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剑身轻颤, 其势锐不可挡。

    楚溟着一身红黑配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织金图案,端庄中不失飘逸潇洒。她和楚崖确实长得很像, 粗粗一看会觉得轮廓很像, 但仔细端量过后,还是能看出他们二人眉眼间的不同。楚溟会隐隐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但楚崖却给人一种直观的骄傲张扬、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楚崖以前只跟他说过楚溟是他妹妹,但龙凤胎这件事确实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内情, 褚漫川不得而知,但他的确因为胥苍辰的那些话, 有些心绪不宁。

    悬在半空的长剑剑身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像蛛网一样,迅速延伸至整把长剑。雷声平息, 剑鸣声也跟着平息下来,楚溟的本命剑彻底破碎,直到这个时候,褚漫川才猛然发现,楚溟缺少的一魂一魄竟然就在她的本命剑中!

    金光从天而降,将那把剑、连同剑下的楚溟一同笼罩在内, 这是进阶金仙成功的标志。但不知道为什么, 楚溟的脸色比刚才承受雷劫时还要难看, 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承受着什么痛苦。褚漫川眸中暗色翻涌, 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收紧。雷劫之后度心劫……楚溟这个反应, 分明是剑心大变的兆头。

    “仙尊现在明白了吗?”胥苍辰斜睨着他, 眸中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对姓楚的兄妹俩是把你和我那傻二弟当棋子玩呢, 以情入道,看破红尘后便可斩情绝爱,待位列金仙时顺理成章就转了无情道。一魂一魄入本命剑,便是上古时期真正意义上的人剑合一。这楚溟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此法虽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长处,却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上古时期,诸神云集,他们拥有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一旦动了凡心,轻易就能使得六界动荡。为了规避这种情况出现,他们会专程下界历练,去度情劫,待功成之时斩断情缘,成就大道。其中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一魂一魄融入本命神器中,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大道。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动了心,本命神器就会第一时间有所感应,直接影响到主人的实力,避免出现因为个人情爱、影响六界苍生的局面。

    褚漫川一言不发,微垂的眼睫盖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神色比刚才还要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胥苍辰也不盯着他细看,抬眸望着万丈金光中的楚溟,神色玩味。

    龙凤胎,一个修仙,一个修魔,但练的都是剑,最初也都是因情入道。七百年前,这对兄妹皆位列玄仙巅峰,距离金仙仅有一步之遥……真是,好巧啊。无人看见,褚漫川的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他与楚崖先是师徒后是道侣,自然是不想声张,平素也尽量低调行事。而楚溟与胥苍梧在一起那么多年,楚崖却连提都没提过一次,瞒得那样周密,他连一点端倪也没瞧出来。若不是今天来了趟魔域,只怕他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一道隐晦的仙力波动出现,胥苍辰侧眸,身边已然不见褚漫川的身影。

    “真有意思啊,这世道,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他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一层癫狂之色,两颗紫色的眼珠亮意惊人。

    迷雾森林中,兰则安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着下巴,不知不觉中起了困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褚漫川是突然出现在隐匿阵法中的,没有丁点儿征兆,就站在了兰则安面前。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紫色袍角,他脑子一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刷的一下从地上站起身,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师尊,你——”

    “你好大的胆子!”褚漫川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像是寒冬腊月的冰锥一样刺骨,“楚崖,你、竟、敢,如此戏弄本尊。”

    他的声音咬得极重,但语速却拖得很慢很慢,眼眸中泛着血色,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煞气。

    兰则安被褚漫川死死掐住颈子,一动也不能动,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褚漫川的手腕,但褚漫川力气太大,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褚漫川眼睁睁看着兰则安的脸憋得通红,满腔恨意像火焰一样在心底疯狂燃烧,右手非但没有要松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用力。

    兰则安最开始还尝试着去安抚他,但见褚漫川这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也逐渐卸了力气,任凭褚漫川如何,他都没有再反抗。

    被隐瞒多年的怒火和愤恨占据了褚漫川的大脑,他看兰则安似乎是认命了,没有一点挣扎下去的意思,眼底那抹猩红愈发重了起来,眸色暗沉冰冷,但嘴角却缓缓扬起,突兀地笑了起来。

    那道诡异的笑声拂过兰则安耳畔,他专注看着褚漫川的眼中多了分明晃晃的担心。他不知道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这副表现也知道师尊定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以致于又把他当成楚崖了。

    毫无防备之下,褚漫川突然松开手,来不及反应的兰则安往后猛一踉跄,新鲜的空气涌入喉咙,带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捂着脖子在原地咳嗽了许久,等容色褪过那阵红,苍白得仿佛大病初愈。

    褚漫川仔仔细细看过兰则安的脸,那眼神像是一只凶兽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满满的都是占有欲和掠夺欲。兰则安嘴唇微动,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总觉得不妥。终于他下定决心,温声唤道:“师尊?”

    “嘘。”褚漫川却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喑哑的嗓音带着两分病态,“别说话,我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弄疼你了?”

    兰则安眸色微动,缓慢地摇了摇头,道:“弟子没事,只是师尊……”

    褚漫川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覆在他唇上的那根手指缓慢下滑,沿着下巴一点点擦过他的皮肤,来到了他的喉结上。兰则安全身紧绷,感受着那根温热的手指时轻时重地摩挲那处小小的凸起,不停地撩拨着,挑逗着。褚漫川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由着性子玩了一会儿,最后用了几分力气按了下去。

    兰则安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褚漫川立刻抬眼望向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他的嗓音轻快,细听虽然还有些泛着哑意,但语气却好像恢复正常了一样,就是这话……兰则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斟酌着回话,也没看自己,褚漫川等了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反问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跟本尊亲近吗?”

    兰则安脑子轰的一下,先是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意识到褚漫川这话是什么意思时,从头到脚涌起一阵寒意。他僵硬地抬起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师尊,弟子——”

    “本尊不想听你说什么‘弟子知错’、‘弟子有罪’这种冠冕堂皇、听了无数次,且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褚漫川不耐打断他,步步紧逼,“趁人之危有什么意思?本尊现在命令你,把那天的事再做一遍。”

    兰则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手脚冰凉,完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见他迟迟不动,褚漫川不愿意了。他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笑,眸中阴郁深沉,周身气场森寒骇人:“哑巴了?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师尊责罚。”兰则安后退一步,重重跪倒在地。

    “怕什么?本尊又没怪你。不然那天事后你怎么能活着走出藏月山呢?”褚漫川本蹲下身子,抬起他的下巴,语调端的尤其温柔,“本尊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有意思极了,你觉得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师尊。”兰则安咬着牙,心跳声在这个小小的阵法中清晰响起,“弟子但凭师尊发落。”

    “方才本尊不是说了吗?”褚漫川手下略一使劲,硬生生把兰则安往自己面前拉了些。两人距离变近,他低下头,与兰则安鼻尖轻抵,“或者,你想让本尊主动?”

    周围落针可闻,兰则安睫羽一颤,正要开口,唇上却陡然落下一道温热的触感。只一下,这个吻一触即离,快到兰则安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褚漫川就甩开了他的下巴,站起身俯视着仍跪着的兰则安,寒声道:“我和你,来日方长。”

    “起来吧,有故人来了。”褚漫川手一挥,一阵清凉的风绕过兰则安的脖子,他抬手摸了摸,那里什么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兰则安只当是师尊的故交,就想着不能给师尊丢人。他站起身仔细收拾了一下,旁边站着的褚漫川留意到他的动作,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聪明。”

    聪明?什么聪明?

    兰则安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发问,况且即便是说了,师尊这会儿也不可能搭理他。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超脱了他的认知,给师尊和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褚漫川撤去了阵法,没多久,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位神色寡淡的女子。

    那女子清清冷冷,纯黑色的瞳孔给人一种冷峻凉薄的感觉。她安静地站在兰则安对面,凝视着他,虽未言语,但周身的气势却不容小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兰则安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很微妙的感受。刚来魔域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和他这么相像。要不是十分确定自己刚刚化形,而且还是婆娑古境孤零零的一株帝兰,他都有种想冲上去问身份的念头了。

    “仙尊,还请借一步说话。”楚溟打量兰则安半晌,已然笃定他彻底没了以前的记忆。

    褚漫川走到她旁边,随手设了个小型结界,声音平淡:“恭喜了。”

    “仙尊客气了,进阶,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罢了。”楚溟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声音也没有起伏,“晚辈此次过来,一是为了感谢仙尊对我兄长的照顾,二也是想跟仙尊说一下我兄长的事情。”

    褚漫川无所谓地开腔:“你是想告诉我楚崖修的也是无情道吗?”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心里居然还生了些可笑的期待。

    楚溟并没正面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如实相告:“仙尊有所不知,我和兄长都是继承父亲的遗志,所学皆是家族传承。我们家虽然人丁稀少,但无一不是以情入道。”

    褚漫川被她这句‘以情入道’气笑了,嗤笑着反问道:“你所说的以情入道,就是在大道既成之时,背弃往日许过的山盟海誓,轻易就抛弃昨日还与你相爱的人吗?”

    楚溟疑惑地看了眼褚漫川,不解地问他:“仙尊此言何意?无情道便是如此,况且我从未跟任何人许下过什么誓言,也不存在‘背弃’一说。我此番寻来,只是想知道我兄长是从哪里回来的。”

    褚漫川也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是万世仙宗的一个弟子把他从婆娑古境带回来的,你的一魂一魄在你的本命剑中,但他的本命剑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损毁,如今也只是上仙修为,剩下的一魂一魄会在哪里?”

    “兄长是在上古神域陨落的,仙尊,我需要去一趟,回来以后再给你答案。”

    第 32 章

    褚漫川目光闪动, 蹙眉道:“你觉得有可能会在上古神域?”

    “我只是怀疑。”楚溟若有所思地看向兰则安,“不过晚辈还有一事,还望仙尊解惑。”

    “你说。”褚漫川隐隐猜到了些。

    楚溟淡声问道:“仙尊可知兄长所爱之人?”

    褚漫川盯着楚溟看了半晌, 笑了:“你这个亲妹妹都不知道, 那我这个做师尊的,又会从哪里知道呢?”

    楚溟眉心动了动,但语气却是平静且疏离的:“仙尊似乎不满无情道。”

    “的确,我并不苟同。”褚漫川薄唇轻启,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踩着别人的一颗真心进阶, 此举,寡情薄意,必有恶果。”

    话不投机半句多, 楚溟没作任何解释,只道:“我观兄长如今是上仙三层的修为,若是之后想成功进阶灵仙、真仙、玄仙,势必要找到他从前心仪之人。”

    褚漫川问道:“若是找不到呢?”

    “那他最多修炼到上仙巅峰的修为。”楚溟顿了下,又道:“或者就是让兄长恢复记忆,找到缺失的一魂一魄, 那进阶自然也就不成问题了。”

    褚漫川收回目光, 斟酌着问道:“你修无情道的事情在此之前, 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楚溟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答:“只有兄长一人知道。”

    “那……你方才过来,可曾有人为难你?”褚漫川想知道魔域王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楚溟摇摇头, 应声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 多谢仙尊关心。”

    褚漫川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危险的精光。他不知道楚溟是怎么解决胥苍梧的, 他只知道,兰则安、或者说楚崖,若是想着这样甩掉他,那就是上赶着找死。同样的手段用了两次,瞒了他那么久,还是故作深情的瞒着他——死,简直是太便宜他这个好徒弟了。

    “我还有一事,楚崖缺少一魂一魄,可有办法遮掩?若是遇见鬼界的引魂幡,该当如何?”褚漫川本来是想去借天狱镜,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没脸登门。

    楚溟拿出一枚菱形的白玉,递给褚漫川,道:“我是从上仙时就把一魂一魄移入了我的本命剑中,这玉是兄长给我的,戴在身上,任何人瞧着,我的魂魄都是完整的。即便是鬼界的引魂幡、招魂铃一类的法器,只要不是修为超过一个大境界,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褚漫川接过来,没好气地说:“他还真是准备齐全、未雨绸缪啊。”

    “仙尊,那我便先告辞了,等从上古神域回来,我再来寻你。”楚溟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兰则安望着她的背影,颇有些出神。

    褚漫川走过来,悠然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兰则安的眼皮跳了一下,危机感如影随形。师尊同他说话的语气已然恢复寻常,但越是寻常,他却越觉得诡异。不过刚才那女子的身份倒是不难猜,他略思索下就给出答案:“回师尊,弟子猜想,那人应是游长老提起的‘楚溟’。”

    褚漫川并不意外,似是随口问了一嘴:“你觉得她和楚崖会是什么关系?”

