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阿音的心跳骤然加快。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鼻尖依稀飘来一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哇——”
突兀的哭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毫无征兆地炸开,种种砸在所有人心头。
一直安静乖巧的小庄鸣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阿音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连脚下的步伐都乱了几分, 紧接着越走越快,顾不得身后众人的反应,几乎是逃似的朝山庄内跑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
侍女也终于意识到不对,搀扶阿音的空隙,回头呵斥了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边高声呼救:“快来人!”
身后的人脸上露出同往日截然不同的狰狞表情。
“别让她们关门!”
庄内的数十名护卫听到动静及时赶来, 挡在阿音身前。
一主一仆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那群山下的百姓脚下却没有丝毫停滞,依旧不管不顾地朝他们扑来, 视线贪婪地望向山庄。
护卫到底还是担心伤到他们, 没有使用武功, 一来二去比起那些无所畏惧的百姓, 动作反倒受到更多掣肘。
眼见一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铁锹,阿音心头一紧, 连忙让他们撤退:“先回来!关门!”
这些护卫都是由流云山庄打小培养起来的, 服从性极强, 闻言便迅速收势回退。
山庄的大门牢牢关上。
还没等在场众人松了一口气,下一秒, 沉闷的撞击声从另一头传来, 还有人的叫唤声:“开门!”
“不是说给我们拿食物吗?关门作甚!”
眼见着大门无法撞开,外头的话音一变。
“相夫人, 我家孩子要撑不住了, 求求您可怜可怜, 给我们一口吃的吧。”
“您要见死不救吗?”
“明明有那么多闲粮赈灾,为什么偏偏不顾我们死活?”
……
察觉他们无法突破大门, 阿音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血腥味骤然变得清晰,她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一人脸上顺着侧脸蜿蜒而下的血线,顿时焦急道:“夜七,你的头!”
夜七直接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珠,一脸平静地回答:“属下无事。”
方才乱象之中没能彻底避开,不甚被那铁锹砸到。
“不过夫人,外面那些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护卫长表情浮现些许凝重,还没等阿音回答,很快便察觉哪里不对,“夜三呢?”
阿音脸色有点发白,但思绪却依旧清晰。
她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神情难看地说:“我怀疑,他已经被外面那些人……”
随着她将自己所做的猜测一一述出,在场众人均是沉默不语。
“那些人……怎么突然这样了?”侍女一脸茫然地喃喃道,一副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
阿音哄着怀中的婴孩,直到哭声平息,才缓缓开口:“我听他们提及流匪一事,说是家里的粮食都被抢光了,先许和这有关。”
“继大旱之后,形势更糟了。”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阿音心想。
沉重的气氛在空气中无声蔓延开来。
没有人在这时提及尚且在外的庄主,因为在场的人知道,其中最为担忧的便是夫人无疑。
“那他们也不能这样啊。”侍女又急又气,“我们都说了给他们取食物了。况且夫人方才还抱着小少爷呢,多危险啊!”
所有人沉默不语。
因为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那些人的态度根本不是讨食物那么简单。
夜一沉稳地对阿音说:“夫人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由我们负责。”
山庄内的人大半跟着庄主出去了,除了日常照料的侍女小厮,只有他们十个留有身手,如今还少了个夜三。
在庄主回来前,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护好夫人的安全!
阿音看了眼怀中不安的孩童,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夜七,叮嘱道:“你头上的伤尽快处理。”
夜七:“是。”
侍女扶着阿音回房休息,路上,还能依稀听见从大门处传来的动静。
见阿音朝那方向投去视线,轻声安抚:“夫人别看了,等他们喊累了,自然就会离开了。”
阿音长叹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然而事实却并非二人所想。
接下来的时日,门外的人始终没有离开,喊声也从一开始的中气十足变得有气无力,到后边,祈求的声音变得稚嫩,听着便让人于心不忍。
阿音也是人母,联想到自己的孩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让人多做些便于储存的饱腹食物,给他们送去吧。”
侍女也是心底一松:“夫人心善。”
眼看那些孩童在外边这般呼喊,难免于心不忍。
阿音:“不过还是多加小心,要有什么不对的,立刻让人回来。”
侍女应下,很快就吩咐厨房带着一大堆食物朝门口走去。
见他们打算直接开门,守在门边的两个护卫谨慎地拦下,一人三下五除二越到房顶,朝门外的人说:“我们夫人给诸位准备了食物,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先退至五十米外等待。”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露出胜利的喜色。
“好好!多谢相夫人,多谢相夫人!!”
