼。
眼前笔直的走廊只有两堵光滑的金属墙面，如果是第一次来的肯定会以为这里还是过道，要一直向前才能看见包厢。维克多走了几步就在某处停下，往墙面上轻轻碰了碰智脑手环，一块方形孔洞立刻浮现，在他走进去后这里又变回毫无缝隙的金属墙面。
“科研院最新研究出来的纳米隐形门，维克多阁下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包厢里有早到的雌虫恭维了一句。
再次旋动钮扣，金发雄虫解除仿真伪装，向包厢里落座的雄虫雌虫们点头致歉：“抱歉能源塔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其他雌虫立刻开口表示自己也才刚到没多久，最后由坐在首位的另一只金发雄虫开口定下了基调。
“辛苦了，快坐下吧。”
维克多就在这只雄虫旁边落座。
“多谢大皇子殿下接受邀请。”
——索兰帝国大皇子，奥利欧·特迦。
大皇子叹气：“倒是我要向你说声抱歉，那场格斗竞赛本来就是莱蒙举办的，结果现在全部推到了西索头上，陛下已经将他关了禁闭，我这个做大哥的代替他向西索道歉，麻烦你转达了。”
维克多：“殿下言重了，西索也是胡闹，还连累了三皇子，陛下不向他问责就已经是恩赐了。”
其他虫族又是好一阵安慰，至于内心想的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当今虫后是虫皇陛下的第二任雌君，接连为虫皇生下二皇子、三皇子两位雄子殿下，这就让前虫后所出的大皇子奥利欧显得十分尴尬。
论精神力等级，他比不上S级的顶级雄虫二皇子，只有和三皇子持平的B级，可三皇子比他更讨虫皇喜爱。
论军队影响，六皇子有“疑似雌父”的帕塔军团长甘恰纳上将，就连虫皇雌侍所生的小皇子，也在虫皇还精力充沛的现状下比他更具年龄优势。
想来想去，大皇子奥利欧在“虫皇候选”的五位雄虫殿下里竟然只占了个“无功无过”的平庸名声。
也就一直不涉足政界、且将所有皇子都一视同仁的维克多不会考虑这些。
……
又寒暄了一阵，维克多端正脸色终于进入正题：“那场格斗竞赛的直播录屏我让科研塔技术平台的同事帮忙全网删除了，但私下流传的那些还是难以清理，而且据舆情监测，已经有类似的雌虫格斗直播在暗处兴起了，在座各位都是各星系监管部门的栋梁，这次邀请大家前来，就是希望能够共同商议出一个解决方案，遏制住这股风气。”
奥利欧首先回应：“这本来就是监察院的职责所在，皇室也是全力支持的，辛苦表弟费心了。”
闻声维克多眼里却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想起阿瑞洛斯让白术向他转达的那句“管好科研院的老鼠”，还有被军部带走后就久久没有消息的西索，金发雄虫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视为“净土”的科研院是真的出了问题，不然无法解释那些改造技术和两只“凭空出现”的异兽，这也是他放弃和科研院合作，首次与这些政府高官接触的缘由。
其他虫族不管内心立场如何，在场内身份最高的两位雄虫阁下都表明态度后也纷纷附和发言，倒还真讨论出来些东西。
中场休息时，维克多叫来一群服务机器人带他们去会所其他娱乐区域放松，自己则在奥利欧的眼神暗示后留了下来。
“大皇子殿下。”维克多点头示意。
奥利欧此刻的语气却有些犹豫：“虽然和今天的主题无关，但……维克多表弟，你知道尼禄和他那个侍卫其实也去了格斗竞赛现场吗？”
维克多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二皇子殿下？”
尼禄·特迦，索兰帝国二皇子，也是当今皇室公认的最强雄虫，维克多也是S级雄虫，但实话实说，他不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能强过二皇子。
想起那位坐在轮椅上，半身都接受了机械义肢改造的尼禄殿下，金发雄虫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奥利欧点点头：“我也是那天离开格斗场时刚好发现了他的飞行器。”
当日格斗竞赛邀请了许多主星名流，他们赛前都接受了简短的直播采访，大皇子奥利欧当然也在其列，可同为皇子的尼禄却刻意掩盖了踪迹，这不得不让维克多多想。
“而且，他似乎当天晚上就离开主星，听说是去第四星系旅游了……”
……
勉强维持镇定又和奥利欧交谈了一会，维克多匆匆失陪，另开了一个包厢迅速拨通了白术的通讯号。
遥远的光年之外，阿瑞洛斯给醉倒在星空瞭望台的白术开启了勿扰模式，想让自己的副官好好休息一下，很不幸，这段通讯信号就被华丽丽地屏蔽掉了。
又接二连三请求了好几次通讯，维克多是真的有点后悔当初为了不惹阿瑞洛斯反感，他就存了白术一个赤蔷薇高层的通讯号，无奈之下只好录了段留言投影。
“白副官，当天的格斗竞赛二皇子也在场，他现在疑似去了第四星系，我不知道和你们的行程有没有冲突，但那两只异兽现在在你们手中，请你转告阿瑞洛斯少将，一定要小心注意，二皇子他……性格有些特立独行……”
……
……
主星的雨不知不觉停了，为了应景，气象调控局还弄出了一道工整绚丽的彩虹挂在空中。
街角咖啡厅里，有雌虫看见了这一幕后吹了声口哨，拿智脑手环拍下彩虹的立体照片，他在耳边播放音乐的耳机上轻敲一下暂停播放的古典乐曲，将照片群发给了通讯列表里几十位不同的雄虫/雌虫/亚雌，并统一配文——
“看见这样的美丽的彩虹，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你……”
雌虫有着一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因以“温和”出名，那双眼里总含着让虫脸红心跳的笑意，就连此刻嘴里轻声嘟囔的东西也像调情。
“怎么都往第四星系跑？那边是出了新矿还是兰德修斯复活了……啧，我要不要也去玩玩……”
想起前不久在军部会议上某个开空枪害他出丑的疯子，还有某个总是嘲讽他是“拙劣模仿犯”的面瘫脸，雌虫唯恐天下不乱地哼笑一声。
要是赤蔷薇、黎杀、漠星三大军团长齐聚第四星系，那可真就精彩了，不清楚的还以为帝国要和第六星系的反叛军大决战了呢……
一旁的亚雌店员走过来弯腰提醒：“缪卡少将，您的咖啡空了，需要我帮您续上一杯吗？”
缪卡看着娇小可爱的亚雌店员，眼里甜蜜的笑意越发浓郁，他拿起笔在面前咖啡配套的烫金小卡上潇洒写下一串通讯号，递到唇边轻吻一下，然后盯着亚雌通红的脸蛋将卡片放进了他的衬衫口袋。
“如若比天使还可爱的您原意拨通这个号码，亲口向我传授一些磨咖啡的技巧，我会更加开心～”
俯身至亚雌红到滴血的耳边低声说完，缪卡便笑着离开了，徒留一阵沉木香味在店内久久缭绕不散。
几秒后——
“啊啊啊啊！缪卡少将是不是给了你通讯号！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虫神啊，明明都是雌虫，他笑起来的时候我都要不能呼吸了！”
红着脸将卡片从同事手里抢回来，亚雌店员故作“凶狠”地护住：“这是给我的！”
“噫～是谁的脸这么红啊～今天很热吗？”
“我怎么记得有家伙说一定要嫁给雄虫来着，怎么还被雌虫撩到脸红了？”
“哈哈哈哈……”
看着一群店员不停打闹嬉笑的模样，咖啡店雌虫店长摇了摇头，好心向小亚雌提醒到：“主星上但凡好看一点的，不管雄虫亚雌甚至雌虫都有缪卡少将的通讯号，而且这位英俊潇洒的少将大人，已经是加奈阁下的雌君了……”
“前阵子，就在帝国大厦里，因为撞见了缪卡少将给其他雌虫送花，加奈阁下追着他从七百层杀到了三百层，他还能一边求饶一边加了八个通讯号……你要视频吗？我有保存哦。”
死寂般的沉默后，店员们尴尬笑笑，没再讨论起这个话题。
亚雌店员更是有些难堪，借口不舒服想去后面休息一下，店长又理解又同情地答应了。
然而店长并不知道，亚雌店员关上休息室的大门后再度拿出了那张卡片，上面的通讯号已经变了。
刚刚还羞涩不已的亚雌此刻已是一脸冷静，他熟练地打开屏蔽器将卡片上的内容发送至一个加密频道——
“花与铁坐标第四星系”。
第034章 忽悠学论
第四星系, D62垃圾星。
“二当家的，要不你去提醒提醒那位阁下……这颗垃圾星上的矿石早就被第一星系那边挖光了，咱就是把这块地挖穿了也挖不出什么啊……”
领头的老大被抽昏过去, 醒了又再被抽昏, “恶鲨”里剩下的星盗喽啰们早就慌得不行，就怕自己也挨上这么一下直接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可那位雄虫阁下虽然没抽他们，但竟然指了个地方让他们来挖矿？！
听听, 听听，第四星系！垃圾星！这里能挖什么矿？还不许他们使用机器纯靠手动！
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挖了好几天, 星盗喽啰们都叫苦不堪，你说要是去其他矿星挖多少能有点收获，在垃圾星上挖能收获什么？土里的垃圾吗？
纯折腾啊！
中途也不是没有星盗受不了想要反抗, 然后那位黑发的雄虫阁下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让那些家伙去和“前老大”排排躺了, 看着那肿得快比两个头大的脸，其他喽啰们都真情实意感觉到了痛，于是来硬的不行, 就开始撺掇“恶鲨”里的二把手去“委婉提醒一下”。
——没错, 您厉害，咱服您, 但也不用一直做这种无用功吧？
二把手也累得眼前发黑，这种重复性的劳作真比打架抢劫痛苦多了，可刚一抬头就对上黑发雄虫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顿时一个激灵回身狠狠踹了那喽啰一脚！
“偷什么懒？！阁下让你挖就赶紧挖！阁下说得能有错吗？错在你不够努力！”
所以，能干到一个团队的二把手, 不一定要有很强悍的武力，但一定要有当狗腿的眼力。
唐·无良包工头·修齐, 对此很是满意。
……
……
“唐哥，这底下真的有东西吗？”
“是啊是啊，修齐阁下，这些地方早就被主星探测过了诶～”
唐修齐站在高处“监工”，蓝发雄虫和红发小雌虫就一左一右地蹲在他脚边，颇为新奇地看了一会后同时仰着脸发问，有种如出一辙的傻气。
唐修齐：“不着急，还深着呢。”
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很巧，恰好就是他遇上那只机械怪兽的地方，有那块大绿光矿石在前，这条信息的可信度明显增加。
——假的也没事，反正又不是他挖～
看看身边这一雄一雌，唐修齐也觉得奇怪，赫伦第一眼见他就是敬畏大过亲近，但见到同样为雄虫的白岚还没聊两句，一大一小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白岚也是心大，唐修齐说还要在垃圾星上待一阵子，他半点都没往坏处想，贼高兴地拉着赫伦到处跑，住进垃圾废品堆成的小屋比住高级星舰还兴奋，不仅如此，他还能以超高“自来熟”天赋将对唐修齐的称呼自发换成了“唐哥”，甚至哄得老布克一口一个“小白岚”，半点都不见老家伙平日里对雄虫的阴阳怪气。
这样的性子，估计后来的那个星盗团团长也一定将他保护得很好，才没让这份天真沾染太多世俗。
等他和失忆前姓“谢”的竹马兼“未婚雌君”重逢了，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修罗场。
微微八卦一瞬，唐修齐用精神触角戳戳白岚的后背，对着那双清澈又愚蠢的大眼睛说：“你也去一起挖。”
“啊，我？”
