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嘶……牙酸。”钟恒扭过头, 简直没脸看自己弟子。

    何所以收起折扇,悠然道:“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有趣的书了,你们眼光不错, 单是看名字, 我都觉得这书很有意思。”

    柳照雪轻轻笑出声来,无意给他们解围,也想看看兰则安和白翀会是什么反应。

    “不堪入目!简直不堪入目!”段至恨不得瞎了眼,无比后悔自己走在了前面。

    他直接侧过身, 生怕一个不小心,再瞧见那地上的脏东西。

    褚漫川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书, 他神情微妙,着实是没想到兰则安会看这种东西。

    《清冷师尊就宠我》

    嗯……听着就不怎么正经,不像是他会看的书。

    倘若换成楚崖, 别说是在这里,即便是在宗门大比的擂台上,估计他都能面不改色,没准还会向下面那些站着的弟子解说这本闲书,让他们都去看呢。

    别说,楚崖不要脸的模样他见多了, 现在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他满脸通红、羞愤难当, 看着也挺有意思。

    师鹤语神情温和, 声音像春风一样轻柔和煦:“这是谁的书?”

    白翀僵硬地抬起头,声若蚊蝇:“回宗主……我、是我的。”

    “何处所得?”

    “弟子是在山下的书肆里随便拿的。”白翀的声音轻到都要飘起来了, 他的肤色极白, 脸上稍微有些别的颜色, 就打眼得很。

    师鹤语抬手一挥,两本书刷的一下飞到他面前, 他垂眸看着封面上的字,若无其事地道出书名:“霸道师姐的小娇夫,清冷师尊就宠我。”

    “咳咳咳!”柳照雪实在忍不住了,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兰则安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想一头扎下山的念头更强烈了。

    “方才我见你似要把书递给则安,可是要将这两本都给他?”师鹤语饶有趣味地看着白翀。

    白翀赶忙点头,连道:“是是是!”

    什么?!

    师兄!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兰则安瞳孔微震,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既然是给则安的,那则安就收下吧,我便先带白翀回破石山了。”钟恒飞快地说道。

    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了,听师鹤语念这种尴尬的书名,实在是太恶寒了!

    白翀特别上道,立马搭腔:“对,则安你就收着吧,我便跟师尊回去了。”

    他一走,兰则安就更不自在了。

    尤其是师鹤语还攥着那两本书,也不给他,而是转身递给了褚漫川。

    “师弟,书,你收好啊。”师鹤语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

    兰则安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褚漫川。

    褚漫川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在兰则安看向他时,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兰则安慌忙低头,心跳砰砰加速,跳得厉害。

    褚漫川坦然接过书,也不细看,只把目光挪去兰则安身上,轻描淡写道:“还不过来。”

    兰则安低着头快步走到他身边。

    待他走近,柳照雪笑着打趣道:“我听说你自婆娑古境刚化形没多久,初入仙域,多看些这种书也是好的。”

    万世仙宗五峰之主,只有文渊峰的峰主是女子。故此,兰则安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当即拱手道:“弟子兰则安参见柳峰主。”

    柳照雪温声道:“不必多礼。”

    她细细打量着兰则安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他与楚崖像。

    不光是模样,兰则安眉宇间的那份神韵也像极了那人,难怪漫川会中意他做弟子。

    “你若是觉得这书好,那便拿去给你弟子看吧。”褚漫川说着,就把那本《霸道师姐的小娇夫》递给她,轻飘飘道:“我瞅着正合适。”

    柳照雪看了眼书名,哑然失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

    “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的书,不给你弟子看,反倒劝我弟子要多看。”褚漫川目光略斜,散漫开口。

    “我指的可不是这一本呢。”柳照雪眉眼间笑意不减,“你是个不问世事的,则安性子静,刚入宗门,暂且不通人情世故,看这种书对他只有益处。”

    “是吗?”褚漫川懒懒一笑,眼神中透出一股了然。

    你这话,还不是在暗戳戳点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尽责?

    你知道就好!刚才兰则安赢了都不确定,还不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没尽到义务?

    柳照雪隐晦地表示出这个意思,笑看着他,语气从容:“眼下纵然只是一场小小的比试,但对他们来说,却关乎着接下来的修炼。则安下一场比试,你可得上点心了。”

    “师妹这么一说,我可就要有压力了。”何所以在褚漫川之前先开了口。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玄色仙袍,站在一行人的最边上,背后就是陡峭的崖壁。此处背光,没听见他说话时,兰则安都没注意到他。但此刻他一出声,兰则安侧头一看,只消一眼,就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不知为何,他心底倏地升起一阵寒意。

    “我若没目睹今天这一场比试就罢了,既然亲眼瞧见了,我那弟子……是绝计胜不过师弟弟子的。”何所以眸底有深意,说话时的腔调也是带着看热闹的味道。

    兰则安默不作声地站在褚漫川身边,低头垂眸,神色平和镇定。

    褚漫川淡笑一声,理所当然道:“那就借师兄吉言了,若是我这弟子下一场真的赢了,我便让他准备一份厚礼奉上,以此感谢何峰主的指点。”

    何所以眉梢微抬,定定地看向兰则安,眼睛里精光一闪,半天才应声道:“那我便等着了。”

    有风迎面吹来,藏月山的山风总是让人觉得惬意又舒服。

    兰则安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紧绷的肌肉也得以放松,尤其是当他看见山顶红枫叶子随着清风左右摇曳,竟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想法。

    “过来吧。”等他吹了会儿风,褚漫川才叫他,“他们都说你跟在我名下是埋没了你的天分,也说我没有好好教导你,今日正好,借着这本你喜欢的书——”

    “师尊!”兰则安猛然抬起头来,急切道:“弟子从来没有那样觉得!能拜入师尊门下,分明是弟子走了大运!”

    “你慌什么?我说的是别人,又没说你。”褚漫川冲他扬扬手里的书,似笑非笑道:“不过为师倒觉得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平日里的确疏于你的课业,跟你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么久,竟都不曾发现你喜欢这样的书。”

    兰则安万万没想到褚漫川会跟他提起这个,还是用这种谈论正事的语气,浑不在意地拿着那本他看上一眼都觉得脸热的杂书。

    “师、师尊。”他根本不敢与褚漫川对视,也不敢看褚漫川的眼睛。他光是站着这里,回想那书的书名,就感到一阵眩晕,恨不得生生昏过去才好。

    “这书是白师兄强塞给弟子的,弟子、弟子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书,弟子没有看过,也不想看这样的书。”兰则安双手握紧,强撑着给自己挽回点颜面,“师尊,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弟子对这样的书不感兴趣。”

    褚漫川不接他的话,慢悠悠翻开一页,道:“你不感兴趣,但这书我瞧着倒是挺感兴趣的。”

    兰则安惊愕抬眸,视线定格在褚漫川落在纸张上的手指,脑子里一片空白。

    师尊……师尊他居然真的看了!

    兰则安四肢僵硬,感觉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漫长。

    〖第一卷:红罗帐,春宵短〗

    瞥见这句话的一瞬间,褚漫川的眼皮就重重一跳。

    他沉默片刻,才接着往下看去。

    [八仙桌上,空了的酒壶占有一半桌子。李长夜两颊一片酡红,无意识地唤出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称呼:“师尊。”]

    [他对面,尹温下意识抬头,嗓音虚软无力:“徒儿?”]

    [两人目光碰撞,像是热油遇见了明火,一点即燃。李长夜长臂一扬,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搂住尹温的腰,俯身就亲了下去。他虽是第一次做这档亲热的事,却是熟练得很,含着眼前那双日思夜想、夜夜出现在梦里的红唇,不停地辗转碾磨、啄吻吸吮。]

    [尹温今日喝得也有些多了,意识渐渐昏沉起来,搭在李长夜肩头的手慢慢失了力气,滑落至他的脖颈。]

    [“抱着我,师尊,你抱紧我。”李长夜在他耳边低声诱哄着他,下一秒,他一把将尹温按倒在桌上,反手抽开了腰带。]

    [尹温照着他的话做,眼底像是含了一汪春水,勾得李长夜情难自恃,瞬间理智全失。]

    褚漫川眼神微顿,粗粗扫了眼下面的内容,脸腾得一下红了。

    那些子……污言秽语!淫词艳句!简直不堪入目!

    “啪!”褚漫川用力合上书,呼吸微沉。

    兰则安咽了下喉咙,心底不禁叫苦不迭,师兄啊师兄,你可真是害惨我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即便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书具体写了些什么,但听褚漫川的反应,多少也能猜到些。更甚者,兰则安怀疑极有可能是那种大逆不道的内容。

    就像……楚崖师兄藏起来的那卷画,只是这书是文字版的,没那么一目了然。

    兰则安心乱如麻,脑子里掠过无数个想法,却没一个有用的。

    他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褚漫川落在他身上的灼灼视线,纵是脑子空空如也、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兰则安也抬眼看向褚漫川,低低叫道:“师尊。”

    ……

    那夜,哪怕两人如此亲密,楚崖在床榻之上,也没改变称呼。

    “师尊。”沙哑的声音拂过耳畔,使得褚漫川那一处的皮肤都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他听着脸热,推推楚崖的胸膛,直言道:“别这么叫我。”

    楚崖当时笑了,很坏很坏,一点也不听他的:“师尊永远都是师尊,只是自此以后,师尊还是我的——”

    你的什么?

    楚崖声音戛然而止,收了声,只笑盈盈地望着他。

    帐幔四合,小小的空间里,一时只剩下那些暧昧不止的动静。

    ……

    “闭嘴!”褚漫川愕然清醒,惊觉自己也被手里这书扰乱了心智。

    兰则安呐呐无言,神情茫然。

    师尊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竟像是恼了他一般?

    是白翀,都怪白翀!

    他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褚漫川看他满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傻样子,心里积压的怒火熊熊燃烧,眼里凶光毕露。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你——很好!”褚漫川胸腔里的怒意几乎要冲出体外,但他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狞笑道:“我看这本书颇具内涵,值得你细细品读一番,你拿过去好好看看。”

    兰则安目光闪动,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褚漫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缓慢接过书,拿在手里只觉得有千斤重。

    “看完之后,写一篇心得感悟,明日来告诉为师,你从这本书中学到了什么。”褚漫川眼尾微微上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兰则安当场愣住。

    这!这种书能有什么心得感悟啊?!师尊莫不是在逗他?

    “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褚漫川笑吟吟地提醒他,“若是完成不了,我就把你丢出藏月山。”

    兰则安猝然回神,忙道:“弟子可以完成,师尊。”

    “那便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褚漫川好整以暇道。

    兰则安拿着那本书,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他来了书房,坐在窗子边的书桌前,盯着封面上的七个大字,发了好一会儿呆。

    终于,他艰难抬手,翻开了这本《清冷师尊就宠我》。

    单第一章,兰则安就看傻了。

    “这……苍天啊!”