亲眼瞧着所有人都退开,才向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多日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其中的锦绣祥和。
护卫密切关注这那些人的举动,防止意外发生,自然没有错过他们的蠢蠢欲动。
不过直到大门彻底打开,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异动。
厨房的下人这才抬着重重的食物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们弯腰的一瞬间,异象突生。
所有百姓终于按捺不住,一窝蜂朝这边涌来。
这些下人哪见过这种架势,加上这些时日越传越可怕的言论,都觉得外头这些人怕不是疯了。
“回来!”房顶上的护卫立马下令。
然而那些人时机挑得太好,下人手中的东西都还没放下,等回过神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得极近。
于是下人们也顾不上手里拿着的东西,随手一扔便火烧屁股似地往回跑。
事实证明护卫的担心并没有错。
那些人并未看散落在地的食物,反倒将目光死死投在大开的流云山庄门内,眼中充满了侵略感。
“站住,否则格杀勿论!”房顶的人厉声呵斥道。
饶是如此,那些百姓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眼见所有人敢在那群疯子前边先一步回到庄内,守在门边负责关门的护卫手心已经涔了一手心的汗,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铁质的大门带着厚重的安全感,就要将剩下的人拒之门外。
忽然,合拢的趋势一顿,任凭他使再大的力气也纹丝不动。
“怎么还不关门?!”上头见迟迟没有动静,不解地朝下边喊。
底下众人皆是出了一脑门汗,终于有人眼尖地注意到大门旁侧立着一根铁质长棍,正是因为有这东西卡着,这才关不上门。
然而,不等他去取那根棍子,外头的人已经破门而入。
数百人宛若破坏性极强的巨浪,一拥而入,光凭这数量就瞬间将寥寥几人吞噬。
这些人明显来着来者不善。
护卫终于没再手下留情,目光冷冷地看着这群贪婪的鬃狗,手起刀落,便取了一人性命。
他们个个都是被流云山庄收养,一同长大的兄弟,彼此之间亲如手足。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有一丝侥幸,想着夜三许是因什么事耽误了,但所有的侥幸都随着这些时日的过去一点点消磨殆尽。
终于,在这群人暴露的真面目下,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压抑已久的愤怒一股脑涌上心头。
杀了他们!
作为被专门培养的打手,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然而还是架不住人多。
本以为死亡能震慑住这些人,却没想到反倒激发了这些人眼底的凶劲,一个个不要命地朝里头冲。
“里面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只怕给我们大家伙分,日后都不愁吃喝了!”
“如今天灾不断,一定是这些人为富不仁,触怒了老天爷,我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光天化日之下都草菅人命,谁知道这些钱是哪来的,杀了他们,为民除害!”
这些人眼睛猩红,口中兴奋地喊着,形容早已疯魔。
他们义正严辞地为自己的强盗行径借口,目光垂涎地从庄内的一草一木上划过,下手的动作也越发狠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名护卫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最严重的便是腹部的皮肉外翻,是由钉耙造成的。
平日里的农具成了行凶的杀器,正如往日无害的百姓成了今日的疯子。
这边发生的事侍女已经急急忙忙朝庄内传报,饶是如此,两名护卫还是不免担心庄主夫人和小少爷。
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不少人冲破防线已经朝山庄四处奔去,谁知道会不会撞上。
侍女上起不接下气地找到阿音时,眼泪已经糊了一脸。
“夫、夫人,快走!那些人闯进来了!”
自从出事后,夜一便一直守在阿音周围,见状凭空出现。
“怎么回事?”
“来不及说了,夫人我们先出去避避吧!如今山庄内全是涌进来的百姓,他们疯了!”
就在这时,夜一目光锐利地朝墙后一角射去:“谁?!”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一道畏畏缩缩的人影从墙后站出, 抱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衣衫泛白的小男孩,胆怯地将整个人藏在她腿后。
侍女看清这人的模样后警惕地挡在阿音身前, 神情不善地说:“许娘子?你想做什么?!”