白岚傻了，看看底下一群灰头土脸的壮汉星盗，又指指细胳膊细腿的自己，疑心是不是听错了。
唐修齐“冷酷无情”地说：“对，用精神触手挖，你的精神力太虚浮了，这种基础训练能很好锻炼凝实度。”
他答应保护白岚帮忙找哥哥，但没打算把这小子供起来，眼下他最缺的是什么？团队助力啊，好不容易遇上一只天赋不错的傻白甜雄虫，可不得好好压榨啊不是，可不得好好培养一下。
什么？白岚还不算他的下属，没事，在他手底下干着干着不就成他小弟了嘛～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黑心资本家”的“圈套”，白岚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乖乖凝出精神触角试着去挖掘那片土地。
只见他凝神屏气，双目炯炯有神，狠狠剁脚大喝一声后——
搬动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唐修齐：……
怪我对你太自信。
赫伦小小的脸上也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他扯了扯白岚的衣角，弱弱地说：“我看修齐阁下用精神力好像不是这样的……”
扔他就跟扔着玩似的。
“呵呵”挠头，白岚露出了大傻子般的笑容：“那个，我一般都只用精神力做疏导……精神控制都是随便摸索出来的……”
见唐修齐一直沉默，白岚笑着笑着也渐渐忐忑不安起来，明明黑发雄虫看着也没比他大多少——说不定比他还小——可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比他偶尔见过的雷厉指挥作战时的模样还要震慑心魄。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搭上肩头，蓝发雄虫下意识抖了抖，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立即链接上他的精神海，镇定自若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认真感受。”
下一瞬，某种无形恐怖的力量便直直朝眼前的工地袭去，正在挖掘的星盗喽啰们都快被这股力量压到呼吸困难，霎那间风沙四起，地面传来巨大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白岚精神海都被这股力量冲得隐隐胀痛，可却有什么指引无比清晰的烙印在意识中，逼着他眼神发直地盯住前方。
铺天盖地的暗肆意涌过，平息后，在场所有虫族都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
几十只雌虫星盗日夜不停才挖掘出的深度，顷刻之间就被延深了两倍不止。
唐修齐断开精神链接，淡淡地说：“做到这种程度。”
搭在肩上的手收回，白岚双腿一软地跌坐在地，原本天真的神情也被某种迷茫取代：“雄虫精神力……可以做到这样吗……但，但我只有D级……”
黑发雄虫只是笑笑。
“你知道，我现在的精神力等级是多少吗？”
白岚呆呆地摇头。
“C级。”
白岚瞳孔地震。
“那你知道，十万年前，兰德修斯刚开发出精神力那会的等级，按现在的标准来说是多少吗？”
白岚嘴唇颤抖。
“就是D级。”
黑发雄虫宛若神话里专门迷惑心智的恶魔，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让听众心甘情愿地镌刻在灵魂之上，俯首称臣：“雄虫精神力，能做到的，远远不止你想象的那些。”
“而我说你要做到这种程度，不是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双迷茫震颤的眼里，突然迸发出巨大的光亮。
拍拍小雄虫的肩膀，唐修齐转身朝另一边看了许久的流浪雌虫们走去。
身后，赫伦看看“突然雄起”开始疯狂嚎叫练习精神力的白岚，又看看底下一群已经被彻底吓疯挖矿挖出残影的星盗们，猛地打了个寒颤，冒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
怎么感觉……
修齐阁下有点可怕啊……
……
……
唐修齐刚走过来，一群将方才发生的“神迹”尽数收入眼底的流浪雌虫们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只有领头的一只橙发雌虫勉强稳住了身形，于是那双黑眸里的打量就落在了他身上。
“看了多久？”唐修齐笑着问。
橙发雌虫咽了口口水，确定自己今天特意洗过澡，身上没有什么异味后才敢上前一步，俯身行了个主星贵族之间常用的“致敬礼”。
唐修齐：？？？
嗯？这是什么奇怪的动作？他手抽筋了吗？
十万年前的“老土鳖”看不懂十万年后的新潮玩意，但强大的心理素质却让我们的兰德大帝稳住了表情，甚至嘴角勾起的笑容还看着越发富有深意。
橙发雌虫心中更加激动，果然这位阁下看懂了我的暗示！他就是我要追随的明主！！
一瞬间，双方都有美好的误解。
……
忍住内心的澎湃，橙发雌虫抖着声音：“阁下，如果只是挖矿，我们也可以帮您。”
唐修齐看看这群老弱病残，倒也没有嫌弃，只是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眼火热朝天的挖矿工地。
“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做这些。”
橙发雌虫立刻急着补充：“我们什么都可以做的！那些星盗向来狡猾，我们却是被您救下，凭这份恩情，也请您相信我们的忠诚和真心！”
嚯，好一手拉踩功力。
橙发雌虫眼里是呼之欲出的不甘和野心，但唐修齐不讨厌“有野心”，只看付出的努力配不配的上这份“野心”。
“你叫什么名字？”
“米，米里安！”
“好，”唐修齐点点头，“之前那艘星舰上有不少营养剂和医疗仓，即便你们真如此急切地想要向我‘报恩’，我也没有压榨伤残的爱好，用你最短的时间好好利用那些东西，让你这支团队以全新的面貌站到我的面前怎么样？”
一群流浪雌虫听到能分给他们营养剂，瞬间就爆发出不小的议论，米里安也激动异常，但却敏锐听出了黑发雄虫话里的深意。
果不其然，唐修齐补充到：“但我希望，每一支营养剂都能‘正确且适当’地发挥它的用途，可以吗？”
橙发雌虫向他深深鞠了一躬：“不会辜负您的慷慨。”
唐修齐点头微笑，表示期待。
又叮嘱几句后，突然听到不远处另一阵惊呼。
毫不意外地走到已经累瘫躺下的白岚身前，唐修齐看他又露出傻乎乎的笑，但此刻那份笑里又多了几分蓝发雄虫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自信明亮。
“唐哥，你看！我做到了！”
他的手上，正举着一块小小的绿光矿石。
第035章 我主杀伐
“阁下, 说实话，我很惊讶。”帮唐修齐翻出当初主星建设垃圾星的一些陈旧资料卡，老布克突然感叹了一句。
“那座矿？”
老布克摇摇头：“不止这些。”
从一开始老布克就知道这位阁下不简单, 种种帮助也只是希望唐修齐在离开时能带上赫伦, 但黑发雄虫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坐在屋内，还依稀能听见远远传来的热闹议论，声浪的中心自然是那条被唐修齐发现的钛素矿脉。
……
能够在毫无指导的情况下自行摸索出“精神力控制意识”的方法，白岚的天赋不用怀疑, 由唐修齐带着真切感受过精神力的极致运用，他立即融会贯通, 往感应中“吸力”最强的地方发力后很快就挖出了一块绿光矿石。
而随着范围的扩大，这条矿脉的全貌逐渐展现，一时之间不管是被迫干活的星盗, 还是休养好身体来帮忙的流浪雌虫都陷入巨大的狂热中。
即便是D62这样偏僻落后的垃圾星, 虫族们也十分清楚钛素矿的价值，这种高级能源，几吨原矿就可以买下一颗小行星, 更别说眼前这条矿脉长度至少超过了百米, 如果能规模开发出来，能获得多少财富他们简直不敢想象！
巨大利益的诱惑下, 本就不走正道的星盗果然分裂出不少被冲昏头脑想要独占矿脉的，当然，有唐修齐的强力镇压半点水花也没翻出来, 更绝的是，黑发雄虫还从剩下那些安分的星盗里挑了几只雌虫指导了一番, 被提拔过的彻底反水，各种手段齐上将“前同伙”们管得比孙子还乖。
而流浪雌虫那边虽然也有躁动, 但那只叫“米里安”的橙发雌虫确实有两把刷子，至少明面上没让唐修齐看见什么乱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对那些流浪雌虫说的，唐修齐每经过一次，那些雌虫看过来的眼神就多一分狂热，干活也干得更加卖力。
还有白岚，傻白甜已经彻底沉迷在了精神力的锻炼之中，成天灰头土脸地泡在矿脉工地里嗷嗷挖矿，光他一只雄虫的挖掘进度能超过一群雌虫，甚至就连赫伦也在认真升级他那十二只小机器人，不时向唐修齐提出几个问题后，已经成功弄出了“巡逻”和“挖掘”模式。
没有明说，但老布克明白，这些雄虫雌虫早已在无形中将唐修齐当成了自己的头领，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不只是行动上的服从，更是精神上的认可。
这样一支队伍发展起来，潜力老布克不好判断，但仅对于唐修齐本身的“忠诚”绝对会日渐累积到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
给老布克带来震撼的只是那一条矿脉吗？
不，是垃圾星这潭死水里泛起的盎然生机，但凡换一只虫发现那条矿脉，都不可能达成这样有序和谐的结果。
他本以为这位阁下会很快离开垃圾星，没想到……会留下来改变垃圾星。
真是……老布克心绪复杂，久违地涌起一些感动。
唐修齐仅看了一眼就知道老布克在想什么，他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无情打散老头子的感动：“如果这颗行星本身没有任何值得我留下的东西，我会在拿到那艘星舰后就立刻离开。”
收服星盗的方法多得很，就算去其他地方扩大团队他也有把握，诚然某些事唐修齐做来不会强求意义，但也绝不会在毫无价值的地方浪费时间。
“舍弃”有时比“获得”更加困难重要。
老布克也笑笑不说话，万事论迹不论心，论心的话，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完美？
“您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
在一张D62的全貌立体地图上标记了几个点，唐修齐转动投影：“在这几个地方重建新增信号塔，全面接入星网信号。”
就算发现了矿脉，他也没打算当太久的“包工头”，而且那些流浪雌虫肯定不会全部带上星舰，剩下的，要让他们在原地学习进步，因地制宜完成自给自足。
“可不管是信号塔还是星网信号，主星一直都在监管，严格控制铺设规——”老布克愣住了，“您在防护所修改权限时就考虑到了今天？！”
唐修齐早就拿到了D62防护罩的控制权限，主星监控程序太强他暂时黑不了，就反其道而行之屏蔽了D62本身的信号。
老布克本以为这是黑发雄虫留下的“礼物”，让D62今后能够自由开启防护罩，可现在回头一想，从那一刻起，只要D62不造成“炸行星”那样的严重事故，就相当于是彻底从主星的监控网络里脱离出来了。
老布克突然激动：“对了！还有第一星系几乎散布全宇宙的能源探索舰，D62的信号被屏蔽后，这条新矿也不会被他们发现，您在那时就知道了D62上会有矿脉吗？！”
