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律法宣言
S级的精神力迎面冲来, 白术还没有站稳,就被机械雌虫狠狠掐住脖子按到了金属墙上。
呕出一口鲜血,蓝发副官发出嘶哑的气音:“咳咳, 殿下, 我不可能同意你的方案咳咳……”
“那就让阿瑞洛斯来和我谈。”
“咳咳,长官和谢少将尚有其他军务需要处理呃咳咳咳……”
金发雄虫忽然笑了,带着些癔病般的扭曲,狭长眼眸里泛着阴冷:“从始至终, 都只有阿瑞洛斯吧?”
从听到是黎杀联合赤蔷薇一起执行军务起尼禄就意识到不对了,等确认在这里处理事务的竟然是两个军团的副官, 更肯定一直见到的那个“谢清”就是阿瑞洛斯,当然,尼禄不会好心去提醒军部那群得意洋洋要分割黎杀的老东西, 你们盯上的肥肉早就被疯狗叼走了, 他只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谢清就算了,他不介意看着他们斗,但是阿瑞洛斯, 他竟然让那个疯子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
他可是做梦都想看见那个疯子在自己手里破碎尖叫的模样啊!
呵呵, 本来对那只逃走的小羊并不是很执着,反正那家伙也活不了多久, 但看阿瑞洛斯那么强烈地想要捉住那只小羊,尼禄又怎么能让他如愿呢?
“按照我的指令来,不然我不介意以妨碍管制的理由将你就地处决, ”尼禄冷嘲一笑,“或者你早就该被处决了, 一个连自己弟弟都保护不好的废物重刑犯。”
白术的挣扎赫然一僵,拧住机械雌虫的手臂都在颤抖。
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好么……眼底浮现深深的隐痛, 蓝发雌虫想着尼禄的指令,这位二皇子要求在整个格斗场内立刻处决他们抓获的雌虫和亚雌,并实时播报,以此逼迫那只雄虫现身。
白术觉得无比荒谬,别说格斗场有不少虫族都是被迫参加这场大逃杀的工作,罪不至死,那只雄虫可是被抓起来当作“奖品”的,怎么会因为同情而现身?
尼禄只说,总有些情感过剩的蠢货,爱把自己困在虚伪的道德里。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金发雄虫相当不耐,“都是罪犯,还是些雌虫和亚雌,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所以……就能不经任何调查,轻飘飘地让他们“以死谢罪”么?
忽然回忆起自己被绝望拷问的曾经,白术垂下眼眸,莫名很想问一问,底层这些艰难挣扎的生命,在你们这些上位者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
好像所有舆论都在误解阿瑞洛斯连同整个赤蔷薇异常嗜杀残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每一个进入赤蔷薇的虫族,阿瑞洛斯让他们阅读的第一份材料不是赤蔷薇的军规,而是十万年前由兰德修斯主导编纂的、虫族第一份完整完备的律法典籍——《尤尔特林刑法典》。
扉页上兰德大帝亲手写下的宣言,十万年来仍被一直沿用。
【律法面前,一切灵魂享有平等,信仰且敬畏,不可使其形同虚设。】
【不需严酷,但需确定。】
赤蔷薇每次任务结束,审判罪犯时,无论是流放还是处决,都严格按照律法执行,从未有因一己之私致使无辜者死亡的案例。
也曾有不服者质疑,说兰德修斯十万年前给虫族造成的死亡数量都不亚于历史上任何一任暴君吧?
向来崇敬兰德大帝的阿瑞洛斯难得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告诉他,正是因为经历过无休止的杀戮,兰德修斯才明白生命的可贵,你会说出“暴君”这样浅薄的中伤,不是恶毒,是太无知,也太愚蠢。
不畏杀,不滥杀——这才是赤蔷薇的精神所在,也是他们对兰德修斯的致敬。
可如今的索兰帝国呢?
权贵肆意更改律法,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行星执政官视律法为无物,把一颗颗小行星都变成自己的敛财后院,现在就连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皇子殿下们,也能说出“杀了就杀了”这样随意的话,只因为对方是底层的雌虫和亚雌。
十万年间不断修改调整的虫族律法,如今看来,不过一堆储存在资料卡里的电子垃圾。
无用又可笑。
敢问各位高举酒杯高喊“赞美兰德修斯”之时,夜深后不会觉得无颜以对吗?
白术想,应该是不会的。
喉管紧缩,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蓝发雌虫眼底却烧着极为明亮的火:
“咳咳咳,抱歉,我拒绝……咳咳,您无权对他们随意处以死亡……”
尼禄的气息彻底沉了下去:“卫戎,杀了他。”
“是。”
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足以将脖子扭断的恐怖力度,就在这时,白术忽然抬腿缠上机械雌虫的胳膊,以扭断胳膊为代价挣脱束缚,狠狠撞出会客室,同时按下智脑手环——
【紧急战备状态开启!军团执法中!请勿妄动!】
【紧急战备状态开启!军团执法中!请勿妄动!】
闪着红光的虚拟屏从格斗场每一个军雌的智脑手环上弹出,冰冷的警报瞬间充斥了整栋建筑,不到片刻,走廊里就布满了浑身戒备的军雌,重伤喘息的白术被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智能轮椅被毁,尼禄只能改坐普通轮椅被机械雌虫缓缓推出会客室,他看着那些冰冷肃然的眼神,再次痛恨起日不落上那些老东西——为什么当初就是不听他的警告,在阿瑞洛斯还没有崛起之时就把那个疯子彻底按死?
强悍战斗力从来就不是那个疯子最可怕的地方,早在多年前远远见过银发雌虫一面后,尼禄就明白那是一个全然的异类。
那双红眸里,从来就没有雌虫对雄虫的尊敬,也从来就没有平民对贵族的敬畏。
阿瑞洛斯不敬信仰,也不敬权利,完全不像一只生活在现代虫族的雌虫,甚至身上还隐隐有着十万年前那个恐怖幽灵的影子。
尼禄在那个时候就想杀他了,可惜皇室和军部都不以为然,认为一只毫无背景的平民雌虫怎么也翻不出花来,结果就是赤蔷薇彻底失控。直到现在,就连阿瑞洛斯带出来的这些卑贱雌虫也和他一样,会警惕高级雄虫的精神力,却没有从心底的崇敬。
真是,一群卑贱异类。
“很好,赤蔷薇这是打算公然对抗帝国了吗?”
堪称诛心的质问。
白术伤重无法回应,荣川虽然颤抖,但依旧挡在他们副官身前坚定回答:“赤蔷薇从来都是为了虫族公民合法权益而战!”
那双蜥蜴一样阴冷潮湿的金眸盯住了这又一只胆敢违逆他的卑贱雌虫,尼禄冷嘲:“看来你们的军团长忘了教你们一件事——”
“绝对的权利面前,一切行为都将合法。”
而在这里,我就是法!
S级精神力咆哮着席卷而去,此行任务不管是赤蔷薇还是黎杀都没有带上军团里稀少珍贵的雄虫,雌虫们只能被这股精神力搅得精神海裂痛,怒目欲眦地看着自己的同僚要被狠狠撕碎!
危急关头,另一股力量自后方挡来,虽然不及S级强大,但依旧抵消了那股精神力大部分冲击,站在那个方向上的军雌只是吐血并没有当场毙命。
阴郁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力量袭来的方向,以精神力的形式传递了一道阴冷的指令。
【第一定律,复制体永远不得伤害自然虫族。】
另一道力量的来源,忽然就乱了气息。
尼禄:“卫戎,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一群军雌们就看着那只恐怖的机械雌虫突然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窜了出去。
金发雄虫靠着轮椅,施施然地敲了敲扶手。
还是不听话啊,还是懦弱啊,他早就教过的,就算只是雄虫复制体,也不该对那些被虫神厌弃的残次品抱有任何同情。
那多余而可笑的“善良”,只会给你带来无谓的死亡。
“白副官!白副官!!”
在一众焦急的呼喊里,白术呕出一口破碎的内脏,用暗语手势传达了最后的命令——
全力保护那只雄虫离开。
保护好……那只……雄虫……
黑暗来袭,他轰然倒下,瞳孔涣散望着灰白的金属天花板,茫茫然地想,我到底是要护住一些什么的……
小岚,对不起……
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
……
……
心脏处莫名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痛,白岚下意识抬头看向远处的建筑,傻白甜忽然就没法露出那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容,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一旁的筑巢师连忙关闭监听程序,何塞收拾仪器的手都在颤抖,刚刚那句是以雄虫精神力波动的形式传递出来的……复制体……复制体……复制体!那些贵族老爷们——不!所谓要把虫族带向光明未来的科研院到底搞出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又怎么会让他听到这种恐怖的东西!!!
“快走!”何塞左手拎起仪器,右手一个抡臂将赫伦夹在腋下,“别待在这里了!那里面有只S级雄虫,再待下去,我们都会被发现的!”
卧槽!怪不得下指令时唐修齐让他找一个方便逃跑的地方!原来早就知道了是吗?!故意让他听到这些,是断了他所有退路让他只能顺着节奏上贼船啊!
呃啊啊啊啊可怕!
刚跑出两步,发现白岚没有跟上来,何塞回头一看,却见蓝发雄虫还是呆呆盯着那栋建筑。
“快走了!再不走你能不能活着去见你哥都是问——”
筑巢师忽然一愣。
“你,你怎么……哭了?”
白岚傻乎乎地摸了摸眼角淌下的泪水,还是傻乎乎地问:
“啊?我哭了吗?”
原来……
我哭了啊……
怪不得……那么难受。
……
……
黑诊所里,阿瑞洛斯处理完自家副官递过来的日常汇报,白术在他身边待得久了,行为处事也都染上了他的风格,极有条理,从不废话,赤蔷薇能有如今的规模,大大小小的琐事,白术耗费的心血说不定比他还多。
关闭虚拟屏,他等待着白副官下一次的汇报。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微顿,银发雌虫抬头盯住躺在医疗仓里定时接受修复液治疗的唐修齐,那双红眸亮亮的,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唐修齐眨眨眼睛,用手指敲了敲玻璃舱门,歪头笑着问:“嗯?怎么了?”
这艘医疗仓比D62垃圾星上的高级,并不里外之间的影响对话。
“呃……”
隔着一层超厚玻璃,阿瑞洛斯伸手覆了上去,像是用掌心拢住了那莹润指尖,喉结滚动,认真开口:“先生,您应该知道,我在这里,有一个军团……我叫它,赤蔷薇……”
唐修齐挑了挑眉:“我知道,不错的名字。”
还不清楚阿瑞洛斯就是阿尔时,他从星网了解到后也挺欣赏这支军团的。
——很有他十万年前的“豪侠风范”。
阿瑞洛斯更紧张了。
“用的是,您十万年前给虫族第一艘星舰取的名字,就连主舰,也叫‘蔷薇号’……”
本意是希望它继承您十万年前探索星空的理想。
也是您,十万年后的眼睛。
“等您伤好之后,能……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它吗……”
紧张得都绞住了衣角,阿瑞洛斯掌心一片汗湿:“虽,虽然肯定没有我们曾经的兰德军团强大,但我还是想和您一起去看看……”
让您看看,尽管这个世界不够好,但您的理想和坚持,一直都没有被遗忘。
熟悉的精神触角忽然冒出,温柔摸了摸银发雌虫僵硬的后颈,示意他放松下来。
“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阿尔,我很开心,也一直都为你骄傲。”
不管是十万前,还是十万年后。
第072章 温存时刻
心像浸泡在一汪温泉里, 溢满了温暖宁静的气息,阿瑞洛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傻气,但开心是没有办法掩盖住的, 尤其是待在唐修齐身边的时候, 仿佛漂泊无定的灵魂终于落到了实处,骨骼里的隐痛都渐渐消失。
四号塔雅的光越过窗子爬上膝盖,一寸寸的偏移中,是时间经过的痕迹。
他蹭了蹭颈侧的精神触角, 知道唐修齐可以有选择性地和它共通感受,眼睫微颤, 语气喃喃:“先生,好想你……”
精神触角分出几股分别从阿瑞洛斯的腰间、手臂缠上,微微缩紧的力度, 是禁锢, 却又不会窒息难受,银发雌虫的皮肤带着些凉意,像绸缎, 柔软且细腻, 不一会儿又因为缠绕的触角越来越紧密泛起些热,透着些淡红, 很可口,也很适合……在手下把玩。
唐修齐眼底带着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臂:“是吗?有多想?”
被好几道无形触角缠绕的感觉应该是很奇怪也有些诡异的, 但银发红眸的猎物太乖,也太熟悉这种亲昵, 伴生雌虫不存在发情期,阿瑞洛斯所有能被轻易挑起的热度, 都是一次又一次精神标记后天培养起的敏感,只属于唐修齐。
当初发现这一特性时,唐修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在意,他的占有是无声且细润的,像一张轻盈又密不透风的网,等猎物反应过来时,早已挣脱不开。
他看着那双湿润的红眸,看着那眼底的痴迷虔诚,心底有些微妙的满足,然而语调悠闲,脸上带着笑,却更似游刃有余,近乎抽离,医疗仓有些高度,方便他居高临下地看过去,这个角度之下表情竟显出几分凉薄,仿佛一步之遥外的意乱情迷全然和自己无关。
唐修齐很清楚,阿瑞洛斯最受不了自己这样的姿态和神情。
各种意义上的都受不了。
不一会儿,从精神触角上传来的感受就是一片滚烫,眼前的喘息也乱成一片,缠在喉结处的触角贴心地替小长官解开领口的扣子,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一些,黑眸淡淡扫过那盈着汗珠的锁骨,继续用若即若离的口吻发问:
“告诉我,阿尔,你有多想?”