“我、我……”她顶着夜一冷沉的视线结巴了半天,最后把眼睛一闭,硬着头皮说,“相夫人若是找不到去处,可以先去我家避避。”
侍女:“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的。”许娘子一脸着急,“相夫人于我有恩……”
“所以, 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侍女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惹人厌的虫子。
“我、我们只是走投无路了……”
夜一制止了侍女的继续输出,审视地看了许娘子一眼, 转过头对阿音说:“夫人, 此处确实不宜久留, 我先带您和小少爷离开。”
他说着朝上空发了一枚信号, 没过多久,又有两名护卫朝这边过来。
“其他人怎么办?”阿音面露担忧。
“这些人是冲着山庄的食物财物而来, 应该不会为难他们。”
不多时,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山庄后门驶出, 朝山下疾驰而去。
数日后。
许娘子从外边回来,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一眼, 合上门, 这才往屋内走。
许娘子的丈夫早些年便亡故了,只剩下娘俩相依为命, 当年他们被强势的婆家人欺辱时, 还是阿音帮忙, 还留了这处院落,才让他们过上清静日子。
看见院内桃树下做着的人, 许娘子连忙上前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
“山庄内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了,外头的人多,根本不够分的,到每户人家手上就只剩一点了。那些人认为您离开的时候带着了大批粮食,如今还在四处寻找您的下落。”
一护卫气急,拳头捏得紧紧的,额上有青筋暴起:“这群畜生!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眼见他就要转身朝门外走去,夜一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冷静点!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夫人和小少爷的安全!”
那人身上的气焰这才冷却下来,脸上却浮现无能为力的萎靡。
咬着牙问:“可有其他人的下落?”
许娘子缩了缩脖子:“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死了,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意想之中的迁怒并为发生,眼前的男子只是用手捂住脸,深深吸一口气,再抬头,除了眼眶有些泛红,一切如常。
夜一见阿音一直没有说话,担忧地问了句:“夫人?”
阿音像是才回神,声音沙哑地问:“还是没有庄主的下落吗?”
夜一垂眸:“并未。”
“不过我们已经让人暗中守在回山庄的必经之路上,若是庄主回来,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上。”
阿音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
侍女端来一碗粥:“夫人,先吃点东西吧。”
许娘子看了眼,欲言又止。
阿音注意到她的神情,叹了口气:“如今食物不多,能省则省,我同你们一样吃些干粮就好了。”
说着将碗递给了一旁巴巴看着她们的小男孩,温柔地笑了笑。
她们出来得急,什么东西都顾不上带,还是后来夜一几个从庄外一开始给这些百姓准备的食物里搬了些,不过下手太迟,拿到的数量也不多。
而且这些时日迟迟未能降雨,天气已经越来热,内城河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他们现下所待的院落没有井口,以后指不定连水都稀缺。
侍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掖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要不是那群杀千刀的,夫人何至于受这种苦。
枉他们平日受了夫人这么多恩惠!
阿音的身形一日日消减,人也越发沉默。
日头越发毒辣,恨不得挤干大地上所有生灵的血肉。院里的食物也快要见底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等那些人动手,只怕他们自己就要先一步被困死在此处。
然而这种情况下,许娘子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几乎将她击垮。
“这些时日以来,那些流匪一直没有动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流窜到别处祸害别人去了,没想到今天东边那几户人家就被洗劫了。听说前几日是因为他们做了一笔大单子,这才没空搭理我们,按时间,那时似乎正是庄主等人的队伍回来之际……”
许娘子担心相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本来就是避着她同夜一等人说的,但好巧不巧,被她撞了个正着。
阿音径直推门而入,抱着庄鸣的手几乎在发抖:“你说什么?”
许娘子连忙宽慰道:“都是些没影的事,是我不好,都怪我瞎猜!”
阿音却如何也听不进去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本就不是寻常事,要说没有预感都是假的。
这几日她每每被惊醒前,看见的都是自己夫君惨死的模样,心根本静不下来。
“夜一。”阿音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眼睛红得吓人,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带人去查!”
夜一没有丝毫迟疑:“是!”