唐修齐失笑：“我又没有预知能力，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会有矿？”
只不过凡事都多往后猜几步，就像他第一世地球上的围棋，有些人和高手对弈时总有种对方预测到了自己每一步的错觉，其实只是对方早就代你演算了更多种情况。尔后出现的人工智能围棋“阿尔法狗”，最初阶段也是使用大量的人类对局数据预训练，再进行自我对弈……
咳咳，扯远了……真以为十万年前兰德修斯征服虫族全靠武力？多留了些后手罢了，虽然大部分都用不上，可一但有生效，那就是奇招。
不过，看老布克的眼神，估计已经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诗人的想像力不要太丰富啊。
唐修齐也懒得多作解释，在心里测算着完成规划的最佳方案及其用时，黑眸沉沉：
“四号‘塔雅’进入下一次休眠前，我会离开这里，目前开采的钛素矿已经足够星舰运行和之后信号塔的能源维持，剩下的也要运出去进行售卖或者资源置换。”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将智脑手环修好了，只要脱离D62的坐标地址，就能甩掉星网防卫程序对他精神力的追踪，重新登陆上星网。
那些星盗喽啰的手环都太低级，突破不了更高级的防火墙，导致他目前极度缺乏信息情报。
“不过，”黑发雄虫眼中浮现一丝凉薄笑意，“我还要挑个时间去‘请教’一下我最大的‘信息库’。”
……
……
*
疤脸快疯了。
从下了星舰被打昏起，他就再也没了自由，知道那只黑发雄虫在逐步掌控他的“恶鲨”星盗团后就更加愤怒——羸弱矫情的雄虫除了能帮雌虫疏导精神海还有什么用？就连星盗里那只最著名的S级雄虫也不过是他们团长手下的军师，朝着雄虫喊“老大”是疯了吗？！
不过，随着矿脉的发现还有那只雄虫的强悍实力传到耳中，疤脸也渐渐转变了心态——或许那只雄虫还真有点本事？要不然也不能在垃圾星这样的地方活下来吧？
心态一变，他就开始期待，甚至在“恶鲨”二把手主动投诚前他就有了服软想法，眼下跟着那只雄虫干明显更有前途，如果他的“恶鲨”能借此恢复元气，喊声“老大”又不会掉块肉？至于今后，谁会相信一只雄虫能在宇宙航行中坚持下去？
看有不少下属因为起了贪念和他一样被打昏关进这间小破屋子里，疤脸都想笑他们沉不住气，同时也更加镇定了——
他看出来了，那只雄虫手里能用的虫极少，不仅愿意吸纳流浪雌虫，就连被关住的雌虫星盗表现安分后也会被再次放出去。
疤脸相信那只雄虫不会放弃来收服自己，毕竟作为“恶鲨”的团长，他的价值可远远比那些喽啰大多了。
于是疤脸等啊等，等到身边被关住的喽啰全部被放出去又关进来新的一批，那只雄虫却始终没有理会自己。
他有点急了，想着是不是一开始架子端得太高，想主动找那只雄虫投诚，可每次一打照面，那只雄虫都直接给他抽昏半点不留交谈的机会。
生理上的痛苦没什么不可以忍受的，心理上的煎熬才是最折磨的，疤脸清楚那只雄虫在“熬”他，要一点点“熬”掉他所有棱角和心思。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阳谋，却也是他没法不跳进去的陷阱。
直到这里又只剩下他一只雌虫，直到听说外面弄出什么机器能够实现规范化采矿，直到那只雄虫开始组织虫族们对这颗垃圾星进行改造，直到听说他们快要离开这里了……
我被遗忘了？我怎么可能被遗忘？！我不可能被遗忘！
不眠不休了好几天，就怕自己在睡梦中被彻底遗忘丢下，疤脸满眼血丝地盯着那扇门，彻底崩溃前一丝光亮终于透了进来！
他几乎是滚到那道修长身影的脚边沙哑嘶吼着：“阁下！！我能为您提供周围星系的详细资料还有好几条黑市的交流渠道！我对您的作用比这里任何一只雌虫都要大！我能助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所以！我不可能被丢下！不可能的！！
……
唐修齐不是独自前来，他身后跟着所有曾经的“恶鲨”星盗团成员，还有被他选中会一起带上星舰的流浪雌虫。
听到疤脸这番话，这些日子一直在明争暗斗的米里安和恶鲨二把手脸色都有些难看，米里安是清楚自己对唐修齐的作用还真比不上疤脸，二把手的心态就更为复杂了。
看着曾经的头儿这副惨样，二把手连同那些星盗喽啰都一阵头皮发麻，安分服从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唐修齐也如疤脸预测的那样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哦？你的证明呢？”
疤脸一阵狂喜，飞快在智脑手环上操作几下，周围迅速弹出了无数机密资料的文件投影，而这些只要被非他意识体侵入就会自动销毁的红色文件现在通通解锁，一阵阵绿光闪过，虚拟弹窗几乎要堆到屋顶。
“这些都是我的诚意！！还有更多都记在我的脑子里！！我都可以告诉您！！！”
唐修齐用精神力略略扫过，倒还真发现了不少他目前需要的东西，笑意也越发明显。
“那，你存在星舰休息室硬盘里的那些视频呢？”
疤脸的表情突然凝固，脸上的刀疤一阵颤动，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视频……许多看不清脸的雄虫亚雌在求饶哭嚎……视频……他在一旁录着看着残忍地笑……什么视频……
什么……
倏然间，他终于看清了一件事，黑发雄虫的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不……”
嘭——！
一个狰狞的血洞在他胸口贯穿炸开，碾成碎沫连自爆都没法使用的是他的虫核，意识溃散的最后，是黑发雄虫从容转身的背影。
从一开始……唐修齐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
神予刑罚，焉敢不受。
……
死一样的寂静弥漫在所有雌虫间。
以往唐修齐无论揍他们时有多凶残，都不会出现致死情况，有星盗还在私底下讨论过这位雄虫阁下虽然厉害，不过挺心软的。
现在看来，唐修齐不是不敢杀，而是他想不想杀。
疤脸尸体上凸出的瞳孔还狰狞地盯着，仿若某种不详预言，黑发雄虫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半分改变，还是一贯的随意从容，用着就像开玩笑的语气：
“现在，凡恶意侵犯杀害过雄虫、亚雌、雌虫的，都请站出来一下～”
静。
窒息般的静。
不知是哪只雌虫最先开始尖叫逃跑的，一瞬间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超过半数的星盗甚至还有一些流浪雌虫也跟着齐齐转身惊恐逃窜。
可即便死神从来优雅淡定，也不见有任何猎物逃过他的镰刀。
嘭！嘭！嘭！
一朵朵绚烂的血花接二连三地炸开，四处飞溅的血液汇聚成河，这条河渗入泥土，几乎要把这片土地彻底染没，浓重的锈腥之风就连废墟垃圾的腐臭也掩盖不住。
刹那间，万物皆红，如火如荼。
而站立在这片红白之间的唐修齐却依旧平静，妖冶又平静。
那双眼里的笑意落幕，是碾压众生的不容置疑。
“我呢，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和‘背叛’，接受不了的请立刻离开。”
“这条准则，由始至终。”
死生不论。
第036章 那些年少
虫族天性厌水, 但“水”对于人类来说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婴儿从母亲的羊水里来，对世界最初的感知就是这流动的、无形的温暖, 它象征着“包容”与“安全”, 无数瑰丽的文明都诞生在水边，因此它又是灵性的、智慧的。
日光将暖意输送至眼前的小溪流，唐修齐站在河中央，面无表情地清洗着手上脸上的鲜血。
他有细微的颤抖。
如果不进入虫化状态, 虫族看着和人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虫族的血和人类的血同样也相似到极点, 至少飞溅出来那一刻都是温热腥咸的。
湿腻的液体黏在皮肤上，即便冲洗干净，也难以驱散那种慢慢流淌的、爬动的黏稠感。
今天, 他亲手杀了一只雌虫, 是他来到这个陌生虫族后杀的第一只雌虫。
那家伙看着和曾经把他堵在学校后巷抢生活费的小混混像极了，一头黄毛，满脸凶相, 区别在于小混混只图他的钱, 那只雌虫一见他光洁的后颈就露出淫//邪的笑，还直呼今天走运遇见了这么漂亮的一只雄虫。
很不巧, 阿尔刚刚替他引开了另一波追杀，现在他只能自己应对。
唐修齐不习惯处于“被保护”的位置，一次觉醒后就一直在锻炼自己这副羸弱的雄虫身体, 前世的格斗经验加上阿尔的耐心指导，他进步神速。
但雄虫的身体实在太过羸弱了, 即便他将一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花在训练上，即便他浑身布满跌打的淤青也要强制要求阿尔和他完成对练, 天生限制的体质在天生强悍的雌虫面前也打得异常艰难。
本该将对方击昏的几招并没有生效，对面的雌虫吃痛后更加愤怒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叫嚣着要将他撕碎。
唐修齐眼底一片漠然沉静，在那只雌虫将他按到墙上即将咬住他的肩头时，他迅速抬手将一根尖锐骨刺狠狠插进了对方的脖子！
那是他和阿尔在野外过夜时捉到的一只野兽，肉很香，骨头也很硬。
噗呲——
雌虫满脸愕然地倒下，可惜溅了唐修齐半身鲜血。
等银发雌虫解决完那群追兵赶回来，看见的就是黑发雄虫将那根骨刺拔出来的动作，因着这个动作，唐修齐双手都沾满了鲜血。
嘴唇嗫嚅着，半点不见方才解决对手的凶残模样，银发雌虫半蹲至唐修齐身边，解下自己的黑斗篷给他披上。
“……对不起，先生……我回来晚了……”
唐修齐看着他一副快要哭了的心碎表情，无奈叹了口气：“你才离开不到五分钟，还要解决近十只雌虫，哪里晚了？”
阿尔只是摇头，帮唐修齐系好斗篷，红眸里已经蓄起了一层水光：
“可是先生不喜欢血。”
唐修齐突然失语。
是的，他不喜欢血。
自他被银发雌虫的虫化战斗刺激到觉醒后，阿尔每次都是速战速决，就算要见血也会先把对手引开，回来的时候还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拥有较好自我管理的小狗么？
想到这个形容，唐修齐有点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他低着头，缓缓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却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味。
他杀人了。
是，他知道那是雌虫，算不上人类，可他就是杀了一只有人类外貌的雌虫，他就是……杀人了。
他怎么会……杀人啊……
眼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他想起筒子楼里经常上门要债的打手，想起在他的课桌里塞满碎玻璃渣的同学，想起抢走他科研成果的学长……想起弄断他一双腿，最后开车撞向他的堂姐。
恨吗？
当然恨，所有伤害过他的，他都一一报复回去了，就连撞死他的那个疯女人，相信他死后曝出来的那些东西也绝对能让对方生不如死。
可是，他没想过要杀人。
就算恨到了极点也没想过要杀人……
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里流逝，比他小时候去菜市场不小心摸到一条全身鳞片炸开的病鱼还要恐怖。