阿瑞洛斯要被这漫不经心却又含笑的语气烧成灰了,燎原似的热,极力调动着为数不多的清明,艰难回答:“不能陪在您身边的每一天……都很想……”
悠哉扣击的指尖忽然放缓了速度,精神触角抚上雌虫的侧脸,像代替他的手掌轻轻抚摸,不经意就把颤抖的身躯拉近。
黑眸垂下,唐修齐直直望进那双痴眷的眼里。
“那个时候,把你送去流放地,有感到委屈么?”
会,有那么一些恨么……
尽管知道阿瑞洛斯不可能对自己说谎,但也还是要把银发雌虫逼到这种神智迷离的程度,要听到下意识最本真的答案。
自己的伴生雌虫,唐修齐可以很纵容,他对于整个虫族的耐心加起来或许还不及对阿瑞洛斯的一半多,但某些时刻,又容不得一丝杂质。
那是一种近乎虚伪的矛盾,没有见面的时候,觉得恨一点也好,恨也是应该的,见到了,光是想想对方于自己有一丝丝犹豫不满都变得难以忍受。
不过他的阿尔总是会让他满意,总能安抚住他心脏最为躁动阴郁的一角。
银发雌虫摇摇头:“没有委屈,只是……很难过,觉得不能陪在先生身边了……”这是发自心底的答案,带着眼泪和最为炽热的真心,“但我知道,先生也很难过,我走的那天……”
唐修齐看着阿瑞洛斯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心口,仿佛也盖住他的心口。
“……这里,很痛,但又不只是我的痛……”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深刻入骨的痛混合在一起,是震耳欲聋的不舍。
“我知道先生还有事情瞒着我,但既然现在不说,先生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红眸定定地望过来,“我不想让先生为难,所以会一直等,等到先生愿意全部告诉我的那一天。”
真是……
唐修齐哑然失笑。
要命。
“嘀嗒”一声,治疗时间结束,真空清洁程序迅速将残留的修复液抽干,玻璃舱门刚一打开,紧密缠绕的精神触角立即把浑身颤抖的身躯送进怀里,无形触手消失,真实温热的指尖搭在腰间颈后,静静温存片刻。
指腹轻轻顺着颈后银色的纹路描绘,唐修齐定了定心神:“其实,也不是为难,只是这里面牵扯的东西有点多,突然要找个开头完整解释出来,总要让我想想该怎么说,不过——”思及同样来到十万年后的“虫神”,黑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也快到面对的时候了。”
阿瑞洛斯点点头,不自觉抱紧了唐修齐。
空气中流淌着寂静又安详的时间,像和风吻过新叶,像日光照亮山脉。
……
医疗仓毕竟有些狭窄,缓过心里那阵情绪,唐修齐便打算把怀里的小长官放开出来了,但他撤了手臂,紧攥在他衬衫上的爪子却仍没有半点松开的念头。
有些好笑,捏了捏淡粉色的耳垂:“怎么了?舍不得放开了?”
阿瑞洛斯抬头,眼神有点不自然地飘忽,脸也越来越红:
“能不能……亲一下……”
黑眸微深,语气却还是那样的从容,带着些逗弄,凑近耳畔,好像还有点“惊讶”:“小长官,你看着我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还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了勾下巴。
“真坏呀~”
小长官要把自己煮熟了!慌不择路地后退一步就要逃开,下巴上的手指却又突然发力逼他仰起头来,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唇上,清洌呼吸飘进唇缝。
一触即分。
“我很喜欢,继续保持~”
阿瑞洛斯腰眼一酸,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流泪骂自己没出息。
别闹了!
心跳太吵了!
……
……
“咳咳咳。”一阵稍显刻意的咳嗽在门外响起,黑皮小雌虫端着营养液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阁下,那个,这是配合修复液使用的药剂,我,我放在这里了!”
盘子一放下就是一串凌乱慌张的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唐修齐怎么可能会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他只会用手指绕着银发,无辜笑着问:“哎呀,小长官,你把小朋友带坏了该怎么办啊?”
阿瑞洛斯有点崩溃又极度无奈,低着头,一个尾调简直念出了百转千回。
“先生——!”
“哈哈哈哈……”
……
一直待在黏黏糊糊的氛围也不是他们的性格,治疗结束,也就有足够的清明和理智去处理正事。
想想刚经历的大逃杀比赛,唐修齐眼神微凛:“你为什么会来C67?”
虽然在这里重逢是意外之喜,但唐修齐之所以会选择C67落脚,也是本着避开军方的初衷,C67周围并没有常规军团驻扎,这也是何塞这个著名筑巢师会躲在这里的原因。
阿瑞洛斯便把自己追着尼禄过来以及看到那只毁容雄虫的由来经过简单解释了一番。
“二皇子?”
“嗯,”阿瑞洛斯点点头,“S级雄虫,战斗水平还行,自从双腿受伤后就一直就职于科研院,会来C67这样一颗偏远行星的行为本就相当奇怪,我发现他在追捕那只雄虫后,就猜测那只雄虫或许和科研院脱不了关系,就连这次大逃杀,也有科研院的技术支持。”
唐修齐很快联想到曾经主星那场格斗赛,那时的全息观众,和这次大逃杀让狂暴雌虫用意识体参赛的方式似有相似。
阿瑞洛斯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是的,就我下属了解到的信息来看,这次大逃杀采用的技术,可以说是主星格斗场全息观众的升级版,科研院一直深入研究的‘神经集群技术’。”
彼时主星那场格斗赛,可以通过极致的神经铰接,将唐修齐的意识体从遥远的第四星系全方位投影至第一星系,某种程度上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虚拟世界”,而这次大逃杀不仅从赛场到怪物都由数据生成,参赛者意识体之间的交互也更加真实,再加上对感官的削弱,简直难以分辨真假。
“虚拟”与“现实”的界限,由极致的技术彻底模糊了。
“所以,现在的虫族真的想要研发出‘第二世界’了?”
梳理着这些年了解到的情况,阿瑞洛斯想了想:“其实,这应该算是科研院两种不同的研究方向。”
……
现代虫族的军事力量被天生体质强悍的雌虫牢牢掌握,军部高官里没有一只雄虫,而与之相对的,掌管高端科技的科研院则很难见到雌虫。
雌虫有“完全虫化”,强悍程度堪比曾经昙花一现又被历史淘汰的虫族机甲;雄虫有精神力,可以辅助他们深入研究研发,十万年来每一次重大科技的突破,领导者皆为雄虫。
这也是当初唐修齐对远古虫族雌雄关系的大致构想——武力与智力,体质与精神力,相辅相成,相依相生。在雌雄数量1:1且能和平共处的前提下,并不算空想,甚至可以说,十万年前兰德修斯几乎就要实现这种社会状态了。
可惜随之而来的“雄虫数量锐减”,“雌虫精神海混乱”,导致雌雄关系一步步恶化,稀少的高级雄虫和掌握权势的高层雌虫都想控制话语权,却又在某些方面不得不与对方合作,就这么逐渐扭曲异化下去,最终造成所有恶果都由底层虫族来承担。
……
“争斗”似乎一直就是虫族十万年来的主旨。
这种“争斗”,不仅仅存在于雌雄两性之间,雌虫与雌虫,雄虫与雄虫,同性间的斗争也异常激烈。
以雄虫主导的科研院来说,在目前科技发达的背景下,他们对虫族未来科技的走向一直都有两个争论派系。
一是“机械改造”,代表雄虫就是半身都接受了机械移植甚至首先做出了仿生机械雌虫的尼禄,这一派认为可以通过“移植改造”的方式来解决雄虫天生体质羸弱的问题,原有的躯体已经如此苦弱,为什么不直接放弃,改用更为强大的金属躯体?
二是“虚拟世界”,这一派就更简单了,不管雄虫雌虫,在极致的虚拟里,一切都可以随心调控,那时不管什么羸弱躯体还是混乱精神海,统统都不是问题,大家集体变成数字生命,在虚拟网络里达成永生,代表雄虫就是“神经集群技术”的主导研发者维克多。
然而不管是哪一派,都有着极大的争议——虫族天生对“虫神”的崇敬,对所谓“机械怪物”的抗拒,对意识体接入智脑的安全担忧,都是科研院技术研发推广的阻碍,因而整个虫族目前就处在一个混乱与新生并存的阶段。
看着好像出路很多很新,这里尝试一下,那里尝试一下,但实际上不管什么都推进得相当困难,未来究竟在哪儿,还是一片茫然。
对此,曾在十万年前的远古虫族大力发展科技的兰德大帝唐修齐只想说,没有解决“自私”与“压迫”前,要如何在动荡的土壤上开出新的花朵?
在刚来到C67时,赫伦就问了唐修齐一个问题——
“……第一星系那边有很多很多,很厉害的技术,那他们就没有能更好地处理那些废弃垃圾的办法吗?”
就一定要去侵占其他同族的生存空间吗?
这就是最根本的问题所在——那些引起巨大讨论的高科技,并没有为底层社会带来更好的生活。
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引领者们,从不肯放低身段去听一听底层那些艰难挣扎的生命究竟需要什么。
最尖锐也最容易导致毁灭的矛盾就这么被忽略。
想明白这一点后,格斗竞赛也好,大逃杀也好,出现的原因就很明显了。
——上位者的“漠视”。
他们不在意那些底层虫族的死活,只想着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甚至还能以此制造噱头转移矛盾。
唐修齐想,这次大逃杀是在虫族六大星系里第一次出现,如果没有他和阿瑞洛斯的干扰,成功举行下去了,甚至圆满完成了,那下一步会出现什么?
毫无疑问,这种赛事会被“合理化”,甚至是“正义化”,就像最开始的那场格斗赛,用十亿星币买下两只狂暴雌虫让他们作为玩物在镜头面前野蛮厮杀。
说不定到后面,就连十亿星币都不用了,所有底层雌虫出生就会认为自己是该死的,唯一价值就是投身进这种血腥厮杀,以此娱乐上层。再之后呢?不受重视的低级雄虫逃得了吗?
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第073章 若不见我
“我们离开时遇见的那只雄虫就是尼禄?”
阿瑞洛斯点点头:“嗯, 他身边那只机械雌虫叫卫戎,问世的时候争议就非常大,现代虫族不肯用体外繁殖的方式解决雌雄数量问题, 拒绝承认这种靠外力制造的虫蛋是自然虫族, 对仿生也相当抗拒,只是因为尼禄身份特殊,才勉强接受他做出卫戎。”
唐修齐:“所以,你怀疑那只雄虫也是仿生技术的产物?”
想起那只和唐修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毁容雄虫, 阿瑞洛斯的眼里又浮现几分狠戾:“您的影像资料基本都在十万年前被销毁了,但也无法确定有没有遗留……”
毕竟十万年前兰德修斯的追随者布满整个虫族, 而只要一想到会有雌虫或雄虫利用那些数据去制造所谓的“赝品”,阿瑞洛斯就抑制不住心头的暴戾。
兰德修斯永远只有一个,也只能是他的先生!
伸手按住银发雌虫的手腕, 安抚住他凌乱的气息, 唐修齐倒没有很生气,他承认现代虫族科技水平很高,但也不觉得自己能被轻易“复刻”出来。
“那只雄虫并不像是由机械构成, ”想着精神力的分析结果, 他说,“与其说是仿生, 倒更像是‘复制’或者‘克隆’。”
唐修齐意味不明地笑笑。
就是不知道,这种“复制体”,究竟有多少了。
阿瑞洛斯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看着唐修齐的目光多了些担忧。
“没事,”拎起那只手, 轻轻摩挲着指缝那块细腻敏感的皮肤,是兰德修斯曾经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唐修齐沉吟,“不管是对手还是下属,那时我身边的虫族太多了,被一些有心的收集到血液或者其他什么基因组织也不是不可能,我还要感叹一句保管得不错,十万年了都还能翻出来用。”
更何况,最后那段日子他的神智太过混乱了,精神力轻易就会失控无差别攻击一切,即便让心腹全面封锁了消息,也不确定有没有走漏风声,就是那个时候中招的也说不准。
索兰帝国,特迦族……
唐修齐眯了眯眼,在模糊又纷繁的记忆搜寻着:“巴里顿·特迦那一脉?”
阿瑞洛斯:“是的,如今索兰皇室的先祖就是巴里顿那只金毛怪。”
兰德大帝的表情有些许微妙。
十万年前打过的部落太多了,唐修齐也不可能全部都记得,因此最初在星网上看见“特迦”这个姓氏时还没什么感觉,之所以现在能回想起来,还要归结于那一族金发金眸整天穿得跟个暴发户似的糟糕品味。
不过“特迦族”其实很好地代表了当时远古雌虫部落对于唐修齐的态度——即便经过了“利亚海峡登陆战”这一以少胜多的“开国之战”,但真看见是一只雄虫带领军队打过来时,这些雌虫部落依旧相当轻蔑,特迦族甚至都只派了一支后勤小队出来迎战。
然后,他们就不出意外地被唐修齐杀穿了整个部落,残军屁滚尿流地逃跑时又遇上早就堵在后方的阿瑞洛斯。
那一天,金毛怪们明白了什么叫做“至暗时刻”。
如果不是因为战斗力还勉强能入唐修齐的眼,幸存的三酋长巴里顿又跪得相当干脆,不然可能十万年后也就没有什么索兰大皇子二皇子了。
想想星网上介绍说什么“特迦族勇猛威武,当初极有可能统一虫族”,唐修齐后知后觉地替他们尴尬起来。
——幸亏各位皇子殿下们没有见过自家老祖宗是怎么哭着喊爹的。
历史的真相往往就是那么残忍呢……
……
阿瑞洛斯:“我已经命令赤蔷薇全力搜寻那只雄虫,一定会替您查清真相,所有隐藏在幕后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银发红眸的军团长英姿飒爽,说话的语气也相当有力,很有霸总那股为“小情人”出头,随手一指“天凉王破”的气势,但“小情人”却只联想起幻境里“啪啪啪”拍着小胸膛说要保护自己的小哑巴。
唐修齐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是啊,你要保护我哦~”
阿瑞洛斯:……
显然,他也想起了那个傻不拉叽,却满脸自信认为自己“很强壮”“很有力量”的小东西。
黑历史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牢牢记住还反复提起的黑历史。
总之,就是很想再失忆一次。
……
黑诊所外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屋内两双眼睛瞬间锐利起来,唐修齐没动,阿瑞洛斯立刻起身警惕贴在窗户边沿,侧身将帘子微微撩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银发雌虫微微皱眉:“是行政官的巡逻队。”
索兰帝国行星繁多,除了像D62那样毫无利用开发价值的垃圾星,其余小行星皆有主星任命的行政官,行政官对小行星有绝对的管治权,并需定期向日不落进行工作汇报。而旗下的巡逻队就主要负责行星各区域的治安工作。
阿瑞洛斯却感觉有些不对,黑市一般都是默认的灰色地带,巡逻队来这儿管治安,无疑破坏了潜规则,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黑市反噬。
是……出了什么事吗?