    这两人都姓楚,楚崖七百年前是玄仙巅峰,而楚溟适才刚刚进阶金仙,他们实力相差甚小,应是同辈,且年龄相差无几。

    “师尊,弟子估摸着,他们二人应是兄弟姐妹吧?”兰则安声音很轻,语气也不绝对。

    褚漫川侧过脸看他,无端笑了一声,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我和楚崖关系如何?”

    来了!兰则安心里猛一突突,垂下眼睑,迟迟开不了口。

    其实那天亲吻时,褚漫川呢喃出的那声“楚崖”就很不对劲。那样亲密的姿势,那样亲密的举动,便是再不清醒,也不该叫出那个名字。如此迹象只有一个答案,但那时,兰则安几乎是潜意识里就否决掉了那个猜测,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真相。

    如今,褚漫川可不想再惯着他,也没有那个闲心陪他继续消磨:“本尊问你什么,你如实回话便是。如此拖拉,莫不是还想着如何欺瞒本尊?”

    兰则安心里空落落的,原本明亮的黑眸似有似无的掺杂上了一抹悲凉:“回师尊,弟子不知。且弟子私以为,此事弟子不便知晓。”

    “不便知晓?”褚漫川咬着字,再往前迈了一步,与兰则安的距离将将半尺,眼中有些许凉意正在酝酿,“可本尊看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兰则安想解释,但想好的话却又在喉咙间无声消散,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无论如何,他都知道今日过后,他跟师尊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你不说,那就由本尊来替你说。”褚漫川微微一笑,但那双眼却是让人看得心中一寒,“你知道楚崖的剑心,你也知道书房里被他藏起来的那两本书。你看了,发现了,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本尊问你,你避而不答就算了,还跟我在这虚伪的说什么‘不便知晓’。若是真的‘不便知晓’,那你那日趁着本尊疗伤之后意识模糊、以下犯上时在想什么?”

    “弟子什么也没想。”兰则安这次没有犹豫,在褚漫川话音刚落下时就给出了答复,“师尊,弟子——弟子确实有罪,且罪孽深重,但弟子当时,真的什么也没想。”

    事后他几次回忆,都觉得自己当时像是迷了心窍,有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恍惚感。

    “什么都没想?”褚漫川啧了声,拖着腔调,意味深长地看着兰则安,“你说你什么都没想,那就是无意为之了?无意为之,乃无心之过,那本尊是不是不应该说你、也不能说你啊?”

    “弟子绝非此意!”兰则安脱口而出。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重要,也没什么关系。”褚漫川神色薄凉,唇边带上了讥嘲的笑意,“你以为本尊会在意吗?你说什么、做什么、包括你这个人,你觉得能让本尊放在心上吗?你莫不是忘了,本尊在沧净山收下你时,是怎么说的?”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胸口出现,兰则安自嘲地笑了声,强撑着开口:“我没忘,当时仙尊说,我长得很像仙尊死了七百年的弟子。”

    “记性不错。”褚漫川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么聪明,想必多少也能猜到些本尊与楚崖的情意。”

    说到这,他停下瞥了眼兰则安。

    兰则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师尊收下他做弟子是因为什么,但切实听到师尊这么说时,心里也不可避免地抽了一下。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翻涌变幻,楚崖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围绕着他,带给他连绵不尽的酸涩之意。

    褚漫川眼底的偏执显而易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兰则安,声音里透出理所当然的恶劣:“这些日子在宗门里,想必你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你师兄楚崖的消息,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不仅仅只是本尊的徒弟。”

    兰则安还是没说话,依然低着头,好像这样,就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魔域的天空不如仙域明亮,迷雾森林中的空气也透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兰则安单是站在这里,什么也没做,就觉得压抑沉重。褚漫川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奇特力量,落在耳中,压得他喘不上气,全身仙力也变得虚弱起来,在体内流转得缓慢艰涩。

    “仙尊走得急,倒是叫我好找。”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一声懒散随性的男声。

    胥苍辰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视线毫不收敛的落在兰则安身上,仔细瞧过后,递给褚漫川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褚漫川微眯着眼,猜到他会过来,却不知是何来意。

    “在下胥苍辰,敢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胥苍辰最后停在兰则安对面,温文有礼地问道。

    兰则安抬眼望他,一副一看就很虚伪的笑容,并着两颗像宝石一样的紫色眼珠。

    他语气轻淡,并不热络:“在下兰则安。”

    “兰则安?真是个好名字。”胥苍辰像是一点也没看出他的敷衍,亲热地同他攀谈,“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如若我没料错,小兄弟应是第一次来我们魔域,大可与你师尊多待些日子,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二位贵客。”

    兰则安不说话了,此人说的是‘二位’,那这个问题自然就抛到了师尊身上。要走要留,当然也是师尊决定。

    “若是殿下没有什么要紧事,本尊就告辞了。”褚漫川现在没心情跟他说这些废话,直言道。

    胥苍辰端着玩世不恭的笑,随意地挥了下手,道:“我此番来找仙尊,仅代表我自己,仙尊直接唤我名字便是。” 

    说话间,他隐晦地扫了眼兰则安:“此事需要仙尊帮忙,却也有利于仙尊。”

    褚漫川不接他的腔,面色冷淡,看不出一丝波澜,似乎对他找过来的原因并不感兴趣。

    胥苍辰故意叹了口气,感慨道:“也是,你已经见过楚溟,我想也是不需要天狱镜的。我来寻你,其实与你们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有关,我想邀仙尊同去九狱塔一趟。”

    褚漫川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道:“为何?”

    “仙尊有所不知,九狱塔虽有九层,其实这地下还有一层,名曰天魔血窟。”胥苍辰靠着一棵树,双腿随性地交叉站着,声线平稳,全无半分说起自家秘闻的隐蔽感,“想要进入这一层,需得位列金仙的仙修和魔修一同发力,才能打开血窟禁制。”

    “你既然知道我境界跌落,那此行找我同去,只怕是无用的。”褚漫川冷静地阐述这个事实。

    胥苍辰却摇了摇头,十拿九稳道:“仙尊多虑了,要打开天魔血窟的禁制,关键是在于人,不在于修为。”

    “此话怎讲?”褚漫川眼中闪过深思。

    “因为我们的目的是天魔血窟里的天魔珠,只要度过九转天雷雷劫,是被天道承认的金仙即可,境界是否跌落并不重要。”胥苍辰说完,取下食指上的一枚银戒,“仙尊看我如今境界如何?”

    褚漫川感受了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胥苍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成功度过了九转天雷雷劫,可如今的修为却连跌两个大境界,只有真仙巅峰的实力。

    胥苍辰慢条斯理地戴上戒指,慢悠悠地说:“之前我借助一件仙器、用了些旁门左道成功进了这天魔血窟,结果发现拿不出来天魔珠,自己也遭到了反噬。”

    褚漫川多少提起了两分兴趣:“那这天魔珠到底有何作用?”

    胥苍辰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他单独传音:“凭此珠,可入上古神域任何一处,且无时间限制。”

    褚漫川的眸色骤然一深,紧紧看着胥苍辰,好半天才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楚溟这一去多半是要无功而返,我说此事有利于仙尊,原因……仙尊心知肚明。”胥苍辰耐人寻味地看着他,继续给他一个人传音,“仙尊可不是胥苍梧那样的性子,若是今日这事发生在仙尊身上,只怕楚崖刚成金仙,就要身首异处了吧?”

    褚漫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所以你觉得,我想找的东西是在上古神域了?”

    上古神域?师尊想找什么东西?

    兰则安下意识看过去,却在对上那双暗沉的眼眸时,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以后,他转过身继续当个安静的背景板。

    胥苍辰看他没有丁点要瞒着兰则安的意思,眉梢一挑,道:“难道不是吗?在哪儿丢的东西就要在哪儿找回来,不然面子里子都丢了,那怎么行?”

    褚漫川倒是真的好奇了:“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去天魔血窟这件事,我答应了。”

    胥苍辰莞尔:“我一个外人,哪里能知道什么呢?不过三分事实,便可推出七分真相。”

    “所以你的这三分指的是哪三分?这七分又是指哪七分呢?”褚漫川语调缓慢,但语气却带着十足十的压迫力。

    胥苍辰斟酌片刻,还是选择给他传音:“楚崖当时是在上古神域陨落的,正常情况下自然是该魂飞魄散,可兰则安却只缺少了一魂一魄,而且还是从婆娑古境被带出来的,这就说明他当时还有余力,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此说来,他缺少的一魂一魄大概率是不会在婆娑古境的,因为帝兰元神力量偏强,魂魄凝聚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你接着说。”褚漫川也没有说出声,同样选择传音。

    胥苍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半晌才道:“只要有了这天魔珠,你去上古神域就没有了时间限制。赶在楚崖重新修成金仙之前找到他缺少的一魂一魄,待魂魄归位,记忆恢复,你再破了他那无情道,岂不快哉?”

    褚漫川嘲弄地反问道:“我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提议让胥苍梧这样做?”

    胥苍辰慢慢喟叹出声:“即便是说了,结果也不会变的。我那个二弟啊,样样都好,就是整颗心、整个人都吊死在了楚溟那棵歪脖子树上,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

    “看着他如何?”胥苍辰居然还笑了起来。

    褚漫川冷声总结:“看着他误入歧途。”

    “所以啊,本殿还是喜欢跟仙尊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胥苍辰意有所指,“即便眼下处于劣势,但反败为胜,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 33 章

    天魔血窟。

    兰则安放眼望去, 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色湖泊,湖泊边依稀长着几棵扭曲的矮树。头顶的天也是不正常的血红色,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黑暗堕落的气息。

    “喂, 我说姓兰的, 你能在这里待下去吗?”说话的是胥苍桐,魔域王室的三公主,本来是在九狱塔中修炼,凑巧发现他们三人要进天魔血窟, 于是就跟过来了。

    她与胥苍梧是孪生兄妹,自从发现楚溟修的是无情道, 连带着楚溟的哥哥楚崖,她也记恨上了。而兰则安刚好跟楚家兄妹俩长得都很相似,自打见面开始, 她对兰则安就没个好脸,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不过兰则安并不在乎,他现在精神都还是恍惚的。自从被褚漫川亲口告知他与楚崖的情意之后,一连几天,他什么也没做,每日每夜都在发呆。他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空落落的, 好像心里缺了一块, 内心充盈着一种解释不清楚的失落感。

    他抬眸看向胥苍桐,那双黑眸沉静、淡漠, 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透着一股子死寂:“我可以。”

    胥苍桐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兰则安是在回答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她盯着兰则安打量半晌,怎么看这家伙都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仙, 还是一个低阶上仙,但方才那一眼……居然会让她凭空生出一种对面这人是和她哥哥一样厉害的存在。

    “我大概是疯了。”胥苍桐赶忙摇摇头,不想再跟这个实力低微的仙修一般见识。

    兰则安的视线终于落在正前方。

    以前都是他跟师尊走在一起,可眼下却换成了这个第一眼就让他讨厌的胥苍辰。

    “则安?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胥苍辰转过头,脸上挂着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语气也是斯文有礼的,“一会儿我们就要到此行的目的地,去天魔之域取那天魔珠了。还跟刚才一样,我和你师尊同时发力即可打开禁制,只是这禁制一旦开启,我们四人就会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这天魔之域是真实景象与虚假幻境的叠加,一步一景,很难分辨,你需得处处留意小心。”

    兰则安神色很淡,声音也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多谢殿下告知。”

    “则安不必同我客气,你师尊可是我的老相识了。”胥苍辰有意在‘老相识’三个字上放慢了语速,重重咬着字。他挑眉看向兰则安的眼神略显挑衅,好像说的不是老相识,是老相好一般。

    兰则安懒得搭理他,直接移开了视线。

    前面,褚漫川瞥了眼胥苍辰,递过去的眼神清晰表露出一个意思,你真是有够无聊的。

    我这不也是帮你嘛?我可是站你这边的! 楚崖他就是欠收拾!