他没想过要杀人，从没想过要杀人。
……多矫情啊唐修齐，明明就是一副黑心坏水的胚子，不干净的事情做了一堆，装什么悲天悯人的小白花？
可他曾是人类啊。
人类，不能……杀人啊……
……
“背我……腿软了……”唐修齐断断续续地喘息，像在忍耐着什么。
银发雌虫立刻转身蹲下，唐修齐搂住脖子将脸紧紧贴在了他的颈窝间，瓮声瓮气地说：“我想洗一下……”
“好。”
于是不管环境多么险恶，银发雌虫还是带他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那种惊颤感已经随着血腥味的散去渐渐淡化了，可手上的血迹或许是凝固时间久了有些难以清洗，唐修齐叹了口气，索性蹲下身，慢慢搓揉着指缝。
某只毛茸茸的银发小动物也悄悄凑过来，学着他的动作和他面对面蹲下。
唐修齐莫名觉得这画面有点傻，他俩要是不小心撞了头那就更傻了。
“你不是讨厌水吗？”
“先生很喜欢，我也不讨厌了。”“小动物”用力摇头，说着捧住了他快要搓红的手，轻轻替他清洗。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先生……”
“嗯？”
“不要害怕。”
……
唐修齐垂下眼眸，细缓的水流从脚腕冲过，带着暖意的指腹揉捻在他的掌心，莫名有点痒。
他轻轻抓住那只手，逗弄似地晃了晃，笑了一声，没什么特别意味：
“因为你会保护我么？”
“小动物”又是十分用力地点头，本来经过了一段疏离还有点沉默，自从他给取了名字后就又开始活泼大胆起来，一双红眸亮亮地盯着，说话的语气也像天真小孩，带着一股执拗又纯粹的认真。
“先生也很厉害的！”
“……嘁，”将脸埋进胳膊，避开那太过灼热的目光，唐修齐小声嘟囔着，“连只普通雌虫都打得那么狼狈，哪里厉害了……”
“可从来就没有雄虫敢打雌虫啊！先生不仅打了，还赢了，就是很厉害！我们之前不是把那个什么部落酋长的雌子揍了一顿吗？听说他现在在通缉我们，还叫先生‘叛逆黑发’，这个称号一听也很厉害！”
唐修齐：……
唐修齐：……
你的口气这么自豪是几个意思……“被通缉”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叛逆黑发”又是什么鬼？！！
一股浓浓鬼火少年的中二味道，谁要叫这个名字啊啊啊？！！
“我背着您经过的时候，那些雌虫还在议论说‘叛逆黑发’又出现——”
“好的！可以了，你不用再说了！”
他不伤心了，一点都不伤心了，一想到被叫成什么“叛逆黑发”，唐修齐就只想赶紧毁灭这个审美迷惑的虫族，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啊？您是不喜欢‘叛逆黑’唔——”
唐修齐捂住了银发雌虫的嘴，语气悲愤而颤抖：“现在！立刻！马上！把这该死的名字从你脑袋里清除出去！”
那双红眸无辜眨了眨，然后点点头。
唐修齐放开了手，银发雌虫沉默一瞬，突然又凑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
“叛逆黑发～”
然后起身飞快跑掉！
唐修齐：……
翻了天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站住！不许跑！”
唐修齐疯了！拿出地球上大东北人民打雪仗的势头，往那逃窜的银色背影狠狠泼出水花，同时又有点孩子长歪了的“绝望”——
完了，一定是他地球烂梗说太多，给这远古单纯小雌虫带歪了。
造孽啊！
“啊！头，头头头发湿了！”阿尔可怜巴巴地捂住脑袋，压根就不敢还击，只能在河里四处闪躲。
无奈当“打水仗”和“幼稚男人”组合到一起，就会变成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无敌武器。一道道水花袭来，银发雌虫很快就成了被主人按头洗澡的白色小狗，想哭不敢哭，想逃不能逃。
唐修齐“狞笑”一声：“有本事你还回来啊？”
红眸瞪大：“我可以还手吗？”
“你来啊～打架打不过，玩水还——”
一股“铺天巨浪”猛地冲过来，唐修齐狠话都没放完就被从头浇到尾，瞬间透心凉，心飞扬。
下意识就用了全力的“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地缩了缩脖子，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弱弱解释到：“您说可以还手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
抹了把脸，唐修齐闭了闭眼睛——打水仗，没让你打死我。
他忽然“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你完了。”
霎那间！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噼里啪啦！只见那一个个疾速飞窜的水弹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仿佛融入了天空，正是气贯长虹，势如破竹！场上两位参赛选手心中有阳光，脚下有力量，超越对手，超越自我，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男人可以死，水仗不能输”！
——今天输掉的是水仗，明天输掉的就是做攻的尊严啊！！
“你还想飞？给我下来！”
“等等等等先生！翅膀湿了！太重了会飞不起来的！”
“要什么翅膀，你靠嘴就能上天了！下来！”
“QAQ先生我错了！！”
……
水花在阳光下摇曳着五彩光晕，那穿梭在点点晶莹间的嬉闹声响婉转而明亮，一切烦恼和忧愁似乎都能在此刻远去，只余少年痛快呼喊间弯起眼睛放肆的大笑。
眸底灿烂，还是年少。
“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尤尔特林，之前找到的部落卷宗里写了，那是一个少有的雄虫部落。”
“可他们要是不让我进去呢？我是雌虫诶……”
“那就换一个地方。”
“好哦！”
…………
……
……
“其实我脾气还是挺好的，真的。”
解决完该解决的，唐修齐把收尾工作交给了还存活的米里安和“恶鲨”二把手后，就回到老布克的小屋暂做休息，见白岚满脸紧张地端坐在一旁，兰德大帝摸着为数不多的良心安慰了这傻孩子一句。
由于猜到场景可能稍显“不雅”，他没让赫伦跟去现场，白岚就随意了——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这孩子长久带在身边教导，毕竟白岚的天赋真挺不错。
到底还是在星盗团待过十年，白岚不会“善良”到同情那些作恶多端的雌虫，但眼里也对唐修齐多了一丝敬畏。
对此唐修齐倒不是很介意，毕竟唯一能和他真正并肩的家伙不在这里，其他的，不要影响他的脚步就行。
回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傻白甜的表情难得有些凝重，一把扯过旁边的红发小雌虫搂在怀里疯狂揉啊揉！
赫伦皱着小脸莫名其妙。
白岚在心中不停哀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唐哥知道那个“未婚雌君”的关系是我编出来骗他的该怎么办！！
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啊！就，就觉得要是有个当军团长的未婚雌君听起来很厉害，那他肯定就会帮我找哥哥了……虽然修很好，虽然哥哥也开过我们玩笑，但说起“雌君”修直接拒绝我了啊啊啊！！
不过，也许……看在哥哥的面子上，修能帮我一起……圆个谎？
被那婉转纠结的目光盯着，饶是前世见识丰富，唐修齐也一头雾水。
孩子，你一脸“拐走我老婆所以很对不起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几万光年外的星舰上，刚从药物幻觉里缓过来的阿瑞洛斯突然背后一凉。
怎么……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第037章 侦查星舰
【警报——警报——有不明干扰波疑似侵入, 有不明干扰波疑似侵入——】
警报声在星舰内炸开，阿瑞洛斯红眸一凛，立即朝指挥室走去, 白术、荣川等高级军官也从各自的区域赶来跟在银发雌虫身后。
阿瑞洛斯：“汇报情况。”
“是！”
负责操作仪器的雌虫迅速调出“实时波动”的监测录像, 眼前的屏幕往空中弹出一块虚拟分屏，上面跳动着数条清晰规律的曲线，这是对星舰外部宇宙辐射的监测记录。
太空是极端环境中的极限领域，除了极低温环境和各类陨石袭击外, 高能粒子和电磁辐射是影响星舰航行的最大危险，虫族的“完全虫化”都无法在宇宙辐射中维持太久, 因此，每一艘星舰都采用特殊材料制作，核心更是配备了超能磁场发生器。
磁场发生器会在星舰周围形成稳定磁场, 扭转宇宙辐射, 保证星舰航行安全，所以在太空作战中，破坏或保护一艘星舰的磁场发生器往往都是重要的战略目标。
“20秒前, 我们的磁场发生器疑似遭到了不明能量波动的侵入, 但奇怪的是防护装置却未被惊动……”
随着操作员的讲解，屏幕上原本规律跳动的曲线突然混乱起来, 仿佛和谐的乐团演奏被一支毫不契合的乐器插入，导致整首曲子瞬间向无序崩塌而去，可诡异的是, 这份混乱仅仅维持了几秒就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红眸盯着这段录像, 比起其他赤蔷薇队员脸上的凝重焦急，阿瑞洛斯一如既往的冷静。
“回退2.4秒, 快进0.5秒，停。”
画面停在了一帧无法用现有词汇形容的混乱波动。
“去除发生器原有波动。”
“去除宇宙线模拟。”
“去除四号‘塔雅’高能电粒子风。”
“时移矫正。”
……
随着一道道原有波动的清除处理，原本无序混乱的画面逐渐清晰，一些跟来的雄虫看着屏幕上的波动成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雄虫精神力？！”
此言一出，无论雌虫还是雄虫脸色都难看起来——
如果真的是雄虫精神力，那要是什么等级的雄虫才能做到这样的影响？又是为什么对他们出手？
白术的眼里除了凝重还有思索，他清醒后就查看了维克多有关二皇子的留言，本想拨回去问清情况，可维克多那边又不知陷入了什么麻烦，一直都是【该用户处于无信号区域】，无奈只能先和阿瑞洛斯汇报了情况。
二皇子的身份过于特殊，他们没有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因此整个分舰上目前只有他和阿瑞洛斯清楚有一只S级皇室雄虫“疑似”来到了第四星系。
会是二皇子吗？
白术不敢下定结论。
S级雄虫对整个虫族来说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精神力达到这个层级，体质的羸弱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甚至由于这种力量的多变强大，历史上许多S级雄虫，尤其是精神力偏攻击类的雄虫，都是近乎超行星武器般的恐怖存在。
拿与一直希望与赤蔷薇交好的维克多打比方，维克多不擅长精神力攻击，但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凭借S级的精神力和顶尖的科研知识完美拆碎一艘星舰。
也就强得不能用常理判断的阿瑞洛斯能不把S级雄虫放在眼里。