心头莫名跳了跳。
……
……
坐在巡逻车上,雌虫警卫打了个哈欠,从车窗里探出头轻蔑地睨了一眼老黑医:“你有没有见过这只雄虫?”
虚拟屏从智脑手环上弹出,上面显示的全息照片是一只满脸伤疤的雄虫。
老黑医吓了一大跳,脸上的惊讶与惶恐丝毫不似作伪:“这,这是雄虫?怎么会来黑市呢?”
雌虫警卫也是相信的,满脸写着敷衍不耐,但还是要点开智脑手环完成记录报告,副驾上另一个警卫同样困倦极了,也不在乎什么任务保密,随口抱怨着:“上面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大半夜喊我们出来全星球找雄虫,长成这个鬼样子,哪里像雄虫了?C67这破地,有的几只雄虫不都在行政府里住吗?”
“找吧找吧,谁知道那些大官又发什么疯,反正我打点的路子已经通了,下个月就调去‘虹星群’了,那儿好歹还有个雄虫志愿所,能申请疏导一下精神海……”
老黑医战战兢兢地站着一旁,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这副卑躬屈膝的姿态显然极大取悦了两个警卫,记录信息的那个还伸出电击棍敲了敲他的金属腿。
“不错,就要这个态度,雌虫也是分高低的懂吗?像你们这种一辈子只能窝在黑市的垃圾,没能力就要有眼色。”
“是是是!”老黑医连忙点头。
询问结束,警卫就打算离开了,刚发动巡逻车,忽然停住了动作——
全景屏幕上,有只小雌虫正从门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巡逻车。
C67科技水平也没有高到哪里去,黑市又向来混乱不堪,一辆炫酷高大的警用巡逻车很是能吸引幼崽的目光。
余光中瞥见小雌虫的身影,老黑医心下一凉,八条金属腿迅速移动挡住了门。
“呵呵,长官,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雌虫警卫嘿嘿一笑,在操作屏上点击几下,巡逻车立刻变形切换到更加炫酷的战斗模式,他直接忽视了老黑医,舔了舔嘴唇,紧紧盯住了满眼惊喜的小雌虫。
“嘿嘿,小朋友,要不要上来玩一玩啊?”
小雌虫明显有些意动,刚走出一步就被老黑医紧紧拽住了胳膊拉到了身后:“不了不了长官,小孩子不懂事,不耽误您执行公务了!”
巡逻警卫不耐地“啧”了一声,从智能手套里甩出一道电索随意将老黑医打到一边,小雌虫还来不及惊恐就被电索狠狠扯进了车里按在了腿上,感觉粗粝的手套自颈后还未发育完成的虫纹向下淫邪摩挲着,眼泪瞬间滚落拼命摇头:“不,不,叔叔,我不想玩……”
“黑桑!!!”老黑医含泪嘶吼着却只换来电索电流的加强。
雌虫警卫像野兽一样兴奋地粗喘着:“别怕,叔叔带你回家吃糖,你在这破地方肯定没有吃过糖吧,可甜了。”
另一边坐着的警卫也只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要玩回去玩,先把这块地方调查完。”
向来被老黑医牢牢护着的小雌虫已经吓得哇哇大哭,可越哭钻进衣领的那只手就越发用力。
“哭什么,叔叔教你一个道理,你要好好记住啊,咱们这些普通雌虫呢,肯定一辈子是比不上那些雄虫阁下,所以啊,你就只能去和比你更弱小的雌虫玩了,你可要好好谢谢叔叔教你这个啊。”
“不,我不要——!!!”
在一阵恶心反胃的大笑里,巡逻车扬长而去。
老黑医呕出一口鲜血,黑市附近垃圾厂里那些支离破碎的幼崽尸体纷纷涌入脑海,他眼前一黑,极力催动金属腿的核心追赶上去。
不行!他不能让这些败类带走他的黑桑!
眼底冒出黑色的污染线,心脏开始急剧膨胀——炸了他们!!就算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可怜的小雌虫遭遇那些恶心的事情!!
如果这贱烂的生命注定要死去,倒不如死在他的手上!!
在虫核即将爆炸的前一秒,一股温和的力量突然注入,压住了崩溃的精神海,也生生压回了那股爆炸波。
老黑医满脸泪痕,只听见一声温和的命令。
“阿尔。”
“是!”
下一瞬,银白身影像一颗绚烂流星划破这片黑暗世界,巡逻车的速度很快,可那道光更快,几乎是瞬息之间就从车里将惊恐未定的小雌虫拎了出来,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力量冲入,那辆巡逻车竟然像没事一样继续开走了。
阿瑞洛斯轻盈落地,将小雌虫送回老黑医怀里,顺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没事了。”
老黑医愕然地看着身边不知何时走出来的一雄一雌,颤抖着指了指那辆巡逻车:“那,那……”
“嘘,”食指抵在唇上,唐修齐笑着,眼底却有些森然冰冷,“待会这里有一起车祸,受伤的雌虫应该会被送来最近的诊所由你治疗。”
精神力控制!
脑子猛地浮现这个概念,老黑医那双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怨憎狠辣:“阁下放心,我一定,好、好、治、疗。”
一定会让那两个败类后悔长出那恶心玩意!
……
没有去问老黑医准备采用什么“治疗方案”,唐修齐看看身边的阿瑞洛斯,彼此眼神都有些凝重。
巡逻警卫拿出的全息照片,正是他们要找的那只雄虫。
阿瑞洛斯立刻就反应过来——
格斗场那边出事了!
想想留守在那里的白术,还有那一群看着嘻嘻哈哈,其实比什么都拧的下属,赤蔷薇的军团长红眸几乎要滴出血来。
怎么会!黎杀和赤蔷薇两大军团同时入驻,尼禄·特迦怎么会没有半点顾忌!
握拳的手臂都在颤抖,心像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可能遇上危险的同僚们,一半是……
先生……
还不到一天的相处……先生的伤甚至都没有好全……
怎么可以……
这么短暂。
忽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快要攥出鲜血的拳头也被轻轻揉开,低缓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接我~”
“先生……”抵住肩头,声音里已经染上几分委屈。
可是他们都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可是他们才重逢了那么短,和十万年相比起来那么短的时间。
那么短……
唐修齐拍拍了阿瑞洛斯后背。
“阿尔,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却不会把你困在我身边,也很开心,你在这里有想守护的东西,去吧,我的小长官。”
我对你的确是充满了占有,却也欣喜你不会把自己只困在一片狭窄的天地,不然只是变相地折断翅膀,变成一种自私的“囚禁”。
如果这里有能让你挂念的东西,我就会想着,你等待我的日子,或许不会如此难过呢。
……
……
怀中的温度随冷风渐渐消逝,唐修齐不再凝望银色身影离开方向,转身询问老黑医和小雌虫有没有事。
情绪平复,老黑医摇了摇头,抱着小雌虫,看着唐修齐的眼神有些复杂。
“您竟然会主动让您的雌君离开……”
活得久了,老辣的眼自然能看出这两位对彼此的占有谁也不输谁,只是一个更像炽热耀目的火焰,一个更似润物无声的春雨,形式不同,却都是侵占。
唐修齐笑了一声,温润眼底却自有一股傲然睥睨,令灵魂臣服的气势即便刻意收敛,偶然流露的几分依旧惊心。
“他总会来见我的。”
我还不至于患得患失,做如此狼狈姿态,重逢之后就已再次确定,他是我的,必然是我的。
从十万年前到十万年后,不管相隔多远的时间和距离,我亲爱的小雌虫都会用尽全力来见我。
我就是他的意义。
若不见我,他要怎么活呢?
所以我允许他爱我。
…………
……
……
知道自己无权质疑这两位的感情,老黑医把注意力放回抽噎的小雌虫,有些后怕地往小崽子的屁股蛋子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怎么跟你说的?别什么热闹都去凑?还看不看什么巡逻车了?!”
“啊!”小崽子眼泪汪汪地捂着屁股,“爷爷!疼!”
“疼就对了!给我好好记住!别以为雌虫就没有坏蛋了,你这种小不点,他们一口一个,嗷呜一下骨头渣子都没有了!记住了吗?”
“呜呜呜,窝记住了呜呜……”
不想打扰这对祖孙的“温情时刻”,唐修齐打算回诊所继续疗伤休息,转身之时却被泪汪汪的小雌虫小心翼翼地扯住了衣角。
“嗯?我现在不救你哦~”
闻言,小崽子的屁股好像更疼了,但还是小声抽噎地说:
“阁下……他,他们要找的那只虫……我知道在哪……”
唐修齐眼神微顿。
第074章 沉睡神明
关于黑桑的身世, 老黑医没有瞒过他,偏远行星上身世不明的雌虫太多了,但如果能有个来处, 无论好坏, 也算是种幸运。
黑市附近有座垃圾厂,金属废弃物和不知缘由死去的虫族尸体都堆积在这里,老黑医经常来这淘一些能用的零件或者器官,都来黑诊所治疗了, 就别妄想能有多好的治疗材料了。黑桑就是老黑医从一只雌虫尸体里剖出来的雌虫蛋。
那只雌虫已经死去多时,谁也不知道他生前经历过怎样的磨难, 又为何会怀着一颗蛋被丢进腐败的垃圾堆,所以当尸体腹部传来轻微跳动时,老黑医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虫族若因窒息陷入假死状态, 存活的极限是30星时, 这颗虫蛋在雌父胎中显然已经超过了这个极限,却仍有一丝微弱的生机,甚至能挣扎着传递出“想要活下去”的信号。
生命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展现它超乎想象的顽强与奇迹。
犹豫片刻, 老黑医还是救下了那颗蛋, 并在小雌虫稍大一点的时候给他讲了这个故事,从此黑桑就很喜欢去垃圾厂走一走, 偶然遇上一只还有呼吸的雌虫或亚雌也会按照老黑医的教授,用简陋的仪器给他们治疗,但能被丢到垃圾厂里来的, 基本上都活不了了,所以他从没能成功救下什么。
黑桑并不失落, 他小小的心也不懂,只是有种奇异的感受, 像是,在找某种认同,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于是当那只沾满鲜血与污泥的手从断肢残骸里伸出,颤抖着抓住他的小腿,惊恐尖叫过后,小雌虫还是努力将那只手从尸体堆里拉了出来。
面目全非的雄虫浑身是血,更为恐怖的是左眼眼眶只有一个干瘪的空洞,整个眼球都被挖出不见,他似乎不能说话,戴在脖子上的电子颈环投射出一块虚拟屏,信号也极其不稳。
【救……救我。】
黑桑很庆幸老黑医为了教他从医让他识字,所以能看懂虚拟屏上的内容,恍惚之间,他好像透过这只雄虫看见了那颗死尸腹中的蛋,微弱跳动着向世界呼喊——
救我,我想活下去。
……
……
“他,他伤得很重,我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本来想把他带回诊所,但他不肯让我透露他的行踪……我,我就只好继续把他藏在垃圾厂……”
在前面带路,黑桑小声解释着前因后果。
老黑医要去“治疗”那两个出车祸的败类了,刚好就能让小雌虫带唐修齐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顺带避开太血腥的场景。
到了垃圾厂,难闻的腐臭味几乎能散发出实质的绿气,但无论是黑桑还是唐修齐都没有什么异样表情。
进门之前,小雌虫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呐呐地问:“阁,阁下……您不会伤害他的对吗……”
即便知晓唐修齐实力恐怖,但弱小的幼崽还是努力挡在前方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他是我的朋友……”我带您过来,所以,请您不要骗我……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看出小雌虫的想法,唐修齐勾了勾嘴角:“如果不带我来,他的伤也撑不了多久是吗?”
小心思完全被说透的小雌虫僵直了后背,有些紧张。
“放心吧,他或许是想见我的。”
没有得到允诺,但这句话也不知怎么定住了小雌虫的不安,他迈开小短腿朝一个角落哒哒跑去。
“玖!我来看你啦!”声音明显比平时高兴多了。
唐修齐跟在后面,其实还没进来之前他就知道那只雄虫在哪儿了,但还是选择尊重小雌虫对自己朋友的维护。
走出几步,一股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精神力拦住脚步,唐修齐轻易就可以驱散这点阻力,甚至能顺着这份联系彻底让那只雄虫精神海崩溃,太弱了。
他没动,以精神力波动的形式传递出一条消息。
“你应该会想知道我是谁。”
阻拦的精神力混乱一阵后便消失了。
唐修齐走过去,终于看见了那只雄虫,那只容貌尽毁,但勉强能看出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的雄虫。
对方比大逃杀开始前困在笼子里时的模样还要狼狈,如果不是胸口依稀有微弱起伏,几乎与死去无异。
此刻唐修齐并没有开启仿真伪装器,最原本的黑发黑眸映入那只仅剩的电子义眼,毁容雄虫突然激动起来,颈环投射出的虚拟屏也疯狂卡顿。
【伍!——滋滋——是你吗?】
但这股兴奋激动仅仅维持了一瞬就彻底冷却下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雄虫空荡荡的眼眶和义眼没有泪腺,可那脸上悲伤绝望的表情竟比哭泣还要痛彻心扉。
【不,你不是伍。】
“玖!你别乱动啊!”
