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煜王府西院被火把照的亮如白昼,明月都失了颜色。
泰金那一嗓子“有贼”极尖锐,顷刻间便聚来了全府的骁骑卫,西院被挤得满满当当。
煜王大怒,恼羞成怒的怒。
“本王就来蹭个地暖,就被你这废材认作贼了?你那双狗眼留着有什么用!”
“哪个准你跑到阿宴房间来睡的?阿宴还伤着,你跟他挤什么?不耽误人歇息么?”
“只许你蹭,就不许本王来蹭吗?”
泰金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叩头,虽然肚子里不停回怼煜王殿下愈发站不住脚的斥责,但嘴上半个字都不敢说。
开什么玩笑,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
邵莱看出殿下是真生气了,无奈,人在火头上,不好插言,便把目光投向傻坐在床沿上的阿宴。
白知饮无辜地跟他对视,半晌才看出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求救的意味。
他觉得自己也是爱莫能助,可看小泰金被骂的可怜,于心不忍,便壮着胆拉了拉李庭霄的袖子。
李庭霄挥袖甩开他,怒目相向。
“还有你!什么男人都能一起过夜吗?”
什么……男人?
白知饮瞥了眼个子还没马背高、一脸稚嫩的泰金,嘴角一抽,赶忙低头掩饰,眉眼间霎时晕开浅浅的阴影,嘴巴抿成一道细细的缝。
当着众人面,他不敢出声,李庭霄于是不耐烦挥袖:“罢了罢了,都出去!不可再犯!”
泰金磕着头退出去,其他看热闹的转眼也都散了,邵莱关好房门,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李庭霄等着白知饮开口解释,不料,他却抱起刚刚泰金盖过的那床被子要出门。
他连忙喊住人:“干什么去?”
白知饮莫名其妙:“殿下不是要睡这间?我去其他房,西院很多空屋。”
李庭霄感觉自己不如一个小厮,身心受到极大侮辱,指着床质问:“一起睡不行?”
白知饮弯起嘴角:“那成何体统?”
李庭霄更为火光:“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装什么呢?”
“之前是在外行军,这会儿在王府,总这样怕毁了殿下清誉。”一个多月的相处,白知饮早就熟知他忽冷忽热的性子,轻声安抚道。
李庭霄狠狠盯着他,指着床的手纹丝未动:“本王今日就要与你同榻而卧,行,还是不行?”
白知饮怔愣地望了他片刻,将被子放回床上:“行。”
他是尊贵的煜王,这座煜王府都是他的,他当然想睡哪间就睡哪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只有顺从的份。
尤其是自己……
白知饮不愿与他交恶,连忙摒弃不好的念头,整理起床铺。
不知为何,他逆来顺受的模样反倒让李庭霄极度不爽,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回身过来冲他微笑。
“殿下,时候不早了,歇息吧?若是殿下想让奴婢留下伺候,明日搬个榻来给奴婢睡便是!”
“奴婢?”李庭霄稍愣,随即恶狠狠逼近,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白知饮,你什么意思?”
“殿下之前说是来做贴身侍卫,可好似也用不上我,看来今后只能在府中做些杂事,不是奴婢又是什么?”白知饮笑了笑,“没别的意思,这样也很好,只要殿下能履行承诺,帮我救回母亲和侄儿,我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恩情。”
话说的有理,但李庭霄就是觉得他很不对劲,至于为什么这人突然性情大变,他想不通。
难不成是因为寿宴上的事,他认定自己靠不住?
李庭霄手指骤然发力,懊恼道:“本王做事还要你教?该用你时自然会用!”
白知饮被他捏得手腕生疼,忍不住皱了下眉,拉了拉腕子,可他的手宛如铁钳般钳着不放,只好妥协:“知道了,怎样都好,全凭殿下驱驰。”
烛火被熄灭,两人均是姿势端庄地躺在床上,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也亏得那床宽,二人中间隔开了半尺宽的无形屏障,白知饮在内,李庭霄在外,相识月余,明明不是第一次共眠,却都是浑身僵硬,没半分多余动作,生怕碰到对方。
李庭霄突然开口:“明日跟本王去狩猎,好尽你贴身侍卫的本分!”
后半句是咬着牙说的。
白知饮静默片刻,说:“知道了。”
夜又恢复了寂静,两道不那么平稳的呼吸此起彼伏。
第二天清晨,浑身发硬发僵的李庭霄后悔:果然,乱蹭没有好下场!
-
湘国以武立国,祖宗传承影响下,春猎和秋猎是世家公子中很流行的玩意。
每年开春,城外几个围场的生意都不错,尤其城东猎场,是右相肖韬素妻弟的买卖,城东仅此一家,是世家子弟们最爱光顾的对象。
何止何小侯爷没想到煜王真能来,兴奋得上蹿下跳,挨个给他介绍这些在平日里压根排不到他面前的小公子们。
李庭霄被众星拱月般围在当中,一班小年轻惶恐地跟他见礼,他的笑容倒是意外亲和,跟几个眼熟的还了礼,这让紧张的氛围缓和不少。
都说煜王殿下难相处,这哪里难相处了?