他知道,此刻已经没有劝诫的必要,不管是他们还是夫人,都需要一个答案。
不管就算要查也不能顾此失彼。
夜一郑重其事道:“今晚我就同夜四去那群流匪的落脚处一探究竟,以防万一,夜七会留下,在您周边护您安全。”
“我待在院内不需要。你们此去危险,更需要人手,要不是阿鸣在,我宁愿同你们一起走一趟。”阿音说着眼眶又红了。
“便是为小少爷考虑,也应该让夜七留下。”夜一语气坚定,“今时不同往日。”
阿音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同他争辩。
夜色四合时,两道人影从一处偏僻院落一跃而出,起伏间便没入夜晚天然的遮蔽中。
月朗星稀,一如生机断绝的人间。
小阿鸣已经睡下,阿音站在院中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走投无路之感,一时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
后日便是阿鸣满月的日子,同夫君的那段对话还历历在目,短短几日却已是物是人非。
夜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夫人,有好些人朝这里来了。”
阿音从神游中走出,听见这话心里漏了一拍,但很快冷静下来:“那些人未必是来找我们的,先别自乱阵脚。”
这些时日的遭遇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如今已能勉强独当一面。
“我去将阿鸣抱来,你将其他人唤醒,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
见他放心不下,阿音释然笑笑:“就这么点时间,不会出什么事的,这要着真出事,也只能算我们命该如此。”
夜七却听不得这话,满脸正色:“属下即便死也会护夫人少爷周全!”
阿音拗不过他,最终两人还是一同行动。
噼里啪啦的拍门声响起,将许娘子从睡梦中惊醒。
她推开门,便发现相夫人同她的侍女护卫衣冠完整地站在院中,脸上神色不明。
她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襟,视线频频朝大门处望去,神情惊疑不定,走上前压低声音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阿音抿了抿唇:“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许娘子立马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慌里慌张自证道:“我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外头的喊话声传入众人耳中:“相夫人,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把食物藏哪了?平日不是以善人自处,如今要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许娘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咬了咬牙说:“那相夫人你们赶紧躲起来,我去将他们打发走。”
一时间同往日的瑟缩判若两人。
阿音却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我倒要看看他们找我究竟想要做甚!”
她说完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你们带阿鸣走。”
侍女脸色一变,神情比方才更显急切:“夫人这是做甚?我们为何不一起走?”
“他们要找主事人,自然不会轻易让我离开。”阿音目光平静,目光扫及怀中的婴孩时,彻底柔和下来,却带着一抹无法消逝的悲伤。
随后,毅然决然地将眼前的骨肉递到侍女怀中。
“好好照顾他……”她突然语塞,脸上带着苦笑,“这世道怕是活着都已是不易,能平安长大就够了。”
她转过身,不再多看,毅然朝门口走去,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还在继续。
阿音恍惚间想起当初夫君辞别前笑着说她想太多的一幕,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眸中尽是不奈何。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少了。
天灾可怖,杀人犹用明刀,人祸可怖,冷枪暗箭诛心。
所以才有“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一说。
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
可惜他们将人性想得太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木质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又合上, 直到将那道纤瘦的身影彻底吞没。
场外一片静默。
无数旁观者此刻均是身临其境,被水镜中那压抑的窒息感压得久久缓不过气。
有人看着这一幕气得直发抖,半晌才开口:“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脸也太大了吧!”