小雌虫连忙搀扶住想要起身的雄虫,可这只叫“玖”的奇怪雄虫仍然挣扎着,像是某种被强制触发的程序,艰难朝唐修齐站立的方向半跪低头。
【您是本体。】
【您终于,苏醒了吗?】
最初苏醒与那只半机械雌虫战斗的画面再一次于脑中回放,对方以为他死亡时说出的句子被挑了出来——
“Z35——滋滋滋——9型——滋滋滋——死亡,滋滋滋——回收成功。”
唐修齐想,果然,他还是要把这具弱鸡身体解剖一下才好啊。
“玖!”
黑桑惊呼一声,像是体力耗尽,玖直直朝地面昏倒过去。
一道无形的精神触角及时接住了他,不至于让他摔得头破血流,唐修齐看看一旁的金属废弃堆,心神一动,几块零件自发弹出,迅速组装成一辆简陋的代步小车,载上那只雄虫。
“走吧,先带他回去治疗。”
看着眼前修长的背影,还有眨眼之间就出现的代步车,小雌虫咽了口口水,忽然就想到老黑医跟他的闲聊。
“那位阁下身体上的损伤倒不是最大的麻烦,他精神力才伤得严重,目前也就恢复了不到十分之一吧。”
十分之一就已经如此恐怖了……
小雌虫艰难地想,这位阁下的全盛时期,该是怎样的强大呢?
………………
……
……
*
“您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往日的强大呢?”
幽幽低喃在无尽黑暗里响起,披着白袍的虫族隔着超厚玻璃,死死地盯前方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座石棺,里面躺着一只仿若沉睡的黑发雄虫。
那是一张穷尽世间所有美好词汇也无法形容出其百分之一俊美的脸,不,任何落俗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都是一种亵渎,只有诗,配合上无限想象力的诗歌,才能描绘出一点点那无上风华。
他向我走来
莹莹星眸,敬肃风采
靛青色的天空游云浮动
我深埋的心事
复燃又呼啸过一整个时代
……
若他能睁开双眼,星辰也不敢与其对视,十万年前祖星最为炽热的太阳也要回避光芒。
若他能向你走来,历史洪流中所有伟大的时代都要为之震颤。
他是一切信仰的源泉!是所有信念追逐的火焰!
他是,兰德修斯!
无机质的电子屏幕怎么装得下这样的绝世光芒,但就算是失真的影像也足以让灵魂疯狂!
白袍虫族痴迷地向前踏出一步,可仅仅靠近一步,一股强悍悸颤的力量就直逼精神海,肉/体和精神同时发出尖叫在剧烈崩坏。
狠狠吐出一口鲜血白袍被弹飞出去,可就连那一口鲜血也被视为肮脏之物瞬间蒸发不见。
颤抖着给自己注入一剂修复针,缓了好久好久才缓过那阵剧痛,白袍躺在地上,忽然癔病般癫狂地笑了起来。
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千里之内,蝼蚁勿近!
众生俯首,焉敢妄议?
就连影像,都是靠超高清电子眼在千里之外追踪才能勉强窥得一眼真容,如果不以中心为原点,建立起半径千里的巨型圆环防护罩,光是溢出的力量都能毁灭踏上这颗星球的所有生物。
不枉当初几乎要挖出一个巨型陨石坑才勉强把这具石棺迁移过来。
这就是虫族十万年前的最强者啊。
不!应该说从十万年到十万年后都没有再出现过这样强大的灵魂!甚至连触及他的百分之一都做不到!
这才是神啊!
梦寐以求的神啊!
可是神啊,您什么时候才能睁开双眼,看一看您虔诚的信徒?!
我已经为您的降临,备好了绝佳的祭品!而所有阻拦您的东西,我都会为您清除!
请您,苏醒!!
……
……
乘着飞行器离开,白袍要一直升空到极高的地方才能勉强看见一个模糊的黑点,而随着高度的增加,这颗星球的地面全貌也渐渐显露出来。
以那个黑点为中心,半径千里的玻璃大圆环内空无一物,只有最为原始古老的土地,而千里之外,密密麻麻堆积的,泛着绿色光芒的——
全都是顶级钛素矿石!
智脑手环响起通讯,对面汇报的下属看不见白袍的脸,但还是恭敬又恐惧地低着头,用了极大克制力才忍住声音里的颤抖。
“……”
听完汇报,白袍的语气相当不耐:“清除一只出逃的复制体也能把他困在第四星系,尼禄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让他早点解决回来,不要在那些失败品上浪费太多时间,他那只小玩具的维护时间也快到了吧?”
“……”
“那段视频?污染线怎么可能消失,呵,残次品们弄出来的虚无幻想罢了,这些卑贱的垃圾就是喜欢一些无谓的寄托,随便他们自我安慰好了。”
毕竟,神可还没有苏醒呢。
不过,也是时候,清除那些徒增烦厌的东西了。
第075章 对峙前夕
唐修齐知道, “命运”这种恶趣味的东西从来就不可能善待自己,因此习惯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里,遭遇过的背叛太多, “精准掌控一切”和“对一切抱有最大怀疑”这两种特质在他身上并不冲突, 所以“二次重生”这件事吧,他一直都觉得相当可疑。
与第一次重生变成一颗蛋从零开始不同,这一世他苏醒后就拥有一具明显经过一次觉醒的雄虫身体,偏偏又是那么弱鸡——他十万年前这个年龄的时候都没这么弱。更不对劲的是, 他的记忆能直接接上十万年前,这一世诞生成长的过程完全空白。
也曾怀疑过这一世他其实也是自一颗蛋开始, 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失去了前半段记忆,但唐修齐渐渐地排除了这个可能。
原因就是精神力和身体的不匹配。
他的精神力经锻炼增长得极快,从一开始只能勉强干掉一只机械异兽, 到如今驱散六百多只狂暴雌虫的污染线, 但也只有在脱离肉/体完全由意识构建的幻境里,才有几分恣意畅快可言。
其中固然有身体锻炼的速度不能和精神力比拟的原因,但这相差速度也太恐怖了些。
——没道理在他按前世三倍强度锻炼, 甚至都有精神力时刻淬炼的情况下, 这具身体依旧是稍微上点强度就漏风飙血。
唯一的解释就是“不匹配”,灵魂是十万年前的灵魂, 精神力曾到达过巅峰,所以能飞速增长,身体就很有问题了。
如今见到了这只雄虫, 联系“玖”“伍”“本体”“苏醒”这些信息,不难补充出一个可能——
这具身体, 和这只叫“玖”的雄虫都是某种实验的产物,按编号来看, 说不定这些“产物”数量还不少。
所以,他真的是“唐修齐”吗?
他真的不是一具比较成功的复制体?所以才能从本体基因上继承记忆,然后误以为自己才是本体?
所以,他是真实的吗?
废话,唐修齐伸手挠了挠脚边以诺猫的下巴。
——他当然是真的。
这个世界是假的他都不可能是假的,又怎么会陷入“自我怀疑”这种可笑的内耗?
“唐修齐”“兰德修斯”抛开“他”的存在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代称。
他才是最真实的意义。
因而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他的灵魂,为什么会复苏在这具身体,或者,这具身体和他的联系在哪里?
……
“怎么样,多久能醒?”
白的那只以诺猫已经主动露出肚皮主动求揉,黑的那只在一旁“咕噜咕噜”甩尾巴,唐修齐轻笑一声把两只小东西拎到一起了,双腿交叠窝在椅子里闲闲发问。
老黑医身上还有未散的血腥味,一边检查着屏幕上的数据,一边啧啧有声:“现在的雄虫阁下都这么吓虫吗?这位要是再晚送来一步就可以直接回归虫神的怀抱了。”
那可真是比死还惨。清楚“虫神”到底是什么玩意的兰德大帝在心中冷笑一声。
“想要意识完全清醒估计也要两三天吧,”又调整了一些医疗仓参数,老黑医顿了顿,补充到,“另外,他脸上这些伤痕应该全是自己弄的,就连左眼,看伤口也是自己挖出来的,如果有自残倾向……咳咳,阁下,我是说假如患者没用什么求生意志,治疗或许不会太顺利。”
唐修齐看了看医疗仓里那只遍体鳞伤的雄虫,对方微弱残破的精神力仍在艰难修复机体,杯水车薪,却不曾放弃。
“不,他会想活下去的。”
但还要两三天啊,不过既然格斗场那边出了问题,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何塞他们去干点别的吧,黑发雄虫笑眯眯地想着。
C67某间店里正想着摸鱼休息的筑巢师忽然背后一凉,又有一种要被坑干活的恐怖感。
…………
……
……
*
一只血迹斑斑的电子义眼摆在桌面,机械雌虫站在一旁,合成电子音从来都无波澜:“任务失败,未能成功回收K60-9号复制体。”
尼禄拿起这只电子眼,在特定角度下可以看见上面“K60”的编号,“K”是实验批次编号,“60”是这批实验品的原始数量,而“9”,代表这批试验品里存活下来的第九只雄虫。
“画面回放。”
没有必要和机械雌虫这件工具的失败置气,尼禄只是不太理解那只复制体是怎么逃过卫戎的追击。
回放之后,原因其实很简单,赤蔷薇和黎杀那些军雌在阻拦卫戎的脚步,前面几次交锋,那些军雌很快就发现自己不是机械雌虫的对手,但立马就转变了策略,改为轮流上阵,不求击倒,只求干扰,好几次卫戎都已经抓住那只雄虫,却又在干扰下让对方逃脱,最后那家伙安装的屏蔽芯片生效,赶过去只找到一只电子义眼——
雄虫挖掉了这只眼睛,用上面的气息波动欺骗了机械雌虫的追踪程序。
“倒算他好运。”
这只义眼里安装了混淆器,能够干扰视野,离开实验室的范围就会自动开启,因为本身就是复制体的出厂设置,就算屏蔽芯片也检测不出来,不挖掉的话,迟早会被虚假“视野”引上死路,之前逃出去的复制体,有一半都是死在这上面的。
毕竟,他们不能说话,谁又能想到习惯了十几年的眼睛会欺骗自己呢?
“已命令执政官全星球范围内进行搜寻,依据C67综合警力判断,捕捉可能性为27.4%,是否需要引入其他搜寻方式?”
金发雄虫那双狭长阴郁的眼只闪过憎恶,浓烈的憎恶,将那一丝不甘嫉妒深深藏在眼底。
“调整算法,我并不在意那只小羊的死活。”
机械雌虫的虚拟眼镜立刻涌过数据流:“算法调整,数据修正中……已修正……您此举是想逼阿瑞洛斯回来。”
“所以我就说,多余的道德总会让他们自寻死路。”掐住掌下轮椅的扶手,尼禄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
“C67是多适合那个疯子的坟墓啊。”
“他应该谢谢我。”
……
……
阿瑞洛斯比想象中回来得更快。
他能保证赤蔷薇的忠诚,但对于联合同行的黎杀,阿瑞洛斯和谢清都明白,这些日子,黎杀里恐怕进了不少老鼠。
这也是阿瑞洛斯没有选择将唐修齐留在军团里治疗的原因,唐修齐的伤不算轻,那场放送出去的“测试”直播又太特殊,他不允许他的先生有半点危险。
但两大军团同时入驻,尼禄·特迦如果不想引发军事弹劾,都要收敛几分,可现在这样丝毫不顾忌——
红眸里闪过一丝狠戾。
——是军部那群老狐狸终于忍不住出手表态了么?
那就看看,谁比谁更疯吧。
……
赤蔷薇的军团长回到格斗场,驻守在这里的军雌们全都沸腾了!但飞速跑来后,一群五大三粗的雌虫们反而失去了平时的嘻嘻哈哈,红着眼站在原地,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大……”
阿瑞洛斯一一看过他们脸上的伤,心情彻底沉了下去。
“白术呢?”
一群军雌眼睛更红了,攥紧了拳头,颤抖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愤怒,在这片愤怒又沉默的海里,暂代白术的荣川站了出来。
“长官……您去看看白副官吧……”
……
赤蔷薇里的雌虫雄虫们或许不会相信,他们不苟言笑的白副官,最开始其实有些温和到懦弱。
当初在第三星系那颗偏远行星上救下两兄弟时,阿瑞洛斯就看出白术不适合杀戮,蓝发雌虫心太软,连握刀的手都在颤抖,可就是这双颤抖的手,却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选择自爆虫核,甚至最开始被通缉也是为了保护白岚不被欺负才杀了行星执政官。
那种不顾一切的保护姿态,让阿瑞洛斯想起自己曾护在唐修齐身前的模样,所以他选择救下两兄弟。
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时他的状态并不算好,不仅眼睛出了问题,身体也受到重生的禁锢,实力不及巅峰时期万分之一,所以才会躲在贫民窟里艰难求生。
一雄一雌两兄弟找上来希望搭伙时他拒绝了,说得很绝情——你们太弱,会拖我后腿。
白术便带着白岚满脸羞愧地走掉了,但也很聪明,知道跟在他后面捡漏,待在他周围会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事实上,当时贫民窟里这样“蹭”阿瑞洛斯庇护的虫族不在少数,他也不是很在意。
直到某次那块区域的地头蛇终于决心收拾阿瑞洛斯这个威胁,那些曾受庇护的虫族全部跑掉了,只有白术白岚冒着风险冲进包围圈里来给他提前通风报信。
说实话,作用不大。阿瑞洛斯早就从周围气息变化中察觉到恶意,但他给了那两兄弟一个机会,说,跟着我打过这一场,如果还能活下来,可以组个队。
白术白岚做到了。
……
先生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问,先生,“多蛛”是什么种类的蜘蛛?您很想要得到它吗?
