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跟在裴延身后进了正房,看他褪下外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害得主君半夜吹风了!
“主君——”
阿玖想也不想,伸出双臂按住下滑的外氅,动作很快地给裴延披上。
“对不住,主君,是婢子疏忽。虚邪贼风,避之有时,主君夜里浸了寒气,要烤烤火再进屋的,婢子一时间给忘了。”
说罢,阿玖忙去搬熏笼,又把炭盆挪至跟前,而后起身左看右看,心说没有平芜姐姐在,她就出了纰漏,真是太不应该。
裴延对上阿玖的视线。她个子小,为他披衣时几乎是踮着脚半环抱地拥上来,而现在手臂、腰间都留有她的体温,裴延眼中掠过一点不自在,拣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清了清嗓道:“你讲得头头是道。”
阿玖粲然一笑,“是杨大夫教婢子的,婢子哪里懂这些呀。主君请稍候,婢子去煮姜汤。”
“不用麻烦,”目及阿玖略显单薄的衣衫,裴延忽而一顿,“多煮些,你也——”
裴延又看向门外,改口道:“给守夜的人都分上一碗。”
“主君待我们真好,婢子这就去。”
夜风吹拂窗外花枝,剪影斑驳。
裴延啜着姜汤,听阿玖讲:“婢子放了些红枣一起煮的,细细闻的话可以闻到枣香。杨大夫说姜汤里是可以放葱白的,但婢子试过一次,可难喝,于是就没有给主君放。”
这段时间以来,阿玖践行她的承诺,为裴延讲解饮食口味。
裴延看了阿玖一眼,“你从杨大夫处学到很多。”
阿玖猛猛点头,“杨大夫人很好的,见婢子不懂医术,杨大夫就讲大白话,简单好懂。婢子多问了几句,杨大夫也没有嫌婢子烦,真是特别好的一个人!”
裴延眸中起了微澜,“你眼中的好人不少。”
“嗯?”阿玖歪歪脑袋,一大碗姜汤灌下去整个身子都热乎乎的,脸上也浮起一层薄红,“因为这世间的好人有很多很多,而婢子很走运,总是会遇到好人。”
裴延垂下眼帘,“安置吧。”
阿玖耸耸鼻尖,隐隐觉得主君的语气不是很愉悦。她放下姜汤,绕到桌子另一边,“主君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婢子给主君揉揉肩吧。”
“不用。”
语闭,裴延又觉得语气生硬,其实他很不必如此,哪怕阿玖只是个普通小婢女,给他揉揉肩又怎么了呢。
“时候不早,安置吧。”
“是,婢子知道了。”
阿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把碗收拾出去,折回来时叫卜林帮忙把门开大些。
床边,裴延循声望去,愕然发现阿玖竟然抱了一张罗汉榻。
紫檀罗汉榻重量可不轻,阿玖却如同抱萝卜头似的,毫不费力。她站在房间中央,飞快观测一圈后把罗汉榻安置在距离拔步床三五步的位置。
“主君,婢子晚上就睡在这里,可以吗?这样会吵到您吗?婢子不打呼不磨牙的,应该不会吵。”阿玖自问自答,对现在的安排很是满意。
没听到主君的声音,她抬眼望去,见主君似有些凝固,跟裴府门口大狮子似的。
若不在主君面前,她肯定要笑出声了。
“咳咳。”阿玖清了清嗓把笑意压下,而后跑去灭烛。
“阿玖,你不必守夜。”
裴延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月光流淌入窗,使得他脸上半明半昧。
“婢子知道呀。”阿玖已经先裴延一步,钻进自己被窝,现下探出一个脑袋说:“可是婢子是主君的通房了,自然要跟主君一起睡觉。”
“……”哪怕知道阿玖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裴延也适时地别开目光,这下他彻底隐在阴影中。
躺下后,阿玖头枕着手臂,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了主君一眼。
君子持身周正,主君就连睡姿都十分妥帖板正,叫人挑不出毛病。
几息后阿玖唇角弯起,满意地笑了笑。
今天先斩后奏搬到主君房里,还好主君没有追究她自说自话。离得这样近,更加方便守护主君,明日醒来就要写信告诉大夫人,这样大夫人在家中也可以放心。
次日一早,裴延是被萝卜头的啾啾声唤醒的。
“主君——”
“主君您看,萝卜头好聪明,它怎么知道我们在荼靡山呢?它是一路从府里飞到山上的吗?也太厉害了吧!!”
阿玖由衷地佩服萝卜头,也由衷羡慕,若她也有一双翅膀就好了。
裴延眉眼间闪过一丝错愕。
“咦,主君晚上没有睡好吗?”阿玖发现主君眼下微青,内疚感很快袭来,“婢子难道打呼了吗?”