    而那苍穹之上,烈日一点点挪动位置,从暮色四合再到天光大亮,他一直坐在那里,没换过位置。

    一直到巳时末,这篇《读<清冷师尊就宠我>有感》才算基本完成。

    兰则安看得精神恍惚,有种双脚踩在云朵上、落不到实地的失重感。

    书名中的这个“宠”字,并不是上对下、师对徒,而是实打实的道侣之间的爱。

    是专宠,也是唯一的宠。

    这本书讲的是尹温和他唯一的弟子李长夜之间的爱情,从两人假意醉酒捅破那层窗户纸开始,随着时间,爱意一点点加深,最后自然而然结成了一对道侣。

    兰则安微阖双目,低低叹了口气,在想一会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将那些无礼之事揭过不提。

    这本书,先不说这个爱情关系有多放肆,单就这里面的情节……有一半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这些要怎么说呢?

    “咚咚咚——”兰则安轻轻叩响房门,内心无比期待师尊对这本书、以及他写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最好他随便概括一下就让他退下。

    褚漫川没让他等,兰则安手刚放下去,两扇门就向两边打开了。

    他抱着书和写好的读后感走到褚漫川身边停下,先躬身行了一礼,方道:“师尊,弟子写完了。”

    兰则安把两样东西都递了过去,但褚漫川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随意道:“为师懒得看,你念给我听吧。”

    什么!念出来?

    兰则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思维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怎么?为师说得不够明白吗?”褚漫川盯着他,故作疑惑地追问道。

    兰则安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弟子听明白了。”

    他胸口沉甸甸的,看着手里的读后感,再一次在心里给白翀狠狠记了一笔。

    他硬着头皮道:“此书——”

    “停!”褚漫川打断他,神情稍显不悦,“你写文章没有个题目吗?”

    “这……”兰则安低头看了眼,呐呐道:“题目就是,读此书有感。有题目的。”

    “此书是何书?具体是指哪一本书?”褚漫川有意跟他嚼着字眼。

    兰则安指尖摩挲着书的封面,像是被抽查功课似的,拘谨地回答:“就是弟子拿着的这本书。”

    他掀起读后感,把这本《清冷师尊就宠我》小心放在褚漫川面前的桌子上,还特意紧挨着桌角放置。

    但褚漫川看也不看一样,紧逼道:“念出来。”

    他下颌稍微扬起一些,神色清朗,声音却显得有些冷了。

    兰则安也觉得自己不像话,扭扭捏捏的,平白耽误了好些时间。

    他狠下心,深深吸了口气,一脸正气,铿锵有力道:“读《清冷师尊就宠我》有感!”

    “好,念下去。”褚漫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之意,还有些隐隐约约、兰则安看不太明白的情愫。

    第 23 章

    “此书开篇, 李长夜与尹温两人借着醉酒的由头——”

    “停。”褚漫川第二次打断他,面带不悦,“你说谁借着醉酒的由头?”

    兰则安犹豫道:“这对师徒啊, 弟子李长夜, 师父尹温。”

    “开篇我也是看了的,你确定是你说的那样吗?”褚漫川盯着他,反问道。

    兰则安思索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这才迟疑着回答:“是啊,确实是——”

    见褚漫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他话锋陡转:“确实是弟子说错话了,李长夜,是李长夜借着醉酒的由头。”

    兰则安一边斟酌着回话, 一边悄悄打量师尊,直到话说完,也不见师尊喊停,心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大抵是因为都是做长辈的,师尊定是听不得这种有悖常理、离经叛道之事。

    “李长夜假借醉酒,在尹温喝醉之时……趁虚而入。”兰则安心道这是真成胡扯了。

    明明在床上时, 两人都清醒得不像话, 但褚漫川却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明显也是同意这个说法的。

    兰则安停顿了一会儿,违心道:“尹温念及多年师徒情谊, 将此事揭过不提, 没曾想却助长了李长夜的妄念。”

    他低头看着写好的心得感悟, 硬着头皮往下编。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苦坐一夜, 绞尽脑汁写了这么一大篇,结果最后一点用也没有。

    褚漫川神色无异,声音却绷得紧紧的:“确实是妄念,不该如此。”

    “弟子也是这么想的。这话本中,李长夜不敬恩师、倒行逆施,既违背了人伦常理,也辜负了师徒间本该有的情意。”兰则安越说越顺,都不用怎么思考,这些大道理张嘴就来。

    褚漫川攥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半晌才应声道:“继续。”

    接下来的剧情是李长夜接到了宗门任务,尹温舍不得离开他,就同他一道去了。途中,两人遇见一条血灵魔蛇,李长夜不小心沾染上那带有淫毒的蛇液,当场失了神智,纠缠着尹温在野外欢好。

    兰则安感到一阵恶寒,接下来的剧情实在是羞于启齿。

    [两人忘乎所以地亲吻抚摸着彼此,暧昧的水啧声没有停过片刻。这时,突然有脚步声向他们靠近,仓促间,尹温匆忙设了个结界。]

    而这结界,从外面看自然是看不见里面的;但从里面往外看,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都听得明明白白。

    李长夜意识全无,就这样压着尹温在结界里待了整整一夜。

    书里把这段过程描写得十分详细,长达四页的内容……

    全部!全部都是师徒二人在结界里做过的浑事!

    活色生香,看得人脸红心热,硬生生带兰则安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见识到了这种特殊的师徒关系。

    兰则安光是在脑子里想想那四张纸上写的字,就臊得满面通红,连‘结界’两个字都烫嘴起来,说不出也说不得。

    “此后,因宗门下发的任务,尹温不得不与李长夜再次接触。”兰则安胡乱说着,把原书改得面目全非,“路上为了给李长夜解蛇毒,尹温……尹温他迫不得已,与弟子亲密。”

    这情节,是真恶俗啊。

    褚漫川深刻体会到了钟恒所说的牙酸。

    他没吭声,悄悄看他的兰则安只能接着往下说:“此事皆因李长夜实力不济引起,尹温终究还是顾念旧情,所以才会一次次纵容弟子。”

    “嗯,你说的没错。”褚漫川终于开口,语速不急不缓,“不过为师觉得,他实力不济是一方面,不自量力也是一方面。若是他能老老实实跟在师父身边,规规矩矩的,何至于平白生出这么多事来?”

    兰则安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听着褚漫川的声音缓慢点头,一副似有所悟、深表认同的模样。

    其实看完整本书之后,他觉得这对名义上的师徒只是想换个地方玩而已,没准他们还会觉得这样更刺激呢,不过这些话他绝计是不敢说出来的。

    “弟子觉得师尊所言极有道理,此事全因李长夜一人而起,他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兰则安大义凛然道。

    褚漫川凝注着他,饶有深意地问道:“你真这么想?”

    “是!”兰则安回答得很爽快。

    “那依你之见,这李长夜该当如何?”说这话时,褚漫川的语气并不严肃,跟谈论日常琐事般风轻云淡,只是那黝黑的眼底却像萦绕着一层雾气,叫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兰则安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无从发现端倪。沉思良久,他才斟酌着回话:“回禀师尊,依弟子拙见,尹温应当狠下心来,把李长夜逐出师门,这样对两人都好。”

    褚漫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为师记得你先前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眼下这弟子说不要就不要,岂不跟那些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了?”

    “可李长夜如此行径,若是尹温仍旧置之不理,定会助长这股歪风邪气。长此以往,师徒二人便再也没法回头了。”兰则安神情自若,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看得出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他是真的这样想。

    不一样了,真的是……不一样了。

    褚漫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还记得,楚崖之前跟他说过:“我是真的把你当师尊看,但却绝不止只是师尊。况且师徒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这便足够了。我们修仙之人,只要不愧正道和自己的道心,本就该随心而动。”

    是啊,随心而动。无论是以前的楚崖,还是现在的兰则安,都是真的做到了随心而动。

    褚漫川的目光明明灭灭,胸口那里钝钝地疼。心脏像是被什么死死攥紧,剧烈的痛感一下蔓延到大脑,让他的思维彻底乱作一团。

    “师尊?”见褚漫川的脸色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阴沉起来,兰则安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赶忙出声安抚他,“这些都是话本里的东西,做不得真的!全都是写书的人随意杜撰出来的,师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褚漫川慢慢侧眸看向他,兰则安与他对视上的一瞬间,心里不知为何猛地一咯噔,脑子也跟着空白了一刹。

    怔愣半晌,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气氛有些古怪。

    可是为什么?他应该没有说错话吧?难道是师尊不满意他的回答?觉得把李长夜逐出师门还不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电光火石之间,兰则安记起了这句话。

    他记得他之前说这句话时,就惹得师尊不喜,但今日师尊居然还会主动提起……

    原来如此!兰则安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

    师尊是长辈,自然会站在尹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李长夜以下犯上,完全没把自己师父放在眼里、心上,尹温便是杀了他也是应当。

    没错,就是这样,逐出师门这个判决对李长夜远远不够。

    “其实这种不堪之事也只会出现在话本里,师尊莫要为它动气,不值得的。”兰则安也想不出其他严重的惩罚了,干脆略过李长夜的名字不提。

    褚漫川牙关紧咬,手指不断收紧又松开,指骨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难道楚崖这个混账东西是专程回来气他的吗?!

    “滚出去!”褚漫川闭上眼,竭力平复着微乱的呼吸。

    兰则安眸色晃了一下,神色几番变换。

    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莫不是他还漏掉了什么细节?但他分明都是照着师尊心意说的,字字斟酌,句句揣测,师尊为何还会觉得不对?

    见兰则安一直杵着不动,褚漫川冷笑道:“怎么?是想让我把你丢出去吗?”

    兰则安眼睫颤了好几下,小声地说:“师尊,是弟子说错话了。”

    “不,你没错,你哪有错啊?你好得很,说得也对极了。”褚漫川眼中寒意乍现,浑身散发着凌厉又冰冷的气息,“你的君子道,很好。”

    他的语气很冷,透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戾气。

    兰则安根本猜不透褚漫川是怎么想的,他茫然站在原地,嘴唇张了又合,好久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这种东西,以后不要让本尊看见听见。”褚漫川眼底暗潮涌动,声音又慢又沉。

    兰则安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手里拿着的这本《清冷师尊就宠我》,但抬眼一看,却发现褚漫川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是看着他的脸说的这句话。

    没来由的恐慌感席卷而来,恍惚间,兰则安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第 24 章

    “师兄, 你真是害惨我了。”破石山下,兰则安哀怨地看着白翀,“师尊都好几天没跟我说过话了。”

    今日蓝义也在, 闻言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上次没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白翀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当着师兄弟们的面说起那些话本了, 当即道:“就是上次,兰师弟第二场比试的时候,我给他塞了两本书,不小心被宗主他们撞见了, 当时藏霄仙尊也在。”

    蓝义思忖片刻,半笃定地问:“是那种情爱话本吗?”