也有知内情的心中不屑:煜王怕不是没了兵权,今后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尤其是骁骑卫上将军柳伍的长子柳琪高,他不但知道煜王没了兵权,还从父亲那知道了煜王因为潘皋奴隶一事失了帝心,被整治是早晚的事,已经不是夹着尾巴做人那么简单了!
于是,在李庭霄跟何止并排往围场内去时,他骑着马,竟领着随从优哉游哉地晃荡到他们前面去了。
这举动相当无礼,好友有心提醒,可又一看,他走的太快,要是追上去,岂不是自己也把煜王开罪了?
李庭霄瞥过去,抬起马鞭一指,明知故问:“那是何人?”
“是骁骑卫柳将军的长子,咳咳!”何止用力咳嗽两声,打趣圆场,“柳小将军,跑那么快作甚?是不是想先拔头筹?”
“头筹?”柳琪高仗父行凶惯了,冷冷一笑,向来也没把何止这废材放在眼里,“今年这场春猎,在下仍会是第一,毫无悬念!”
他似是才意识到何止身旁还有别人,勒停了马,轻轻笑道:“哦,倒忘了今日煜王殿下大驾光临,臣僭越了,那今年这头筹,定非煜王殿下莫属!”
李庭霄拎住青圣的缰绳,不紧不慢前行,高声道:“游乐而已,各自尽力就好!”
“殿下所言极是,那臣先去了!”柳琪高提马在原地转了个圈,冲他一抱拳,冲进林子不见了。
李庭霄第一次跟他们出来玩,不知规矩,于是找何止讨教:“第一是指?”
何止哈哈一笑:“每年都是,猎的多为胜,其他人叫胜者一年大哥!”
李庭霄斜眼看他。
要早知道有这规矩,他堂堂煜王才不参合他们这腌臜事!
难道输了还真跟某个不入流的纨绔叫大哥?
难道赢了还真被一群不入流的纨绔叫大哥?
都不合适。
何止被他看得发毛:“呃……那便,开始吧?”
有几名公子却聚在李庭霄身旁不肯走,他们可不想让煜王误会自己想当他大哥,自认受不起,再说,能在他周围混个脸熟,不比狩猎强?
于是,往年的单独狩猎变成了群猎,发现猎物便假模假式地弯弓搭箭,射到猎物就相互推诿,说是其他人的功劳。
一票人不像是来打猎的,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看得白知饮嘴角直抽,忍俊不禁。
见人在周围转来转去,李庭霄颇感无聊,他来狩猎只为露个脸,告诉皇帝自己真的在努力不思进取。
原主不擅长射箭,他本人也不擅长,有行动时,远程冷兵器顶多能用上个机械弩,还得是带自动瞄准的。
解下水囊想解解渴,谁料才一仰头,侧颊边上劲风“呼”地扫了过去,“笃”,一支利箭钉在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
察觉到危险的青圣人立而起,口中发出一连串嘶鸣,李庭霄好顿安抚,冷肃目光却扫向箭射来的方向。
白知饮猛地拔出腰刀,视线跟李庭霄落在一处。
几乎是同时,侧边林中冲出一匹马,是柳琪高。
“殿下没伤到吧?臣射偏了!”柳琪高年轻的脸上大汗淋漓,显然正在兴头上,“殿下收获如何?臣已经猎到五只了,其中还有一头狼!”
何止心惊胆战地斥责:“柳小将军你大胆!怎么能朝殿下放箭?”
“我一路追着那畜牲过来的,各位该不会没见着吧?”柳琪高无辜,“何小侯爷,殿下才不会跟我计较这等小事!我看你是多管闲事!”
何止无奈:“你——”
柳琪高发现李庭霄的弓箭仍挂在马鞍上,惊奇:“殿下不是来打猎的吗?怎么还不开始?该不是怕输给我们这些小辈难看?殿下放心,辈分不能乱,就算输了,殿下也不用叫大哥!”
他看似爽朗,却让李庭霄极度不爽。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他解下弓,懒洋洋问:“什么畜牲跑了?”
“一头黑花豹子!我看它往这边来了,怎的一晃就不见了?”柳琪高假装左右寻找,又见李庭霄的动作,“哦?殿下要亲自出手了?快让我等见识见识天狼军主帅的威风!”
瞬时,周围马屁声隆隆。
李庭霄睨了他一眼,轻哼:“本王出手?那不是欺负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子?还是让本王的亲卫陪你们玩吧!”
说着,把弓一横,送到白知饮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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