“真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我就想知道相峰主什么时候出现, 赶紧把这群人一窝端了。光是看到他们的嘴脸我的拳头就要硬了。”
“应该快了。”一人附和,“不过之前的画面中只看到相峰主带着庄鸣离开,那侍卫和侍女后面怕不是也……”
“不要吧,那也太惨了。”
不知道是听见他们的对话还是赵长老自己灵力快维持不住搜魂,后续的进展陡然加快。
门外的动静在后半夜才彻底消失。
许是庄主夫人用近乎惨烈的方式说服了他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流云山庄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空壳, 根本没有莫须有的被藏匿的食物。
而身为侍卫长的夜一自那晚以后也没再回来,一时间, 这处院子仿佛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
许娘子在第二日开门时受到惊吓, 一下子就病了。
眼看院内的食物一天天减少, 期间夜七出去过一次, 回来时整个人脸色苍白。
以前看史书时,所谓饥荒落在纸上也不过是一句“xx年, 饥”, 如今真正遇上了, 才知道这短短几个字中透出的绝望,以及病态。
原来吃人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他看着侍女怀中的小少爷, 又想起了夫人离开的那一晚, 一时间眼中浮现莫名的恐惧。
如果那晚的情形再发生一次,自己根本护不住小少爷。
城外的树皮都被饿到发慌的人啃光了, 露出狰狞的树干, 根本没有可供找寻的食物。
夜七沉默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找到侍女,开口便是:“我们离开这里吧。”
两人在许娘子的挽留中还是启程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世, 道如此,处处都是如此。
或者说,更糟。
天灾下的人不算人,因为光有人性是活不下来的。
于是侍女率先死在了作物死绝的荒地里。
等夜七找来时,她的尸体已经被围着的人群啃食得不成人形。
夜七眼神中已是死水般的平静。
因此,当他问及侍女的死因时,其余的人并未察觉二人有何交集,只是在心中哂笑这世道能管好自己的死活就不错了,竟还有人关心别人的是怎么死的。
后来夜七才知道,侍女为了一小把稻米自愿委身与一群男人身下,那群禽兽骗了人不够,完事竟直接将其杀害,好祭一祭自己一番云雨过后稍显空虚的五脏庙。
世间的妖魔仿佛伴随着天灾齐齐涌入人间。
夜七面无表情地杀了那**淫侍女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上路。
觊觎小少爷的,杀了。
拦路打劫的,杀了。
不怀好意的,杀了。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杀什么人,为什么杀人了。
后来,他也死了。
水镜还在亮着,对着光照刺眼的日光,仿佛能透过镜面感受到天上那灼热的温度。
失去庇护的婴孩即便在盛世也未必能活下来,更别提这种人性泯灭的乱世了。
突然,光线一暗,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水镜上。
沧桑、贪婪,而又令人作呕。
所有人盯着这一幕呼吸一紧,然而还没等到后续,水镜陡然一黑。
虞初羽先一步察觉到不对,顺手扯过身边的江淮急急朝后退去。
江淮不明所以:“怎么了?”
场外的人正要表示不满,就感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以审判台为中心朝外席卷开来,顷刻间朝他们压来。
嗡——
眨眼间,现场众人如被割的麦子般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浑身上下如遭重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虞初羽和江淮也没有避免,不过由于两人当时在往后退,拉开了一段距离,倒是减少了一些伤害。
最为严重的要数站在庄鸣身边的赵长老。
一大滩血液自他口中喷出,溅了一地,整个人更是面如金纸,显示是受到了不可逆的反噬。
虞初羽撑着手从地面爬起来,脸上惊疑不定。
刚刚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两股气息。
其中一道她并不陌生,和前几日顿悟时天道降下的福泽有异曲同工之处。
庄鸣身上究竟存在什么秘密,竟是连天道也要出手掩饰的?
另一道气息又是什么?
很快,前头就有人解答了她的后一个疑惑。
穆志明捂着胸口站起身,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
他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惊呼出声:“相泠!”
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不对,是她留下的禁制。”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快步走到赵长老身边,没等众人看清便迅速拿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须臾的功夫,赵长老的脸上就有了血色。
“快,再看看刚才那里,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顾不上当事人此刻的状态,态度强硬地说。
赵长老脸色不太好,自己刚受了这么重的伤便被要求赶场似的受下一场,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穆峰主,刚刚那一幕你也看见了,那道禁制根本不是我能破开的。”
“再试一次。”穆志明毫不退让,“我助你。”
赵长老显然并不想答应,但不知是顾及什么,到底没再吭声,只默默地做好搜魂的起手势。
水镜泛开层层涟漪,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抗争,迟迟没显示画面,半晌,涟漪终于褪去,画面变得清晰,正是之前看到过的相泠出场的一幕。
穆志明:“不对,不是这里。中间的呢?”