    白翀撞了下他肩膀, 揶揄道:“我看你也很懂嘛。”

    “我在重剑山上见过不少名字乱七八糟的话本,你当时给他的叫什么名字?让我听听看有没有看过。”蓝义也来了兴趣。

    “额……这个嘛,好巧不巧的, 名字有点尴尬。”白翀弯着食指,挠了挠耳根。

    他说不出来,但兰则安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反正该丢的脸都丢完了,当下便慢悠悠开腔:“白师兄给了我两本,一本名字是《霸道师姐的小娇夫》, 还有一本是《清冷师尊就宠我》。”

    “哈哈哈哈哈——”只第一个名字就让蓝义忍不住大笑起来, 听了第二个名字更是笑得前仰后翻, “厉害啊师兄!你这可是在宗主他们面前都留下名号了!”

    白翀羞耻地闭上眼,表示一点也不想留下这种名号:“别提了, 往事不堪回首, 最近我得避着点他们, 不能让他们记住我。我白翀立身扬名,只会是靠我的实力, 不是其他任何。”

    “师兄好志气!”蓝义精神抖擞,眼瞳亮得惊人。

    见他这幅全身心相信自己的模样,白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师弟你别就捧我了,我这人吧,最不经夸了。”

    兰则安沉默半响,若有所思地问道:“可是师兄,你觉得宗主他们之前碰见过……拿着那种书的弟子吗?”

    白翀也跟着安静下来,耷拉着眉眼,闷闷不乐:“我真是后悔啊,我当时应该带你去更隐蔽的地方,不该在千秋山就把书给你的。”

    “师弟,仙尊是如何说的?”蓝义望向兰则安,眼中划过一抹深意。

    兰则安实在说不出自己写了篇心得体悟,这事深究起来,大概率还会落了师尊的面子,于是就含糊其辞:“师尊怎么可能会同我说这种东西,他都不搭理我了。”

    “我……是我对不住你,师弟。”白翀面露愧色,他没想到情况居然会这么严重,认真思索之后,他下定决心:“要不你带我上藏月山吧?我当面跟仙尊解释清楚这件事,本来也就与你没有关系,若是仙尊要怪就怪我好了。”

    兰则安怔了一瞬,赶忙回道:“师兄不用这么客气,其实主要原因在我,是我回藏月山之后说错了话。”

    虽然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些话说错了,但错了就是错了,他必须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然时间一长,就真的不好办了。

    蓝义啧了一声,无奈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你傻啊你,想让仙尊搭理你,你问他问题啊。你是他弟子,而且藏月山只有你一个弟子,随便找个修炼上的疑问,仙尊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可……可我不知道要问什么啊?而且我的君子剑真的有点像文修。”说到这个,兰则安就更苦恼了,“好像自打我上藏月山以来,就没做过一件让师尊心情好的事。”

    “那这眼下不就有一件吗?”蓝义朝他扬了下眉梢,脱口而出。

    兰则安却是没明白,茫然道:“是什么?”

    “宗门大比啊。”见他好像要反驳自己,蓝义咧嘴一笑,施施然道:“即便仙尊不在意你的胜负,但归根结底,你输了不是也丢仙尊的面子嘛。你就从这一点出发,正好你下一场比试的对手沈知节是克制你的火灵之体,你就去问仙尊你应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表现出一种力求上进的态度,这样即便仙尊再恼你,也绝对不会不搭理你。兰则安,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一点,也只需要记住一点,藏霄仙尊现在,就只收了你一个弟子。”

    兰则安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

    白翀也听傻了,盯着蓝义,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行啊你!你这脑子,像样!”

    蓝义不在意地笑笑,继续对兰则安说:“有时候遇见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解决不了,你就先把这事记在心里面,等以后时机到了有些事就会迎刃而解。但无论任何事,你没有反应也是不行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找一件新的事暂时盖过这件事,若是一直只为一件事执着,只会耽误其他所有事。”

    兰则安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从他进入万世仙宗,成为藏霄仙尊的弟子开始,心中的谜团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却一直无能为力,苦于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但是方才,蓝义的一席话,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轻轻阖上双眸,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好一会儿才恢复神志。

    清醒过来后,刚睁开眼,面前就是两张放大的脸。兰则安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白翀和蓝义这才往后退了一步,齐声道:“看你这个怪物啊。”

    “啊?我?”兰则安纳闷,他跟怪物哪里沾边了?

    “你入宗门应该才两个月吧,就接连晋了两级?”白翀难以置信,因为震惊,瞳孔都有变成竖瞳的趋势,“这还不是怪物啊?”

    “我晋级了?”兰则安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真的从上仙二层进阶成了上仙三层。

    可这次晋级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他上次怎么就晕了呢?难道是师尊给他喝的那些药起作用了?

    师尊如此照顾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惹师尊不快。

    “这都是师尊教导有方,如果不是师尊,以我这身子,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晋级?”兰则安眸光微动,声音动容。

    蓝义瞧着倒是比白翀淡定多了,他顺势接过话茬,道:“这样以来,你让仙尊搭理你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对哎!师兄!”兰则安右手握拳,用力锤了下左手手心,兴奋道:“而且多亏你指点,我才能晋级。”

    “你这么一说,倒让我受宠若惊了。我随便说说你就晋级了,只怕金仙都没我这么神吧?若我真有这本事,那还当什么弟子啊?只怕那小院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蓝义嘴角微微上扬,语调很是随意。

    “别人不好说,但我能成功进阶,却是真真正正得益于师兄。”兰则安抱拳道:“师弟在此,谢过师兄了。”

    “小事,而且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若是真的要谢,不如把这些话都留着,一会儿说于你师尊听。”蓝义一副看透不说透的表情,“我知道你心急,想回去就回去吧,等你下次比试的时候我们再聊。”

    白翀也跟着连连点头,道:“啊对对对,师弟你想走就走吧,刚好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师尊,没准他气就消了。”

    “既然二位师兄都这样说,那我就……就先走了啊。”见他们都看出来了,兰则安心虚地错开目光。

    等他回到藏月山时,正是日落之际,正屋门窗仍旧紧闭。

    “师尊,弟子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师尊。”

    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兰则安隔着一扇门,轻声问道:“师尊,弟子想知道,楚崖师兄以前是如何——”

    两扇门轰的一下大开。

    第 25 章

    “你又想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不等兰则安走进去, 褚漫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他的语气颇有些不耐,但兰则安听见时,心头却是猛地一松快。

    师尊终于肯搭理他了!终于愿意同他讲话了!

    兰则安想也不想就往里面冲, 步子迈得急切, 进屋以后,目光下意识望向褚漫川常坐的地方,却没瞧见人。

    “师尊?”扫视一圈,兰则安才看见白玉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歪着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没有轻举妄动,先在原地拱手行了一礼, 才走向那扇屏风。

    “停。”褚漫川却突然叫住他,态度还像之前那样冷淡:“想问什么就在那里说吧。”

    兰则安也没灰心,能进到屋里说话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抬头看着那道朦胧的身影, 如实问道:“师尊,弟子想知道楚崖师兄以前是如何服侍师尊的?”

    褚漫川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你来,就是问这些废话的?”

    “师尊,弟子只是在想——”

    “是谁让你这样问的?我记得你临走前说是要去破石山,你去找白翀了?”褚漫川缓缓睁开双眼, 眸子倏地深沉, “不过单凭那头小白狼应该想不出这些话, 是蓝义?重剑山的那个弟子教你说的?”

    兰则安的眼底陡然亮了起来,灼热的视线笔直落在那扇屏风上, 找寻着褚漫川的眉眼:“原来弟子每日在房外说的那些话师尊都听见了, 师尊果然还是在意弟子的。”

    这个……白痴。

    褚漫川顿了下, 方道:“为师在问你正事。”

    “与二位师兄没关系,是弟子要问的。”兰则安浑身舒畅, 这几日的烦恼像云烟般消散在天地间,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出他的好心情,“师尊总是不愿同弟子讲话,但弟子却不愿同师尊这样生疏。”

    “所以思来想去,你就惦记上了你师兄?”褚漫川低声笑了,屋里的气氛也随之松弛起来。

    但他这一笑,兰则安却觉得胸口堵得慌。

    说起师兄,师尊就给他开门;而师尊提起师兄,不但愿意同他说话了,就连心情都跟着变好了。

    那楚崖就真的这样好?都死七百年了,还能让师尊念念不忘、一直记挂着他。

    “弟子从未见过师兄,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师尊,也只有师尊。”兰则安心里酸溜溜的,颇有些赌气,“即便师兄再好再优秀,弟子也相信,总有一天,弟子会超过他,比他更好、更优秀。”

    褚漫川揉了揉眉心,无奈抚额:“可是今日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没有。”兰则安硬邦邦地回答,“弟子只是这样想,便这样说罢了。”

    褚漫川嘴角噙着浅笑,言语间透着玩味之意,“不是你先过来问,你楚崖师兄以前是如何服侍为师的?怎的你现在又不想知道了?”

    “师尊愿意同弟子说,弟子就听着;若是师尊不愿,弟子也不再多问。”兰则安别扭地说着,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想知道楚崖的任何事,尤其是从师尊嘴里听到,就更让他心里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褚漫川似乎并没把他不恭敬的态度放在心上,也没再同他说起楚崖,而是截住话题,改口道:“我观你境界有所提升,这次进阶感觉如何?”

    见师尊真的一点也不谈及师兄了,兰则安心里竟然也不舒服。

    为何每次问起楚崖,师尊都不愿同他多说?师尊就这样在意楚崖吗?跟楚崖比起来,他兰则安真的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吗?

    “你今日究竟是什么了?我看那两三岁的幼童都不及你这样反复无常。”从兰则安进来,一会一个样,褚漫川都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兰则安眸中蕴着晦暗的情愫,他定定看着屏风后那道身影,眼底似有异样的光芒:“师尊,其实弟子今日提起楚崖,只是为了与师尊说说话。”

    他盯着褚漫川不放,目光坚决执拗,似乎今日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

    褚漫川被他吊足了胃口,甚至都想回溯今日在破石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一直揪着楚崖不放?

    他心里这样想,但却佯装出一副浑不在意、风轻云淡的模样,悠悠然道:“为师知道,这几日确实疏忽了你,不过为师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尊师重道这个道理,还需为师教你吗?”

    “弟子都明白!弟子只是……”兰则安眼中酸涩,睫羽连连颤了好几下,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弟子知错,弟子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应是师尊让弟子喝的那些药起了作用,弟子这次进阶,并无半分不适。”

    褚漫川眉眼微动,心生诧异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蹊跷。

    “你过来。”他叫着兰则安,准备再查探一次这具身体的元神力量。

    兰则安不疾不徐地走过去,绕过白玉屏风,在抬眸望向褚漫川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脱口而出:“师尊这是怎么了?”