可赤蔷薇军团长毕竟只是特例，大部分虫族在面对这样顶尖力量时，除了天然对雄虫的珍视，更有虫族基因里对强者的敬畏。
一时之间，整个指挥室里气氛都有些凝重。
“不是针对我们。”
又看了一遍这段录像，阿瑞洛斯下了结论。
白术瞬间跟上他的思路：“您是说，我们只是恰好不小心闯入了那位雄虫阁下的精神力覆盖范围？”
“嗯，”银发雌虫红眸微沉，“对方开启了隐匿装置，所以雷达才探测不到他的存在，精神力波动也和标准图像不太一样。”
“那……我们是避开吗？”有雌虫提出了疑问。
已知，有一只强大雄虫在这片区域内，那位阁下还大范围使用了精神力，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想想总不可能是闲着无聊吧？
如今情况不明，他们还要小心隐藏踪迹和赤蔷薇主舰队以及黎杀军团会和，最佳选择自然是避开。
阿瑞洛斯没说话，其他下属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服从命令”是他们进入军队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更何况，他们都清楚，赤蔷薇军团长的意志不会为任何外界因素动摇改变。
……
阿瑞洛斯在思考。
理智告诉他不该去理会，情感也在催促他抓紧完成谢清的嘱咐去找先生，可冥冥中似有另一股直觉若隐若现，告诉他，如果不跟过去，会错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去，还是不去？
思考也只是片刻。
阿瑞洛斯：“分舰队原航路继续前进，给我一艘侦查舰，我去查探。”
“不行老大这太危险了！”
“老大我跟你一起去！”
“老大我也去！”
……
银发雌虫看过这些焦急的脸，又露出了一贯轻蔑又嚣张的笑：
“先再练个三五年能从我手下扛够十分钟再说吧。”
下属们：……
虽然咱知道跟您比起来很垃圾，但被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好伤心哦QAQ！
对着白术不赞同的目光，阿瑞洛斯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在的时候，看好这群混球。”
蓝发雌虫只得沉默。
跟着阿瑞洛斯来到停泊库，直到他准备登上侦察舰时白术才再次开口。
“我知道，您似乎总在追寻一些东西，而且只能由您孤身去做，虽不清楚那是什么，但——”蓝发雌虫并住双脚皮靴撞出一声清脆声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星辰见证，赤蔷薇军团副官白术，愿长官凯旋归来！”
阿瑞洛斯看看他的副官，还有偷偷跟来躲在远处目送他的一群下属，笑了笑，带上军帽潇洒转身走入侦察舰。
“星辰见证。”
……
重型星舰的出舱口打开，送出一艘轻型小飞艇后便带着一身星光朝相反的方向加速离开。
阿瑞洛斯坐在侦察舰内，想了想，给在第五星系的某位军团长发了条消息——
【阿瑞洛斯：调查一只高级雄虫，用一下你的身份。】
发完也不等那边回信，直接就开启了谢清在主星一早就交给他的权限密钥，同时旋动军装顶上的一粒纽扣。
一阵空间扭曲后，原本的“蔷薇花”侦察舰标志的已经变成代表黎杀军团的“交错古刀”，驾驶舱内的银发雌虫也变成了黑发棕眸的黎杀军团长“谢清”。
片刻后，智脑手环不断弹出消息投屏。
【谢清：？？？】
【谢清：你要干什么？什么高级雄虫？你要用我的身体干什么？！】
【谢清：你决定出轨放弃那只幻想雄虫去找新欢是好事，但为什么要用我的身份？！】
【谢清：阿瑞洛斯我知道你在看！你想对我的身体干什么！！别装信号不好！回话？！】
“啧。”
哪里装信号不好了？阿瑞洛斯果断拉黑对方。
呵，面瘫脸，闷骚心。
活该单身一辈子。
……
……
某处刚结束完一场单方面碾压级战斗的陨石群内，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雄虫慢慢收回精神力，他拥有特迦族皇室虫族一贯优秀的皮相，只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那双狭长的眼里也浮着积年不散的阴郁。
但只要你的目光汇聚过来，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是他那双腿。
金发雄虫坐在智能轮椅上，大腿半截以下全部都由机械组成，照理说如今虫族科技已经能够做出仿真皮肤，但他两条机械义肢却未做任何覆盖处理，金属零件和无数线路通通裸露在外，电流通过，各处显示灯依次闪动，有种冰冷而诡异的美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金发雄虫看向某个方向。
“卫戎，那边有什么？”
一只雌虫应声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
如果说金发雄虫的机械腿不涉及任何仿真技术，那这只叫“卫戎”的雌虫就一定是仿真科技的巅峰。
他的皮肤生动细腻，放大看去似乎还能看见微小毛孔，如果不是那一圈从脑后镶嵌覆盖住整个眼部的智脑虚拟眼镜，和后颈虫纹间的一个开放接口，一定看不出他是一只纯粹的机械仿生雌虫。
“为您查询中……信号查询结果……疑似‘黎杀’军团星舰信号波动……”
金发雄虫挑了挑眉，再度看向那个方向释放出精神力，他身后的机械雌虫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殿下，您今日的精神力使用已严重超荷，脑死亡概率为47%，请您停下。”
金发雄虫无动于衷，仍在扩大精神力探查范围。
身后的机械雌虫也毫无表情变化，用不变的电子音不断播报着冰冷的数字。
“感情”这种东西，似乎在这个空间内彻底消失了。
“脑死亡概率50.2%……”
“脑死亡概率55.9%……”
“脑死亡概率61.4%……”
在数值即将升破70%时，金发雄虫终于停下，声音里难得带上些诧异：
“哦？谢清？倒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两行鲜血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机械雌虫俯身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同时左手中指褪去仿真皮肤，其下的机械零件重组出一根针头刺入金发雄虫的胳膊。
“耳膜轻微破裂，已注入修复剂，预计开启医疗仓强力模式治疗5星时。”
金发雄虫满不在乎地靠在机械雌虫怀里，制造机械雌虫所用的都是最为顶尖的材料，不仅体感温度舒适，还有仿生的心脏跳动——
虽然那只是机器的震动装置。
雄虫看了看星舰外破碎的陨石群，还有夹杂在其中的金属星舰碎片，打了个哈欠。
“把那只逃走的小羊捉回来。”
“入侵者如何处理？”
“杀了吧。”
“是。”
第038章 诗人之殇
随着科技的进步, “机械义肢移植改造”一直都是虫族极具争议性的话题。
以科研院主导，雄虫成员占据多数的“改造派”认为这是社会的一大进步，机械义肢和智脑兰斯的配合, 可以使佩戴者直接通过神经操纵义肢, 灵活度不亚于原生肢体。这不仅能弥补雄虫天生体质的羸弱，也将带领虫族走向全新的时代。
以军部主导，雌虫成员占据多数的“自然派”则认为这是对虫神的亵渎，更是对虫族最强形态“完全虫化”的侮辱。
虫族的起源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起源最早也是目前认可度最高的说法是“虫神自火焰降世，折左之翼化雄虫, 折右之翼化雌虫”，“完全虫化”是虫神赐予虫最大族的礼物，因而放弃自然的虫化铠甲去使用什么金属移植, 相当于背叛虫族根源信仰。更有“智脑兰斯是否真的安全”, “我们会不会成为电子数据的奴隶”等种种争论层出不穷。
可不管是声势浩大的“自然派”，还是先进新潮的“改造派”，内部也有不同流派不同声音, 雌虫雄虫还有容易被忽略的亚雌也并非简单地就按照性别站队。
于是星网上每每提到这个话题, 都能引发接连不断的骂战并牵扯出一堆烂账，但当对骂双方开始互抛例子时, 他们都会默契地绕过一只雄虫。
——索兰帝国二皇子，尼禄·特迦。
那是一只虫生经历极具“戏剧性”的顶级S级雄虫。
作为现任虫后的雄长子，尼禄的出生可谓万众瞩目。特迦族皇室基因优秀, 诞生的雄子基本都是高级雄虫，最差也有中级, 可偏偏尼禄破壳后竟然是只精神力低微到几乎没有的F级残废雄虫，一时之间, 连怀疑他是否真为虫皇血脉的说法都冒了出来。
就在种种议论声中，这位二皇子迎来了他的“一次觉醒”，从残废的F级一举进化成了S级顶级雄虫，随后更是奔赴当时还在边境和异兽苦苦鏖战的前线军队，扭转战局后立下赫赫军功，荣光加身时，却又在一次异兽潮里精神力失控，被异兽生生咬断了双腿。
至此为止，二皇子尼禄已成传奇。
即便他后来安装了机械义肢，即便他不顾《个体权利法》公然制造出一只机械仿生雌虫带在身边，也没有民众敢对此发出质疑。
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尼禄属于难得的、雄虫雌虫都认可的“虫族英雄”。
此刻，这位“虫族英雄”正试图“越狱”。
高级医疗仓有内置显示屏，金发雄虫输入一串密钥，可玻璃舱门并未开启，而是弹出一条【权限禁止】的通知。
“治疗时间未到，请您稍安勿躁，如果无聊我可以替您找一些影片。”
尼禄阴郁的眼里更染上些烦躁：“你是不是又自动升级‘情感模组’了？把补丁清除掉，提高‘服从性’权重。”
卫戎：“请您不要污蔑我的智能程度，与情感模组无关，这是以您身体健康为前提下的最佳决策，如果您不喜欢观看影片，也可以挑选感兴趣的诗集由我为您朗读。”
尼禄：……
听机器人念诗，真是寂寞变态到连鬼都害怕。
机械雌虫是没有表情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冰冷的模样，尼禄本来习惯了，可此刻被强制关在医疗仓里，他愣是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几分可气。
算了，金发雄虫揉了揉眉心。
“科研院那边怎么说？消息是从哪里泄露的？”
“还在调查中，几个伏诛入侵者的身份信息被抹除掉了，暂时无法查询其隶属来源。”突然一道讯息接入，机械雌虫的虚拟眼镜上划过一道流光，因解析延迟一秒后向尼禄转达到，“科研院最新汇报，格斗场内扰乱信号的雄虫精神波动于半分钟前失去踪迹。”
尼禄猛地盯住屏幕。
“发生情况最大概率为，对方已离开原有星球坐标，宇宙辐射干扰了追踪程序。”
“再次追踪标记的可能性是多少？”
虚拟眼镜内又是一串数据流闪过的计算。
“0.00679%，也叫，痴心妄想。”
“……把你多更新的语言补丁也删了。”
“是。”
…………
……
……
D62垃圾星。
“我跟你说哦，修齐阁下可厉害了！就随便看了一眼原来那几座信号塔，唰唰唰就把结构图画出来了！还有还有！建塔的时候之前那些搬走的叔叔爷爷们也都来了，他们一开始还很看不起我们，后来米里安把修齐阁下做的事情还有定好的规划告诉他们，他们就都来帮忙了！我也帮忙了！”红发小雌虫趴在床边兴冲冲地讲述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老布克躺在床上，大笑一声用力揉了揉赫伦的脑袋：“你能帮什么忙？过去端茶倒水吗？”