赵长老闻言咬着牙往前探去。
这一次,他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冷汗。
但意料之中那两道禁制并未触发。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阿音和男人的对话。
“不对,不对。”穆志明死死盯着水镜,“往后,我要的是这期间的画面。”
画面再次切回相泠。
折腾了许久,水镜却始终只在这两个片段之间徘徊,二者中间的部分像是被人徒手抹去,留下一段空白。
穆志明一松手,赵长老终于得以切断搜魂,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身上已经被淋漓的汗液浸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淮不知何时越过人群出现在审判台上,扶起被人用完就扔,此刻如同破布般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庄鸣,对旁边两人怒目而视:“此前他同意搜魂是自证清白,既然都知道他不是凶手,就为了一己私欲窥探他人记忆,怎么都不是正派所为吧?更别说搜魂这非人道的手段!”
穆志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脸色本就不太好,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离火道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庄鸣这时堪堪恢复意识,闻言硬撑起身,目光中带着执拗:“我只是我师父的徒弟,既然你们强行定罪时从未将我视为离火道的人,今后我也不会与离火道有任何关系。”
“把我的刀还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穆志明死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向旁边被方才的气息波及尚未起身的离火道弟子一抬下巴:“给他。”
庄鸣接过他递过来的刀,在江淮的搀扶下不甚利索地朝台下走去。
“庄……师弟。”江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庄鸣脚步一顿,回过头无甚表情地看向江黎:“江师姐。”
见他回头,江黎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庄鸣视线顿了顿,转身离开。
虞初羽朝台上看了一眼,也不动声色地离开此地,跟上两人的脚步。
瞧着前进的方向,意有所感:“这就要走了?”
庄鸣:“既然这不是我的归处,还留下做甚。”
早点离开也好。
想到穆志明对玄雾和庄鸣如出一辙的奇怪态度,虞初羽莫名总觉不安。
“你说什么?”庄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得出神不小心出了声,便顺势提了句:“小心那个穆峰主。”
江淮:“那你此后有什么打算?”
庄鸣抿了抿唇:“我想去找找这世上是否还存在我的家人。”
他被搜魂的时候并非无知无觉,那些水镜上的画面他也看见了,确切地说重新体验了一遍。
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难免意难平。
江淮张了张嘴。
水镜中的关于流云山庄的事迹太过惨烈,说实话,不只是他,只怕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不认为除庄鸣之外还有什么幸存者。
“做人还是要向前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尝试。”江淮不太熟练地委婉劝慰。
庄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就听见虞初羽说:“若是如此,我倒是认识一个同你十分相似的小孩,没准你们之间真有什么联系。不过他如今已经离开了……”
庄鸣不经意听见这话,猝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几分迫切,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玄雾。”
第104章 第 104 章
虞初羽见他态度有些奇怪, 试探性问,“你见过他了?”
庄鸣点了点头。
虞初羽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何时?”
庄鸣:“之前在地牢中,穆志明将他带来的。”
江淮左右看看, 一脑袋问号:“你们在说谁?”
虞初羽没顾得上回答。
那个时候玄雾应该和季宁离开离火道,怎么会和穆志明在一起?
季宁去哪了?
“他如今在穆志明手里?”虞初羽脸上浮现些许凝重。
“没。”庄鸣摇了摇头,将当时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
虞初羽听完后久久不语。
很显然,季宁和玄雾二人在离开时绝对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过,玄雾在命门被握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威胁到穆志明?
要知道身为十峰峰主之一,穆志明的实力可没有什么水分。
庄鸣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日后若再见到他, 可否告知我一声?”
虞初羽应下,同他交换了玉听号。
眼见山门近在眼前, 庄鸣挣脱江淮的搀扶, 朝他们郑重地行了一礼:“就到这里吧, 多谢二位这些时日的照拂, 望日后有缘再见。”
虞初羽和江淮驻足在原地见他慢慢走远,正要离开, 就听见有对话声从山门外传来。
“都说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找人?”
“烦死了, 我能打他吗?”
“别别别!别激动!我来交涉就好,您歇着。”
一道嗤笑声响起:“还有人专门到我们离火道哄小孩的。”
“真的不能打他吗?保证不死的那种。”
虞初羽越听越觉得熟悉。
江淮见她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一时间还有些奇怪:“诶, 虞兄,你干嘛去呀?”
门外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 齐齐朝他们看来, 眼睛一亮。
“初初!”
“阿羽姑娘!”