    先前隔着一扇屏风不曾发现,褚漫川的脸色苍白如纸,明显是受了重伤。明明他比试那天还不是这样的,那这几日……难怪师尊从未回过他话,也难怪师尊一直闭门不出。

    兰则安抿着干涩的嘴唇,脑海中的愧疚感像狂风一样四处肆虐,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褚漫川暗道不好,竟在不知不觉中忘了要掩饰一二,不过被兰则安发现倒也没什么,看他那内疚自责的可怜样子,还怪有意思的。

    褚漫川明里暗里打量了好一会儿,等差不多看够了,才不紧不慢地说着:“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就好了。”

    兰则安斟酌着措辞,迟疑道:“那师尊可是近几日受的伤?”

    “老毛病了,不过不要紧的。”褚漫川不甚在意地说着,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

    “可师尊——”

    “行了,你先过来让我瞧瞧。”

    褚漫川不给他追问的机会,抬手示意他走近些。

    兰则安只得依言照做,快步走到褚漫川身边半蹲下,把右手手腕伸过去,眼巴巴仰看着师尊,眼睛一眨不眨。

    褚漫川面不改色,任由兰则安盯着,先给他把了下脉,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又探入一缕神识,想检查一下他的元神。

    神识锁定元神的一瞬间,兰则安身形一晃,无意识地闷哼出声。

    “你……”褚漫川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耳朵像是被一片轻羽扫过,痒痒的,也有点麻麻的。

    指腹下,是兰则安有力的脉搏,一下接着一下,跳得……似乎有些过于快了。

    褚漫川浑然不曾留意自己的心跳,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心乱了,心跳自然也就跟着错乱起来。蹲下身子的兰则安目光缓缓下移,从那高鼻红唇、到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再到衣领露出一角的锁骨……他盯着那锁骨看了很久,才艰难移开视线,把注意落在褚漫川的胸膛。

    他听见了师尊的心跳。

    可为什么?为什么师尊心跳会这么快?是因为他吗?

    他感受着那道落在元神上的神识,不自觉间放缓了呼吸,满脑子都在想前些天看过的话本,那本《清冷师尊就宠我》。

    话本里写,修士双修是灵肉合一,除了肉|体纠缠,神识也可以互相交融。而这神识交融,需得两人心意相通,完全信任彼此、放纵彼此,方能彻底融合在一起。

    兰则安记性好,还记得书上写神识交融的感觉非常奇妙,说是这世上最快活的事,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到底会是怎样快活呢?

    兰则安喉结滑了下,有意平复下来的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

    这家伙,怎么如此紧张?

    褚漫川微垂眼睑,松开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声音很轻很轻,拂过兰则安耳畔,让他耳朵根连带着心尖都跟着酥痒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

    兰则安紧绷着身子,声音也紧巴巴的,像是一只受惊无措的小兽。褚漫川想着那朵青金色的兰花,进阶后,兰则安的元神力量又有所增强,至于为何没有像上次一样感到不适,他也想不通原因。看样子这次宗门大比之后,他要跟着去一趟婆娑古境寻寻缘由了。他沉思着,也没让兰则安起来。

    而兰则安此时正在心里唾骂自己,居然在师尊面前想这些不干不净的污秽东西!那本话本惹得师尊不喜,他应当彻彻底底忘掉才是!

    他没敢先出声,生怕露出什么端倪来,若是被师尊知道他有过这种念头,定会把他丢出藏月山,逐出器合峰。

    “若是没有旁事,你便回去吧。”褚漫川忽然道。

    见他又要自己离开,兰则安心里那点旖旎心思瞬间没了,赶忙问道:“师尊,弟子知道自己身体无恙,可师尊呢?师尊是金仙,怎么还会有一些没法根治的老毛病呢?”

    “此事说来话就长了。”褚漫川也没打算瞒他,甚至还有点期待他的反应,“这与你方才说的那人有关,不过这么些年,我也要好了。”

    养魂玉能蕴养残缺的魂魄,但却一直需要持玉者的魂魄之力来维系养魂玉的能量。即便是金仙修为,七百年来日夜不停的输出魂魄之力,也是经不起损耗的。

    兰则安一听又是楚崖,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微沉,眉目间罕见的透出一丝怒意来。

    忤逆之徒!竟还让师尊如此费神!

    细细端量着他的脸色,褚漫川眼眸微眯,眼底有细碎的光亮轻轻摇曳开,内心深处那股子郁结之气也多少消了些。

    不错,这兰则安是比楚崖要懂事多了。这君子道,也并非是全然无用。

    “今日你来找为师,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褚漫川可不想看他一直发呆,眼底笑意渐深,腔调也端得散漫。

    兰则安眨眨眼,脑中空白了一段时间,回想起蓝义同他讲过的话,这才有了话题:“先前师尊让弟子尽力而为,但弟子既然进阶,便足以抵消属性相克的问题。弟子特来请教师尊,若是弟子想赢,如何能赢?”

    褚漫川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好笑道:“之前不是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嘛,还说自己输得起,怎么现在这么想赢?”

    兰则安目光闪了闪,神色复杂:“则安现在是师尊唯一的弟子,自然要扛起藏月山的威望,担得起仙尊弟子的名声。”

    我想赢,只是为了不输给楚崖,仅此而已。

    第 26 章

    初选赛第三场, 兰则安掐着时间才到千秋山,这次仍然是十七号擂台。

    擂台上站着一个气度很是不凡的年轻男子,他没有穿万世仙宗人人皆有的蓝色仙衣, 而是着一袭绯红长衫, 其上用金银丝线交错着绣出一只仙鹤,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兰师弟,久仰大名。”

    “哪里的话, 沈师兄,幸会。”

    沈知节身形颀长, 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只用一根发带松散系着,垂落在身后。他的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傲然之色, 单是站在那里,就透出一种有别于旁人的淡漠感。

    兰则安照例握着那把青霄剑,只是这次身后缓缓绽放开了一朵青金色的兰花虚影。

    他的仙力波动是十分轻柔的,但柔中带刚,站在他对面的沈知节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他们两人仙力等级的差距。

    “咦?恭喜兰师弟了,师弟果然和我想得一样厉害。”沈知节惊讶一瞬, 终于来了兴趣。

    他看过兰则安的第一场比试, 不过只看了前半场就走了, 后来结果跟他预想的一样,兰则安输了, 他也就没再关注。

    沈知节初选赛的三个对手依次是向南雪、白翀和兰则安, 前两场赢得轻松, 本来这场他也打算走个过场,但兰则安进阶以后, 有了跟他比拼的实力,他自然就可以跟着多上几分心。

    沈知节并着食、中二指,一簇火苗自他指尖挥出,在半空中像焰火一样爆炸开,火星落得到处都是,顷刻间就在擂台上燃烧起来。

    兰花虚影逐渐凝实,青金色的光芒华贵凛然,与那金红色的火焰分庭抗礼,平分秋色。

    兰则安抬头看向擂台之上,半空悬浮着一张小小的符纸,这就是刚才那沈知节抬手挥出的那簇小小火花。

    他能够直观感受出那张符纸上蕴藏的磅礴能量,他是第一次见这种符,金黄色的符纸上画着红色的符文,那符文是一笔连下来的,他仔细端详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擂台上的火焰就是由这张符控制,只要破了这张符,这满擂台的火焰自然不复存在。

    兰则安缓缓抬起青霄剑,雪银色的剑身上,逐渐透出一道暗青色的微光。

    这是他前日悟出来的一式剑招,将元神融入青霄剑,用帝兰强大的元神之力来驱动手里的剑。这种情况无限接近褚漫川所说的剑修之道,也就是人剑合一、人剑一体。只不过不同的是,青霄不是他的本命剑,他也没法同青霄结契。

    沈知节视线牢牢锁定住他,那双沉寂的眼眸中,也像是掉进了一粒火星,风一吹就快速燃烧起,泛出炽热的光亮。

    这趟真是来值了!这兰则安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顿时,他的脚下出现了层层金纹,水波一样一圈接着一圈,向擂台四周荡漾。

    青霄剑剑光大亮,兰则安的剑尖直指头顶符咒,一道锋锐剑气飞冲而出,却在触碰到那金黄符纸的刹那,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之声。

    红青两色光芒剧烈碰撞,一时间,十七号擂台上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而这光芒中心,兰则安若有所思地掠过地上出现的火属性阵法,再抬眼瞥了下完好无损的符咒,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符咒与这阵法居然是连在一起的。符咒控制火焰的输出,而这阵法维持火属性能量的增长,共进共退。真的是好巧妙的阵法,好巧妙的心思,阵法与符咒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他记得师尊说法修最是看重根骨和天赋,今日以前,他不解其意,但今日一见,就领会到了其中真意。

    盛名之下无虚士,沈知节果然同他想得一般。只是师尊曾说沈知节是火灵之体,按理来说,这火焰能量应该极强才是,怎么落在他身上,他却没有一点感觉呢?

    兰则安百思不得其解。

    他眉头微蹙,看着像是因为这满擂台的火焰苦恼,起码外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但只有兰则安自己知道,他逐渐尝试把真身暴露在火焰中,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火属性能量本就克制他们植物类妖族,除却个别那些能够免疫火属性伤害的植物之外,剩下那些无论修为等级如何,都不例外。最多便是修为强的,火焰免疫力高些;修为越低,火焰免疫力自然也就越低。可无论如何,帝兰都不会在“个别”之列,兰花兰草一族,无一例外,都是惧火的。

    可他的真身、元神,都不惧怕火焰,在火灵之体释放出的火焰中也没有任何不适。这火焰对他来说,仿佛空气一样,造不成丁点儿伤害。

    兰则安心里纳闷,却也晓得轻重。他紧皱着眉,表现出一副深受其害的隐忍模样,把全部力量注入青霄剑中,用力挥出这一剑。

    水镜之下。

    何所以淡定点评:“比我想象中,要慢了些。”

    “呵!你这做师父的!弟子输了,还有心情在这说风凉话。” 钟恒呛了他一句。

    何所以慢悠悠地摇着折扇,轻描淡写道:“这比试结果,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

    “确实,自然是我弟子要厉害些。”褚漫川理所当然地开腔,“这初选赛还没结束,他就晋级了。虽说尚未不能算是个合格的剑修,但这实力,勉强还算凑合吧,以后拎出来也不丢人。”

    “行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柳照雪鄙夷地剜了他一眼。

    褚漫川微微一笑,侧眸看向何所以,道:“对了,师兄,我之前答应过你,若是这次比试是则安赢了,就让他准备一份厚礼奉上,现在这份礼物就在我这里。”

    他手一扬,一个黄梨花木盒笔直飞向何所以。

    何所以盯着木盒看了两下,挑了挑眉,看上去明显不信:“这究竟是你那弟子准备的?还是你准备的?”