赫伦气呼呼地叉着腰，满脸写着“不服气”：“我告诉你哦！修齐阁下有教我写信号塔的功能程序！离防护所最近的那座塔之前不是被冻倒了吗？重建起来后就是我负责的核心程序！”
“全部？”
“……三分之一……”
老布克嘲笑得更大声了，只是笑着笑着突然一阵猛烈咳嗽，赫伦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一边喂他喝一边“指导”：“就叫你不要总是喝酒了！本来年纪就大了，还成天喝酒！”
“小兔崽子个不高，管得倒是挺宽。”
“略略略～”
……
懒得和这个老不正经斗嘴了，赫伦又跪在矮矮的木床边，托着腮，不甚高兴地嘟着嘴：“……你真的不和我们走啊……”
“信号塔”及后续的一系列星网接入学习，包括矿脉开采唐修齐都已经安排好方案，并挑选了可靠的雌虫留下看守，按照计划，他们明天就要离开D62，而老布克是一早就决定不和星舰一起离开垃圾星的，偏偏他这些天又染上了重感冒，赫伦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担心。
“你都说了，我这么大年纪了，瞎跟着你们这群年轻小伙子掺合什么？”
赫伦有些急了：“哎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哈哈哈，”老布克笑着打断了赫伦，“好了，放心去吧，好好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好，可你总要去看看星空，才能知道宇宙原来那么大。”
红发小雌虫有点蔫：“……那好吧，你今天好点了吗？我明天就走了，想带你去看一件礼物，不要太感动哦……”
“行，去给我找两件衣服，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玩具。”
“哼！”
赫伦只好气鼓鼓地去给老布克找衣服了。
躺在床上的老雌虫揉揉红肿的鼻子，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发脑袋，思绪一阵飘远，忽然就想起了另一只相同发色的雌虫。
当初那家伙也是这么兴奋，每每写出新作品都要立刻冲来他的办公室，将纸张高高举起，大喊着，老师你快来看我新写的诗！嘿嘿，是不是比您当初还要厉害？
该说真不愧是父子么？即便从未见过面，基因里遗传的自恋臭屁也一模一样。
摇摇头，老布克准备先穿好鞋子。
他翻下床沿，突然倒进黑暗。
……
……
*
“老师，你说‘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开满金色永生花的窗前，眼角染着风霜、却依旧不失俊美的雌虫老师闻声用手中的羽毛笔往自己那发问的学生额头上敲了一下。
“年纪轻轻，想得不少。”
年轻又天才的学生意气风发，满眼都是对与这个世界交手的野心和期待，而同时他又是如此爱着这个世界，爱藤蔓爬上的墙角，爱追逐天光的飞鸟，就连提起黑色的死亡都能把它当成一个有着黑亮眼眸的朋友。
“哎呀，就聊聊嘛～虽然听说科研院已经在研究虚拟世界了，可在那个瑰丽的‘第二世界’未真正来临前，我们不都是要真实地走入死亡么？”
雌虫老师只能纵容：“好吧，那你觉得‘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嗯——我觉得它就像一场单程的旅行，我们在这场旅行中走出时间的边界，邂逅已逝的魂灵，然后会在未知的异乡泥土里重新发芽，开启一段全新的故事，只是可惜不能把新故事传递回来。”
“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在一开始就告诉他，雌父是没有办法一直陪他走完这一生的，但请不要为我悲伤，我见过浩瀚无垠的星河，也亲手种下过永生花的种子，见证了它是如何抽叶吐葩，我和花一起享受了足够的阳光和雨水，也在朋友面前留下了足够的欢笑和眼泪……”
“只是某天啊，我笔下故事里的传送门在我面前打开了，里面绚烂的流光和彩虹在邀请我过去看一看，所以我要好好休息一下，奔赴一场更伟大的冒险，不能回头。”
“可亲爱的，这也不是抛弃，或许十万年后，天空中就会多出一颗与我心跳同频的星星，万物守恒，星光亦能穿越亿万光年，在宇宙里继续守候这个我所热爱的世界和我爱着的你。”
“啊！忘记了老师你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嘿嘿……放心，我会让我的孩子喊老师你爷爷的哈哈哈！”
……
倏而夕阳淹没，如火焰般的红发失去了光泽，像奄奄一息的落幕天才，像春草枯萎，像夏花凋零。
那双因折磨而混沌不堪的眼睛，于匕首刺入心脏一霎突然恢复清明，叶卡安看着他双手沾满鲜血的老师，最后扯开了破碎的喉咙，露出如那年向师长寻求夸赞时的天真笑容。
“老师……别哭，我只是有点累了……想，想好好睡一觉……”
“不要为我悲伤……如果可以……”
“请将我……在记忆里遗忘……”
最后散场的，是一声只有坠入地狱的魂灵才能发出的绝望恸哭。
……
……
老布克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又看见了熟悉的红发，不是叶卡安，是赫伦。
对着小雌虫哭红的双眼，看着小家伙快要过速到昏厥的喘息，他忽然就明白了那句“在记忆里遗忘”是什么意思。
原来啊，他一直都想错了……
“请将我在记忆里彻底遗忘”，不是对这个世界失望，也不是对留下的他们残忍，是希望他们不要背负那样浓烈的悲伤，今后的生活更不要随着我的死亡一同被埋葬。
要享受诗歌和音乐。
要享受晨曦和岁月。
要相信，我不过是去了远方流浪。
……
“别哭……小朋友啊……别想太多，要好好长大……”
最后摸了摸那如火的红发。
他说：“知道吗？闭上眼睛……天空中会多出一颗与我心跳同频的星星……我会在宇宙里继续看着你……”
而现在，我得去见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告诉他，他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是只小雌虫，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赫伦泣不成声。
浑浊的目光又投向站在赫伦身后的黑发雄虫，唐修齐点点头，走近俯身，侧耳倾听，听如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断断续续诉说着。
“阁下……我至今仍觉‘爱’是兰德修斯留给虫族最大的谎言，它是……如此虚幻……似泡沫梦境……又如此……难以触及……”
“可他真也天才伟大……”
“……就像这个‘谎言’……温暖……如此令灵魂向往，奋不顾身……”
看着老雌虫逐渐涣散的目光，看他脸上一道道象征苦难的沟壑，唐修齐忽然用只有他和老布克才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一个渺小秘密。
唐修齐说：
“兰德修斯听见了。”
那双昏黄濒死的眼闪过一丝极为动容耀目的光亮，一瞬间，如同毕生追寻真理的学者听见了神明的解答。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终于微笑着拥抱了死亡。
唐修齐将一本他从这间小屋里翻出的破旧诗集放在老布克手边，印有诗人名字的地方虽磨损严重，但依稀能看出文字的轮廓——
康莱·布克。
虫族当世最伟大的浪漫诗人，在挥洒才华的前半生里致力于歌颂十万年前的兰德大帝。
十万年后，兰德修斯看到了。
第039章 信息网巢
“不多待一天吗？”唐修齐问。
抱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骨灰盒, 赫伦眼睛依旧红肿着，却很坚定地摇摇头：“不了修齐阁下，他早就提醒过我的……而且, 他希望我能出去看看……”
虫神在传说中伴火焰而来, 因而虫族一直延续着火葬的传统，他们认为“火焰”是连接灵魂与虫神的使者，生前是非功过，都将在一团烈火中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D62这样的偏僻落后的垃圾星上更是不需要什么特殊仪式了, 赫伦没有让其他虫帮忙，自己带着十二只小机器人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处理好了老布克的身后事, 次日在约定好的出发时刻来到了唐修齐面前。
白岚满脸心疼地抱住小家伙，然而他的表情却相当平静，郑而重之地说：“走吧修齐阁下, 我知道您算好了时间, 再耽误下去，就无法在塔雅熄灭前抵达下一个落脚点了。”
唐修齐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出发。”
负责操作星舰的是恶鲨原来的二把手，叫昆, 当初这家伙就是因为星舰开得不错才被绑来的, 靠出色的“摸鱼”和“拍马屁”的功底混到了二把手的位置，和其他穷凶极恶的星盗比起来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恶鲨原来的驾驶员也在唐修齐那场大清洗中成了尸体, 昆迅速找到自己的新定位，并且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认真。
在唐修齐手里摸鱼会是什么下场，他这种有前科的前星盗压根就不敢想象。
……
动力引擎喷出高温火焰, 星舰从还未彻底改造完全的垃圾山中迅速升空飞起，透过操作室的单向玻璃可以清晰看见地面的一切在急剧缩小, 一座信号塔在不远处浮现。
——是当初被风雪冻倒后险些将老布克掩埋住的那座，也是赫伦负责了三分之一程序的那座, 他将手搭在了玻璃上，对手中的金属盒子轻轻说：“你看，那就是我想带你看的礼物……修齐阁下给我了那座塔的命名权……我叫它‘布克塔’……”
细细呢喃轻易飘散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唐修齐转头看了赫伦一眼。
雌虫生长速度惊人，比起当初在废墟里第一次见到的那只红发幼崽，赫伦眼里的某种天真的稚嫩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尽数褪去，衬着拔高的身量，或许很快就不能再用“小”这个字眼来称呼他了。
唐修齐又看向地面，连绵起伏的垃圾山，无数废弃物努力朝天空伸长手臂，已经步入正轨的矿脉在火热开采着，钛素矿就像一块翡翠心脏镶嵌在这片土地贫瘠的躯体上，将充满生机的绿色血液输送至每一个地方。
在一座座耸立的信号塔周围，所有虫族都停下此刻手里的工作，静静抬头仰望着那艘奔向无垠宇宙的星舰飞船。
肃穆又向往。
如同上古时期的先祖第一次抬头仰望满天星河，刻在基因上的震撼依旧涌动，而那时的星光是否还在照拂呢？
唐修齐突然感到一阵悠远的苍凉，他不再看那些期盼的目光，阖上眼眸。
钛素矿提供的能量源源不断化作星舰的动能，一点点达到足以突破重力束缚的速度，如飞鸟借疾风挣脱锁链飞向天空。
一阵颠簸震荡，漫长又短暂的等待后，智能系统发出播报。
【磁场发生器已开启】
【重力场模拟开启】
【呼吸系统开启】
……
唐修齐睁开眼睛——
一声仿若从洪荒传来的古老吟唱于耳畔响起，长风散尽，虚无破碎，希望在废弃神殿中重建。命运从无对错，而不为悲喜所动的只有星。
只有星。
宇宙中尘埃密度极低，无法将光线有效折射进入眼中，因此绝大空间都是深邃的黑暗，就在这片广袤又危险的暗里，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边界彻底模糊。