    胥苍辰挑了挑眉,一副我这是为你好的模样。

    褚漫川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天魔之域,听起来倒是有些像婆娑古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是假、假亦是真。”胥苍辰声音有些飘忽,“不过这里不比婆娑古境,险境看得见、也摸得着,姑且算是个历练之地。”

    兰则安反复斟酌着胥苍辰的这些话,总觉得其中似有深意。

    “哎,姓兰的,你怎么想着要去仙域修行啊?”胥苍桐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主动凑了过来。

    她的眉眼生得极漂亮,明眸皓齿,耀眼不可方物。穿着一袭烟紫色纱裙,腰间别着一枚银色铃铛。

    兰则安也不纠正她的称呼,声线如常:“自化形之后,我就跟着仙门弟子入了仙域。”

    “当初是黎修凡带他回的万世仙宗,你觉得这事有古怪吗?”胥苍辰给褚漫川单独传音。

    对此,褚漫川只回了他三个字:“不知道。”

    “那你觉得师鹤语觉得这事有古怪吗?”

    褚漫川侧眸看他,半是诧异半是打趣,“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若是你真想知道,不妨向万世仙宗递上拜帖,师兄总不好避之不见吧?”

    “他做得出来那种事,你是不知道,他那人狠心起来就像没有心一样。我之前跟你说过没有,当初在修真界,他和我一个修仙一个修魔……”

    “说重点。”褚漫川对他们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师兄知道黎修凡不对劲?”

    “以我对他的认识,这种小把戏可瞒不过他。”胥苍辰不假思索,“没说就一定是没必要说,时机到了,你不问,他应该就会主动告诉你。”

    褚漫川冷冷一笑,道: “就连你一个外人都知道,他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时机未到’的招牌,扯着‘为你好’的旗子,好像什么就都能搪塞过去了。”

    胥苍辰赞同地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你说的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方才我话还没说完,我和他当初在修真界认识的时候,我就觉得我遇上对手了!”

    褚漫川不想听这些,干脆屏蔽了听觉。

    胥苍辰幽幽地叹了口长气,感慨道:“果然是他师弟啊,一样的冷血无情。”

    最后,四个人里还是胥苍桐最先开口:“我们到了!”

    她的尾音稍稍上扬,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说话的人心情很好,像是出来游玩似的,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兰则安看向正前方,那里有座圆形的山丘,光秃秃的一片,连根草都没长,乍一看就像一个没有立碑的坟头。空中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它们围成一个圈,就绕着山丘最外围飞,一圈接着一圈,除了振翅的簌簌声,竟没有一只鸟啼叫。

    “仙尊,我们开始吧。”胥苍辰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态度,神色也认真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山丘四周迅速扩散,一左一右把山丘围拢在中间,仙魔之力泾渭分明,呈现出一白一黑两道环形光柱,上达云霄,下入地底。

    “仙魔妖鬼四道,皆可成就通天大道,待我们成功渡劫,修仙之时,就得做出选择了。”

    “你应该会跟他去仙域吧?可我是魔修,我是一定要去魔域走一遭的。”

    恍惚间,兰则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他怔愣半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些应该是他成仙以前的记忆。

    “轰——”雷鸣般的声音在山丘四周炸响,黑白色的强光吞没了苍穹,兰则安定睛看去,那道紫衣身影挺拔修长,墨发随风轻扬,有如皎皎云间月,孤傲清冷,让人见之难忘。

    他和师尊这几日都没有说过话,确切来说,是这几日师尊都没有理他。楚崖已经死了,他和褚漫川之间的种种情意也都化为泡影,兰则安再不愿意承认,也没法继续自欺欺人,骗自己楚崖只是一厢情愿。

    “姓兰的!你这心也忒大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能走神?”胥苍桐震惊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就属你最弱!就属你最需要小心注意!”

    师尊还是没有回头,就像是彻底抛弃了他这个弟子。兰则安眼神黯淡,声音有些嘶哑:“多谢殿下告知。”

    “喂,姓兰的,你这声‘殿下’怎么跟称呼我大哥一样!”胥苍桐上下扫视了他一遍,怎么看都觉得他弱弱的,“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殿下可以有很多个,但我胥苍桐可只有一个!”

    兰则安被她这句话震了一下,终于正色看她。

    前不久,他还在蓝义面前振振有词:“可我就是我,我只是兰则安,我跟楚崖师兄是不一样的。”

    但没过多久,他反倒困于其中了。

    其实归根结底,他在意的还是师尊,所有人都可以把他当成楚崖的替身,唯独师尊不可以。因为别人说他“像”,他只是“像”,但若是师尊也说他“像”,那他就是“是”。他不想被师尊当成另一个楚崖,即便再像,他也只是兰则安。

    青金色的兰花虚影出现在他身后,只是一瞬,仙力进阶的波动就在天魔之域中出现。

    胥苍辰紫眸倏然一亮,来了兴趣:“仙尊,你这新弟子晋级如此之快,你有没有想过其中原因?”

    褚漫川眼神略略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道:“我看殿下似乎有些想法?”

    “我呢,也是突然觉得,虽然楚溟修的确实是无情道,但楚崖他或许不一定啊?”胥苍辰脸上是一副坐等看热闹的表情,“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你看这几天你那小徒弟茶不思饭不香,那种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痴情模样可不像是演出来的。”

    褚漫川却是笑了,虽然那笑不达眼底:“之前说他修无情道的是你,现在说不是的也是你,你这么好奇,干脆也跟楚溟一起,等找到他那缺少的一魂一魄,你不如亲自问问他呢?”

    “正有此意。”胥苍辰眼中划过一抹深色,“不过眼下天魔之域的禁制即将开启,仙尊小心了。”

    雷鸣声震耳欲聋,兰则安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天上乌云十分厚重,粗壮的闪电穿过云层,砰的一下落在地面,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胥苍辰说天魔之域是真实与虚假的结合,但兰则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没分出真假,倒是无端有种这里的雷差了几分意思的荒谬感。

    这时,一道水桶一样粗细的雷电向他头顶袭来,兰则安手里的青霄剑划破长空,带出一道青金色的剑光。

    “砰!!!”雷电与剑光剧烈碰撞,光芒中,刚刚分开的胥苍辰出现在他眼前。

    “放心,这里是真实之景,我也是真人。”胥苍辰没再像刚才那样寒暄,直接说明来意,“兰则安,我可以告诉你,你师尊这几日反常的原因。作为交换,你帮我一个忙。”

    兰则安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道:“我拒绝。”

    “只是一个小小的忙,你帮我稍件东西给师——你们宗主。”胥苍辰以为他是担心这个。

    但兰则安却道:“师尊所想如何,我这个做弟子的,不便知晓。”

    胥苍辰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若搁他认识的楚崖身上,这事顺理成章就成了,结果这兰则安……呦,还真是不一样了啊。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兰则安,好像刚认识他一样。

    “那我这次就跟你们一同去万世仙宗。”他悠悠然道。

    对此,兰则安不置一词。

    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都跟自己没关系。

    “好了,咱俩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带你去寻你师尊。”胥苍辰根本不问兰则安的意见,抬臂一挥,层层乌云退散开,兰则安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气恢弘的宫殿。

    宫殿依山而建,殿门大开,正殿里,褚漫川和胥苍桐都已经到了。褚漫川依旧没看他,自顾自站在原地出神。胥苍桐也是跟刚才一样跟他打招呼:“姓兰的,这天魔之域可是很适合上仙修为的修士历练的,你怎么跟我大哥一起走捷径啊?”

    “啊,是我把他带过来的。”胥苍辰随意笑笑,“这个不打紧,对他也没什么作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取那天魔珠。”

    “则安,你站到你师尊那边去。我和苍桐站在一起,一会雷劫落下时,仙魔之力必须完全分开。”

    兰则安依言照做,只是自进入天魔血窟就一直存在的疑问却是在此时,再一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胥苍辰会让他一个小小的上仙来这里呢,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拉低这支队伍的战力。

    正思索时,一道银紫色的光芒掠过眼前。兰则安几乎是须臾间就想起了他第一次学剑时,师尊手里的那把剑。

    这剑……莫非就是师尊的本命剑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那把银紫色长剑,天上雷声滚滚,出现了前些日子见过的金色雷电。

    雷电哗然落下,兰则安视线飞快掠过对面的胥苍辰,但见他头顶上悬着一把黑金色的长刀,原来此人竟是一名刀修。

    连绵不断的雷电尽数落在这一剑一刀上,中间没有半刻停顿。兰则安仔细端量着褚漫川的脸色,眉头越皱越紧。

    师尊的脸色似乎不太对,近距离下,他还察觉出师尊的呼吸也有些乱了。

    天上的雷电越来越多,金光也越来越亮,但褚漫川的脸色却是逐渐苍白起来。

    兰则安的心狠狠纠在一起,心跳快到剧烈。

    这一刻,他无比恼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仙,实力低微,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今日若是楚崖在这里,以他玄仙巅峰的修为,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只能在旁边看着。况且楚崖七百年前就是玄仙巅峰,前几日他妹妹进阶金仙,若是他还活着,保不准也是金仙的修为了。金仙啊,金仙……

    若是金仙,楚崖一定不会让褚漫川与这雷电抗衡吧,以他对师尊的心意,站在这里的一定会是楚崖,不会是褚漫川。

    可他兰则安……实在是太弱了。

    今日在这里的是他兰则安,即便刚刚晋了一级,也只是上仙四层的修为,若他也是金仙……

    一股强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兰则安抬头看着那金色闪电,漫天耀眼绚丽的光芒中,他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一朵随时都会凋零的兰花。

    “轰隆隆——”金光大盛,雷电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向那一剑一刀袭去。

    剑身嗡鸣,褚漫川嘴角出现了一抹鲜红的血液,在最后一击雷电落在他身上的刹那,他眼中出现了楚崖的身影,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拂过耳畔。

    “师尊。”

    金色的雷电全数落在楚崖身上。

    第 34 章

    兰则安缓缓睁开双眼, 四周跃动着熟悉的仙力波动,他盯着屋顶愣神好一会儿,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藏月山。

    师尊呢?师尊现在怎么样了?

    他坐起身, 胸腔一阵钝痛, 感觉恢复的瞬间,就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在骨髓里肆意游走,骨头仿佛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生生扯断,兰则安额头全是冷汗, 面色变得煞白。

    “不想死的话就好好躺着。”

    兰则安猝然转头,褚漫川坐在他屋里的那张六仙桌边, 手执一本书卷,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撞, 眼神里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褚漫川凝注着他,细细端量许久,最终还是没能从他脸上看见想看见的神情。

    就连之前在魔域听见的那一声“师尊”好像也成了他的幻想,暗自期待的这些日子,终归还是大梦一场空。

    褚漫川难免有些失望。

    再次回到藏月山,兰则安的心境却是猛然一变, 再也不似之前的轻松。

    他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 褚漫川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死人。

    抱着破罐子破摔念头的兰则安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面前的被褥发呆, 心里想着褚漫川要看, 就让他好好看, 好好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死人就是死人,活人虽然永远不能取代死人, 但却一直拥有着死人没法再拥有的一切。

    这样想,兰则安内心逐渐坚定起来,搭在被褥上的双手也在暗戳戳使劲,悄悄纠紧了被子。

    褚漫川越看越觉得他表情不对,像是在跟自己怄气一样,一个字不说,还敢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脾气见长啊。

    他重重放下书卷,故意弄出一声不小的动静,肃声道:“你这副委屈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兰则安复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能是做给谁看的?

    褚漫川从他的眼中,清晰读出了这个意思。

    他被气笑了:“兰则安,你好大的胆子。”

    “弟子不敢。”兰则安说完,还低低咳了两声。

    “不敢?我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吧?”

    兰则安眨了眨眼,无辜地回答:“弟子真的不敢。”

    “自己身子这么差,还敢冲在我前面,本尊是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不自量力呢?”褚漫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兰则安眼睛微微一动,心情颇好地说:“自然是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身子差指的就是他兰则安,跟楚崖没有半分关系。

    褚漫川冷嗤道:“油嘴滑舌。”

    兰则安温柔笑着转移了话题:“师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宗门大比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褚漫川略显惊诧。

    “师尊有所不知,我跟白翀师兄、还有蓝义师兄约好了,等这次大比一结束,我们就结伴去婆娑古境历练。”

    褚漫川算了算时间,道:“眼下正好是大比的最后一场风云赛,距离彻底结束,还有半个月。”

    兰则安斟酌着措辞:“师尊,我们当时在天魔之域……后来怎么样了?”