    “我可没有那个闲心给你挑东西。”褚漫川轻嗤了声,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何所以打开木盒,只消第一眼他就断定:“看出来了,你确实没这个闲心给我专程挑选这么多,因为你都是随便拿的。”

    话音落下,他抬手把木盒里的东西全部挥出,一溜悬浮在半空中,十几本情爱话本,书名一个比一个难以启齿,其中最含蓄的一本是……

    《全宗门上下把我捧在手心》

    钟恒浑身一哆嗦,咬牙别开脸,恶寒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除了那本书之外,其余尽是些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腌臜东西的虎狼之书。

    段至死死闭着眼睛,眼皮都在颤抖,他气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了。

    褚漫川倒是无所谓,表情一点也没变:“师兄看看喜欢哪种,以后我还让则安给你送去。”

    何所以失笑,无奈道:“我说师弟啊,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不说偌大的仙域,便是咱们宗门,师兄见过谁是喜欢吃亏的?”褚漫川面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那双深邃眼眸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感。

    何所以低笑一声,垂下眼帘,什么也没再说。

    此时的十七号擂台下,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里,闹哄哄的。

    “他竟然赢了!竟然赢了沈师兄!”

    “不是都说他不是剑修吗?但我瞧他……剑用得挺像模像样的。”

    “是啊,就是还没契约本命剑。”

    “但这青霄剑果真不凡,听闻昔日那楚崖师兄参加宗门大比时,拿的就是青霄剑,一场都没输过。”

    兰则安垂眸看向手里的青霄剑,自动屏蔽掉擂台下那些闲言碎语,指尖慢慢攥紧剑柄,不发一言。

    这次,他没输。

    没有输给楚崖师兄。

    “我便再次恭喜兰师弟了。”沈知节眼瞳明亮,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表哥说得没错,谣言不可尽信,在这宗门里听多了兰则安实力低微这种流言蜚语,他还就真的相信了。

    许久未能突破的瓶颈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沈知节微抬下巴,周身陡然爆发出一道猛烈的火光,金红色的火焰喷薄而出,把擂台占了个完完全全。

    兰则安等这阵仙力波动平息后,拱手道:“如此,师弟也恭喜沈师兄了。”

    “师弟,我看时候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山下吃酒?”沈知节不慌不忙,踱着步子走到兰则安面前。

    他走过来时,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兰则安无端感受到了一阵诡异的阴风。

    奇怪?这是怎么了?

    兰则安的意识跟着恍惚了一下,本能往后退了半步。

    “师弟?”沈知节敏锐察觉出不对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倒是略通些医术,你要是放心,我给你瞧瞧?”

    兰则安勉强一笑,道:“我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惜今日不能跟师兄一道去吃酒了。”

    “这倒无妨,总归是离得不远,咱们改日再约。”沈知节看出他离开心切,就没再拉着他说废话。

    褚漫川定定望着水镜中那道似乎有些脱力的身影,耳边忽而传来师鹤语的声音:“松风,你抽空去给他看看吧,帝兰纵是身子要弱一些,也不该如此羸弱。”

    “不劳师兄费心了。”褚漫川径直打断,眼底闪过一丝深色。

    解松风素来冷然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声音也跟往日一样冷淡:“宗主,金仙修为,即便不是医修,也是能看出哪里不对的。”

    褚漫川笑了:“解峰主所言极是,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解松风却是突然叫住他,第一次主动同褚漫川讲话:“仙尊,我同你一起。”

    第 27 章

    顿时, 千秋山正殿里坐着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解松风。

    也不怪他们会这样,实在是此人平日里太过安静,安静到从来不会主动跟人说话, 包括宗主师鹤语。

    解松风的本体是一棵松柏, 玄仙修为时才加入的万世仙宗,比不得这里其他人之间几千年的情分。不过他生性凉薄淡漠,也从不结交任何人,常年在医圣峰闭门不出, 除了他非到不可的场合,医圣峰的大小琐事多是另外一位长老处理决断。

    两人一同走出正殿, 褚漫川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解峰主找我所为何事?”

    问话时,他特意设下结界。

    解松风虚拢着左手,食指指尖轻轻点了下结界内壁, 声音像轻风一样送进褚漫川耳中:“仙尊魂魄受损,是为了你那弟子吧。”

    褚漫川心神一震,心底猛然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魂魄受损一事除了知道内情的虞修,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虞修也绝对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说与旁人听。解松风只是玄仙修为,两人这些日子也仅仅见过三面而已, 他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倒不是看出来的, 是你那弟子方才的反应, 让我确定了他魂魄不全。”解松风眼神平静无波,也没有要跟褚漫川兜圈子的想法, 开门见山, “你知道沈知节的父亲是谁吗?”

    褚漫川瞧着他, 眼底有少见的锋锐之气:“还请解峰主明示。”

    他知道沈知节是火灵之体这件事,还是段至告诉他的, 此人是在楚崖陨落之后才加入的万世仙宗,今日以前,他从未见过何所以的这位新弟子。

    “他跟你也算是颇有些渊源。”解松风笃定地看着他,“他父亲是赤火鬼尊,沈煞。”

    闻言,褚漫川愣了下,算算时间,只觉得恍如隔世:“便是不修鬼道,修仙道,专精阵法符咒,也该去纵云间才是,为何会来万世仙宗呢?”

    纵云间,仙域法修第一宗门,宗门上下皆是仙道法修。传承多年,底蕴深厚,此一道万世仙宗是比不上纵云间的。

    沈知节的母亲蔺随月是纵云间的内门长老,少宗主百里云起是他的表哥,也是楚崖的至交好友。难怪解松风会说沈知节和他有些渊源,如此说来,他是见过这孩子小时候的。只是隔了太久,太久没有提起百里云起的名字,自然也就忘记这个孩子了。

    解松风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明说,只隐晦地点了他一下:“今日我在来千秋山的路上凑巧遇见了他,他身上应该是有引魂幡。”

    “鬼道法修?!”褚漫川失声道。

    难怪沈知节没加入纵云间。

    也难怪兰则安会是那个反应。

    沈知节赛后成功进阶,与兰则安同为上仙三层,加之兰则安少了一魂一魄,那引魂幡自然就起了作用。

    这也难怪解松风会看出兰则安魂魄不全,只是他这反应,显然还知道……

    “我想,这兰则安就是楚崖吧?”解松风坦然道。

    听他这么说,褚漫川反倒镇定下来,内心只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见他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回应,解松风就明白了,继续道:“先前你突然回来,去沧净山收下一个与楚崖长相相似的弟子,便是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我留心的点在于,这位新弟子的本体是帝兰。”

    褚漫川思忖片刻,奇道:“莫不是这帝兰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帝兰……”解松风遥遥看向千秋山的东边,那里云雾缭绕,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世人皆知帝兰元神力量要强于其他妖族,却不知他们最厉害之处在于,即便是不全的魂魄,也能凝聚出完好无损的元神。”

    “那剩下的魂魄呢?”褚漫川急道,“可有法子能够聚齐?”

    解松风眼底闪烁了一下,慢慢道:“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过我觉得,你那弟子是知道帝兰不同之处的。”

    褚漫川眸光微滞,但很快恢复如常:“今日之事,就多谢解峰主了。”

    “仙尊所求之事我帮不上什么,但仙尊受损的魂魄,我还是有办法的。”解松风递去一枚苍绿色的琥珀,“以此物为阵心,施展养灵阵即可。”

    褚漫川接过感受了一刹,瞬间了然:“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我记下了。”解松风没跟他客气,他会叫住褚漫川告知这些,本就是为了这个。

    兰则安离开沈知节之后,才走到千秋山半山腰,就觉得自己又好了,刚才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蓝义只当是他这一战消耗太大,身体亏空所致:“师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啊?”兰则安猝然清醒过来,“我没事,师兄,就是刚刚那一战太耗费心神了。”

    蓝义也是这么想的:“正常,那沈知节可不是省油的灯,况且他还是克制你的火属性,你当然会觉得疲倦。”

    兰则安顺着他的话应道:“师兄说的不错,沈师兄确实厉害。”

    “厉不厉害都先放一边,反正这场比试是你赢了,初选赛能获得两分就可以入围挑战赛,对了,师弟你知道挑战赛的规则吗?”蓝义的棕眸透出浓浓的兴趣。

    兰则安摇头,道:“我还没问师尊呢。”

    “得,那我跟你详细说说,也免得你为这种小事去叨扰仙尊了。”蓝义兴致勃勃,“这挑战赛是各峰内部的比赛,在各自主峰举行,像咱们器合峰,就是在千重山举行。挑战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选出各个阶层最强的那个人。上仙、灵仙加一块是十八人,最后四峰一共七十二人晋级风云赛。”

    “这样到最后,灵仙修为的弟子岂不是——”

    “你是不是想说,肯定是他们赢?”蓝义突兀打断他,似笑非笑,“他们赢面固然大,但咱们宗门历届也不缺以上仙修为赢灵仙修为的弟子。”

    兰则安眨眨眼,有些出神:“这样啊,看来还是我见识浅薄,想当然了。”

    “我说别人你多半也不认识,就说你那师兄楚崖,他在上仙四层时,就拿着青霄剑胜过了灵仙二层的武道峰弟子。”蓝义一双眼眸亮得惊人,“而这……只是他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的战绩。”

    灵仙二层,武道峰。

    兰则安第一场比试是跟武道峰上仙二层的白翀,但他输了。

    他没接话,蓝义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中难以自拔,半天才出声道:“好了,不说别人了,说回咱们的挑战赛。咱们接下来这比赛要是输了,便是真的输了,就再也没有登台的机会了。”

    兰则安追问道 :“那这挑战赛,也是抽签决定对手吗?一天比几场呢?”

    “一天五场,到时候各山都会有医圣峰弟子过来。不管是受伤了,还是仙力消耗完了,有医修在,总归是有办法的。”蓝义道。

    另一边,褚漫川回到藏月山,第一时间就找上了虞修。他没有要寒暄客套的意思,上来就问:“若是魂魄不全之人,遇见引魂幡,要如何做?”

    虞修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桃花树,身边全是喝空了的酒壶。

    他的双颊有些泛红,眼神略显迷离,听见褚漫川的声音,恍惚了一会,才道:“是你那弟子楚崖吧?怎么?他魂魄不全吗?”

    “你先跟我说,如何做才是上上策。”褚漫川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没少喝。

    虞修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本能问道:“什么品阶的引魂幡?”

    褚漫川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出答案:“你知道的最高品阶。”

    “最高品阶?”虞修渐渐回过神来,“沈煞的东西?”

    “嗯。”

    虞修挑唇一笑,眼尾处淡淡的红晕像桃花一样,透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奇怪,你在仙域,据我所知沈煞近些日子可没有离开过鬼域。”

    褚漫川也不瞒他:“是他和蔺随月的那个儿子,随身带着引魂幡,大概是想以法修入鬼道。”

    虞修摆摆手,实话实说:“那就没法了,照他那个宠儿子的劲儿,八成给的是上品仙器。”

    见褚漫川微蹙眉头,很是为这桩小事烦心的模样,他嗤笑一声,道:“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就算他们知道你那新弟子是楚崖又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像你这样一直给他遮掩,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褚漫川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行,七百年前的事还没弄明白,我也拿不准幕后黑手究竟在不在万世仙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让楚崖的修为一直保持在那小子之上,这引魂幡自然就起不了作用了。”

    褚漫川却还是摇头,定定地看着他,诘问道:“若是品阶再高一级,神器……什么神器可以压制引魂幡?”