一瞬间，溯洄十万岁月。
十万年那个冲出宇宙的灵魂，十万年后再一次奔赴这场无畏的冒险。
唐修齐伸出手，轻轻触碰着一颗遥远恒星散发的柔和光芒，无数画面在眼底匆匆闪过，酿成一股浩大的寂寞。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星光之下无新奇。
但他终究是回来了。
…………
……
……
*
【四号塔雅将于五星时后熄灭，第四星系全面进入夜星时，或将遇上风暴、冰雪侵袭，请各居民做好防控准备，虫神与各位同在。】
这场雨是在播报声结束后开始降落的，和主星日不落上干净温和到可以直接饮用的雨水不同，第四星系的雨带着一股浓烈酸臭，腐蚀性高时溅落到皮肤上还会烧出一缕缕白烟，就这么细密地坠入逐渐深沉的暗里。
如非必要，第四星系的居民不会在这样的酸雨天气出门，就算不得不踏入雨幕也必须撑起特制的防护雨伞，伞柄内嵌的冷光灯管急促穿行在水雾弥漫的街道上，不时经过一块因供能不足而明灭闪烁的霓虹广告牌，像极了飘忽不定的鬼火。
防护斗篷也是一大选择，特殊材质在蓝紫交错的灯光下泛着镭射光晕，不仅代表更高级的防护效果，也代表更优渥的身家。街边，穿着透明防护衣的亚雌靠着灯柱，一个曼妙转身抬起胳膊拦在了一只黑斗篷身前。
“朋友，要玩点新鲜的东西吗？”
亚雌的指尖像蛇一样暧昧爬上黑斗篷的肩膀，身体伏出柔美的曲线，却见对方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猛地退后不停摆手，指指旁边的小巷飞快闪了进去。
生意没能开张，亚雌颇为惆怅地点了根电子烟，看看那条小巷，往酸雨中吐出一口靡丽烟气。
“又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
小巷弯弯绕绕，如果不是有电子义眼按照地图在他视野里投射的荧光箭头，黑斗篷一定会在这比迷宫还复杂的地方迷路。
走过一个拐角，出现的是一片由磨砂玻璃搭建而成的“灯箱房”，每一个方形灯箱里都隐隐透出两道交缠“打架”的身影，高亢吟哦仿佛比赛似的此起彼伏。
黑斗篷压低帽檐一眼都不敢多看，被一只从“灯箱”里走出来的高大雌虫撞到，又极度惊恐地朝前奔逃，只留身后粗鄙的咒骂。
他踩过路面的积水，又不知被躺在哪个角落的流浪雌虫绊了一脚，跌跌撞撞蹭上墙面恶心黏腻的不明物体，在哄笑拉扯中努力护住自己身上的斗篷。
对面酒吧的老板拎起一只酒杯砸了过来，老旧的机械手臂吱呀作响。
“别在我店门口搞！一群废物臭虫！滚远点！”
趁着那些流浪雌虫的一瞬分神，黑斗篷立刻溜了出去，几个急转弯后终于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一间稍不留神就会被错过的小破屋子。
他推开门，没留意门口站着一只小亚雌，刚想停住脚步却直直从对方的身体里跨了过去——那只是全息投影。
小亚雌浮在空中围着黑斗篷绕了一圈，安装在屋顶的全息投影仪也随着他的移动不停变换角度。
“嘻嘻～你是走错地方了吗？报名地下格斗赛在隔壁哟～听说那边最近引进了不少精神海快破碎的雌虫玩大逃杀呢～星网直播可火爆了～”
黑斗篷愣了愣，摇摇头，按动戴在脖子上的电子颈环，中央的圆形孔灯立刻投出一块蓝光虚拟屏。
【不，我是来找筑巢师的。】
全息投影的小亚雌表情生动至极，大叫一声“哇”，闪现在黑斗篷面前盯着他的电子颈环看。
“找筑巢师啊，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哑巴呢～你考不考虑往喉咙里植入一个智能发声器呢？可以直接连接你的大脑神经代替你发声哦，现在下单还送保修保养大礼包，新客户首单还可以打——”
全息投影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停在空中，一道困倦的声音从屋子后面传来。
“不好意思，”穿着白大褂的年轻雌虫打了个哈欠，“他有点吵。”
雌虫挥了挥手，全息投影仪关闭，亚雌投影也化作一道数据流消失。
黑斗篷的脸完全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很生动，也很真实。】
雌虫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瘫进一张悬浮座椅里：“证明我程序编的好呗~不过它也确实是我最满意的作品，都找到这来了就说说吧~你要什么效果的‘巢’？”
黑斗篷顿了顿。
【彻底屏蔽我的意识波动，以及全星际通用网络。】
雌虫困倦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清明，他没接话，而是注视了黑斗篷好一阵子。
“我听说～B18那边逃了一只‘小羊’，第四星系这边能排上名号的星盗团都接了这个单子，”悬浮座椅突然拉近，雌虫俯身盯着黑斗篷的电子颈环，动作和亚雌全息投影如出一辙，“这位客户~该不会，那就是你吧～”
黑斗篷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想后退，可却撞上了另一张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悬浮座椅，身体由于惯性栽倒进去，钢铁束缚带立刻伸出将他牢牢固定在上面。
雌虫无视那阴影下投出的愤怒视线，轻轻敲了敲那电子颈环，发出赞叹：“啧啧，真是精巧又恶毒的设计……炸药的触发方式竟然是声带震动，只要一说话或者只是发出微弱气音你的脑袋就会‘轰’地一声炸开，但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忍住一切发声的冲动成为一个后天的哑巴——”
说着雌虫猛地掀开了那张黑斗篷，突然愣怔在了原地。
斗篷下，原本俊美精致的面容布满了各种刀伤划痕，因为处理不当，有的还丝丝渗着鲜血，毛骨悚然的是，看脸上这些伤疤的轻重走势，全都是这只虫自己弄出来的。
雌虫的目光下意识移到这只虫的后颈——
光洁一片。
这竟然是只雄虫。
他笑了。
全星际最有名的“筑巢师”又躺回了自己的悬浮椅：
“这单我接了。”
……
筑巢师，地下网络的构建者及维护者，为各类非星网正规信息活动提供安全通道和数据储存。
总有身份有问题却又需要登入星网的用户，因此诞生了庞大的“星网偷渡客”群体，听着很酷，但他们也只是工具的使用者，就像拿着梯子翻过高墙，而制作这些“梯子”的，就是为偷渡客提供服务和工具的筑巢师。
筑巢师会构建各式各样的“巢”，简单的，比如绕开星网信息库防火墙的后门，复杂的，比如一整个专为他们自己服务的镜像星网。
索兰帝国信息安全部至今都难以攻克的“星际暗网”，就是由无数地下筑巢师所搭建维护的，照理说雄虫在这方面会更有优势，因为精神力能辅助他们更好地处理数据，可暗网里的筑巢师和偷渡客们都知道，如今最顶级的筑巢师，是一只没有精神力的雌虫。
虫神似乎总爱在“性别优势上”，开一些神奇的玩笑。
尤其是在这个飞速发展，毁灭与新生并存的时代。
……
……
“星际偷渡”这件事筑巢师干过不少，之前无数星盗团齐聚第五星系和主星争夺五号塔雅，几个大星盗团就是他给送出去的。
“意识屏蔽”就更多了，就连一些来源不明，已经被雄虫深度打过精神标记——雄虫在与雌虫生理结合时的单向标记——的雌虫他都能给对方织一个“巢”，让对方从雄虫精神力捕捉中“消失”。
一些在普通虫族眼里被视为神迹的操作，在筑巢师眼里不过是睡醒后的消遣，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挑战了。
而现在，一只雄虫，一只“可能”精神力波动包括各项生理体征都被最先进的追踪程序记录在案的雄虫，并且这只雄虫还天然带着一个有定位装置的电子颈环。
他要为这只雄虫织一个“巢”，和那背后最高端的追踪程序来一次决战。
“先说好～你这只颈环里面有一些制作手段和制作材料属于帝国军事机密，我还想活命，不可能为了你这一个单子去撬帝国的军事信息库，军部虽然不一定能准备找到我，但一定会派军队把这一片所有存在生命活动的行星全都炸了。”
“我尽可能地屏蔽掉它的信号，但如果你自己用了精神力或者触发了什么追踪条件，那就不关我的事咯～被抓后请不要给差评。”
黑斗篷——那只雄虫又带上了斗篷——点点头。
【我会付你足够的报酬。】
悬浮座椅周围投射出一圈虚拟屏幕和键盘，雌虫飞快在上面敲击着，一串串数据闪过眼底，他略略瞥了一眼代替黑斗篷说话的投影屏，依旧是那副没有睡醒的语气，仿佛刚刚把对方困在悬浮椅上强硬又疯狂的模样是某种错觉。
“当然，你账户要是里没有足够的星币，门都进不来，小本生意，恕不赊欠~”
【……】
“哟，还能打省略号呢，内心挺丰富多彩的啊～来，把这份《免责声明》签了，不写名字按手印也行，脑子切死了也别怪我哈～不要打省略号了，我也是有法律意识的嘛～”
……
极夜的黑逐渐深沉，几个星时后，筑巢师切开了黑斗篷的脑子，安装好相应设备将一块拇指大的芯片植入进去。
麻醉效力过去，黑斗篷睁开眼睛，就看见雌虫打了个哈欠。
“搞定了，友情提示哈～咱家店这块附近虽然有我的屏蔽程序，但你来之前的行踪信号应该已经被锁定了～你知道怎么来我这儿，追你的也知道怎么来我这儿，我可没有保密义务哦～所以呢——”他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快逃吧，小羊儿～”
破旧店门推开又关上，店里恢复了寂静，雌虫已经困到不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悬浮椅扶手上敲着拍子，莫约敲了两首重金属摇滚乐后，小破屋子再度接客。
看着来者标志性的轮椅和金发，还有后面跟着的、那只他一看就非常想解剖研究的仿生雌虫，筑巢师克制了冲动，一扫困倦，露出谄媚至极的笑容：
“刚刚有只找我做‘巢’的雄虫，货款两清，您也知道咱这行的规矩就是不留档~不过我在他身上装了一个微型追踪器，看方向，他应该是往市中心跑了，您加紧追一把，追上的希望还是很大滴～”
金发雄虫狭长阴郁的目光扫过这间店铺，没说什么，操控着智能轮椅退了出去，机械雌虫在后面为他撑起雨伞。
酸雨淅沥，灯火暗灭。
“这里不用留了。”
“是，殿下。”
轰隆隆！！！
一声巨响震荡了整个街区，冲天而起的火光烧痛了夜晚，火舌舔//舐着天际，发出尖锐的怪叫。
似宣战，似警告。
伪装成谢清模样的阿瑞洛斯站在远处的高楼楼顶，将这火光收之眼底，跨步从楼顶展开羽翼飞了下去。在他头顶的万丈高空上，一艘星舰正载着黑发雄虫朝这颗行星的停泊港口缓缓降落。
唐修齐无意朝外瞥了一眼，颇为惊奇地挑了挑眉。
嗯？
大晚上放烟花和高空蹦迪是这颗星球的什么传统习俗吗？
还挺有特色。
第040章 难越之壑
第四星系虽然素来被嘲笑为“垃圾星系”, 但不代表整个星系里上千万颗星球都是D62那样的垃圾星，毕竟很多时候，主星资源舰将矿星上的矿产资源运回第一星系也要经过这边。俗话说得好, 要想富, 先修路，越是交通发达、虫口流动大的区位优势行星，自身发展程度也越高。
其中，三、四、五星系交界处的一个行星群就是典型代表。它由行星编号A25至编号B96中的数百颗行星组成, 建有第四星系最大的星际港口，经济水平极高, 同时也是唯一拥有“星球矿脉自治权”的地方，官方名称“虹星群”。
在疤脸留下的资料里看到相关信息后，唐修齐就将“虹星群”定为了此行的最终目标。
他手里的钛素矿不算小数目, 分散去各个小型黑市既麻烦又不安全, 只有“虹星群”这样多方势力相互制约的地方能完整“吃”下，同时也能在那里获取最准确全面的消息，后续如果要去往其他星系也很方便。