他记得当时先生的表情很是欲言又止。
最后先生叹了口气,简单直接地让他记住“人多力量大”,假如某天他们要分头行动,敌我实力不对等的时候,要多摇一些人来揍对方。
先生还是很喜欢用“人”这个词,但他也记住了——先生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而在找到先生前,他不能有事,于是阿瑞洛斯接纳了那两兄弟。
他觉得如果是先生的话,应该也会收白术白岚当下属。
毕竟先生真的很喜欢收下属,然后让下属各种给自己干活。
……
当初愿意接纳白术是因为先生,但真正认可白术却是蓝发雌虫自己的努力。
组建赤蔷薇的十年里,阿瑞洛斯看着白术从一个连军雌编号都记不清的新手,一步步到能将整个军团打理妥善的白副官。
而现在,他们赤蔷薇的白副官面无血色地躺在医疗仓里,修复液不停注入又干涸,胸口的起伏依旧微弱,仿佛一个眨眼就会停止,就在他的脖子上,一道乌黑的掐痕久久不能消散,再重一点,白术的颈骨都会被扭断。
阿瑞洛斯看着那道掐痕,戾气在血液里沸腾不止,怒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自深渊里咆哮而出。
——是报复。
白术脖子上的掐痕,和他当初险些割掉莱蒙那个蠢货的脑袋后留下的狰狞疤痕,位置一模一样。
是了,差点都要忘了,这位二皇子尼禄可是三皇子莱蒙的亲哥哥。
这群金毛怪,真是一个比一个恶心。
“照顾好白术。”红眸里的乌云在积聚,爆发出一场毁灭的雷电。
“三星时后,我亲自去拜访二皇子殿下,好好感谢,他的‘指导’。”
第076章 疯狂边缘
为什么用长刀作为武器?原因其实很简单, 好用,而且很帅。
“好用”是阿瑞洛斯十万年前就体会过的,远古蛮荒, 雌虫的“完全虫化”往往都是当作最后底牌, 太早用出对体力消耗太大,容易落到下风,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冷兵器交战。自从唐修齐给他做了把粗糙的铁质长刀,银发雌虫就习惯了这种武器, 锋利,轻盈, 往往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削掉脑袋,近身之时也能狠狠刺穿心脏虫核,半点不给对方开启虫化状态的机会。
“很帅”是唐修齐给出的评价, 银发雌虫那时还不太懂“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每当他流利挥刀之时,那双黑眸里的光彩就会多一分,脸上的笑意会深一分, 所以他总是想着, 再快一点!再准一点!再狠一点!让那目光再多为我停留一刻,心脏就能兴奋喧哗到爆炸!
直到十万年后, 各种高新武器层出不穷,但阿瑞洛斯依旧喜欢用长刀,刀于他而言, 已经是自身躯体的延伸,是一种依偎的寄托。
他走进来时, 拿着的那把刀,尼禄也很熟悉, 据说是由一颗金属质星球最坚硬的内核打造而成,随着阿瑞洛斯一路征战,劈碎过无数躯壳星舰,威慑住无数星盗。
不管是武器还是作战方式,有不少虫族都曾在背后议论说阿瑞洛斯太过“落后”“粗暴”,但为什么是在背后?因为没有谁敢正对赤蔷薇军团长的锐利刀锋。
……
……
“阿瑞洛斯少将,你终于和谢少将完成军务了么?”故意咬重了“谢少将”这个称呼,面对仿真伪装器伪装出的脸,尼禄不觉情绪有多动荡,可当真实的银发红眸出现在面前,阴郁眼底里的怨憎嫉妒险些就克制不住,简直要凝成黑气散出。
阿瑞洛斯察觉了,但也没心思去想这位才见过几次的二皇子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如此深的恨意,反正先生说过,天才总会遭到蠢货嫉妒。
他觉得很有道理。
……
“军务就不用二皇子费心了,我来,有别的事情。”
尼禄攥紧了轮椅扶手:“什么事?”
那双嗜血般的红眸倏然抬起,一瞬间,他仿佛被某种巨兽咬住灵魂,轻易就能咬碎喉咙,丝毫不得挣脱。
“打架,顺便杀一些蠢货!”
银蝶流舞一样的身影急速冲来,尼禄瞳孔皱缩,显然没想到阿瑞洛斯真的说打就打,半点缓冲客套都没有,一旁的机械雌虫瞬间切换防护模式,几个跃迁闪现就出现尼禄身后双手紧握住轮椅。
未出鞘的长刀来势丝毫不减,带着啸鸣,一个转刀狠狠插进地面,几乎是贴着那辆被拉开的轮椅破风落下,稍晚一步,此刻开裂的金属地面就是金发雄虫的下场。
顺势砸地抽刀,凛凛寒光右斜上撩,空气都撕裂尖啸,机械雌虫加大推进器功率转身用后背挡下这一击,高密度仿真皮肤材料直接被砍出一道深刻白痕,再进几寸就能看见里面的零件线路。
“反击制动模式开启。”
合成电子音的响起,机械雌虫右臂分解重组变为一支粗口径的迫击枪,射出一炮见阿瑞洛斯迅速躲过向这里逼近,顺势变枪为锤直直朝他后背砸去,银发雌虫手握长刀右斜格挡,同时转腰,提膝一脚将机械雌虫狠狠踹了出去!
没理会一旁汹涌而来的S级雄虫精神力,刀背紧贴后脊缠过肩头脖颈飞快旋劈突刺,一瞬间刀光连绵如织,逼得机械雌虫不停后退,胸前的仿真皮肤损坏得也越发严重,连动作都出现了几分卡顿。
“阿瑞洛斯!你敢对皇室不敬?!”
怨毒怒吼自身后响起,阿瑞洛斯横摆刀身劈过,脚尖踹上机械雌虫肩头,借着这股反冲力高高跃起,成功避开精神力的冲击,下坠之时曲肘垫起刀背,挥刺砍向机械雌虫脖颈与肩头的连接之处,却被机械雌虫将推进器功率拉到最大险险躲过。
挑了挑眉,他嘴角上的笑意染上几分疯狂,银发飞舞,红眸深得几乎要飘出血雾来。
“逃跑?可真不是一个好选择啊!”
对上那双红眸,明明被机械雌虫牢牢护住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攻击,但尼禄却好似真的被那柄长刀钉在了地面,即便有着引以为傲的S级精神力,也还是双手麻木,如坠冰窟。
他看过很多阿瑞洛斯战斗的视频,也承认对方的体术强到离谱,可只有当真正面对的这一刻,他才深深理解了军部雌虫们嘴里那个“疯狗”的称呼是怎样的情绪。
厌恶也掩饰不住的恐惧。
——那是一种直逼灵魂的震慑,没有灵魂在面对如此密不透风的杀意时还能保持冷静。
再强悍的高新武器,操作的手如果被这仿佛从远古走来的杀神逼到颤抖,那就是一堆无用废铁!
后背僵直到疼痛,手指都变得不再灵活,尼禄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必须要镇定下来,他是雄虫!S级雄虫!怎么会败在一只卑贱雌虫手上!
再度催动精神力朝那道疯狂的身影袭去,可后者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尼禄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自然雌虫的体术速度能超过雄虫的精神力!
反手以刀背拨开机械雌虫袭来的手臂,仿若千峰倾倒,阿瑞洛斯横斜刀尖迅速绕过机械雌虫的脖颈——
砰!
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那颗带着虚拟眼镜的头颅瞬间断裂,破碎零件飞溅弹出,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头发狠狠扯落!
机械躯体高度受损,定格在原地死机,断开的脖子处电光闪动,不时炸开一阵刺目的电火花,随后双膝一跪,机械雌虫彻底瘫倒在地。
金发雄虫忽然就忘了自己还能使用精神力,愣愣看着倒地死机的机械雌虫,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程序也随之一起卡死了。
卫戎……
直到被长刀刺穿肩头钉在地面,剧痛和自己的狼狈惨叫才唤回空白的思绪。
军部特制的皮靴踩上伤口血洞,银发雌虫一手随意拎着那只机械雌虫的脑袋,一手握着刀柄俯身用力按下!
那双疯到可怕的红眸,眼底烧着毁灭的火,仅仅余光扫过都能感觉到灵魂在被烧灼。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如果没有什么狗屁二皇子的名头,你绝不可能看见明天的塔雅。”
为什么和军部以及整个索兰帝国关系如此紧张了,阿瑞洛斯依旧承认赤蔷薇是五大军团之一,依旧肯挂职在军部?
因为如果赤蔷薇真的宣布叛出索兰,在眼前动荡局面下,最先与他们交战的,一定是被当成炮灰的无辜军雌,还有交战地无数被波及的小行星驻军。
他不畏战,如果有一天真的被逼到那个地步,也会毫不犹豫地带领赤蔷薇向索兰开战。
但前提绝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莽撞点燃战火。
所以主星格斗赛上,莱蒙那个蠢货的无耻谋算,他忍了。
那么多违规直播,主星的监管不作为,他忍了。
返航途中,无数次刺杀追击,他也忍了。
可当尼禄想要对唐修齐动手的那一刻,当他明白那只复制体雄虫和科研院脱不了干系时,阿瑞洛斯就知道自己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了!
——他半点都无法容忍这些小丑对唐修齐的觊觎,半点都不行!
回到格斗场见到一群受伤的下属,还有重伤昏迷至今未醒的白术,这最后一点忍耐也荡然无存了!
无数癫狂扭曲的幻象充斥在脑海,仿佛有一把利斧一下又一下劈凿着头骨,从一边颅骨刺入,又从另一边颅骨刺出,阿瑞洛斯知道自己的病又发作了,在唐修齐身边,有那熟悉的气息安抚,一切痛苦都可以忍受,可一旦离开,自进入那场大逃杀来所有被压抑的疯癫幻觉都呼啸而来,简直要灌满整幅躯体。
他知道,现在最正确的举动应该是回去吃掉那些药片,白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所有剂量,数量能够维持一整年,但心里那只怪物叫喊得太凶了,他光是压制那只怪物,整个思绪都有些涣散迷离,像一团在炽光下融化的泡沫,又像撞死在高墙的鸟。
可眼里的疯狂,依旧那么惊心动魄。
“要报仇,不管是报你那个蠢货弟弟的仇还是别的什么,记住了,来找我。”
抽刀归鞘,将那颗机械头颅丢回金发雄虫怀里,也不管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如何脸色惨白,阿瑞洛斯转身离去,然而红眸里的飘荡的猩红血雾却没有半分消减,反而越演越烈。
越演越烈。
……
……
良久良久,躺在地上的金发雄虫忽然笑了。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偏执,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满脸潮红,紧紧搂住了怀里那颗冰冷的头颅。
像幼时被那些贵族雄子们踢下水池时死死抱紧的浮木。
像在阴暗角落被那些皇宫侍卫嘲笑时紧攥在手中的石头。
怨憎与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嫉妒从那双狭长金眸里涌出,冲掉了所有阴郁,只有最病态的扭曲。
“你看到了吗?他快疯了……哈哈哈哈哈他快疯了!!我从第一面见到他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疯的!!他终于快疯了!!”
“没事……没事的,卫戎……我会修好你的,我肯定会修好你的……我会修好你的……”
“而他……很快就会来为你这次死亡陪葬了哈哈哈哈……”
阿瑞洛斯,我等着你疯到毁掉自己的那天!
我看到了,那一天,就快来了!!
第077章 雪落成灰
是幻象。
阿瑞洛斯知道。
“你听着, 我不是什么雄虫,我是人类懂吗?和你们这些怪物完全不一样的人类!别跟着我了!滚啊!!”
可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很混乱, 很难过, 明明我跟上来的时候……也并非就是全然的厌恶……别害怕,别难过……
“那就是一把无趣的刀,看着吧,等战局稳定了, 阁下肯定会收拾他的,那么多仰慕阁下的雌虫呢, 他怎么会愿意时时刻刻对着一块铁疙瘩?”
闭嘴!先生说了我对他而言才不是武器!你们有什么资格议论!
愤怒地冲过去想要揪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银发拐过转角,却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眸, 而此刻, 这双眼里全是冰冷,仿佛能将他浑身血液通通凝结冻住的冰冷。
“谁让他进来的?是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回去!”
不!先生,我不想离开您!我做错了什么都可以改!别让我走!我不想走!
他哀哀地望去, 奔跑几步跌倒在地, 想要抓住那只曾予他无限温情的手,然而指尖一凉, 他抓的是他自己。
是阿尔。
银色发梢飞扬,那双红眸怜悯地望过来,蹲下身, 捏住了他的下巴。
“你确定,先生还需要你吗?”
他忽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如果真的需要你, 为什么又不管不顾地把你丢在流放地那么多年?就连最后的死亡都不告诉你?”
“你确定,他真的爱你吗?”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 顺着眼角留下。
“阿尔”还在笑,温柔又嘲弄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忽然动作一顿,茫然低头看了看胸口——
那里插着一把眼熟的长刀。
再次抬头,方才脆弱破碎的眼,现在已是一片狠戾肃杀。
手腕发力再度将长刀推进几分,阿瑞洛斯赫然起身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银发垂下,与地上一模一样的银色相融纠缠,红眸对上红眸,却又泾渭分明。
“你不是我。”他说。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先生?!”
长刀狠狠刺穿了胸膛!
霎那间,刀下躯体散成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整个世界都下起纷纷扬扬的灼红大雨,他低了低头,满手鲜血。
尸山血海,万物皆红。
…………
……
……
“老大?老大?”