    虞修一言难尽地盯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褚漫川!你真是疯了吧你?还是说你实力恢复了?”

    “你告诉我便是。”褚漫川避而不答,眼神坚持。

    虞修缄默良久,叹息着说:“最有用的,当属纵云间传宗之宝归海神珠,不过这个你也不用想,其次就是那魔界九狱塔中锁着的天狱镜。”

    “九狱塔乃魔界禁地,只有魔族王室才能进入,就没有其他的吗?”褚漫川无可奈何道。

    虞修却是莫名笑出声来:“这不是正好吗?你去找楚崖他妹妹就是。”

    褚漫川不假思索道:“你是说楚溟?她虽然是魔修,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她与那魔族二皇子殿下感情甚笃,况且你只是借用一下,又不需要把那天狱镜一直带在身上。”虞修一副十拿九稳的架势。

    “感情甚笃?”褚漫川呢喃着,不敢置信,“虞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虞修耸耸肩,提醒他,“我听说好像都快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吧,你也可以着手准备贺礼了。”

    褚漫川听了只觉得很不真实,困惑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听楚崖提过?”

    “我想想啊。”虞修认真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确定地回他:“起码得有一千年了吧,当时她跟那魔族二皇子来鬼域寻一处秘境,恰巧被我遇见了,我瞧那二皇子对楚溟很是上心呢。”

    “可为何我之前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听说呢?”褚漫川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

    “大概是因为楚溟不想张扬吧。”虞修也是忽然记起,“当年在鬼域的时候,我看那二皇子就想跟楚溟结成道侣,只是楚溟说,等修成金仙以后才会考虑这件事。”

    褚漫川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楚溟也是在七百年前。

    那时,她也是玄仙巅峰。

    第 28 章

    兰则安叩响房门, 恭敬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师尊。”

    门向两边敞开, 褚漫川猜出他的来意:“可是想问今日遇见的那个沈知节?”

    “回禀师尊, 方才大比结束之后,他接近弟子时,弟子感觉……”兰则安眉心微皱,斟酌着用词, “感觉元神似乎受到了一种阴冷力量的牵扯。”

    “那是引魂幡。”褚漫川打算让他心里多少有个底儿,“你的魂魄有些缺失, 而那沈知节赛后进阶,引魂幡对你就起了作用。”

    “弟子魂魄缺失?”兰则安呢喃着,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成仙前的记忆了。

    褚漫川闻言道:“你暂且安心大比, 此事为师会想办法。”

    “弟子多谢师尊,只是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兰则安觉得怪异,“仙门弟子也可以使用鬼界法器吗?”

    “不说使用鬼界法器,若你有那个机缘,便是修鬼道也是允许的, 只是仙域到底比不上鬼域适合鬼修。”褚漫川细细给他解释, “事实上, 仙魔妖鬼四域互通有无,除却极个别守旧的宗门, 当下多数宗门弟子在修道上都是没有限制的。”

    “原来如此。”兰则安若有所思, 忽又记起, “对了师尊,还有一事也有些蹊跷, 也同那沈知节有关。”

    褚漫川看向他,道:“你说。”

    “沈知节是火灵之体,按理来说他的火焰会尤其克制弟子,但方才在擂台之上对战时,弟子却没有任何感觉,那火对弟子似乎没有作用。”兰则安困惑道。

    “这一点,为师怀疑应该是与你魂魄不全有关。”褚漫川的眼神颇具深意,兰则安与他对视时,竟无端感到一阵心虚,“近几日为师要闭关,你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若是有人过来,随便找个由头应付过去便是。”

    兰则安按捺住那种莫名的心思,郑重应声:“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寸步不离,守好藏月山。”

    离开正屋,他习惯性来了书房,照旧坐在窗边,凝神思索着师尊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可我怎么会魂魄缺失呢?我帝兰一族元神力量很强,魂魄……也该是正常的。”兰则安低头,恍惚看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回忆以前的事,但越想越觉得迷茫,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一丝一毫的记忆碎片都找不到。

    或许,他真的需要去一趟婆娑古境,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发现些什么。他跟蓝义、白翀约好了时间,等这次宗门大比结束,他们就一道前往婆娑古境。

    兰则安从书柜底部的格子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那本无名书,执笔在新的一页刷刷写了一堆心得感悟。

    [师尊曾言:因何学剑,此为剑心;为何执剑,此为剑意]

    [学剑是师尊教我的,我的剑心即为师尊;至于我的剑意,我想我就是为了赢,为了不输给楚崖师兄]

    [归根结底,是师尊带我走上剑修之路的,那我为师尊握剑也是理所应当]

    写到这里,他停下来盯着看了两秒,眼皮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想划掉最后这句话,总瞧着这措辞好像不太恰当。

    苍天可鉴,日月可表,他对师尊可是纯粹的孺慕之情,跟楚崖那个忤逆嚣张的狂徒可不一样!

    兰则安把笔尖落在‘归根结底’四个字上,浓稠的黑墨在宣纸上渲染开,他手腕一顿,心道这样似乎更为不妥。

    这么做,岂不是显得他很心虚?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有意隐瞒遮掩。

    不行,他兰则安修的可是君子剑!

    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之事皆可坦坦荡荡!

    [师尊不喜欢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但在我心里,师尊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会一直把师尊放在心底,做一个称职的弟子,尽心尽责,绝不会像师兄一样犯上作乱!]

    兰则安最后添了两句话,觉得这样就明白多了。这样写就是本分的师徒之情了,关系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他在心里读了一遍,满意点点头,把这本书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整整三日,藏月山的正屋都没有一点动静。

    兰则安一步都没有离开小院,平日里不是练剑就是看书,空闲时间就是坐在院里那棵枫树下,泡上一杯茶,期待着屋里传来师尊叫他的声音。

    这天傍晚,飘了场细细的小雨,雨丝绵密不断,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林木浅浅的清香,兰则安站在正屋房檐下,看向远方轻烟般的山雾。

    就在他出神之际,屋里突然传来一道剧烈的轰鸣之声。

    “师尊?!”兰则安心神一震,猛地推开门,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还是在那扇白玉屏风后,他看见了褚漫川。

    褚漫川身体四周有一道道紫色光幕,其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还隔着段距离,他就感受到了那阵法上深厚的仙力波动。

    兰则安认不出这是什么法阵,不过此处仙力并不暴虐,也没有什么压迫感,他猜想大概率是疗伤蕴养一类的阵法。他细细打量过褚漫川的脸色,见他眉宇舒展、神情平静自若,不像是有什么不适的样子,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屋外吹进一阵风,送来丝丝凉意。

    兰则安睫羽轻轻颤了颤,转身去合上房门,却没有离开。

    阵法上传来的仙力波动逐渐平息,银紫色的光芒一点点变得黯淡。褚漫川睁开眼,魂魄重新归位,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屋里光线昏暗,当他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唤出了那声叫了无数遍、也叫了许多年的名字:“楚崖。”

    他的视线完全落在了兰则安的脸上,声音也有些沙哑,细听还有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

    兰则安愣了愣,呆怔望着褚漫川。

    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了嗡鸣声,这两个轻飘飘的字从耳朵落进心里却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褚漫川脑子越来越重,好半天没听见他的回应,以为是他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他一次:“楚崖?”

    兰则安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掷地有声:“师尊,你看清楚,我、不、是、楚、崖。”

    “不是楚崖?”褚漫川意识开始昏沉,下意识回他,“那你是谁呢?”

    那你是谁?你是谁?!

    兰则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那句话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因为你长得很像本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他喉间一哽,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原来这么些时日的陪伴……终究还是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空气中好像弥散着一种苦涩的味道,兰则安每一次呼吸,心头的苦涩感都会随之再重上一分。

    “师尊,楚师兄——”兰则安咽了下喉咙,到底是还有分理智尚存,他硬生生把那句停在嘴边的‘已经死了’咽回心底,改口道:“我是兰则安,只是兰则安。”

    “嗯?”褚漫川迷茫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失去了焦点,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兰则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脏酸涩难言,慢慢感受到了一阵闷闷的钝痛。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他的指尖掐着掌心,好半天才压下心底那股强烈翻涌的情绪,抬脚缓慢朝褚漫川走过去。

    “师尊。”兰则安停住,声音清冷,却又暗藏着一丝薄怒。他在盘坐着的褚漫川身前蹲下身子,仰望着他,好让他能看清自己的脸,“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褚漫川眼睛连连眨了好几下,像是支撑不住了一样,声音也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意:“你……”

    “我是谁?”兰则安步步紧逼。

    说话时,两人距离不过三寸,但话音落下,兰则安却连呼吸都屏住了。

    两人目光相撞,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样。男人近在咫尺,就是模样有些变了,褚漫川可惜地凝注着他,清淡的眉目间缓缓出现了一抹柔情,整个人瞬间温柔起来,平素冷漠疏离的气场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抬手轻轻抚摸上兰则安的脸颊,指尖微动,微热的指腹有意无意划过他的皮肤。

    兰则安目光顿住,俊脸上倏地露出一抹不可思议:“师、师尊……”

    褚漫川的眼中噙着明晃晃的笑意,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像漩涡一样,无声诱惑着他往前一步。

    “师尊。”两人鼻尖轻抵,兰则安脑中那根绷着的弦彻底断开,什么也没想,几乎是完全顺从心意,把褚漫川的手拉下,让他环住自己肩膀,欺身含住了褚漫川的双唇。

    熟悉的情潮轰然淹没了理智,兰则安脑中什么都不再剩下,压着褚漫川长驱直入,唇舌交缠,无师自通般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一手按住他的腰身,把褚漫川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禁锢着他,不许他离开分毫。

    同样觉得熟悉的人还有褚漫川。

    他本来意识就不太清醒,这会儿被兰则安抱着深吻,更是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乱感。

    褚漫川承受着这人愈渐粗野的动作,一种酥麻的刺激蔓延至全身,他低喘着,睁眼去看对面的男人,双臂在不自觉间缓缓收紧。

    兰则安闭上双眼,手指慢慢插入他的发丝中,吻得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激烈,却也越来越不满足。他脑子一片空白,凭借本能反应,用按在褚漫川腰上的手拽开了腰封。

    褚漫川的右臂却在这时下滑,右手掌心撑在兰则安胸膛上,力道很轻很轻,轻到兰则安甚至没有丝毫反应。他在换气的间隙往后仰了些,黑眸迷离湿润,温声道:“楚崖?”