第四星系的核心资源和优质劳动力几乎全部汇聚在这片区域, 更有无数偏远星球上的雌虫不远万里来此打工谋生, 拿着极其微薄的酬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留在虹星群, 而那些虫口流失严重、自身资源又被第一星系挖空的行星就沦为了“垃圾场”。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垃圾都丢到我们星球上啊？不能直接丢到太空去或者其他恒星上吗？”
距离遥远，唐修齐没有一味追求速度，掐准时间, 在四号塔雅熄灭前抵达了虹星群外围一颗编号为C67的行星暂做休整。作为拥有丰富“偷渡”经验的前恶鲨二把手，昆去给这一堆加一起凑不出一个正经身份代码的“黑户”们办理“星舰临时停泊证”, 其他雌虫就留在港口休息室听米里安介绍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一心二用，唐修齐一边登陆星网查询消息, 一边发现米里安被这个问题难倒就顺口解答了一下：“直接丢到太空会变成危害更大的太空垃圾，影响星际航行，而恒星基本都是由炽热气体组成，自身通过核聚变放出大量光热，辐射等级小的会被研究利用，辐射等级大的基本靠近不了。”
见一群没念过几年书的流浪雌虫和前星盗们满脸懵圈，唐·一世地球学者·二世兰德大帝·修齐沉默了，瞬间梦回十万年前教授“乘法口诀表”和“一元一次方程”时远古虫族们的“痴呆表情”。
不行！教书的苦他不能再吃一遍！！
兰德大帝立刻退出正在浏览的资讯论坛，开始疯狂搜刮虫族基础教育课程——他不想再回忆那些年被下属“一加一等于三”坑死的痛。
等昆办好手续，回来就和米里安接到了新任务——带这一群“文盲”们去配智脑手环并完成基础教育，唐修齐相信他俩能成为好老师，当然，活动资金全由疤脸的遗产提供，让我们谢谢疤脸。
昆：？？？
呃，您是否记得我曾是个星盗？咱要是有这能力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
找了间旅舍住下，以他们目前的星舰等级，在塔雅开启前都不适合进行星际航行，正好营养剂什么的物质也需要补充，安排好任务后唐修齐就让一群下属们自行活动了，他自己也要逛逛这颗比D62垃圾星科技经济都明显高出一个层次的C67星球。
“长这么大还没想过要干教书的活。”昆抓抓后脑壳，有些手足无措，顺势就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米里安，“喂兄弟，你打算怎么干？”
没用多大力气，米里安却反应极大地退开，冷冷瞪了昆一眼。
“少套近乎！”
说完就带着以自己为首的流浪雌虫们走向房间的另一边，和前星盗们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昆倒没怎么生气，星盗不被待见太正常了，只是想着米里安那极度冷漠阴鸷的一眼，他搓了搓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
这小子有点邪门啊……
垃圾星可养不出这么阴狠的眼神。
……
……
酸雨未停，唐修齐去旅舍隔壁的商店买了件黑色的防护斗篷，刚出店门，那块霓虹广告牌就“呲啦”一声炸出花火短路熄灭，把躲在门外的红发雌虫生生吓了一跳。
“怎么不和白岚一起待着？”
赫伦摇摇头：“白岚哥哥有点累，在睡觉，我，我能跟着您吗？”
唐修齐看看已经快比自己腿高的赫伦，笑了声：“去挑件防护斗篷吧。”
“好！”
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没入朦胧夜色。
唐修齐腿长，虽然刻意放缓了速度，身后的赫伦还是跟得踉踉跄跄，一个磕绊，他下意识想牵住唐修齐的衣角，又迅速收回手来——防护斗篷上也沾了酸雨，而且，唐修齐应该是不喜欢有肢体接触的，不管是雌虫还是雄虫。
红发雌虫呵了口热气，搓搓有些冰冷的指尖。
真冷啊，不过比起D62上的极寒，已经算得上温暖了，甚至他们都能在夜星时上街行走，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开启防护罩。
顺着唐修齐的目光看去，赫伦看到了一栋栋高楼，这些楼至少都有百层，高高耸立着，虽然外面沾满了陈旧的水垢铁锈，但那些窄细的窗户里依旧透着生命活动的盏盏灯火。
许是酸雨渐渐小了，街面上行走的居民也多了起来，嵌有冷光灯管的雨伞和防护斗篷互相交错，雌虫们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摩肩接踵，分不清谁比谁狼狈。两边的店铺也陆续开张，投影灯将主营的食物、娱乐、生活用具等等的物体形象投至雨幕中，给这场极夜染上更多的颜色。
——这不算多么幸福快乐的景象，也不是多么优渥正常的生活，却都是D62从未拥有过的。
或许也是老布克至死都没能见到的，想到这里，赫伦突然红了眼圈。
他不知道那只将他养大的老雌虫曾经见识过最繁华的主星，也享受过最顶级的追捧，只是想到那总把自己醉在酒精里的家伙没能见到D62变好的未来，他小小的心瞬间淋湿皱成一团。
“修齐阁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我听说第一星系那边有很多很多，很厉害的技术，那他们就没有能更好地处理那些废弃垃圾的办法吗？”
就一定要丢到其他虫族赖以生存的星球上吗？
就一定……要去侵占其他同族的生存空间吗？
阅历太少，赫伦无法准备表达出他内心的疑惑，但唐修齐却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但他要怎么解释呢？
要怎么向一个稚嫩的灵魂解释，“阶级”是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最难以跨越的沟壑，上层阶级靠着既有资本躺着就能积巨额财富，下层阶级就算出卖劳动也不一定能在欺压中获得相应的报酬。
这样的差异，注定了社会资源分配的多寡。而不管社会如何发展，站在云端的操盘手们都不会往底层多看一眼。
唐修齐想起在星网科技论坛上看到的有关虫族最新科技的报道，第一星系发展的重点一直都是“智脑兰斯”的升级、虚拟世界建立的可能、义肢改造是否安全或者能否更加炫酷，并没有想过，在许多被这片核心名利场排除的行星上，接入星网拥有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都是莫大难题。
那些引起巨大讨论的高科技，并没有为底层社会带来更好的生活。
而这些，他没法用简单的言语向赫伦解释清楚。
他只是说：“从来就生活在高处的，是不会往他们脚下看一看的。”
按了按赫伦手上的智脑手环，将D62上正在施工建设的实施画面投递在他眼前——
防护罩正常运行，有钛素矿的支持，即便处于极夜，各地信号塔也能继续建设。
唐修齐指了指那些塔。
“而这些，就是你需要去改变的。”
……
赫伦似懂非懂，一瞬间，他好像接触到了一团异常瑰丽的火，却因火焰过于灼热遥远而难以触碰，正想多问几句，一阵从肚子里响起的咕噜声瞬间打破了这有些凝重的氛围。
听唐修齐笑了一声，“想很多”的小朋友瞬间烧红了脸。
“走吧，今天就不吃营养剂了，看看这颗行星有什么特色。”
“好QAQ……”
正巧他们手边就有一家在地面投射“面碗”标志的店，唐修齐撩开帘子带着赫伦走了进去。
面店很小，一排凳子在长桌前摆开，老板就在柜桌后不停忙碌，装潢风格有点像地球上“社畜专供”的日式快餐面店，会卖豚骨拉面的那种。
此刻应该不是饭点，店里只有一位社畜呃不对，客户。
唐修齐刚进来就注意到了那只雌虫，穿着他异常眼熟的白大褂，浑身散发着一股大半个月没合眼的颓丧气息，像极了他第一世实验室里成天询问“生发妙方”的“科研狗”们。
唐修齐在心中摇摇头，都到虫族了，“科研秃顶”这种事情不要啊！
目光移到那位白大褂面前的面碗，他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要问十万年前虫族让他接受最快的是哪方面，唐修齐一定回答“饮食”。毕竟远古蛮荒嘛，打猎吃野兽烤熟的肉和种植水果，他都能接受，十万年后……
谁来告诉他那一团冒着诡异蓝光还不停咕噜冒泡的东西是什么？！！
霍格沃兹加了老鼠尾巴和蜥蜴指甲的魔药吗？！
这东西吃了会胃穿孔吧，看着赫伦已经兴冲冲地坐到椅子上，点了两份所谓招牌特色的“蓝草糊”，兰德大帝难得有些沉默退却，这一刻无比确信自己还有人类正常的审美。
“修齐阁下！你快尝尝！真的很不错！”赫伦眼神很亮，如果不是嘴唇和牙齿都冒着蓝光，唐修齐说不定还真就试试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笑，伸出手指将面前的“蓝色魔药”推到了赫伦面前：“我吃过营养剂了，这一份是让你带回去给白岚的。”
嗯，跟白岚的发色很搭。
天真烂漫的小赫伦认可了这个说法，并不知道在几个星时后，另一个大傻子会因为这团糊糊夜晚从嘴里射出“神奇”的蓝光。
……
“‘蓝草糊’是C67的特产哦～”白大褂突然开口，果然如唐修齐所想是一副困到极点的口吻，“尤其是对安抚雌虫混乱精神海有不错的效果，可惜蓝草汁液大规模提取会失活～不然早就被第一星系全部挖走去做疏导剂了～”
白大褂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坨蓝色粑粑哦不对，是“蓝草糊”，一条从他脖子上蔓延出来的黑色污染线明显正在减淡。
店老板显然也是认识他的，随口问了句：“你家店还在烧着呢？不回去灭个火？”
白大褂更困了：“烧就烧吧，咱又不止一个窝，啧啧啧，大老爷们忒难伺候～我长得那么如花似玉也舍得朝我脸上揍……”
被那股“不要脸”的气息熏到，赫伦抬头看了看白大褂，嗯，是挺好看，又瞅瞅解开斗篷透气的唐修齐，嗯，更好看。
小朋友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凑到唐修齐身边轻轻地说：“阁下，我觉得你长得更如花似玉。”
唐修齐：……
唐修齐：“你回去也跟着那些家伙好好学学基础文化。”
啥词不懂都敢乱用。
对自己向来自信的白大褂闻声颇为不屑地扭头看了一眼——银色虫纹（唐修齐又画上了），是雌虫，黑发，比较少见，那张脸……
他默默转头又挖了一大勺蓝粑粑。
焯，自卑了。
……
等赫伦吃完，并打包好另一份“蓝草糊”后，唐修齐穿上了防护斗篷。
“好了吗？”
“嗯嗯！”赫伦连忙也穿上小斗篷。
“准备一下。”
“嗯——嗯？？”
还没来得及发出疑惑，赫伦就感觉一条熟悉的无形触手缠了上来，他瞪大一双眼睛，被唐修齐带着向后腾空高高跃起！
砰——！！！
——一辆失控的飞车狠狠撞碎了他们方才落座的位置！
用精神触角将赫伦放置到安全地带，唐修齐站在店外路灯上冷冷看着那辆明显冲他而来的车子，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系好防护斗篷。
都追到这来了啊。
可真是，一点松懈都不能有……
下一瞬，无形的精神波动以黑发雄虫为圆心爆发，狠狠震飞了数十辆从各个方向飞来的各式飞行器。
黑幽的目光如鹰隼般盯住了其中型号最高级的那一艘。
又来了，那簇诡异的信号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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