被下属的呼喊唤回神智,阿瑞洛斯掩去眼底的片刻失神,按了按胀痛的额角。
“整理好了吗?”
“都整理好了,”来的是赤蔷薇的技术员,在手中数据板上操控几下,拉出几块虚拟屏,“这里就是白副官受伤时全部的画面,有格斗场的监控,也有其他雌虫智脑手环上的自动收录,视角还挺多。”
“辛苦了,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透露消息。”
“是!”技术员立刻端正脸色,但看看阿瑞洛斯眉间的烦躁,还是犹豫着说,“您真的还好吗?”
指尖一顿,长睫敛去眼底神色。
“没事,回去吧。”
等技术员离开,感应金属门合上,这间在格斗场临时清理出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阿瑞洛斯。
格斗场不难掌控,这里说白了也只是条明面上的小鱼,真正难办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家伙,阿瑞洛斯也没指望短时间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揪出来,眼下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白术的伤有问题。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白术伤得“太凑巧”了,白副官是赤蔷薇的另一大核心,这件事几乎整个虫族都知道,尤其是在阿瑞洛斯进入大逃杀这段时间,赤蔷薇所有事务都经由白术处理,而很多东西,并不能简单在汇报中写出,偏偏他在和阿瑞洛斯对接见面之前就重伤昏迷。
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后,阿瑞洛斯并没有产生多余的怀疑,就连亲眼见过白术的伤,他也更多是愤怒,只直觉觉着莫名有些不对。
和唐修齐靠证据靠细节缜密分析推断的风格不同,阿瑞洛斯很多时候靠的是一种极度敏锐的直觉,别以为这样很不靠谱,那就如同战士在长期战斗中培养出的战斗本能,往往危险还没有来临,身体就能做出反应,这种超脱所有逻辑限制、不能以常理判断的“直觉”相当恐怖。
那时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疑惑,于是他毫不留情地去揍了尼禄和那只机械雌虫一顿,看似全然失控疯狂,其实也在谨慎观察。
观察得出的结果让心头那点“疑惑”越发清晰——
白术不是空有花拳绣腿的文员,最开始也是跟着他一次次生死作战过的,那么,这样的战士真的会被脖子上一道掐痕伤到濒死吗?
更重要的是,在明知尼禄来者不善的前提下,白术真的会什么后路都不给自己准备?那可是十年征战无论大小战役都要给出好几套不同方案的白副官啊。
所以,又是什么没能让这条“后路”生效呢?
阿瑞洛斯心中有猜测,但这个“猜测”伤害太大了,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能轻易下结论。
脑海中再度翻涌起尖锐的疼痛,想起技术员的关心,心头微沉,他的状态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么?
揉揉眉心,从压缩仓里翻出一支细长的试剂瓶,拨开盖子,将里面五颜六色的药片尽数吞了下去。
其实关于用药过量这件事,白术曾不止一次地劝过他,还总是转发各种因服用致幻药物成瘾致死的案例给他看……他俩日常通讯频道里都是这种文章……
但,他怎么可能让其他雄虫的精神力进入自己的精神海呢?
现在倒是找到了先生,可他精神海里面的东西……
晃晃脑袋驱散乱麻一样的思绪,转而思考唐修齐此刻的伤有没有好一些,光是想到那双含笑的黑眸,脑子里的胀痛都好似能消散不少。
先生……现在会干些什么呢?
是在逗黑诊所里那两只以诺猫吗?他要不要也去找两只?虫族这种毛茸茸的小宠物好像还有其他种类吧……先生比较喜欢这种手感吗?
是在和其他下属交谈吗?他记得先生提起一个筑巢师,如果对方身份证明上有困难,他也可以帮忙的!有一点小开心,他现在也是有点厉害呢!
还是在教那只雌虫幼崽学习?先生总是对幼崽会更有耐心一些……
或者,先生会……
因药物涌起的幻觉痛楚渐渐消退,紧握试剂瓶的修长手指却有些蜷缩。
此刻,先生会……有一点点想我吗?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就像我总是如此想他。
眼眸微阖,耳垂又泛起了红。
……
……
将空了的试剂瓶丢进回收垃圾桶,定了定心神,阿瑞洛斯点开了技术员整理的那些视频,诚如对方所言,视角很多,白术冲出会客室后立即开启了战备警报,第一时间赶来的军雌并不在少数,智脑手环有时为了完成对用户的个性化推送,摄像头会自动收录一些画面作为兰斯的分析数据源,零零碎碎的,片段很多。
划过一块虚拟屏,忽地,心脏跳了跳。
很难说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像是一个急剧膨胀的气球,挤压在胸口肺部,肋骨都快被碾断。
“咳……”
他捂住了嘴,涣散的红瞳低着看了看,只看到指缝里粘稠的鲜血。
又……又是幻觉吗……
“咳咳……”
难耐地弓起脊背,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绞痛,像是有什么拧住了五脏六腑把这些器官统统搅碎,五指已然将掌下金属桌角掐到变形。
不对……
银发雌虫挣扎着站起,摇摇晃晃撞过周围漂浮的虚拟屏,屏幕在他穿过时散成粒子状,穿过后又凝回原状,幽冷的光照亮无力跌倒在地的身影,从来一尘不染的银发现在已经沾满了大块大块血污。
“咳咳,咳咳……”阿瑞洛斯用力擦去嘴角的鲜血,苍白的皮肤映着刺目的红,那红却越抹越多。
不对……
“咳咳……先,先生……咳咳……”红眸已然失去焦距。
不对……
“老大你回来了!”
“呜呜,我也想来见老大嘛……”
“阿瑞洛斯!你敢对皇室不敬?!”
“您好,阿瑞洛斯少将,我是黎杀分舰队队长,来和您进行对接事务……”
“白副官伤得很重。”
“老大你还好吧?看着,脸色好差啊……”
……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接我。”
……
不对……
他轰然倒下。
意识没有彻底消散,只感觉刻骨的冰冷一寸一寸侵袭着,又陌生,又熟悉,恍惚之间,又好像回到了十万年前的流放地。
流放地也是这样的冰冷,常年极寒无光,他只能在夜里去观察那些星辰,以此来判断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岁。那时,他最喜欢天空中的亮星,因为足够明亮,一抬头就能看到,每当凝望这些亮星时就会有种温暖的猜想,想着,遥远在星球另一端的那双黑眸,是不是也在和我看着同样的星光呢?
某天下起了大雪,从未见过的苍茫大雪,世界都被盖上厚厚的一层,稍一抬脚大半个身体就会被淹没,那些白色的精灵在身边纷纷扬扬,匆匆忙忙,像去赶错误的场。
雪落下的时候是那么冷……记忆中疏离的眼,轻易就赐他破碎的指尖,银发深深埋进雪堆,时间都被碾成灰。
再滚烫的泪也要凝结。
他喃喃着,望着逐渐模糊的世界:
“先生……”
“……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
……
指尖莫名一痛,不算明显,更像是错觉。
唐修齐抬头看了看窗子外的天。
难得的,今天是个好天气,四号机械塔雅的光十分耀目明亮。
可清清白白的光,忽然只觉暗冷。
第078章 我想见你
“唉, 也不知道白副官什么时候能醒。”
值守换岗的间隙,娇小雄虫在走廊上和身边的雌虫闲聊着,正是之前主星全息观众席上跟荣川一起出任务的塔洛克和格森。
赤蔷薇分舰队星舰停在宇宙空间站里, 这次任务原本没有派雄虫过来, 塔洛克是自己偷偷蹭上穿梭舰的,作为管理他们的队长,荣川对这种“大胆”行为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惜白术受伤时塔洛克在和军医治疗那些被救下来的参赛雌虫, 没能帮上忙,对此他一直很内疚。
“唉, ”格森也叹气,“白副官受伤,队长也快忙疯了。”
荣川一直是白术的重点培养对象, 但这次出事得太过突然, 能力再强,他也忙得晕头转向。
“不过幸好老大及时回来了,有老大在, 就没什么好怕的!” 看看阿瑞洛斯办公室的方向, 塔洛克眼中写满了憧憬。
“当然,那可是老大!不过怎么没看到老大那个对象啊?不是说他们在比赛里打着打着就看对眼了吗?怎么不一起回来?”
“啊?我听到的版本是他们早就认识了, 却因为都是雌虫被迫分开,这次比赛终于看清心意,于是干柴烈火天崩地裂, 就算都是雌虫也要打破生理的限制勇敢在一起?”
格森:……
塔洛克:……
总算知道谣言都是怎么来的了。
……
虽然无语,但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赤蔷薇军雌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阿瑞洛斯回来了。
在整个赤蔷薇眼中,没有什么能难倒自家老大, 任何阴谋诡计在那柄长刀下都将荡然无存,所以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
“好了,你来换我的班吧。”
闲聊结束,智脑手环相碰,发出“交接成功”的提示,塔洛克刚想离开,办公室里忽然传出重物落地的奇怪响动,一雄一雌对视一眼迅速冲进办公室。
“老大——”
他们的声音统统堵在了喉咙,眼中愕然映出一抹巨大而冰冷的银白。
就在眼前,透明的羽翼徐徐展开,边缘闪动着银色流光,坚硬虫甲每一道弧度都显出恰到好处的美感,连接契合,银白而肃杀,完全穿透天花板的身型几乎快有五米高,那双红宝石一样的殷红血瞳居高临下地望过来,里面星光涌动,却充满了漠然、冷酷与死亡。
被自心底涌起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在那巨大阴影的笼罩下,普通虫族简直就和沙粒一样渺小。
——那是阿瑞洛斯的完全虫化。
“完全虫化”有多恐怖?
十万年的历史中,虫族曾由雄虫主导研发过一种名为“机甲”的大型武器,但很快又被淘汰,因为这种耗费无数贵金属材料的大型武器不管是“坚硬度”还是“灵活度”都不及雌虫本身的完全虫化——操控机甲进入太空作战还要给驾驶员配备呼吸系统,“完全虫化”却可以直接暴露在宇宙射线中作战,也不怪如今那么多军部雌虫排斥“机械改造”,对他们来说,虫族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而在赤蔷薇军团长十年征战的生涯里,阿瑞洛斯其实很少动用自己的完全虫化形态,毕竟他在正常形态下战斗力就已经是虫族天花板,但很少,不代表没有。
仅有的几次完全虫化,是赤蔷薇每一只雌虫雄虫都要反复回味并为之久久兴奋的压倒性胜利,也是那些见证过的对手,午夜梦回时都会尖叫惊醒的深渊恐惧。
阿瑞洛斯并不带来恐惧,他就是恐惧本身。
此时此刻,被银白巨虫用敌视的目光盯着,塔洛克和格森再也无暇赞美这能将“巨型”和“精致”完美结合的震撼造物,只觉得浑身麻木发冷,灵魂都要被那眼神一寸寸碾碎。
直到那双血瞳将视线移开,轻易撞碎高密度金属墙面冲了出去,银白星屑飘散一路,仿佛一道流星划过青天白日。
绚烂夺目。
等身体的僵直消退,格森双目充血就要开启完全虫化追上去,却被一道精神触角死死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看不出老大情况不对吗?!!”雌虫红着眼怒吼,虫族完全虫化下的飞行速度是正常状态下的十倍,阿瑞洛斯的速度还要更加恐怖,如果不用完全虫化,根本不可能追上。
“你脑子清醒一点!!”体型娇小的雄虫却爆发出更为恐怖的怒吼,“忘了你身为军雌的职责吗?!现在立刻去通知大家对周围居民进行紧急驱散!!”
像是想起了什么,格森脸色骤然一白。
“如果老大在完全虫化下暴走——”塔洛克的语气沉得可怕。
“整个C67都会被他撕碎!!!”
字面意义上的,将整个星球狠狠撕碎。
…………
……
……
“紧急疏散警报”是种相当尖锐的频率波动,不算特别大声,却能传得很远,让每一个听到的虫族都生出不适。
不适,就代表危险。
在黑诊所里听到这种警报,老黑医没有多想是因为什么,连忙拎起小雌虫就要躲进地下室。
“阁下,快和我们一起躲——”
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头,方才沉默看着窗外的唐修齐已经不见了。
咬咬牙,老黑医带着小雌虫和装有毁容雄虫的医疗仓飞速躲进地下室,就在金属门合上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震感狠狠震荡开来,如果不是八条腿的核心疯狂运作,他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稳住身形,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惊颤。
天呐,到底出什么事了?
……
……
“不行啊!不能再靠近了,防护盾会被老大溢出的能量波震碎的!”