    褚漫川瞥了他一眼,神情微敛:“托你的福,成功拿到天魔珠了。”

    那天那道雷电不偏不倚劈在了兰则安身上,也就算证实了楚崖成功度过九转天雷雷劫、位列金仙这一事实。胥苍辰虽然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但他总觉得,这个人跟师鹤语一样,知道些他不知道的内情。

    兰则安低笑出声,眉眼温和:“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帮到师尊就好。”

    “帮我?”褚漫川刻意咬着字,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把你从那带回来,再给你疗伤,有多耽误事吗?”

    兰则安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但他没移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褚漫川,眼神清澈却也固执,似乎是在无声表达着自己不后悔这个意思。

    有风徐徐吹来,拨动着床边帷幔,也无声吹进了褚漫川心头。

    这人好像一直都是这副德行,不听话,却也不让人讨厌。

    不!不对!他怎么能这么想呢?!

    褚漫川摇摇头,楚崖修无情道这件事还没跟他算清楚呢,结果这家伙就先发制人,装无辜扮可怜,惯会如此。

    回忆起楚溟当时的九转天雷雷劫,褚漫川的脸色逐渐难看下来。

    兰则安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现在其实有些心慌。

    上次在魔域,师尊把他当成楚崖的时候,表情就跟当下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楚崖死前都干了什么,把师尊气成这样。

    “咳咳!”这次不是装的,兰则安的喉咙确实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褚漫川还不至于对一个病怏怏的上仙动手,反正以后还有大把时间,算账也有的是机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兰则安身体养好。否则,根本没法带他去婆娑古境,更别说上古神域了。

    他把药递给兰则安,冷冷开口:“喝下去。”

    这语气,跟强迫病人喝毒药没有一点分别。

    但兰则安问也没问一句,乖乖接过药碗,一口没停地全部灌了下去。

    喝完以后,他把药碗搁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褚漫川,声如温玉:“多谢师尊,师尊对我真好。”

    褚漫川默然看了他半晌,莫名笑了起来:“本尊也是这么觉得。”

    就是对这家伙太好,才养了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出来。

    兰则安敏锐意识到了不对,正想接话,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则安,你终于醒了,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我和你师尊有多担心你。”

    兰则安怔了下:“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他和师尊的地盘上?

    听见屋里的动静,胥苍辰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目光扫向床上的兰则安。

    可兰则安并不想见他。

    他表情僵硬了一瞬,极不想看见此人,却又不得不跟此人打招呼:“多谢殿下关心。”

    胥苍辰看出了他的不情愿,眸子一弯,有意往前走了一步,亲切地追问道:“你是在我魔域受的伤,本殿担心你的伤势,就跟着你过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切,装模作样。

    兰则安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不冷不热地回道:“感觉很不好。不过……殿下不是说要来找我们宗主吗?为何则安会在藏月山见到殿下呢?”

    “还不是因为本殿放心不下你,本殿可是特意陪你师尊在这里等你醒来呢。”胥苍辰假惺惺道。

    兰则安哼了一声,拉开被子,忍着疼痛躺了下去,不想再跟面前这个讨厌的家伙虚以委蛇。

    说也奇怪,他第一次见到胥苍辰,就有种见到死对头的错觉。

    他合上眼睛,还没佯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则安。”

    “宗主?!”兰则安这会儿是真的震惊了,不至于吧?他一个小小的上仙……即便是藏霄仙尊目前唯一的一个弟子,但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师鹤语也走到了他的床边,还制止了他要起床的动作,道:“不要起来了,则安,你这次伤得颇重,解峰主也来看过了,说是起码得养上半个月才行。”

    “多谢宗主挂念。”兰则安话音刚落,没等他继续寒暄下去,胥苍辰就抢过了这个说话的好时机,“师宗主,我这次登门拜访,就是想亲手送上礼物,还请宗主念着我们往日的交情,收下这份心意。”

    兰则安讶然,实在是没想到胥苍辰居然会有这么……堪称卑微的一面。

    不过他的这个礼物?这是什么花?他怎么会不认识?

    “师宗主,这就是我以前同你讲过的魔言花,生长在——”

    “殿下,此番你来万世仙宗,是代表魔域王室,还是仅仅代表你自己?”

    胥苍辰停顿了下,低声道:“是我自己想来的。”

    奇怪?怎么感觉这气氛有点不对劲啊?

    兰则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眼底腾升起了浓浓的兴趣。但褚漫川却在此时侧过身,遮挡住他的视线,眼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兰则安看不见师鹤语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若是殿下没有什么要事,就请回吧。魔言花太过珍贵,无功不受禄,本尊不便收下。”

    兰则安暗暗记下这个花名,想着一会儿再问师尊。

    可意外的是,胥苍辰竟也没再纠缠,只是把花放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走后,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兰则安极有眼色地保持沉默。

    “等等。”先说话的是褚漫川,他叫住转过身的师鹤语,声音平静,“师兄,你东西忘了。”

    “你另找机会送回去吧。”师鹤语声调没有一丝起伏,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但褚漫川却坚持:“送也是师兄你送回去,我接下来还有要事。”

    师鹤语一身月白色绣竹长衫,清清冷冷,眉目间罕见出现了一抹寒意。

    他盯着那朵黑色的魔言花看了片刻,抬手一挥,把东西收进储物戒,掠了眼床上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某人,若有所指地说了句,“你仔细些,别让黎修凡见他。”

    褚漫川双目微眯,眼中厉色一闪:“果然如此。”

    七百年前,他就怀疑黎修凡跟楚崖陨落一事脱不了干系,也怀疑师鹤语知道内情却不告诉他。

    兰则安疑惑问道:“师尊,这魔言花是什么花啊?”

    “有句话,你记清楚了。”褚漫川眼神犀利,“以后跟你没关系的事,不要问也不要管。”

    以后?可他分明是第一次问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啊?

    第 35 章

    眼前一片昏暗, 兰则安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的目光快速巡视四周, 觉得哪个方向都没有差别, 便径直朝前走了。

    没走几步,兰则安蓦地停下脚步,愕然看向对面那道凭空出现的虚影。

    “你……你是谁?!”

    对面是一张长相跟他十分接近的脸庞,几乎没怎么思索, 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听过无数遍的名字。

    楚崖。

    但兰则安没有等到回答,对面那人一直沉默地看着他, 一个字也不说。

    兰则安耐心渐渐告罄:“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最终还是兰则安率先败下阵来:“你是不是楚崖?”

    对面那人依然没有说话。

    兰则安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错开目光后,这才发现他右手边居然竖着一杆长戟。

    那戟颇有些独特,亮银色的戟身上密布瑰丽的红色纹理,从戟尖到戟的根部,没有一截是空白的。

    戟?可楚崖是个剑修啊?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跟他和楚崖长得像?

    不会吧?应该不至于吧?他不算是个大众脸吧?

    “则安——则安——”是师尊!师尊来找他了!

    兰则安猛然睁开眼, 瞳孔微微放大。

    屋里的能量波动在一瞬间退散, 褚漫川定定地看着他, 试探性地叫着:“兰则安?”

    对上褚漫川那双沉静的黑眸,兰则安心虚了一下, 先眨了眨眼睛, 视线往右瞥了一瞬, 这才看向褚漫川。

    只一眼,褚漫川的脸色就变了。

    这个反应, 完全就是楚崖心里有鬼的小动作。

    看来是记忆恢复了?挺好。

    褚漫川俯下身,食指指尖点在他喉咙处,幽幽地唤他:“楚崖?”

    “……师尊。”兰则安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却还是一字一顿告诉他,“我是兰则安,不是楚崖。”

    “不是楚崖?”褚漫川不信。

    方才他身上涌现出的气息绝对超出了兰则安这具身体的承受范畴,有那么一刹,甚至达到了金仙阶层。

    即便不是记忆彻底恢复,但也不可能全无发现。

    兰则安喉结滚动了下,酸溜溜地重申:“弟子是兰则安。”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握住褚漫川手腕,先试探性地动了一下,见褚漫川没有拒绝他触碰的意思,这才放心把他的手挪开,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褚漫川意味深长地笑了:“可你方才睡着之后,说了梦话。”

    兰则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我说了什么?”

    “你说呢?”褚漫川停顿住,眼神锐利,“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还想让为师再重复一遍吗?”

    “弟子确实是做了一个梦,可梦里说了些什么……”兰则安鼓足勇气,选择直面那个困扰他的问题,“难道是跟楚崖师兄有关吗?”

    褚漫川没回他话,兰则安静默两秒,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弟子在梦中隐约瞧见一个人影,那人与弟子颇有些相似,弟子问他是不是楚崖,但是那人没告诉弟子,后面师尊就叫醒弟子了。”

    “那你觉得呢?”褚漫川又问了一遍,“你觉得他是不是楚崖呢?”

    兰则安觉得不管是不是,都要断了师尊的念头:“回师尊,弟子觉得他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戟修。”

    “你说什么?”褚漫川沉声打断他,“为什么说是戟修?”

    “弟子亲眼所见,他身边跟着一杆长戟,定是他的本命武器。”兰则安说得十分绝对,“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许是跟弟子和楚崖师兄长得都很像的一个人吧。”

    褚漫川却不死心:“那他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额,或许是弟子在成仙前的记忆吧?”兰则安也不确定,但这并不妨碍他胡说八道,“弟子实力慢慢提升,成仙前的记忆自然也就慢慢恢复了,说不定弟子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的亲兄弟呢?”

    褚漫川嗤笑一声,道:“你有哪门子的兄弟?”

    “弟子也只是猜测嘛。”兰则安特别上道,“反正这些都是无心之言,随便说说而已。”

    楚崖确确实实是剑修,可七百年的时间……难道是因为那莫名的戟?

    可兰则安当下修的也是剑啊。

    “我问你,你当时来万世仙宗,原本是想学什么的?”褚漫川认真看向兰则安。

    “弟子当时并不了解这些,只是有人建议弟子做个文修。”这个人指的当然是黎修凡,但师尊明摆着不喜欢黎修凡,兰则安就一笔带过,不提他的名字,“但自从弟子来了藏月山,跟师尊一起学剑以后,弟子更愿意成为一名剑修。”

    “我记得你曾经说你是在婆娑古境遇见的黎修凡……”褚漫川目光中满是深意,“他让你来万世仙宗,你就来了?这么听他的?”

    “不是的。”兰则安脱口而出, “是我自己想来的。”

    “那不还是他邀请你来的吗?”

    “不,师尊,是我先说的。”兰则安想也不想,“是我先问他万世仙宗在哪里的。”

    褚漫川挑了下眉,追问道:“你说你成仙前的记忆都没了,那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万世仙宗?”

    “我——”兰则安怔住。

    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不确定地回答:“许是之前听去历练的修士们说的吧。”

    褚漫川静静地看着他,半天没出声。

    兰则安也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想不说楚崖也不说黎修凡,接下来要跟师尊聊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檐下的铜铃响了。

    褚漫川用神识扫了眼山下,转向兰则安,道:“是沈知节,你想见他吗?”

    兰则安摸摸胸口处的那块菱形白玉,应声道:“弟子去山下见他,正好弟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出去散散心。”

    褚漫川也不掺和这些事,只叮嘱他:“早去早回,尽量别离开藏月山。”

    “是,弟子谨遵师命。”兰则安见褚漫川又开始关心他了,声音都欢快了许多。

    藏月山山脚。

    沈知节依然穿着一袭绯红长衫,只是这次长衫上绣着的图样是一只苍鹰,羽翼高扬,很是逼真。

    大抵是为了贴合身上苍鹰的气质,他的头发全部束起,红色发带紧紧绑了一个高马尾,轩然霞举,意气风发。

    “沈师兄。”兰则安快步走了过来,“师兄今日找我,可是想邀我去山下吃酒?”

    “那是自然,上一次让你给跑了,眼下这大比也结束了,你总该有时间了吧?”沈知节打趣道。

    今日他手里握了把竹子做的折扇,两人距离不算很近,兰则安都闻见了一股清幽的竹香。

    胸口处的白玉有些发热,除此之外,兰则安再没有上次见面不适的感觉。

    “只怕今日还是得跟师兄说声抱歉了,眼下我伤势还未痊愈,吃酒估计还要等上几天。”兰则安歉意地笑笑。

    沈知节凝神端详了他片刻,只能无奈地说:“可惜了我提前准备的度春秋,七百年的佳酿呢。”

    “七百年?那确实是可惜了,可惜我没有这个口福啊。”兰则安叹息道。

    沈知节冲兰则安笑了一下,揶揄道:“那可不是,我还叫上了蓝义、白翀还有向南雪。”

    水镜外的褚漫川见状,不免泛起了嘀咕:“果然是何所以教出来的徒弟,除了这张脸皮,简直就跟亲父子一般。”

    姿态像,语气像,现在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像极了何所以。

    “则安,主要今天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沈知节不是个磨叽的性子,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我之前听见白翀和向南雪在商量去婆娑古境历练,正巧我也想出门走走,不知道可否跟你们结伴同行?”