“虞道友!”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眼同样一脸激动的值守弟子, 脸上浮现几丝困惑。
他凑什么热闹。
那名弟子讪讪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虞道友, 你认识这两人啊。”
虞初羽点了点头:“他们是我的朋友。”
饶因兰愤愤出声:“说了没骗你们吧!”
说着就要跨进离火道。
然而下一步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饶因兰顿时没好气:“诶,你这人怎么回事?不都说了我们认识吗?”
那名弟子还是不肯相让,歉意地看了虞初羽一眼:“虞道友,不是我要为难您的朋友,实在是宗门有令,这些时日不可随意进出。”
蓟南溪没好气地哼哼:“要不是初初在这,这破地方我还不想来呢。”
离火道弟子脸色有点难看,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腰间的云听亮了下。
他打开一看,神色古怪地看了蓟南溪两人一眼:“上面同意了,你们进去吧。”
虞初羽听见这话不自觉抿了抿唇,忍住四下巡视的念头。
有人在附近盯着他们?
饶因兰没想这么多:“早这样不就好了。”
虞初羽:“走吧。”
四人转身朝里边走去。
路上,虞初羽向双方大致介绍了一番,隐去了蓟南溪的鬼医和龙族的身份。
倒是江淮目光灼灼地看着蓟南溪。
蓟南溪感觉被冒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金黄的眼眸浮现出压迫感十足的竖瞳,带着天然的种族威压。
正等着看眼前的人惊骇出丑的模样,没想到对方更兴奋了。
江淮压低声音凑到虞初羽耳边:“虞兄,我觉得你这位朋友很不简单!”
虞初羽脚步一顿,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就听见对方说:“金发,萝莉,黄金瞳。一看就是大佬后备役。没准还可能是龙族!”
虞初羽:“……”
猜得很准,下次别猜了。
饶因兰奇怪地看了看周围:“咦,幽兄怎么不在?”
虞初羽默了下,随即神色如常地说:“兴许是有事吧。”
“真稀奇。”
倒是蓟南溪眼珠子咕噜一转,幸灾乐祸地说:“你们吵架了?”
那厮整天师姐长师姐短的,这回吵架不会在哪个角落哭鼻子吧?
“没。”虞初羽言简意赅地回答。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她。
她看向蓟南溪:“我想让你帮我治个人。”
蓟南溪的小脸垮下来:“不会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吧?”
她是喜欢钻研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假,但这次的饶因兰的凌虚之体和幽霁的那有悖常理的血脉觉醒后遗症实在废了她不少脑力,这都还没缓过来呢。
更别说眼前还有个查不出病灶的患者。
她默默叹了口气。
虞初羽:“我师兄十几年前的断腕接回后右手就无法正常握剑,还有办法恢复如常吗?”
蓟南溪没有马上答复:“得亲眼看过后才能确认。”
虞初羽点了点头。
要真这么容易也不至于集昆仑巅之力还拖到现在了。
“他人如今就在离火道,等你们休息过后我再带他来。”
蓟南溪抬了抬下巴,一副傲娇的小孔雀模样:“我的诊费可不低。”
虞初羽:“一共多少?我替他给。”
蓟南溪眯了眯眼。
她好像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吵架了。
“不急,等我看过再说吧。倒是你……”她故作老成地摸着下巴,“你身上的冰雪气息好像更重了。”
虞初羽动作一顿。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随着雪丹的削减,越靠近内核,越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而此前消融的部分,根本微不足道。
她有预感,想要消融剩下的雪丹,难度恐怕是此前的数倍不止。
蓟南溪见她皱眉,改口道:“这么久没见,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虞初羽摇了摇头。
阁楼很快就到了,蓟南溪和饶因兰直接选了虞初羽所在的阁楼。
江淮见他们有话要说,便先行离开了。
蓟南溪一进房间便握住虞初羽的手腕,感知了一会儿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满脸不解:“怎么会这样?”
按照她原本的预测,凤凰火后,虞初羽至少也能恢复到此前一半的实力,哪想到却只是磨了点皮毛。
虞初羽收回手,轻笑了声:“算了。”
蓟南溪强硬地将她手又抓了回来,撇撇嘴没好气道:“算什么算,这不是打我鬼医的脸嘛!而且世界之大,未必找不到其它能与之媲美的力量,就算磨也总能将其磨完。”
“对啊对啊。”饶因兰附和,“阿羽姑娘别灰心,南溪连我的凌虚之体都有办法解决,想来你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虞初羽闻言注意力转移:“体质也能彻底改变吗?”