一群穿着防护服的军雌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不安。
在塔洛克和格森紧急通知后,中低级军雌立刻去疏散普通居民,高级先锋队则配好护具去追赶阿瑞洛斯。
然而越是追赶,他们心中就越是无力。
自家长官的完全虫化太恐怖了,不仅仅是速度上的致命碾压,光是周围溢出的能量就能让无数设备失效,他们别说喷洒镇定剂或者催眠喷雾了,多靠近一分身体就快被撕碎。
眼前是一条纵深两米的巨型沟壑,而那仅仅是阿瑞洛斯贴地飞行时羽翼所带出的气流切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道银色流星并没有坠入居民区,而是有意识地往废弃地带飞,也不会转头来攻击他们——
虽然很有可能是他们弱到完全构不成威胁。
几分钟前,完全虫化下的阿瑞洛斯撞入了C67郊区的一块废弃大厦群,据说这里曾经被一个主星投资商规划为豪华商业区,可惜那位贵族后来觉得没意思,撤资后就只留下了一栋栋高耸的烂尾楼。
最中心的几栋大厦被狠狠撞倒,掀起的烟尘和震荡简直和小型地震无异,军雌们连忙在周围展开粒子防护盾,才堪堪抑制住震荡波,没有让它蔓延到居民区,但也不得不僵持在此。
再往前一步就是阿瑞洛斯的能量溢出区,在随行技术员的分析屏幕上,那片废弃金属丛林里的能量场乱得接近宇宙射线,就算其他军雌开启完全虫化也不一定能安全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站在最前面方的军雌忍着混乱能量的刺痛,苦笑一声开了个玩笑:“我总算能理解那些星盗被老大追在后面的时候有多崩溃了。”
他们这还没有被主动攻击呢就快扛不住了,直面阿瑞洛斯的杀意,简直就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毁灭。
身边曾经就是被阿瑞洛斯打过后招安的前星盗·现同僚:……
“我宁愿死也不想再体验那种感受。”
其他军雌“哈哈”几声,但却没有谁能真笑得出来——如此混乱的能量场,阿瑞洛斯此刻到底承受着多大的折磨,他们竟是连想象都不敢去想。
不知是谁忍不住骂了一句,肌肉虬结的壮汉咬着牙,声音里都有些哽咽。
“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混蛋暗算老大……”
为什么“故意引发雌虫狂暴混乱”,就算是珍贵的雄虫也要判重刑,除了雌虫狂暴时会造成巨大破坏,狂暴中和狂暴后给雌虫精神身体带来的伤害不亚于任何一种酷刑,更别说是故意针对保护虫族军雌们。
那些贵族玩得再恶劣,对上军雌也会有几分收敛,十万年前兰德修斯就说过,用同族的苦难来取乐是极其卑劣的,尤其是付出生命来保护你的同族。
一时之间,所有军雌都陷入肃杀的沉默,无言的痛恨凝结在这片天地,连风都不敢流动。
烟尘漫过,汗水滴落,一只军雌用胳膊擦了擦滚进眼角的汗水,视野模糊又清晰,一道修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前方。
瞳孔皱缩,军雌都忘了去想那道身影究竟是怎么穿过他们的封锁,连忙大喊:“喂!别过去!那里很危险!!”
来不及考虑其他,迅速给自己覆上虫铠就要救那道身影出来,然而军雌连虫翼都没能展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了回来,再想冲进去,一旁的技术员用力按住了他的胳膊。
咽了口口水,技术员有些艰难地指着屏幕:“你看……老大的能量场……”
军雌顿时瞪大了眼睛。
屏幕上,原本混乱无序的能量场忽然辟开了一条通道,所有暴戾恐怖的攻击都在那道修长身影前自动绕开,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
“这……”
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前方。
灰蓝空旷的天空下,他们仿佛看见了一只巨大又拥有奇异美感的银白雌虫正小心收敛着自己的狰狞利爪,随着那道修长身影的走近,一步步慌张后退,对方走一步,他就退一步,明明那道身影在体型对比上是如此渺小,轻易就能被挡开或碾碎,但庞大又强悍的巨兽却是那么慌乱无措,甚至都想把自己深深藏起来。
迎着那份张惶,唐修齐踏入这片废弃的金属丛林。
看得见的,是一栋栋布满灰尘污渍的高楼大厦,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是阿瑞洛斯混乱却又极力避开、小心保护着他的能量波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这幅情态并不常见,三世的经历,“从容”已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特质,所以他总是笑着,毕竟这种表情做来轻松也愉快,毕竟不管遇见什么,他都不会让局面和节奏脱离掌控。
是狂妄,也是自信。
而此刻,唐修齐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情已经差到连这点伪装都懒得维持了。
哈。
就在他的眼前,竟然就在他的眼前,他的伴生雌虫被伤到这个地步……
黑眸冷得可怕,犹如一轮冰冻的太阳,泛着凛冽又灼心的毁灭。
他闭眼稍稍按捺住杀意,很久没有如此汹涌过的杀意,再度抬眸,眼底多了不少复杂。
向气息最强烈的废墟走去,隔着一栋坍塌的大楼,唐修齐停下了脚步。
“阿尔,出来。”
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围的能量场在颤抖,零散在空气里的熟悉意识也在颤抖,感觉那么害怕。
【别……】
听着都快哭了。
唐修齐又走近了一步,再一次重复。
“阿尔,出来。”
风沙漫卷,世纪般漫长的沉默后,这片废墟里才传来意识体破碎又痛苦的回应。
【丑……很丑……很可怕……】
【先生……别看我……】
心上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狠狠拧了一下,有些酸,还有些涩。
眼眸垂下,看不清眼里的神色,只是指尖掐了掐,泄露出一点难言情绪,他抬手轻轻抚过着周围飘散的意识体,像是在透过这些,温柔触摸那只庞大又不安的银色巨虫。
“不丑的,出来好吗?”
我想见你。
很想见你。
第079章 变成人类
银发雌虫很听话, 但在某些方面又有些过分固执,比如曾一度把自己放在无心武器的位置上,比如, 一种对“被抛下”的恐惧。
起初唐修齐认为这来源于最初那段他极度抗拒虫族, 所以冷漠以待的经历——第一世的混乱记忆,加上由人类变成完全不能接受的虫族,不可能不崩溃。
让一个已经形成完整世界观和认知体系的灵魂,去接纳另一套全然不同的体系, 是需要时间也相当痛苦的,何况人类骨子里就有种“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的高傲,就算让时光倒流,唐修齐也不可能故作轻松地说自己能飞快接受变成另一个种族, 还是他本就不太喜欢的虫子, 那不现实,也太自大。
所以这是他必经的考验,也是他和阿尔之间略显痛苦却不能不有的开始。
但一同经历了那么多, 唐修齐认为“真心”已经是不用过多言语就能体会到的存在, 因此自家伴生雌虫的不安,让当时的他偶然也会生出些小郁闷。
基于第一世的种种经历, 对“爱情”这种东西唐修齐并没有好感,但他和阿尔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能简单用“爱情”来概括。
那种全心全意注视着他、渴求着他的目光,极大满足了他内心的支配欲, 他喜欢这种献上灵魂般的臣服,所以允许一直跟在身后的银发笨蛋走进自己的世界, 允许这家伙爱他。
而一旦真正认准了,唐修齐便不会再放开。
所以愿意拿出从未有过的耐心, 去教一个和自己世界观价值观全然不同的异族,什么是“理”,什么是“情”,什么是“欲”,也愿意给对方漫长的时间,等他成长,等他懂得。
在听到下属汇报,说银发雌虫在刚结束的战斗里被逼到进入虫化暴走了,那时势力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的虫族的唐修齐心里就陡然一沉。
因为有过被虫族的虫形战斗逼到一次觉醒的经历,阿尔从来就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任何虫化特征,银发雌虫知道,唐修齐并不喜欢那种非人的形态,即便现在对这些都很熟悉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唐修齐也想选择尊重对方等他恢复正常,但下属说将军的伤真的有些严重,他飞速处理好手头的事物,还是去找自己的伴生雌虫了。
一开始不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他是不太喜欢虫形和人形结合在一起的视觉形态,可阿尔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的阿尔啊。
直到第一次,他被银发雌虫拒之门外。
也不能说是“拒绝”,毕竟如果唐修齐想,他还是能轻易推开那扇脆弱的门,可周围溢出的能量和意识体都在表达一个念头——
银发雌虫此时不想见他。
或者说,不想被他看见。
那一瞬,唐修齐难得有些茫然。
彼时他还未成为后来巅峰时期的兰德大帝,还未能拥有能淡然看待一切的从容不迫,也是第一次,拥有健康的身体,能意气风发地进行自己的事业,更是第一次,试着把什么放进内心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从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应对这种近乎于“爱”的柔软情绪,也很幸运,不管他给出什么,银发雌虫都是满怀欣喜地接受。
因此他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拒绝”——明明阿尔从不会拒绝他。
但唐修齐毕竟还是唐修齐,那瞬茫然很快就散去,开始冷静思考这是为什么。
他从不逃避问题,遇上了,解决就好了,没什么可纠结的。
“阿尔,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让我进去?”
银发雌虫果然伤得很重,飘散的意识体都有些混沌,良久良久都没有给出回应,只有清晰无比的痛苦越发沉重。
唐修齐没动,他的时间相当宝贵,甚至此刻局面也不能说很好,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但在“阿尔竟然会拒绝他”这一情况下,一切都可以置后。
丢掉的部落可以再打回来,逃跑的俘虏可以再捉过来,但他的伴生雌虫,他曾经给了无数次机会都没有离开,那现在决不可能再放手。
在这个陌生的异世,唐修齐很清楚,只有眼前这只伴生雌虫是完完全全、从灵魂到躯体是都属于自己的,是只为自己而存在的。
他对此有极大的耐心。
虚浮的意识体终于能传递出清楚的讯息,零零碎碎的,很混乱,也很痛苦。
【虫化……不好看……不想……不想让先生……看到……】
“为什么?我难道没有看过其他雌虫的虫化状态吗?”
【先生……不喜欢……】
【会离开……不想让先生……离开……】
心头蓦然一跳,唐修齐顿了顿,再次开口时语气竟有几分凝涩:“为什么,觉得我不喜欢了就会离开……”
这回等待的时间更长了。
【先生……不是虫族……】
【是人类……】
是和虫族从根本上就不一样的人类。
……
某些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那些“不安”并非全然就是曾经的“抛下”“抗拒”所造成的,更多来源于银发雌虫自身的敏锐。
和阿尔在一起的时候,唐修齐很放松,从没有刻意掩盖过自己的语言习惯,“人”这个词经常会出现在他口中,他没有系统解释过这个词代表了什么,银发雌虫也没问,可早就明白了那真正的含义。
人类,是一个和虫族完全不一样的种族。
种族的差异,远甚于雌雄之间、阶级之间的矛盾,多可怕啊,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即便唐修齐说得再多,银发雌虫也没法想象一个“拥有古老而丰富的文化”,如今“人人平等”“所有野蛮暴力都被律法所限制”的文明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不能怪他,他真的很努力地去想象了,去想象什么叫做“华夏”,什么叫做“社会主义”,什么叫做“平等”。
可是先生,我想象不出来啊!
他生来看见的就是这个扭曲畸形的虫族,生于斯,长于斯,从未跃出过海底的鲨,要怎么去理解鸟在天空中飞翔时的感受?
他太害怕了!
如果有一天,眼前这个人类厌恶了目前身处的虫族,真的消失不见了他该怎么办?偌大的一个森林,他靠着气味追上他的先生都有些艰难,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的先生回到了属于人类的世界,他又要去哪里找呢?
想不出来啊……先生……
所以不想被抛下,更不敢被抛下,所以甚至都在想,如果……
如果我没有这些恐怖的非人特征,如果,我不是虫族呢?
【想……变成人类……】
【先生……会不会……更喜欢……人类……】
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
……
……
十万年前与十万年后仿佛在此刻重合,隔着一道紧闭的门或者倒塌的高楼,也隔着人类与虫族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
唐修齐又一次回到了那个问题。
彼时情绪尚未完全理清,下属就传来紧急汇报说雌虫联合部落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攻,躲在门后的阿尔也勉励恢复了正常形态出来和他一同迎战,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被耽搁过去。
或许也不是糊里糊涂,因为那时连唐修齐自己都有些混乱,想不到如果再等下去,要怎么回答才好。
他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能冲动,要相当慎重。
可十万年后,他又觉得,自己当时其实就该冲动一把,不然也不至于把这个遗憾用死亡来封存。
及时惜春,怜取眼前。前人早已总结出来的智慧,还是要经历过才明白可贵。
“阿瑞洛斯。”黑眸沉沉望着眼前的废墟,第一次以如此不含温情的语气念出银发雌虫十万年后的名字,唐修齐能感觉到,在他出口的一瞬间,周围的意识体都狠狠僵住了,完全想象能出阿瑞洛斯那种可怜又茫然的姿态,但这一次,他没有心软。
“你是真的认为我会讨厌或者害怕你现在的样子吗?”我们相伴了那么久的岁月,都不能给你一点点面对我的信心吗?
意识体的不安混乱涌到了极致,像是在焦急解释。
唐修齐只是漠然地看了看天空。
“十秒,十秒之后如果你还不出来见我,我就不等你了。”
【不……等,等等……】
“十、九、八……”
冷漠倒数的声音像丧钟一样声声逼近,周围的意识体也越发狂暴混乱,原本平静无波的天空骤然扭曲破碎起来。
【不……不要……】
“……三、二、一。”
【先生!!!】
一道银白巨影自废墟之后疾速冲了出来,可眼前空空荡荡,熟悉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心从未坠入过这样的冰冷地狱,灵魂都好似碎成了一片又一片,零零碎碎,碾成灰烬。
茫茫然中,一声自上方传来的轻笑突然拉回了崩溃边缘的意识。
那双巨大的红色虫瞳愣愣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修长的身影正高高站在后方倾倒的废墟之上,双手环臂,微笑着俯身看来。
“这不是,挺漂亮的吗?”
那双包含着浩瀚宇宙的幽深黑眸,此刻含着笑意,清晰映出了银白巨兽的全部身影。
红瞳用力眨了眨,背上透明晶莹的虫翼颤得厉害,抖落一身星屑,像是被那份注视烫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合拢挡住利齿,锋利的爪子也挠了挠地,一缩一缩的,似乎想要悄悄藏到腹下。
就是这过于庞大的体型,那些羞涩又别扭的小动作完全遮掩不住,看着更是有几分反差的萌感。
从废墟上跳下,唐修齐一步步走近,银白巨虫又想往后缩,却被无形的精神触角紧紧缠在原地,容不得有半分逃离,本来是那么庞大震撼的身躯,现在却只能呆呆愣住,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红眸也呆,呆得好久都不敢眨眼,映着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唉,”唐修齐颇为“忧伤”地叹了口气,“竟然还想跑,真令我伤心啊阿尔,枉我今天的治疗都没做完就过来找你,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先生……】
嘴上说着“生气”,但眼里全都是温柔的笑意,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修长温暖的手指,抚摸上坚硬冰冷的银白甲壳。
“算了,谁叫我那么喜欢你呢?就不和你生气啦~”
心头瞬间翻涌上酸涩的委屈,又想习惯性地在那温暖的颈窝里蹭一蹭,结果刚一低头,巨大尾勾又击穿了一栋高楼。
想起自己现在有五米辣么大的阿瑞洛斯:QAQ
大只,但委屈,想哭哭,想蹭蹭。
唐修齐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又用力摸了摸来顺……嗯,顺壳?