    “当然可以啊,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师兄不必如此客气。”兰则安并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那我到时候就跟你们一起从宗门出发。”沈知节说完,拿出一个黄花梨木盒递过去,“这是我师尊给你师尊的回礼,说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让你务必亲手交给藏霄仙尊。”

    兰则安郑重点头:“放心吧,师兄,交给我了。”

    不说他也知道,里面多半会是一件珍宝,说不定还是对师尊极重要的东西。

    水镜外的褚漫川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这个木盒是他之前送给何所以的,当时用来装那种情爱话本。

    等兰则安回到山顶,褚漫川打开木盒。

    木盒里不是他想的话本,而是一副活色生香的艳画,看笔触还是何所以亲手画的。

    “看不出来啊,师兄居然还会这个。”

    一个男子被铁链锁住四肢。

    另一个男子主动……

    第 36 章

    藏月山闭山半月, 直到约定好的这一天,师徒二人才双双出关。

    婆娑古境位于仙域的极西之地,时常有弟子会去那里历练。此次外出, 兰则安等人乘坐宗门的仙舟, 褚漫川作为随行长老,与他们一道前往。

    兰则安闭关的这些日子,除了疗伤,主要还是巩固自己的实力。不到半年的时间, 接连三次晋级,即便他暂时没有出现境界不稳的表现, 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临近出发之际,兰则安一只脚才刚踏上仙舟,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让他恍如隔世的声音。

    是黎修凡:“则安。”

    那人跟他记忆中一样, 仍旧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身着红衣,马尾高束,只是今日那双桃花眼中却装满了沉甸甸的失落。

    “黎师兄。”兰则安照例这样唤他,跟万世仙宗众多弟子一样,没有分别。

    “我禀告过师尊, 顺道搭乘你们的仙舟, 跟你们一起去婆娑古境历练。”黎修凡说完, 便看向褚漫川,行礼道: “拜见藏霄仙尊。”

    “拜见藏霄仙尊。”与黎修凡声音一同响起的, 还有一人, 屠不休。

    他站在黎修凡右手边, 不耐地看向兰则安,双手抱臂,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似乎是极不想再见到他。

    兰则安对他的印象也颇为深刻,会把喜怒哀乐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人,屠不休还是他来到万世仙宗以后,遇见的第一个。

    “上来吧,马上出发。”褚漫川什么也没多问,表情也没有一丝不对。

    黎修凡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再也看不到任何。

    兰则安朝着两人略一颔首,象征性打过招呼后,快步走上仙舟,追着褚漫川去了。

    记忆中一直如此,每次都是这样,黎修凡回忆起从前……楚崖每每看见褚漫川,目光和注意力就会被褚漫川吸引,再也注意不到旁边的任何人、任何事。

    黎修凡慢慢低下头,眼睫微垂,眸色晦暗不清。屠不休还在执拗地盯着兰则安,半是诧异半是惊奇地说:“这家伙天资还是不错的嘛,跟他那个可恶的师兄有得一拼。”

    黎修凡往仙舟上走,闻言冷嗤一声,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则安以后会跟楚崖一样厉害。”

    屠不休刚想反驳他,但说话的对象已经上了仙舟,似乎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不满地嘀咕着:“哼,天赋再好,实力低下也是事实啊。”

    “类似的话,屠师兄以后最好不要再提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兄当年晋级上仙四层,好像是用了两年的时间。”

    远远传来黎修凡冷淡的声音,屠不休被他怼得一愣,呐呐不能言。

    仙舟之上,茶室。

    胥苍辰单手撑着头,静静的出神,初晨橘黄色的阳光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衬得他那张稍显疏冷的脸也多了分暖色。

    他虽然没看仙舟以外,但却一直留意着: “黎修凡既然知道兰则安就是楚崖,当初为何还会把他带来万世仙宗?”

    他对面,褚漫川身前的桌案上摞了十多本书,正中间还放了一卷打开的玉简,低眸看得仔细,闻言就道:“若是见面时就知道,他是必不会把则安带过来的。”

    胥苍辰思索片刻,也觉得是这样:“那就是在楚崖拜入万世仙宗后,黎修凡身上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变故。此番他跟过来,只怕不会仅仅只为了婆娑古境。”

    “那你呢?你跟过来又是为了什么?”褚漫川眼底深不可测,但语气却似寻常般问话。

    “我?你都不在藏月山了,那人又怎么会愿意我继续在宗门附近徘徊呢。”胥苍辰自嘲一笑,视线落在甲板上,厚厚的云朵中两个背影挨得极近,他示意褚漫川去看,“是黎修凡和兰则安,要不要猜猜看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猜,那里应该会有神器,光阴界。”褚漫川头也没抬。

    所谓光阴界,便是黎修凡在真仙一层时在一处秘境中收获的神器,自成结界,可隐身可防御,也可隔绝神级以下修士的神识。

    胥苍辰确实不知道两人在谈论些什么,但他仍端详许久,一点也不收敛自己的目光,语气悠哉:“仙尊,你说这黎修凡……区区一个玄仙,居然身藏两件神器,这还真是极有神器缘啊。”

    另一边,被神器笼罩的兰则安感受尤为明显。几乎是在黎修凡靠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无比压抑。

    黎修凡看出了他的不喜,歉意地解释道:“则安,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比较重要,但这仙舟上人多眼杂,故而出此下策,对不住了。”

    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兰则安清楚知道这一点,他更在意的是黎修凡想说些什么:“黎师兄,请讲。”

    两人视线交汇,黎修凡从兰则安清澈的黑眸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跟七百年前一样,楚崖面对他,一直都是冷静、理智、且疏远。

    “我在婆娑古境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的真身就有些残缺,不过你们帝兰一族元神力量太强,我亲眼目睹你成功化形,成为上仙,正式踏入修仙之道,我当时还以为你已经好了。”黎修凡声音很轻柔,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但前些日子你参加宗门大比,我隐约察觉出你真身有损的情况并未彻底解决。我查过宗门里相关案卷,估摸出你应该是魂魄不全。”

    照黎修凡所言,他就是未化形前就魂魄不全了。兰则安随即陷入沉思,他化形成功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黎修凡,也的确是自己主动向黎修凡询问万世仙宗在什么地方,得知他就是宗门弟子后才答应同行。

    “我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像楚崖。”黎修凡微垂着眼,神情落寞,“对不起,则安,这些我本该最开始就告诉你的。”

    兰则安转而看向他。

    事实上,他确实不喜欢见到他的人第一时间说起的就是楚崖的名字,但黎修凡不说,他也没觉得如何,人之常情罢了。

    “黎师兄,这些都不打紧。来宗门的这些天,我听很多人提起过楚崖师兄的名字,也听过几句可惜楚崖师兄陨落的言论。”兰则安注视着黎修凡的双眸,很认真地问他:“我只想知道,七百年前楚崖师兄他究竟是……”

    黎修凡轻轻合上双眼,似乎很不愿回想,也不想去面对。

    兰则安没再吭声,只安静等待他的回答。

    “则安。”半晌,黎修凡才艰涩开口,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作为回应,“我想知道,你听到的说法……是怎么说的?”

    “那些充其量只能算作道听途说,我听了却也是不信的。毕竟当年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黎师兄和楚师兄清楚。”兰则安直接了断,话说得十分绝对。

    黎修凡睫毛微微颤动,望向身侧的兰则安,恍然发现这人同楚崖身量完全一样,也比自己略高一些。只要自己稍一抬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点墨,摄人心魄,仿佛看到他的心底。

    “是……我的原因。”黎修凡的音量压得很低很低,发出的声音略显含糊,兰则安专注听着,勉强也能听清。

    黎修凡颤抖着声音:“楚崖他是为了救我,才陨落的。封印上古神域,他……以身祭道。”

    兰则安眼神微动,但见黎修凡神色黯淡、像是丢了魂一样,他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

    一直到回到褚漫川身边,他都还在反复琢磨黎修凡说的那些话。

    褚漫川用余光暗暗打量他几下,冷不丁冒出来句:“方才跟那黎修凡都说了些什么?”

    “师尊。”兰则安条件反射道。

    与褚漫川对视上时,看着他那清冷的眉眼,他又猛地一怔。

    师尊格外厌恶黎修凡,莫非就是因为楚崖当初是因为黎修凡殒命?宗门里皆传楚崖和黎修凡情谊甚笃,两人私交到底如何,他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楚崖作为黎修凡的师兄,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也是常理,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楚崖的心意早已明白写在纸上,表露在剑心和剑意里。兰则安怎么想都觉得黎修凡说的应该是真话,就是表达的意思……或许有些偏差。

    见他看着自己半天不说话,褚漫川指骨敲了敲桌子,沉声道:“是不是跟楚崖有关?”

    兰则安不想跟褚漫川谈论楚崖。

    师尊把他当成楚崖的场面时常在脑海中浮现,好不容易师徒关系有所缓和,他不愿打破这个平衡。

    思及此,兰则安眨眨眼,侧眸看向右手边敞开的窗子,果断道:“不是。”

    “不是?”褚漫川冷笑,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一看兰则安这个反应,马上就有了明确的答案。

    “那跟楚崖没关系的话,他找你都聊了些什么?”褚漫川好整以暇地看着兰则安,唇角微扬,但语气却是冷的。

    兰则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颇为赌气地回道:“没聊什么,反正跟楚崖没、关、系。”

    褚漫川眸色暗沉,神情阴戾冰冷:“你还真是有本事啊,一而再再而三欺瞒我。”

    “弟子何时欺瞒师尊了?”兰则安不忿道,师尊显然再一次把他当成楚崖了,不过他并不想当别人的替身,“弟子发誓,弟子从前、现在、以后都不会欺瞒师尊的。”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褚漫川慢条斯理地卷起玉简,表情意味深长。

    第 37 章

    是夜, 星辰稀少黯淡。

    风很凉很凉,像是夹带了细碎的冰碴子,吹在身上是持续不断的刺骨的冷。

    “马上就到纵云间的界域了。”沈知节站在仙舟的甲板上, 狂风把他的衣摆扬起, 即便是黑夜,那身红衣仍旧显眼得很。

    分明都穿着红色,但他和黎修凡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兰则安斜倚着栏杆,目光快速掠过甲板上尤其醒目的两人, 无端有些失神。

    即使师尊讨厌黎修凡,但他对这个人, 总有种特殊的情绪。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觉得这个人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兰师弟!”白翀冲他挥了挥手, 很大声地喊他,“你快过来看看,这边风景特别好!”

    晚上他没有绑头发,雪白的短发随着风肆意飞扬,整个人都透着股出众的潇洒随性。

    “你小声点,有人都歇了。”向南雪啪一下拍在他胳膊上, 不满地瞪着他。

    “知道了。”白翀悻悻地放下手, 讨好地笑了笑, “我也是看兰师弟一个人无聊嘛。”

    “这倒是,他从登舟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定的。”蓝义点点头, 眼底神色幽深, “总感觉这次大比之后再见他, 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人都是会变的,哪能一直一样呢。”沈知节慢悠悠走来, 这么大的风,他依然多此一举地摇着把竹扇。

    兰则安正好走过来,闻言停下脚步,好奇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你啊。”白翀不假思索,“这次宗门大比之后你状态就不太对,没事吧?”

    他语气还是一贯那样随意,但那双银色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兰则安,眸底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兰则安莞尔:“我没事啊,师兄,放心吧。”

    白翀也不多问,表情没有一丝异样,只道:“我想着也是,有句话说得挺好,‘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咱们去婆娑古境历练这事,其他的都可以暂时靠边了。”

    “对极。”沈知节慢慢摇着手里的扇子,咬字清晰。

    仙舟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像一颗颗明亮的星子,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犹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兰则安无声扫视过四周,忽觉一道磅礴的仙力由远及近,正向仙舟袭来。

    “咦?”沈知节稍显诧异,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就恢复如常,“他怎么来了?”