    轰的一下,兰则安瞬间僵住。

    意识渐渐回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褚漫川,脑中浮现出刚才做过的那些事,就像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只剩一颗心在胸膛剧烈震颤着。

    怎么会这样?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褚漫川盯着他,眼睫微垂。他似乎是累极了,歪倒在兰则安身上后,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兰则安像石化了般枯坐许久,好长时间才回过神,给褚漫川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这时,外面的雨声终于传进屋里,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踉跄着走出去才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雨下大了。

    狂风吹卷着红色枫叶,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兰则安脸上、身上,很快洇湿了他的衣袍。

    他嘴皮嗡动,喃喃出声:“我真是个畜生、畜生……”

    第 29 章

    兰则安在雨中站了一宿。

    褚漫川在屋里实打实睡了一宿。

    翌日, 将近辰时末,正屋房门才从里面打开。

    听见门开的吱呀声,兰则安身体一僵, 从喉咙里艰涩挤出声音:“师、师尊。”

    他的嗓音很沙哑, 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粝,也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硬生生憋出这声本该是尊敬的称呼。

    是的,本该是尊敬的称呼……

    可昨天晚上,他却做下那种罪孽深重之事。

    他无颜面对师尊, 也无颜面对自己所说的君子道,更无言面对手里的青霄剑。

    褚漫川却似毫无所觉, 在屋檐下站定,瞧着他好奇问道:“则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弟子……”兰则安嘴唇微颤, 几次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褚漫川偏不给他解围,就等着他回话。

    “弟子有罪,还请师尊责罚。”兰则安终于下定决心,一撩衣袍,干脆跪了下来。

    他没脸看褚漫川的反应,也不敢抬头, 视线落在了身前掉落的一片红枫叶上, 默不作声等待着褚漫川的审判。

    但褚漫川并没第一时间搭腔, 眼角余光一扫而过,轻轻扬唇一笑:“你倒是详细说说, 你有何罪?”

    兰则安记起昨夜亲密的火热缠绵, 喉结上下滚动, 心跳也跟着不受控制起来,极端心虚的感觉让他难以自持。

    “怎么不说话?”褚漫川懒散的声音似笑非笑。

    兰则安心如乱麻,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详细说说,也不知道褚漫川这个意思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收紧了下巴,垂眸遮掩了所有情绪,低声道:“弟子昨夜未经师尊传唤,私自进了正屋。”

    “啊,就这事啊。”褚漫川轻飘飘接过他的话,语气带着点戏谑,“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兰则安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眸,直勾勾看向褚漫川。

    师尊这话……听着倒像是不记得昨夜发生过的事一般。

    他跪在原地,脊背挺直,眼珠一动不动。神色虽略显困惑,但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

    倘若师尊是真的不记得,那他到底还要不要说呢?

    兰则安思绪起伏不定,眼神闪烁,错开与褚漫川对视的眼睛,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褚漫川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没有了。”兰则安低下头,声音绷得紧巴巴的。

    “哦,那话说回来,你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褚漫川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兰则安的视线中出现了褚漫川的衣角,特别打眼的紫色,让他一下就把目光从那片鲜艳的红枫上挪了过去。

    “回禀师尊,弟子心中有愧,故此在这里等候师尊。”兰则安底气不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褚漫川静静注视着他,眉宇间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被他盯着的兰则安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说些什么。等了好半晌,褚漫川才端着漫不经心的调子,随意道:“行了,就这么点事,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若是这时候有人上山拜访,瞧见你这副可怜样子,还以为我这个做师尊的对你做了些什么呢?”

    兰则安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低头不吭声,面容苍白,长及腰部的墨发半湿半干,乍一看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仿佛一个遭到丢弃、无家可归的孩童。

    真是一贯会装可怜,这家伙!

    兰则安也好,楚崖也罢,每次做错事都是一副先低头的委屈样子,好像天生就懂得该怎样表现自己,好叫人去心疼他。

    褚漫川清楚记得,当年楚崖第一次亲吻他,也是这般。

    那时两人是在妖域,楚崖进了幻阵,混淆了现实与梦境,也同昨日一样与他耳鬓厮磨,极尽亲密之事。但清醒了以后,就跟兰则安现在反应如出一辙,第一时间低头认错,只是那时楚崖还直接表示他对自己起了别心。

    “弟子惶恐。”兰则安假惺惺地回答他,避而不谈其中内情。

    果然本质上没差,君子道也就是修给他自个儿看!褚漫川眼底闪过一抹深意,缓慢道:“为师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藏月山,哪儿也不准去。”

    “师尊。”兰则安下意识叫住他,在对上他眼睛时,眼神飘忽了一瞬,“那、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莫要管为师的事。”褚漫川冷哼出声,衣袖一甩,转身就走了。

    他走后,兰则安慢慢站起身。

    一滴水珠从头顶的叶尖滴落下来,顺着他的眉骨蜿蜒向下,兰则安没忍住闭上了眼。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说楚崖师兄了,他变得跟楚崖师兄一样混账,甚至,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砰砰砰——”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像被刀绞似的。兰则安用力捂住胸口,指尖狠狠掐住不放,全身血液都好像涌上了大脑,带来阵阵钻心的疼。

    他熬过这阵疼痛,强撑着走到旁边书房里坐下,道心不稳,体内仙力也开始紊乱起来。

    而这混乱源头……兰则安额头冷汗涔涔,惨白着一张脸,脑海中浮现出那袭熟悉的紫衣、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庞。

    不行!这样不可以!

    师尊就是师尊,师尊也只能是师尊。

    兰则安长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眉宇间透出一种下定决心后的凛然之气。

    他重新拿出自己的无名书,研墨挥毫,只是这次落笔却比昨天犹豫许多。

    [我有罪,其一,不知何时有了妄念,其二,我说了谎]

    [我对师尊说了谎话,我骗了师尊,我瞒了师尊]

    写到这,兰则安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思索片刻,选择停了笔,没再往下继续写。

    既然没有说出口,那就理应将它彻底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不表露出一丝一毫,也不给别人任何发现的机会。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像楚崖一样厉害……

    才有资格说那些事吧。

    等褚漫川从医圣峰回来,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枫树下、闭目养神的兰则安。

    他换了身青色衣衫,像两人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把头发都用青色发带系在脑后,清俊之余,还有种说不出的随性。

    听见声响,兰则安睁开眼,眼底满是欢喜,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起身迎道:“师尊。”

    褚漫川视线掠过他,往正屋走的脚步没停,不咸不淡地问他:“道心不稳?”

    “回师尊,弟子会尽快调整过来的。”兰则安眼睫低垂,轻声说道。

    褚漫川生生停下,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出声:“我等着。”

    第 30 章

    挑战赛正式开始的这一天, 褚漫川是与兰则安一起上的千重山。

    自万世仙宗创立之初,千重山就是器合峰的主峰,也位于器合峰的正中心。从偏僻程度上看, 藏月山在整个器合峰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这座山最初并不是褚漫川的山脉, 而是楚崖位列玄仙时,自己挑选的山脉。后来他在上古神域陨落,褚漫川把器合峰峰主之位传给了段至,特选藏月山作为他的山脉, 这才有了如今‘兰则安,乃藏月山藏霄仙尊座下弟子’的名号。

    “等你今天比试完, 为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褚漫川站在山脚下,双手负在身后,衣袂飘逸, 仿若云中仙。

    兰则安愣了下,答应道:“是。”

    他明白师尊的意思,也知道师尊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说初选赛第一场,他不知道自己的剑意,使得宝剑蒙尘,输掉了与白翀的对战, 那接下来这一场……诚如蓝义所说, 输了便是真的输了。但偏偏他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几日紊乱的仙力都没有恢复正常,道心也才堪堪平定, 只怕多半是要又一次委屈青霄剑了。

    段至连面也没露, 参赛的一众弟子被指引着去千重山上的光影石上找自己的名字。兰则安第一场的对手恰好出自重剑山, 名字叫赤焱。

    与初选赛在千秋山上时一样,也是十七号擂台。他到的时候, 赤焱也刚好赶到。

    人如其名,赤焱的长相同他名字一样,叫人一看就跟火焰脱不了干系。火红色的短发、火红色的眼睛,就连眉毛都有点接近红色。身上肌肉贲张,很是惹眼,手里提着的那把巨剑快有他身子那么高,剑面又长又宽,单看气势就知威力不俗。

    双方互相行过礼后,比赛正式开始。

    赤焱怒喝一声,巨剑剑身上燃烧起了橘红色的火焰,身影连带着剑光,朝兰则安迅疾的直扑而来。兰则安挥剑格挡,两道光芒交错出绚丽的青红两色。那刚猛的剑气化作一把把匕首,在兰则安身边呼呼作响。

    重剑山的重剑一词,兰则安在此刻有了深刻认识。

    浑若雷霆之势、重如泰山压顶,整个擂台都被这股分外强劲的力量所震颤。

    赤焱那双红眸中除了绝对的战意,没有其他任何。他的剑心和剑道都很纯粹,耀眼的剑光直冲天际。兰则安掠身而过,按捺住胸口逐渐蔓延开的疼痛,长剑急转,剑光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剑尖直接对准了赤焱咽喉。

    但赤焱却早有准备,仙力倾泻而出,挡在身前,拦住了青霄剑的同时,手里巨剑也学着兰则安这般,重重劈向兰则安脖颈。

    只是这兰则安居然比他手里的重剑更快一步,身形快到出现残影,几乎是凭借本能反应,就向后躲避开了这提前设计好的一击!

    不过这样做,兰则安也被逼到了擂台之下。

    “你!”赤焱猛一收剑,额头浮着一层细汗,炯炯有神的双目睁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果。

    这不该啊,怎么说都是剑尊的弟子,不至于被他一剑逼到这个份上吧?

    同为重剑山弟子,蓝义是跟他提起过兰则安的。

    “则安技不如人,便在此恭喜师兄了。”兰则安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千重山。

    此时的千重山正殿,屋里只坐着褚漫川和段至。

    一盏茶的功夫,擂台上的两人正好打完。褚漫川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你是故意给他安排的赤焱吧。”

    段至不屑地横了他一眼,道:“想多了,同阶修为早晚都会遇上的,我可不是卞见山那么无聊的人。”

    “是嘛?”褚漫川从容一笑,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都多谢师兄了。”

    段至没去看他,点到为止:“哼,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但宗主已经注意上了你这新弟子,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褚漫川嗯了一声,站起身的刹那,如风一般从正殿里消失。

    山脚下,兰则安修长挺拔的身影像青松一样笔直,看见褚漫川的刹那间,他眼睛一亮,温声唤道:“师尊要带我去何处?”