“没事,我习惯一个人睡。”
这下换成阿玖沉默了,她一边梳理萝卜头的羽毛,一边思索,半晌后闷闷地说:“那婢子搬出去。”
“不用。”裴延从她手里接过萝卜头,小鸟没有读懂人的情绪,欢快又亲昵地贴了贴裴延的手心。
“不用搬吗?”阿玖很快高兴起来,同时也想了个主意,“等主君睡了婢子再睡,这样应该不会影响主君的睡眠。”
裴延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不置可否地点了头。
“主君,今天我们去山上逛逛,可以吗?”
阿玖道:“婢子从未来过荼靡山,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山都和我们村外的那座山一样,到了冬季就光秃秃,可是荼靡山太好看了。”
她目光投向小鸟,被它撒娇的样子逗笑,于是乐呵呵说:“正好帮萝卜头熟悉一下环境,它可以认识别的鸟儿,交一些鸟朋友。”
晨风涌入,日光从天幕倾洒下来,少女笑起来眉目间如缀碎金,裴延静静看了一会儿才道:“也好。”
两人一鸟在林间散步。
阿玖苦于不通鸟语,不然定要摇着萝卜头的肩膀问问它是如何识别方向,成功找到他们的。
萝卜头则很是兴奋,翱翔于叶片枝丫之间,碰见同类还会亲切地打个招呼,鸟鸣清亮。
裴延走在她们后面,身披厚氅,怀揣手炉,忽而有个荒唐的想法冒出——他们这般,还挺像一家三口的。
“主君,您过来看,好大一颗松果。”
阿玖双手捧起,而后又用力朝他挥手,“还有很多,都特别大,阿玖给您挑一颗最大的好不好?”
裴延身形微顿,几息后绷不住笑了下。
这时,身后传来两道苍老声音。
“哎呀,还是年轻夫妇黏糊,你瞧这恩爱劲儿,郎君的眼睛都快黏在娘子身上啦。”
“你瞧瞧你,我又何曾没有配合你的黏糊?”
听出对方是在说他,裴延耳廓生热,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郎君,让您见笑了。”老妇人掩唇笑,眼中满是揶揄,“你们二位是新婚吧,老身从前是说媒的,最有经验了。”
她的丈夫推推她,“行啦行啦,年轻人面皮薄,你可别再说下去了。”
而后朝裴延作揖,“真是抱歉。”
“无碍。”裴延回礼,后又顿了顿,没有纠正两位老者的说法。
老者有说有笑地携手远去,仔细看那老丈还不时伸手为老妇人挡住叶片间隙洒下的阳光。
老妇人不满的声音远远的听不太清,但裴延能听出老妇人在笑,他久久驻足,若有所思。
“啊!”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尖叫。
裴延脸色突变冲过去:“阿玖!”
阿玖皱着眉抬起头,脚腕痛得牙关直打颤,“主君……”
“婢子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阿玖外衫被树枝石块划破,脸上也灰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婢子逞能了,没想到冬天的树好滑。”
萝卜头也着急地飞上飞下,扑棱棱作响。
裴延脱下氅衣将阿玖裹起来,低头查看她的伤势:“还能动吗?”
“主君不可!”阿玖急得就要跳起来,“这是在外面,您当心着凉!我我我我不冷,没事的。”
急得都不说谦语了。裴延不赞同地睨她,“我背你。”
啊?
阿玖惊讶地合不拢嘴。
比起主君要背她,阿玖更在意的是,主君的身体可以吗?
“上来。”裴延情绪很淡时很有一副为人主君的气势,是让人无法拒绝的。
阿玖老实地爬到裴延背上,双手环住他脖颈,头也顺势枕着。虽然腿摔伤了,也不忘拍马屁:“主君真好,主君好有力气,主君的背好温暖。”
“啾啾!”
“啊差点把萝卜头忘了,来,到我手心来,我们一起回家。”
裴延在空中把萝卜头截胡,随手将一头雾水的小鸟塞入自己怀中,而后对阿玖道:“老实些,别乱动。”
“我虽病着,却不是体弱到风吹就倒。”走着走着,裴延忽然说。
阿玖一愣,暗道自己心思太浅,被主君瞧出来了。
“那,那……”阿玖拿身份做说辞,“主君是主人,不好背婢女的。”
“昨日不是还要做我的通房,现在又不认了?”
阿玖抿抿唇,认真道:“婢子知道啊,可是对通房丫鬟来说主君仍旧是主人,不是夫婿,这还是很不一样的。主君,让人家看到您背婢子,会不会不太好?要不您还是放婢子下来吧。”
半晌没有听到主君的声音,主君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阿玖兀自在背上琢磨。
忽然,她把裴延的脖颈搂紧了些,一边喊着“婢子不下去了,婢子要主君背”,一边往裴延耳廓上亲了一口。
“你——”
裴延一时语塞,脖子和耳廓齐齐红透。
“嘘,主君您瞧,别业后门站着一女子,像不像大夫人身边的陈嬷嬷?您可背好婢子,别在陈嬷嬷面前露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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