    “那是谁啊?”白翀顺着沈知节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兰则安看过去时,那人也在看自己。

    着玄衣的男子高束金冠,剑眉冷眸,轮廓颇为冷硬,让人一看就觉得极不好接近。兰则安粗略扫了一眼,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脖颈上的一条狰狞伤疤,从右耳耳根到喉结,这道疤痕硬是拐了两个弯,显然当初下手之人是十分犹豫的。

    “此人是纵云间的少宗主,就是不知为何事而来。”蓝义只看了一眼就有了定论。

    “他就是那位差点误入鬼道、险些被百里宗主除名的百里云起吗?”白翀惊讶不已,“他脖子上的伤是不是那时候造成的?”

    兰则安不解道:“误入鬼道?难道纵云间不允许弟子修鬼道吗?”

    “不错,纵云间与鬼域结怨颇深,往上至少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给他解释的是蓝义,“他们宗规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门下弟子不可修鬼道,凡修此道者——”

    “需先度五雷九火阵,后入无尽深渊。”沈知节落地有声。

    他低着头,浓密的眼睫遮住眼睛,神情也看不大真切。

    “五雷九火阵?这么狠!”白翀好像天生就少根筋,眼见百里云起走进了舟顶的茶室,他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喋喋不休,“等五道金雷、九阵神火结束,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再往那无尽深渊一走,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就算没死在阵法下,也死在那魔窟一样的地方了。”

    他们说的这些,兰则安都是第一次听说,故此他没发表任何意见。

    但沈知节却接过白翀的话茬,直言道:“死不了,百里云起就这么走了一遭,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诸位面前?”

    “不是传言他并没修鬼道吗?”蓝义奇道。

    沈知节默然,他侧身看向纵云间山脉,半晌才轻轻叹息着:“是没修鬼道,可为什么要过那五雷九火阵,又为什么还要走那无尽深渊……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想不通的。”

    “那他——”

    “则安,进来。”

    兰则安刚说了两个字,茶室里就传出了褚漫川唤他的声音。他愣了下,惊讶于师尊居然会在待客之时叫他,但当前显然不容他多想,于是就跟沈知节等人简短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过去了。

    茶室里,坐着褚漫川、胥苍辰和百里云起三个人。

    他们分散而坐,听到开门声音齐刷刷看过来,就好像上一秒还在说他似的。兰则安顶着三道精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到褚漫川身边停下,道:“师尊。”

    “你过来坐下。”褚漫川示意兰则安坐到自己身边,目光转向方才出现在甲板上的黑衣男子,只对兰则安说了一句话,作为介绍,“他叫百里云起,是沈知节的表哥。”

    跟百里云起介绍起兰则安就更简单了,“叫他兰则安就行。”

    百里云起盯着兰则安,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今日我来寻你们,不为私事,只是想告诉三位一个消息,我纵云间的归海神珠,于三日前丢失。”

    兰则安听了更迷茫了,这跟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但百里云起却是看着他的脸说的这些话,就好像这珠子即使不是他偷的,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一般。

    师尊也是奇怪,这么重要的碰面,把他叫进来……他既帮不上什么忙,也提供不了任何想法啊,这归海神珠的名字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兰则安心里泛起了嘀咕,但面对百里云起惊疑不定的打量,却是一派从容,好像完全无动于衷。

    “有什么线索吗?”胥苍辰第一个开口。

    百里云起摇摇头,沉声道:“待守阁长老发现守护阵法被破之时,归海神珠已经不见了,场上没有任何力量的残留。”

    “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做到如此……四域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吧。”褚漫川缓缓沉吟道。

    百里云起眸色暗沉,掷地有声道:“那些人都查过了,没有人有任何不妥,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褚漫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开门见山问道:“你是想说,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股力量,一直隐藏在我们不知道的暗处。”

    “或许就是明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百里云起说着说着就又看向了兰则安,有意地多问了一嘴,“则安,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兰则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回了他四个字,“我不清楚。”

    “你问他,还不如问我呢。”胥苍辰忽然出声,“百里兄,我想知道,这归海神珠是不是可以去上古神域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没有时间限制?”

    这话……好生熟悉,兰则安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三个字,天魔珠,也就是之前师尊和胥苍辰去天魔血窟的原因。

    兰则安不动声色地看向师尊,很隐晦的一眼,但还是被褚漫川察觉到。

    “怎么?”褚漫川朝他看去,冷白的侧颜清冷矜贵,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最亮的星星,让兰则安心跳悄悄快了起来。

    “莫非你们魔域的天魔珠也有这个效果?”百里云起一点就通,默认了胥苍辰的疑问。

    胥苍辰略一颔首,承认下来。

    “其实此行去婆娑古境,我本就打算去纵云间试探一二。”胥苍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纵云间作为仙域四大宗门之一,光金仙就有五个,玄仙更是不计其数,能在重重守卫之下盗走镇宗之宝,幕后黑手的实力可见一斑。

    “如此说来,仙域的归海神珠,魔域的天魔珠……”百里云起眼睛一眯,冷峻的面容透出一抹厉色,“只怕妖域的龙珠还有鬼域的幽冥珠都有这个效果。”

    “幽冥珠应该还在沈煞手里,可那龙珠……”褚漫川不确定了。

    胥苍辰语气肯定:“在九尾狐一族。”

    “那我就先去一趟鬼域,再去妖域,等这两件事办完,我去婆娑古境找你们。”百里云起马上就有了决断。

    “啧,纵云间居然肯放你去鬼域。”胥苍辰笑了起来,声音玩味,“不过还是正事要紧啊,百里兄可千万别陷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你倒是想像我一样呢。”百里云起微微一笑,空气中充满了对峙的味道。

    胥苍辰耸了耸肩,无奈道:“好吧,是你赢了。”

    他走后,兰则安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就问褚漫川:“师尊,这是什么意思啊?”

    “小孩子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胥苍辰嘴贱,抢过话头,“你师尊现在正惦记他的老朋友呢,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兰则安把目光转向他,一点不掩饰自己的不耐。

    胥苍辰也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往下说:“你想知道他惦记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啊。”

    “我不想听。” 兰则安扭过头,不去看他。

    但胥苍辰却没受任何影响,漫不经心地说着:“是一位红衣美人哦,世人都称他,红衣鬼尊。”

    兰则安并不搭理他,还是直勾勾看着褚漫川。

    褚漫川没法,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忘了我在藏月山上跟你说过什么了?”

    兰则安讪讪道:“跟我没关的事,不要问也不要管。”

    “也不是没关系啊,则安,如果我预料的没错,很快你就会见到那个美人了。”胥苍辰神秘兮兮地说着。

    褚漫川瞥他一眼,好心提醒道:“我觉得目前还是你的问题更严重吧,身负巨宝,却又境界跌落,小心被人杀人夺宝,毁尸灭迹。”

    “怕什么?我现在可是在万世仙宗的仙舟上,你们不该比我本人更在乎我的生死吗?”胥苍辰挑了下眉,得意道。

    褚漫川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显而易见。

    兰则安愉快地总结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胥苍辰心念一动,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张白纸,他以手为笔,用灵力很快写了几句话。

    “我知道仙尊是不会管我的,可本殿实力不济,只能传信给师宗主,托他找人来保护本殿了。不过这次兹事体大,师宗主大概率会亲自过来一趟。”

    “师兄他……”褚漫川都拿不准师鹤语的态度。

    胥苍辰毫不犹豫道:“他一定会过来的。”

    兰则安后知后觉咂摸出味儿来:“原来你——”

    “我仰慕师宗主已久。”胥苍辰丝毫不扭捏,干脆利落道:“而且我很了解他,他这次一定会来的。”

    好半天,兰则安才眨了下眼,慢慢回过神来,难怪之前他觉得宗主和胥苍辰的相处很奇怪,不过就事论事:“则安私以为,殿下应该没戏。”

    “不过楚崖私以为,殿下应该没戏。”

    胥苍辰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这个该死的家伙,明明都死过一次了,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听。不给他找点麻烦,让他多吃点苦头,他胥苍辰都对不起楚崖这张嘴!

    第 38 章

    “则安, 今晚你就在我房里打坐。”褚漫川站在窗前,遥遥看向远方黝黑的山脉,隐隐感觉快要不太平了。

    兰则安当然不知道褚漫川的顾虑, 这个亲昵的消息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听了之后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弟、弟子遵命。”他竭力平复着微乱的心跳,尽可能保持风轻云淡的姿态。

    褚漫川并没心思想什么旁的,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条仙舟上的战力。

    如今,他们离开了纵云间界域, 胥苍辰境界跌落,最多只能发挥出玄仙低阶的实力。而他也只是略好一些, 跌落至玄仙巅峰,勉强能出金仙一剑。

    仙舟上没有金仙,只有屠不休、黎修凡两个玄仙, 余下都是些真仙、灵仙和上仙,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只能送走仙舟以此来保全舟上弟子。

    褚漫川垂眸看了眼右手腕,此行过后……只怕他境界跌落一事就瞒不住了。

    还有楚崖,得想办法让他尽快恢复记忆了。

    见褚漫川发呆时间太长,兰则安不住轻声问道:“师尊, 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一件事, 此行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褚漫川紧盯着他, 语气是难得的郑重。

    兰则安正襟危坐,也跟着严肃起来:“师尊, 是什么事?”

    “若是我同你分开了, 你务必远离黎修凡。”最后三个字, 褚漫川咬得极重。

    兰则安实在没想到师尊会跟他说这个,虽然奇怪, 但他答应得十分爽快:“弟子遵命。”

    “若是后面出了什么岔子,你跟他遇见了,就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问一些有的没的。”褚漫川仔细交代,“你只需记住,我不在你身边时,他是你的同门师兄,遇到危险时也该是他挺身而出。还有屠不休,也是如此,不必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

    “师尊!”褚漫川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这么多话,兰则安渐渐感到不安,想也没想就打断他,“弟子不会跟你分开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褚漫川愣了一瞬,专注看着他的眉眼,几次把想说的话咽下。对上那双执着的眼眸,他到底是没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道:“你去把屠不休叫过来。”

    兰则安离开屋子以后,微微皱起眉头。

    师尊是在担心他们接下来会不顺利吗?自从百里云起来过之后,师尊似乎就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纵云间丢了归海神珠,眼下天魔珠显然是在胥苍辰身上,若是那些人找了过来……

    兰则安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师尊的担心无不道理。整条仙舟上尽是些去历练的低阶弟子,若是真发生什么意外,只怕师尊还要分心保护他们。而他兰则安也再次成了那个被保护的人,需要保护的人。

    “咚咚咚——”

    “你大晚上的找我干嘛?”屠不休拉开房门,没好气地说着。但见兰则安眉头紧锁,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他也收起了自己的不满,主动询问,“什么事?”

    “屠师兄,师尊要见你。”兰则安端详着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师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果然,屠不休一听是褚漫川找他,还是在临近子时这个时候,隐约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没心思跟兰则安打嘴仗了,马上走了出来,语速飞快:“我这就来。”

    兰则安没进屋子,只是站在屋外安静地看着夜空。

    若是后面真的遇见意外,他好像……依然无能为力。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讨厌自己只能站在师尊后面,被他庇佑。

    黑夜像一只大手把人紧紧勒住,空气是潮湿的压抑,兰则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又一次看见了那把长戟。很奇怪,也很突兀,没有一点预兆,他分明没有睡觉,甚至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是清醒的。

    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也同时、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脑海中。

    兰则安这次没有再问,而是用了肯定的语气说:“你是楚崖。”

    对面那个人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兰则安瞳孔骤然放大,即便内心早已有了怀疑,但在猜想没有证实之前,他始终抱有一丝期待。

    “你……你没死?”他的眉宇间透出一丝锐利的锋芒。

    对面那人嘴唇动了动,说了些什么,但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兰则安急切想知道答案,忙追问道:“你说什么?”

    “兰则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头脑中炸响,兰则安愕然睁开眼,叫他的人竟是屠不休。

    “你搞什么?!站着都睡着了?”屠不休简直不敢相信,“你心可真够大的!”