这光滑的手感其实真也挺不错的,感觉夏天贴在上面都不用开制冷。
“好了好了,慢慢来,不着急,能变回来的啊~”
虫翼又颤了颤,表示自己真的有在很努力地收回那些溢散的能量。
唐修齐也没有说什么了,精神力温和梳理着周围混乱的意识体。
在重新恢复平静的天空下,脑海中又响起了一声弱弱的询问。
【先生……如果十秒后我还没有出来……您真的会离开吗……】
轻笑一声,眼眸低垂,洒落比星河还要璀璨浪漫的温柔。
“我只是说不等你了,又没说要走。”
【?】
“十秒之后你还没出来,我能怎么办?当然是去找你啊~”
怕什么呢,就这点废墟还能拦得住我?
我会跨过那些障碍,去面对最真实的你,告诉你——
我很清醒,清醒地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去接受一个非人的你。
很抱歉这个十万年前就该给出的答案,迟到了那么久的岁月。
第080章 追究到底
混乱的能量场终于稳定下来, 守在废墟外的军雌们刚准备松口气,结果就看着自家老大被那只突然出现的雄虫抱了出来,这口气哽在喉咙里, 不上不下, 到底是能没吐出来。
“里面还有溢散的能量,暂时封锁,别让普通居民误闯。”
唐修齐脸上没什么表情,冷肃的声线隐隐透着几分雷霆风暴, 下意识就让军雌们忽略他只是第一次露面,真正能够命令赤蔷薇的银发雌虫还在怀里昏着呢, 然而直到离去,一群军雌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有一个敢上前多询问一句。
许久之后, 才有雌虫发出一声疑惑:“那是一只雄虫吧?可……老大对象不是雌虫吗?”
而且都这样抱了, 怎么也不能说没啥特殊关系吧?
风吹过,收尾的赤蔷薇军雌们都沉默了。
一雄一雌,左拥右抱, 真不愧是老大!
……
……
把阿瑞洛斯送回格斗场开启医疗仓治疗, 这一路都没有任何雌虫敢阻拦唐修齐——他们之间那种什么都插不进去的自然亲昵太令虫震撼了,即便星网上有不少“脾气很好”的雄虫, 也极其少见会有如此看重自己雌君的,更别提这样亲力亲为温柔对待了,而且唐修齐本身的气势太有压迫性, 不自觉地就会让雌虫雄虫按着他的话做,仿佛天生就该站在发号施令的位置。
等军医做了检查, 配制好修复液调整好医疗仓参数,那双黑眸才将目光从自己的伴生雌虫身上移开, 转而看向门外一堆欲言又止的军雌。
双腿交叠随意地坐在医疗仓旁的椅子上,明明姿态悠闲,但当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黑沉视线扫过,腥风血雨里闯过的一群雌虫还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赤蔷薇啊……”
意味不明的语调,听不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唐修齐在智脑手环上操作几下,调出一张授权令,那行“特殊时期,可暂代赤蔷薇军团长一切职责”的光字终于让一些军雌的目光变了。
他们眼里有疑惑,但并没有随意议论,这倒是让唐修齐因阿瑞洛斯受伤生出的阴郁心情有所缓解。
但也仅仅只是缓解一点。
“阁下,”看着应该是职位较高的雌虫站出一步,尽可能地让语气显得更恭敬一些,“并非冒犯,只是安全起见,能否让我检查一下这份授权令的真假?”
唐修齐点了点头。
雌虫立刻用智脑手环对着授权令投影扫过,在弹出的虚拟屏上操作几下,再次开口,“恭敬”里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确是长官的权限密钥,那么在长官苏醒前的这段时间,赤蔷薇会全力配合阁下的一切命令。”
这份表态一出,其他军雌也纷纷向唐修齐行了个现代虫族的最高军礼,无论内心想法如何,至少此刻明面上都不会质疑这位“空降代理军团长”。
当然,唐修齐也并不是要他们的彻底认可,赤蔷薇是阿瑞洛斯的,他不会逾矩,只是眼下,他需要彻底的服从。
强势恐怖的精神力压在这些桀骜不驯的雌虫脊背上,他们咬着牙,承受力差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三分钟,我要知道你们长官出意外前后的所有事情,并且将C67上所有军雌召回控制,无论是赤蔷薇还是黎杀。”
检查授权令的那只雌虫眼中有些愕然,前半段指令还好理解,后半段……这是在怀疑他们军雌内部出了问题?
想要维护军团荣耀的心情让雌虫张了张嘴,可一对上那双幽深漠然的黑眸,所有辩解都再也说不出来了,甚至后脊都绷得有些疼痛,一些面临危险的直觉告诉他,这位阁下,不是能轻易质疑的。
“是。”
——臣服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
……
自家老大在控制住的地盘上都能出事,这点让赤蔷薇全体上下都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但帝国第一军团的名号也并非玩笑,很快唐修齐就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也包括阿瑞洛斯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视频。
唐修齐并不熟悉赤蔷薇,但他懂阿瑞洛斯,而且十万年前管整个虫族都不是问题,控制一个军团的局面压根就不可能有难度。有条不紊地将要紧的事务都先处理了,黑发雄虫浑身萦绕的低气压却没有半点消退,让领命干活的军雌连一句“您和长官是什么关系”的玩笑话都不敢说出口。
唐修齐和阿瑞洛斯的风格完全不同。
虽然阿瑞洛斯经常和赤蔷薇的雌虫雄虫们进行碾压式的“一对一巡训练”,但这样反而更会拉近距离,所以他们才敢嘻嘻笑笑看乐子凑热闹,还瞎不正经地喊“老大”而不叫更加正式的“长官”。
但所有轻松嬉笑的军痞风气都要在唐修齐面前收起来,这位雄虫阁下身上有种不容冒犯的威严,尤其是现在看着心情还不太好,那股睥睨一切的威压,简直让虫喘不过气,从身到心都生出极度的颤栗。
唐修齐也不需要故作亲和,更别说,此刻表现得亲和也不会带来任何帮助。
他看着周围堆满的虚拟屏,轻易就明白了阿瑞洛斯的想法。
银发雌虫同样怀疑是不是军雌内部出了问题,但也清楚这种“怀疑”对任何军雌来说都是致命的。
军雌最重要的品格就是“忠诚”与“服从”,同样的,他们的长官接受了这份“忠诚”就要回以同等的“信任”,权利与职责从来并存,而一旦有军雌遭到了长官的怀疑,无论最后是否属实,对方的前途基本上就毁了——没有同伴会再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也没有其他军队会接受他,这就是在事实之外,“世俗”的可怕。
阿瑞洛斯会尽全力去维护自己的下属,所以才想着先私下调查清楚,唐修齐甚至都可以猜到,就算他真的抓到了是内部某只雌虫下手,也会先封锁消息,自行去确认那只军雌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但唐修齐不会。
不管背后有什么苦衷,进了军队“忠诚”就是使命也是职责,在下手的那一刻,那只雌虫就不配称之为“军雌”了。
他会追究,尤其是这次还伤到了阿瑞洛斯,他更会追究到底。
喊来军团内负责防控的所有有官衔的军雌,当着他们的面,唐修齐开始检查那些视频。
起初这些主力的战斗的军雌还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可随着一些视频的挑出,他们的表情也渐渐染上愤怒。
没有军雌能接受被怀疑,尤其是在拥有高度凝聚力的赤蔷薇。
“阁下,”主管格斗场内部轮值换勤的格森握紧了拳头,“我不知道您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怀疑!赤蔷薇全体上下绝不会背叛老大,您这种举动,是在故意针对我们这些雌虫吗?”
唐修齐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堪比数据库的记忆力瞬间将这张脸和主星全息观众席上的军雌匹配上了,但对方明显没认出曾经坐在VIP观众席的黑发雄虫就在眼前。
“你觉得,因为我是雄虫,所以在胡乱针对雌虫?”
轻飘飘的语气却仿若拥有千斤的重量沉沉压在格森肩头,他差点没能稳住表情,但还是极力梗着脖子怒视过去:“难道不是吗?”
雄虫不得插手军部事务,几乎是索兰帝国默认的潜规则,甚至在索兰未崛起之前的几万年里,虫族不管是联邦制还是帝国制,天生体质羸弱的雄虫也很少在军队势力里占据优势。
雄虫可以从政从商从事科研,但从军,决不会进入高层,赤蔷薇在阿瑞洛斯对雌雄一视同仁的前提下,这种情况相比其他军团来说已经好很多了,但参军的雄虫毕竟少数,近万年累积下来的偏见也没那么容易扭转。
比如现在,这只雌虫无差别攻击雄虫来质疑他时,就完全忽略了身边脸色苍白的雄虫同僚,唐修齐记得,这只雄虫也在那时的全息观众席上,好像叫塔洛克。
莽撞,迟钝,容易被挑拨利用。
在心中对性格进行了判断,黑眸也懒得理会这种无谓的质疑,精神力的辅助下,他飞速观看完余下的视频,然后挑出了几段。
被无视的格森本就愤怒异常,一看这些模糊的片段就更是多了嘲笑:“您是要用这些连脸都看不清的片段来随便给我们套上罪名么?”
撩起眼皮,开始在虚拟屏上操作,唐修齐的语气也是平静无波的,却无端感觉到有什么风暴在其下压抑。
“教你一个道理,有时候说得越多,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无知。”
一阵数据流涌过,这些模糊零碎的片段迅速拼接锐化,随着多角度的完善补充,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
处理好的新视频开始播放,直至进行到某一帧,唐修齐才按下了暂停,随后选定某一区域,放大,再放大。
格森的脸色瞬间苍白。
白术受伤时的情形很混乱,到场的军雌们既难以置信白副官会重伤,又要防备当时在场的尼禄,他们将白术团团围住,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各种影像资料同样不会有太细节的画面,可就在无意之间,某只军雌智脑手环的金属外壳远远反射出一幕画面。
画面上,一只军雌的手指间闪着奇怪的白光,正试图去触碰白术,而当时蓝发副官已经被其他雌虫扶住,这个动作,怎么看也不会是去搀扶护卫。
“不可能……”格森盯着画面里雌虫的脸,丢了魂似地喃喃,“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里猛地射出光亮,仿佛终于想到了合理的解释:“他一定是被胁迫的!一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唐修齐终于勾起了自阿瑞洛斯昏迷后的第一个笑,然而眼底却是那么冷,几乎要凝出冰碴,“你觉得这种举动是有苦衷?”
“我,我只是——”格森急的眼睛都红了,舔了舔嘴唇试着解释,“您不是我们赤蔷薇的同伴,您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的——”
啪!
无形的精神触角将格森狠狠抽翻在地,力道之大,身形壮硕的雌虫瞬间就吐出一口鲜血,周围其他雌虫错愕地看着依旧悠闲从容地坐在椅子上、连气息都没有乱过的唐修齐,嘴唇嗫嚅着,但没有谁敢去扶格森。
“愚蠢。”
淡淡的语气,却更让一群军雌感到嘲讽和羞辱。
唐修齐的神色近乎冷漠:“你们的长官和副官,现在都躺在医疗仓里昏迷不醒,是的,我不是你们赤蔷薇里的同伴,不清楚你们之前的种种经历,所以你们难道不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平日里是怎么对你们的吗?”
“连我一个外来的都知道阿瑞洛斯招收军雌从不看背景出身,对自己手底下的兵更是护到了极点,为此不惜多次和军部翻脸,你们这些直接受益的却还能在这种时刻犹豫,说什么苦衷?是不是就算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阿瑞洛斯,都要向他求情,说什么那只雌虫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性格,这么做一定有天大的苦衷,还要逼着他从轻发落甚至原谅?”
“你们对得起他的维护和信任吗?!”
满室寂静,一群军雌脸色涨得通红,身体颤抖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唐修齐嗤笑一声。
别看质疑发声的只有格森,在画面放大的那一刻,几乎在场所有雌虫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然后就是犹豫。
唐修齐不管那只下手的雌虫平日里在这些雌虫眼里是多好的形象,可是身为肩负长官信任的军雌,在发现“疑似凶手”的那一刻竟然不是愤怒立刻准备抓捕控制凶手,而是想着对方会不会有什么苦衷——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苦衷,就可以把痛苦加诸在他者甚至是对你付出了信任的长官的身上吗?
简直荒唐。
“我要你们清楚一点,我现在处理这些事,代表了你们长官的意志,那张授权令,是他出于信任交付给我的,你们所有对我的质疑,都是在质疑你们的长官的决定。”
“扪心自问,你们有资格质疑吗?”
军雌们的表情更加痛苦。
黑眸再次扫过这些痛苦的脸,唐修齐身体后仰,冷冷垂眸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现在,立刻去控制住这只雌虫,我不想再听到任何理由。”
从这一刻起,赤蔷薇上下再也不敢对他有任何质疑。
……
……
安静下来的房间又只剩下唐修齐和躺在医疗仓里的阿瑞洛斯,冷硬的黑眸渐渐显出柔和。
隔着厚厚的玻璃,指尖轻抚过那因疼痛紧皱的眉心,刚才严酷训斥的语气现在只剩无奈与纵容。
“才一会不见,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笨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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