    “魔域。”褚漫川手一挥,一张黑金色的传送符在兰则安眼前出现,不等他看清楚上面印着的纹理,就被那道强光刺激得合上了眼。等他觉得眼前光芒黯淡下来,再睁眼,身前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兰则安感受了一下四周的仙力,这里与万世仙宗给他的感觉并不相同,但他确定这里一定还是仙域。

    “此地乃仙魔两域交界处,十万年前,仙魔妖鬼四域签订和平协议,互相开通了通往彼此的空间传送阵法。我们仙域的阵法由四大宗门守护,也就是万世仙宗、纵云间、蓬莱岛还有焚天殿。”褚漫川告诉他,“界域间的传送大阵是所有传送阵法中需要能量最多的阵法,故此,这个阵法每七天才会开启一次。”

    说话间,褚漫川带他往前走了几步,原来的山峰就像镜花水月一样破碎开,取而代之出现在兰则安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法阵有小半座山峰那么大,地面上刻着玄奥的符文,一层盖着一层,让人根本分辨不清最初的本相。

    “藏霄仙尊!许久不见啊!”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兰则安侧身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人远远走来。

    “原来今日是游道友守阵,自上次暮苍山一别,也有一千年没见了。”褚漫川神情温和,客气回应。

    “可不是,不知不觉这一千年眨眼就过去了,只是没想过会在这里再会仙尊。”游来雨停在两人面前,视线投向他身边的兰则安,目光闪烁不定,“不知这位是?”

    “我的弟子,兰则安。”褚漫川转向兰则安,又给他介绍,“这位是焚天殿十八殿之一,枪殿殿主游来雨。则安,你应唤他游长老。”

    兰则安上前半步,微微躬身,礼貌道:“则安在此,见过游长老。”

    游来雨全身没有一件配饰,就连束发的发冠都是纯黑色,尤其简练利落。他静静站在那里,挺拔的身体就像一杆标枪,尽显飒爽英姿。听见兰则安的声音,他微微挑起眉头,眼底划过一抹惊讶:“小兄弟不必多礼,只是我见你的模样……倒跟我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

    闻言,兰则安看了眼褚漫川,见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直接道:“游长老说的可是我的师兄?”

    游来雨略一颔首,望着他笑笑,也没有避讳的意思,自顾自道:“正是楚崖,这仔细看过后,我瞧着你跟他起码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这姓氏不对,我还以为你是他亲弟弟呢。”

    兰则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仍没有丝毫变化:“游长老说笑了。”

    游来雨眸光动了动,没再跟他多说什么,侧眸看向似乎浑不在意的褚漫川,若有所思地问道:“仙尊可是为了楚溟和胥苍梧的婚事而来?”

    褚漫川眸子深邃,重复问了一遍:“游道友,敢问这桩婚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每个人都这样说?难道这件事真的流传开了?

    游来雨心头有些疑虑,但面上不显,只轻笑着打趣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这二人好事将近,不想却一直拖了这么多年。仙尊之前是万世仙宗一峰之主,忙于宗门内务鲜少外出,怕是不曾留心此事。只是你那大弟子却是知道这件事的,之前我还在魔域见过他与楚溟、胥苍梧一起,亲近得像是一家人似的,难道他没同你说起过吗?”

    褚漫川轻叹着说:“先前我从来不跟他谈论这些,眼下也只是被告知有这桩事,内情如何却是不甚清楚了。”

    游来雨一边听,一边轻轻点了点头,附和道:“也是,说到底还是楚溟和胥苍梧他们俩的私事,只是两人在一起太多年,眼下楚溟即将进阶金仙,所以这婚事也就顺其自然提上日程了。”

    褚漫川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起来,不紧不慢道:“正是这个理儿呢。”

    “马上戌时,仙尊还请移位。”玉碎般的长鸣声响起,阵法上的金色符文亮起了耀眼的光芒,游来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次阵法的传送时间明显比刚才要长上一些,等兰则安睁开眼时,立时就察觉出了不同。

    不光是周围景色的变化,空气中的灵力也跟仙域截然不同。这里的灵力充斥着阴森暴戾的气息,空气中似乎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兰则安回想刚才听到的那些消息,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师尊,我们此行真的是要参加婚礼吗?”

    “你觉得呢?”褚漫川回眸看他,眼中似有深意。

    距离有些过于近了,他、他还要……保持距离!

    兰则安的脸唰的一下变红,不动声色后退了半步,才故作镇定道:“回师尊,弟子觉得,不是。”

    方才听师尊的意思,像是刚刚得知那件婚事,不过楚溟这个人,还有金仙一事……

    “那你可就猜错了,这次为师带你过来,确是要去见楚溟。”褚漫川转过身走在兰则安前面,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撩拨。

    兰则安老老实实跟在他的斜后方,脑子里无端闪过一幕幕两人亲吻的画面。那种强烈的、令人血液沸腾的感觉迅速占据他的头脑,一呼一吸间似乎还嗅见了师尊身上清冷的气息,那种——砰!!!

    兰则安一头撞上褚漫川,意识回笼的刹那间,他瞳孔一缩,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我听你呼吸微乱,明显是受了这迷雾森林的影响,在想什么?”褚漫川有意提醒他,“只有在你心里足够重要的、或是能够直接影响你道心的人或事,才会让你在这里乱了心神。”

    那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兰则安在他眼底清楚看见了自己,而且只有自己。他脸一热,慌乱移开了视线,心如鼓擂,什么也没想就说:“弟、弟子没想什么,只是道心不稳才会如此。”

    话一出口,他先是一愣,随后懊恼地垂下脑袋。真是要了命了!师尊分明都跟他说清楚缘由了!但他这个解释却连他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说相信!

    兰则安嘴唇动了动,硬邦邦地重新开口解释:“回师尊,弟子只是在想——”

    轰隆一记雷鸣从北方天际炸响,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就见滚滚黑云铺了满天,一道道金色闪电像游龙一样在云层中不停翻滚,好像要把苍穹撕裂开似的,带着无尽威势,让人远远看着都觉得有种窒息感。

    “这是……进阶金仙的九转天雷。”褚漫川目光明明灭灭,心中有了决断,“你在这里等我,记住,不要出这个阵法。”

    话音落下,兰则安身前多了枚小小的银色符纸,脚下随即出现了一个小型隐匿法阵。看事态紧急,他没多问,只道:“弟子遵命,还请师尊万事小心。”

    金仙阶层的事情不是他能够参与的,没实力、也没那个资格,跟着师尊过去了只会给他添麻烦。兰则安很有自知之明,在原地盘腿坐下,继续遥遥看着远方那仅剩黑金两色的天空。

    雷声一声响过一声,渐渐的,那金色闪电像是彻底穿透了云层,把整个北方的天都染成了令人瞩目的灿金色。“轰隆”一下,一道粗壮的雷电直直劈下,金仙雷劫正式开始。

    兰则安胸口莫名升起一种很奇妙的震颤感,就好像雷落下来的时候,也劈到了他身上似的。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胸膛,半晌不禁莞尔。

    他这是疯了吧?他一个小小的上仙三层,距离金仙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像生了癔病一样,搁这儿异想天开起来了。

    兰则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好。大抵是这场面实在罕见,也或许是因为金仙是每一个修道者向往的层级,每每落下一道天雷,他的心脏就跟着狠狠一颤。

    第九道天雷时,褚漫川终于到达雷劫边缘。他在这里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魔域的魔王魔后,三位皇子,以及魔域唯一的公主都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熟悉的魔域城主。

    楚溟的雷劫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褚漫川也没想着在这个时候去跟他们寒暄,找了处相对偏僻的地方安静等着。

    九转天雷的最后一道尤其凶险,威力比前一道至少翻了一倍。楚溟是剑修,不过修的却是魔道,褚漫川见过她的剑,杀气十足,像是永远也不会后退,一招一式都带着无穷无尽的战意。

    第九道雷击的时间格外漫长,金色雷电把楚溟一整个包裹在里面,外人根本窥不见一丝一毫她的模样。只是隐隐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楚溟!”褚漫川寻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正是传言中的胥苍梧,那位魔族二皇子殿下。

    魔族三位皇子中,属胥苍梧的修炼天赋最高,武法双修,九百年前成功度过九转天雷雷劫后位列金仙。在褚漫川仅有的记忆中,这位二皇子殿下品行端正、怀瑾握瑜,与他那全身上下起码八百个心眼子的大哥,还有成天不干正事、素爱寻花问柳的四弟完全不同。此刻他双眼直直望着那道刺眼的雷电,一动不动,全部心神和注意都放在了楚溟身上,那份情意不像是掺了假。

    “放心吧,我那二弟,对你那楚溟可是情真意切,痴心多年,只怕此生都要被玩弄在股掌间了。”胥苍辰环抱着双臂,不疾不徐走到褚漫川身边,立体的五官像雕塑般英俊,眉眼鼻唇完全长在了脸上最合适的位置,整张脸像是造物神精心创作出来的一样,叫人见上一眼就很难移开目光。

    只可惜褚漫川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依旧看向雷劫之下的光影,淡声道:“现在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吧?”

    “区区雷劫,对楚溟来说易如反掌,哪儿值得我等一众人在这苦哈哈等着?”胥苍辰耸耸肩,觉得没趣。

    褚漫川奚落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胥苍辰心情很好地笑出声来,悠悠然道:“自然是等着看雷劫之后会发生的好玩之事,仙尊要不要猜猜看,会是什么事呢?”

    褚漫川没搭他话,仔细聆听着光影之中的破裂声。凡器修者,渡九转天雷雷劫时,本命仙器都会破碎重组,无论仙魔妖鬼哪一道,这都是必须经历的一遭。成就金仙,哪有容易的呢?

    胥苍辰耳朵轻微动了一下,双眸一亮,看热闹的兴致生生提高了三分:“仙尊不说话,那我就友情提示一下,接下来的事跟你那心尖上的人也有关。”

    褚漫川眸光顿寒,声线微沉:“什么意思?”

    胥苍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吟吟地补充了句:“当然,跟迷雾森林里的那具新身体,也有干系。”

    褚漫川沉默片晌,忽而嗤笑出声:“大皇子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看我那个傻二弟,心满意足了几千年。”胥苍辰稍稍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仙尊又何尝不是呢?眼看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而仙尊境界跌落,若是一会儿再受了刺激……那就是本殿之过了。”

    对上那双含着坏笑的紫眸,褚漫川不适地眯了眯眼。

    “对了,有一件事,我猜楚崖一定没告诉你。仙尊可知,楚崖和楚溟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又如何?”褚漫川眼中的冷色几乎要化为实质。

    胥苍辰眉梢一扬,好整以暇道:“如何不如何?仙尊一会儿就知道了。”

    褚漫川眉心微蹙,心跳没来由得漏了一拍。胥苍辰的话是一方面,这人虽然喜欢看热闹,性子也恶劣,却从来不说假话。他说的‘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还有,这所谓的天下不太平……

    琅琅剑鸣声响彻云霄,一把黑金色的长剑冲天而起。那把剑的正下方,楚溟身姿笔挺,双目轻合,一头青丝随风飘扬。

    褚漫川凝神感受片刻,心神一震。

    楚溟……楚溟竟然也缺少了一魂一魄!

    怎么会这样?楚崖之前魂魄元神皆正常,是变成兰则安以后才缺少一魂一魄的,而楚溟好端端的,怎么也会缺少一魂一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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