    说完,他甩袖而去。

    此时的兰则安根本无暇顾及屠不休的质疑,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听了无数遍、却不想再听见一遍的名字。

    “楚崖。”

    楚崖居然没死!他居然没死!兰则安心跳得剧烈,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的发现。

    那人非但没死,似乎还有了不错的机缘,不光改剑道为戟道,还死而复生,愣是找上了自己这个大活人、藏霄仙尊的新弟子。

    兰则安被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干嘛?楚崖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屋里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兰则安猛一激灵,眼珠动了动,神色几经变换。

    绝不能告诉师尊楚崖没死,也绝不能让师尊发现此事。

    想都没想,兰则安心里就有了定论。

    君子道被他抛诸脑后,他几乎是刹那间就调整好了面部情绪,谦恭地回道:“师尊,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刚刚化形,这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褚漫川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兰则安走到他跟前停住,低眉顺眼地站在灯光下,柔柔的白光打在他侧脸脸颊,无端给他添了分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这又是怎么了?

    褚漫川狐疑地打量着他,自从楚崖变成兰则安以后,他就时常拿捏不住这家伙的心思了,总感觉面前这个人好像藏着一肚子的心事,整个人别别扭扭的。

    “你过来些。”

    兰则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往前迈了半步蹲下身子。

    “师尊……”离得太近,兰则安不经意向下一瞥,面前微微隆起的锁骨若隐若现,大半被褚漫川的衣领领口遮住,只露出一点点,洁白无暇,像白玉一般。兰则安晃了下神,声音有些许轻颤。

    “跟我说说,这些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褚漫川抬起手,指尖点上兰则安额头。

    兰则安心一颤,连忙避开,生怕褚漫川是想搜查他的记忆。这也是他前几天才从书上看来的,金仙是可以直接查看金仙以下修士的真实记忆,就是过程麻烦了些。

    但褚漫川可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伸出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完全是没想过兰则安会躲开他的触碰,还是下意识躲开。

    他收起面上浅淡的笑意,眸色暗了暗,意味不明地看着兰则安。

    兰则安心道不好,但实话又不能说,他条件反射抓住了褚漫川的手,攥得紧紧的,马上解释道:“师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褚漫川笑了,但兰则安却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吗?”

    话还没说完,褚漫川猛然一使劲,一把拽过兰则安。兰则安被这股突然的力道带倒,半边身子都压在了褚漫川身上,他慌着起来,却被褚漫川死死按住手腕:“做什么?话还没说完,我允许你动了吗?”

    褚漫川眉目微沉,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兰则安。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兰则安从那双眼睛里清楚的看出了他的不高兴。

    “师尊,我不动了。”兰则安决定先服软,“刚才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师尊说,弟子心里确实有些疑问,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褚漫川脸色还是不太好。

    兰则安的手指试探性地动了动,但褚漫川握得太紧,他稍微一动,反而被握得更紧。于是他就歇了抽回手的念头,指尖慢慢牵住褚漫川的手指,食指与食指勾在一起,两人都低头看着,很微妙的一个动作,但兰则安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说起了正事:“师尊此行可是要去上古神域?”

    褚漫川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抬起眼,嗯了一声。

    兰则安又问道:“那师尊可以告诉我,你去上古神域是为了什么吗?”

    他声音有点沙哑,也有些没控制好的紧绷。

    褚漫川平静地回了他两个字:“楚崖。”

    兰则安紧咬牙关,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本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偏偏他还要傻乎乎的上去撞一次南墙。

    这家伙……果然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察觉到掌心中的轻微颤抖,褚漫川心思微动。

    兰则安微垂眼睫,内心深处泛起一阵酸意,像针扎一样,还带着细密的疼。

    不过听师尊话里的意思,难道……他知道楚崖没死?他是如何得知的?

    “若是此番顺利,能够成功复活楚崖,日后你在藏月山也算是有个伴儿,不会孤单了。”褚漫川温柔地说着,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好似春风拂面,说起楚崖,师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兰则安心里酸溜溜的,在他这里,楚崖两个字无限接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等同于讨厌。

    “师尊,弟子从来不觉得孤单。”兰则安着重强调,“只要有师尊在,藏月山……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座山。”

    第 39 章

    褚漫川定定地看着他, 手指猛然收紧,把兰则安的骨节攥得咯吱作响。

    半晌,他冷嗤出声:“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想的?”

    “弟子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师尊。”兰则安抬脸去看他, 不知所措道。

    自从拜入万世仙宗门下,他就跟随师尊上了藏月山。即使藏月山只有他和师尊两个人住,但他从来不曾觉得孤单……私心里也并不想无缘无故多个师兄。

    褚漫川没再说话,只安静看着他, 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就在此时,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惨叫。

    “啊!!!”

    一股冰冷的气息像巨蟒一样缠绕着仙舟, 褚漫川脸色微变,抬手挥出一个符咒,匆匆留下一句:“别出去, 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师尊!”兰则安的心猛地一跳,没来由的冲动驱使着他追过去,但半空中的符咒一亮,无形的屏障挡在他身前,愣是撞出了道涟漪一样的波纹。

    浑厚的仙力在屋里溢散,兰则安一个趔趄, 稳住身形之后就看向了头顶的符咒。

    金色符纸, 银色符文, 他看不出是什么咒,也不知道该怎么破解。这种无力感不止一次出现, 兰则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 眼底慢慢汇聚起阴暗的情绪。

    屋外, 褚漫川在甲板上站定,四周全是些高大的白色骷髅, 浓稠的黑色雾气把整条仙舟包裹在里面,不留一点缝隙。

    他定睛看了两秒,很快认出这是鬼修骷髅术里最高阶的摄魂骷髅。炼化高阶妖兽的骸骨,再用塑骨符将其塑造为人形骷髅,从引魂幡里选取最合适的魂灵,骷髅术一经融合之后,便是最强大的骷髅战士。

    摄魂骷髅兼具妖骨的坚硬和人族的智慧,自身还能破碎重组,想要灭杀,只能将其彻底粉碎。

    褚漫川的本命剑紫意脱手而出,绕着甲板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金色剑光硬生生把黑雾撕开了一道口子。

    长剑所过之处,甲板上多了一地白色齑粉。

    “仙尊!我来助你!”屠不休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黑一白两颗棋子,从甲板下层直接跃了上来。这道身影从窗前一闪即过,但兰则安还是认出来了。

    师尊刚才就叫了屠不休商谈,明显在这仙舟上,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屠不休。

    兰则安眼睫轻颤,眉目间黑沉沉的,周身气压低到了极点。

    “去帮他。”突然间,脑海中响起了这道声音,兰则安一惊,僵在了原地。

    甲板上,一把燃烧着幽蓝色鬼火的长镰从远处飞来,褚漫川挥剑格挡,剧烈的能量碰撞在甲板上炸响,也惊醒了兰则安。

    “楚崖?”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咬字极重,“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那边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坚持道:“去帮他。”

    兰则安看看身边稳固到没有一丝裂痕的结界,冷笑道:“你想让我怎么帮?凭我这上仙四层的修为?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去帮他。”脑海中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风一样渐渐飘远了。

    兰则安内心说不出的烦躁,不用楚崖说,他也是想去帮忙的。但他自己说的也没错,他的实力去了别说帮忙,完全就是拖后腿、给师尊添麻烦。

    “桀桀桀——”一阵怪笑声出现在屋里。

    兰则安刚一抬眼,就看见三个骷髅紧紧趴在结界上,双手用力拍打着结界外壁。

    “鬼修的骷髅术?”兰则安从书上记起类似描述,通常来说,少有鬼修会选择踏足仙域,比之魔域和妖域,仙域纯正的仙力会尤其克制鬼修。

    整条仙舟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骷髅,清一色的摄魂骷髅,真是好大的手笔。胥苍辰手持长刀,从窗外翻身而入,冲着兰则安笑嘻嘻地来了一句:“有道是危难时刻见真情,则安,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感动?”

    兰则安迫切的想知道:“我师尊呢?他怎么样了?”

    “还有心思担心你师尊?”手起刀落,胥苍辰迅速解决掉三个骷髅,在兰则安对面停下。两人隔着层结界,仿佛很近,却又仿佛很远。

    “这些骷髅都是冲着我和你来的,眼下你师尊境界跌落,只怕也撑不住太长时间。”胥苍辰仔细交代,“一会儿我会和你们分开,我们兵分两路,届时在上古神域的入口碰面。”

    “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冲着我来的?!”见他转身要走,兰则安忙上前一步,脚尖砰的一下撞上了结界内壁。

    冲着胥苍辰来的倒才正常,毕竟他现在手里拿着天魔珠,但他一个小小的兰花妖?这人莫不是在框他?

    胥苍辰回头看他,很耐人寻味的一个眼神。对着兰则安,他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楚崖。”

    兰则安瞳孔一颤,注视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半天没回过神。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楚崖跟他说的?莫非楚崖不只找过他一个人?

    那师尊呢?楚崖会不会找过师尊了?师尊会不会也已经知道,楚崖其实找过他了?

    甲板上,胥苍辰出现的那一刹,不少骷髅都朝他看了过去。他对着褚漫川略一点头,长刀在数不清的骷髅兵团中劈出了一条路,这条路穿破了黑色迷雾,直达天穹。

    顺着这条长路,他踩着黑金色的长刀哗的一下飞出好远,身后追着一长串骷髅。

    褚漫川眼见他走远,一连甩出数枚天雷符之后,直接出现在兰则安面前,抬手一挥,连符咒带人一起带离了仙舟。

    狂风席卷而来,万丈高空上,兰则安遥遥看向身后那群骷髅兵团,眉心一点点拧紧,垂落的双手也在悄然间握紧、再握紧。

    离开万世仙宗以前,他以为此行只是一次简单的历练,但入了这仙域,步步危机,有的是能够顷刻间取人性命的存在。

    这是他第二次想,若是此刻站在师尊身边的人是楚崖,情况……会比他好上很多吧。

    楚崖修为高,实力强劲,即便他入宗门没多长时间,即便已经过去了足足七百年,但兰则安走到哪里却仍然还能听见这两个字,听见这个从无败绩、声名在外的名字。

    况且,师尊与楚崖师兄还是那种关系,陪伴彼此多年,情深意笃,定是像那话本中说的一样,只羡鸳鸯不羡仙。

    兰则安的心脏狠狠纠作一团,四周的空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他拼了命的想要喘上这口气,但嗓子却像是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呼吸不了。

    幽蓝色的长镰从仙舟追来,褚漫川反手在腰间一抓,一条银紫色的长鞭在空中甩出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像银蛇一样绕着长镰卷了三圈,把它死死固定在中间。

    这把长镰已经完全超脱了仙器的范畴,是一件实打实的神器。褚漫川仔细回忆半晌,也没有丁点儿关于眼前这长镰的记忆。

    陌生的神器,陌生的界域,还有全然陌生的幕后黑手。

    胥苍辰起码引开了一半的摄魂骷髅,这剩下的一半……只怕多半是冲着兰则安来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褚漫川隐隐觉得,这把叫不出名字的神器,还有这些顶级的骷髅,都同黎修凡脱不了干系。

    兰则安注视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骷髅,终于下定决心,拽了拽褚漫川的衣袖,轻声道:“师尊,你……”

    “嗯?”褚漫川分神回他,“怎么了?”

    “你把我放下来吧,师尊。”兰则安微微抬眸,看着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褚漫川一怔,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兰则安哽咽了下,却还是坚持着:“师尊,你放我下来吧,反正他们的目标只是我。”

    “你怎么知道是你?”褚漫川这才想起,“胥苍辰跟你说的?”

    果然,师尊是知道楚崖的,知道楚崖还活着,或许也知道楚崖来找过他。

    这一发现让兰则安彻底死心,一颗紧张跳动的心脏慢慢掉入深渊,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师尊……”再开口时,兰则安的嗓子都哑了,“你还是放我下去吧。”

    “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子,不许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褚漫川不用看都知道这家伙定然是钻牛角尖了,但当下形势危急,他也顾不上去问兰则安。

    藏霄仙尊褚漫川以剑成名,本命剑紫意威震四域。他的剑,不同于世间常见的冰冷肃杀,剑气似月光下荡漾的碧波,也似草丛间轻盈舞动的蝴蝶,烟云般缥缈灵动。所有的杀意都被深深隐藏起来,只有不停粉碎成白灰的粉末彰显出褚漫川此时的杀心。

    除了本命剑以外,褚漫川还有一件神器,瑕灵鞭。只是目前用来束缚那把长镰,无暇用作他用。

    越来越多的骷髅从两侧包抄过来,数量虽然不多,但留到最后的都是些高阶的摄魂骷髅。褚漫川一眼扫过,有七个骷髅的品阶到达了玄仙,其中有四个都在玄仙七层以上,有一个甚至还隐约摸到了金仙门槛。

    数量如此之多,规模如此之大,这还只是他这一边,若再算上胥苍辰那一边……这真的是鬼域里的鬼修所为吗?

    各种各样的符咒在他们四周燃烧,五颜六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却照不亮兰则安的心。

    紫意剑剑光如闪电般迅疾,携着开天辟地的气势,一剑快过一剑。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在兰则安心上,他环顾四周,所有的退路都被骷髅兵团堵死,想要突围出去……只能靠实力。

    可实力却偏偏是他兰则安最缺少的东西。

    兰则安能够直观从周围一众骷髅身上感受到压力,这里的每一具骷髅架子,实力都远超于他。

    一道道剑影带起阵阵疾风,近处仙力澎湃,远处万籁俱寂,兰则安眼尖瞥见有一道几乎要融入夜色的影子正在逼近。

    “师尊!”几乎是他尖叫声响起的瞬间,那道影子就幻化成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凭空闪现在紫意剑旁,指尖探出一片银红色的刀刃。

    想也没想,兰则安猛地侧过身,右手向后挡在了褚漫川身前。

    一击不成,斗篷人顿时消失不见。

    褚漫川脑中有一刹那空白,刀子刺入血肉的声音其实只有一下,但这一下……竟让他好似看见了七百年前,楚崖陨落的那一幕。

    “则、则安。”从头到脚涌上一阵寒意,褚漫川声音颤抖,透着极其强烈的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七百年前是,七百年后依旧是。

    守护之剑,却守不住最想守护的人。

    真是可笑至极。

    银红色的刀刃融入兰则安的血肉,化作一道血雾弥漫出来,四周所有的摄魂骷髅在这一刻化为云烟。

    摄魂刀,以此刀囚禁魂魄,融合所有摄魂骷髅的力量,即可创造出最高阶的摄魂骷髅王。

    兰则安强忍着钻心刺骨的疼痛,努力挤出一个笑,声如温玉,但音量却极小:“师尊你看,我也是能够保护你的。”

    “则安,别说话了,你会没事的。”褚漫川眼眶一热,也不知是在安慰兰则安还是安慰自己。

    “师尊。”兰则安脸色惨白,声音越来越低,“其实我觉得,我这一生,好像就是为你而来。”

    他说着,眼睫连连轻颤,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遇见你,我这一生就不算白来。”

    那滴眼泪到底是顺着褚漫川的眼角缓缓流下,他哽咽着嗓子,眼睁睁看着兰则安的身影逐渐虚幻,逐渐化作一朵青金色的兰花。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只是这次,那朵兰花却在慢慢破碎、消散……

    第 40 章

    上古神域。

    师鹤语站在褚漫川对面, 缓缓递出一方手帕,道:“师弟,先擦擦吧。”

    褚漫川胸前还浸着兰则安的血, 右手掌心血肉模糊, 他也不管,只是失神地盯着伤口发呆。

    好半晌,他接过帕子,缓缓出声:“我从魔域回来以后, 师兄为什么突然确定则安就是楚崖了?”

    “楚溟以一魂一魄入剑,转修无情道一事, 在四域里已经传开了。”师鹤语转过身,抬眸远眺,“当时宗门大比初选赛的第三场, 沈知节晋级之后,身上的引魂幡就起了作用,显然,兰则安魂魄不全。再加上你对他的反应,我便断定他就是楚崖。”

    褚漫川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问道:“那师兄也觉得他修的是无情道吗?”

    师鹤语没说话。

    但他身后传来了一道笃定的男声:“他修的从来都不是无情道。”

    褚漫川眼神一动, 看向了胥苍辰。

    胥苍辰脸色跟刚才的兰则安一样, 白纸一样没有一丝颜色, 虚弱到了极点,却还是一字一顿道:“楚崖修的从来都不是无情道, 因为他亲口说过, 无情道损人不利己。”

    “他说的没错, 确实是损人不利己,可惜我明白的晚了。但我还是要说, 师鹤语,我现在修的不是无情道。”四下寂静,风也无声,只有胥苍辰的声音在师鹤语心头响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重要了。

    师鹤语转过身去看他,眸光没有丝毫波澜:“殿下想修什么道,同本尊都没有干系。”

    “是啊,没关系了。”胥苍辰低低一笑,自嘲地说着,“所以楚崖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

    站在一旁的褚漫川什么也没说,但他在这一刻,什么也都明白了。

    胥苍辰知道楚溟修无情道,是因为他最初修的就是无情道;

    而师鹤语认为楚崖修无情道,是因为他最初遇见的那个人修的就是无情道。

    世事变迁,造化弄人。

    褚漫川抬头看天,天色十分昏暗,浓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看着只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师兄,今日这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十之八九与黎修凡有关。”师鹤语眼神冷漠无情,与先前维护黎修凡的模样截然不同。

    褚漫川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师兄难道是有意为之?”

    故意表现出与自己不睦,好让那只幕后黑手放松警惕。

    “七百年前,我查看黎修凡的记忆,他的记忆非常完美,找不出一丝不对。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有问题。”师鹤语视线一沉,“尤其是后来我发现他的表现跟我看到的记忆完全一致,无论是那种后悔、还有对楚崖的愧疚,就像情景重现……师弟,最高明的骗术第一点就是要骗过自己,让自己相信那些捏造的本来就是事实。”

    四目相对,褚漫川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师兄也是算到我会离开宗门了?”

    “出去看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师鹤语默认下来。

    “楚崖作为兰则安时的魂魄呢?”胥苍辰暗紫色的眼抬起来,尾音上挑,似乎马上要做一件极新奇的事情。

    褚漫川下意识回道:“找不到了,我不知道,养魂玉也没有反应,寻不到一丝一毫的魂魄。”

    “那摄魂刀……”师鹤语慢慢沉吟出声,“我倒觉得多半是没用的。”

    胥苍辰略点了下头,也赞同道:“仙尊只是关心则乱,七百年前楚崖选择帝兰作为真身,我想他定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把三魂七魄分散开,独独少了一魂一魄。摄魂刀虽然能够禁锢魂魄,但残缺的魂魄却是不能融合其他摄魂骷髅力量的。”

    “为什么?”师鹤语似乎是陷进了惯性思维中,想不通楚崖这么做的原因,“为什么他不修无情道,却还是少了一魂一魄?”

    胥苍辰转向他,凝神注视着他的眉眼,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浮现:“世人皆知无情道是要以一魂一魄入道,可一魂一魄入道,未必一定就是无情道,楚崖他就做到了这一点。”

    可我没有,我没做到,但道非本道,道心既乱,己道自毁。

    师鹤语知道了想要的答案,便别过脸不再去看他。胥苍辰眼底闪过一丝苦涩,转向褚漫川,收敛起那股失落,若无其事道:“找楚溟吧,她应该有办法能找到楚崖那缺少的一魂一魄。”

    褚漫川脑中灵光乍现,忽然记起:“之前她来上古神域,莫非其实已经有了把握?”

    “当时在天魔之域,你也看见了,楚崖显然早已位列金仙。”胥苍辰不假思索,“而楚溟只有跟楚崖位于同一境界时,才有实力锁定她兄长的魂魄。”

    “那便先找楚溟,一旦能够找到兰则安缺少的一魂一魄,那聚集楚崖所有的魂魄就会轻松很多。”师鹤语当即有了定论。

    胥苍辰勾了勾唇,颇有些肯定地说:“或许我们找到那一魂一魄的时候,楚崖的魂魄就已经聚集了。”

    褚漫川的语气颇有些深意:“你倒是清楚得很。”

    “那是因为我相信仙尊的弟子嘛。”胥苍辰眼睛弯了弯,似乎在笑,但笑意并不分明,“很难让人不感叹,那家伙简直清醒得可恨。”

    “可有什么办法能够最快找到楚溟?”师鹤语开门见山道。

    胥苍辰偏头望他,声音平稳,却又依稀带着几分随性的散漫:“出发前,我给楚溟传过信,算算时间她应该也快到了。”

    “殿下还真是算无遗策。”师鹤语哂笑一声。

    胥苍辰被他一噎,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褚漫川现在并没心思深究这两人的过去,他只是默默回忆着兰则安来到藏月山以后的日子……满打满算不到一年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

    倘若楚崖修的不是无情道,倘若他与楚溟选择的道不同,倘若兰则安真的只是为了他而来,倘若那两本无名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褚漫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崖了。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从始至终,都是楚崖推着他往前走。

    无论是最开始明里暗里的试探,还是后来水到渠成、捅破那层窗户纸,都是楚崖主动。

    但一直以来,他都是知道的。

    他清楚的知道楚崖对他感情的变化,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从没想过要去改变他,甚至潜移默化中就接受了。

    其实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份感情。

    三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各想各的事,一直到楚溟寻来。

    楚溟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褚漫川身上的血渍,脚步顿了一下,诧异道:“仙尊此行究竟遇见了谁?”

    “看着像是个鬼修,穿着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样貌。”褚漫川不想多说,因为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最后摄魂刀刺入了楚崖的心脏,你在上古神域可有发现你兄长的魂魄?”

    “啊,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楚溟表情极其淡定,轻飘飘说着,“兄长三魂七魄聚齐了,只是仙力有些紊乱,像是疯了一样胡言乱语,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怎么还会紊乱呢?褚漫川眉头微皱。

    胥苍辰:“……楚崖他知道你背后都是这么说他的吗?”

    楚溟风轻云淡地回答:“大抵是知道的吧。”

    “我这突然想起来,好像七百年前,楚崖仙陨的消息传到魔域以后,你好像就没什么反应。”胥苍辰觉出不对来,“你一直都知道楚崖没死?”

    “嗯。”楚溟随意搭腔,“兄长修无情道,进阶金仙之后,只要融合了一魂一魄的本命武器没有彻底破裂,就不会死。”

    褚漫川没忍住,干脆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楚崖修的就是无情道?”

    “不然呢?”楚溟不答反问,“不是无情道还能是什么?”

    胥苍辰拖着尾音,似笑非笑道:“你可真是他的好妹妹啊,楚溟。”

    褚漫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见到楚崖的魂魄之前,他不明白楚溟为什么会说楚崖在胡言乱语,但见到之后,他懂了。

    那朵青金色的兰花上满是细碎的裂痕,原本华贵凛然的花儿变得十分脆弱,好像风一吹随时就会消散一样,褚漫川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兰花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兰则安曾经说过的戟。

    银戟之上,遍布血色封印。

    正是那上古神器榜,凶器谱排位第一的望渊神戟。

    长戟通体泛着耀眼的红色光芒,褚漫川紧盯着望渊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慢慢转至戟前的兰花上。他能够从这两者身上感受到楚崖的魂魄,不是缺少一魂一魄的兰则安,而是完整的全部的楚崖。

    在长戟和兰花中间,褚漫川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楚崖 ……”他情不自禁地呢喃着,神色恍惚。

    那道不甚清楚的人影面色十分痛苦,魂魄融合过程不会好受,褚漫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跳也在悄然间变快。

    “师尊,你竟然会这样对我!” 他骤然听见了兰则安的声音,那语气与往常截然不同,很是凄厉,“你为了复活楚崖,专程收我做弟子,就是为了给楚崖找一个适合的‘身体’!”

    褚漫川愣了下,茫然问他:“什、什么?”

    “你收我做弟子只是一个幌子,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徒弟,只是想要我的身子!”

    “……”褚漫川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了。

    算了,等他魂魄融合在一起就好了。

    但下一秒,兰则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副承受着天大委屈的模样:“师尊从来都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楚崖的替身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褚漫川听着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楚崖的脸,兰则安的声音……

    纵然他十分清楚这是同一个人,但这样怪异的语气说着这样怪异的话,实在是让他难以适应。

    “则安,你本来就是我的弟子,你也本来就是楚崖,不存在替身这一说。”褚漫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能不能分辨出这话里的意思,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对面那个人却还是哀伤地凝视着他,像是一只被彻底抛弃的小兽,突然间就竖起了自己尖利的獠牙。

    “师尊,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哪怕一寸独属于兰则安的位置?”

    兰花虚影渐渐淡去,长戟光芒渐深,那道人影逐渐凝实起来。

    褚漫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快点吧,快点融合完成吧,不然他有理说不清就算了,还无端变成了理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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