“治标不治本罢了。”蓟南溪摆了摆手,举例道,“好比内设一个固定的容量,就是不能像普通修士那般升级扩容了。”
虞初羽见她嘴上说着不满意,实际掩饰不住的自得,不由目露好奇,转头看向饶因兰。
只见对方顿时化身南溪吹:“阿羽姑娘,你不知道南溪有多厉害!扩容算什么,我觉得我现在整个人就是行走的灵力体!”
虞初羽配合鼓掌,一脸不明觉厉。
蓟南溪:“天无绝人之路,待我这几日再好好想想。”-
火红的衣袍在猎猎长风中激荡,仿若燃烧跳跃的火焰。
“原来那些家伙都死绝了啊。”
衣袍的主人喟叹道。
语气里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听了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的事。
“昔日,天道要你们死,如今,它又要你们活,不讽刺吗?”一道人影无声无息走到他身边。
“寄人篱下可不就是这样。”颜上月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他席地坐下,双手撑在两侧,仰着头自下而上地去瞧那张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脸。
“你倒是和她完全不一样。”
旁边同样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自来熟地坐到颜上月身边,捧着脸杵在膝盖上,好奇地问:“那熏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没等颜上月开口,一道冷漠的声音从斗篷中传出:“一个愚蠢至极的蠢货。”
小女孩第一次听他用如此刻薄的语气,神情中带着惊奇,不由更感兴趣了。
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颜上月,等待他的评价。
颜上月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黑衣人一眼:“听闻你们人族歌颂佛祖割肉喂鹰的慈悲,只能说,熏池比之更甚。”
小女孩一合掌:“哦!那不就是所谓的好人吗!”
说着朝另一边的人寻求认同:“玄雾,你说对吧?”
小男孩同样一身黑衣,与黑衣人站在一处,两边仿佛划开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他抬头,漆黑的瞳仁透出冷沉的质感,面无表情地说:“蠢货。”
小女孩顿时鼓起脸,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骂我!”
玄雾脸上分明没什么变化,眼神中却透露了许多。
嗯,你也是蠢货。
第105章 第 105 章
从蓟南溪那儿出来后, 虞初羽给简祯发了条讯息,告知一会儿见面的时间,随后有意无意地在阁楼内转了一圈后, 终于确定幽霁并不在这里。
她捏了捏眉心,一时间有些烦躁,不知不觉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后山。
在离火道的温度降下来后,此处的枝繁叶茂的大树隔绝了上方的太阳,长久阳光的照射,透着一股森冷的凉意。
她寻了棵顺眼的大树, 径直坐下,背靠着树干眯起眼。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莫名地让她放松下来, 思绪难得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虞初羽像是睡着了, 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
然而那声音却愈发猖狂,终于逼得她没好气地睁开眼,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蓝色兽瞳。
兽瞳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脸, 此刻却透露出人性化的慌张。
虞初羽在它想要跑开前, 眼疾手快地揪住它后脖颈的软肉,眼神中带着些许不甚清醒的迷茫:“小白?”
小家伙僵直着身体, 避开她的视线。
虞初羽见它抗拒的模样, 将其放下,语气淡淡:“走吧。”
说完重新阖上眼没再理会。
然而过了一会儿, 始终没有听见小东西离开的动静, 睁开眼, 就见它垂着脑袋和尾巴,缩在原地, 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感受到她的视线,这才抬头,朝她以为不明地“嗷”了声,像是在控诉什么。
“你也太不讲理了吧。”虞初羽将其抱起放在怀中,顺着小家伙的毛,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当初明明是你先离开的。”
“嗷嗷。”
“如今人、妖两族的局势趋于紧张,别什么地方都进,免得轻易丢了性命。”
“嗷。”
一人一妖不知所云地对了会儿话,虞初羽骤然安静下来。
小白抬头去看她,发现她的目光似无着落地望向远方。
“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的话,便跟着我吧。”
她的声音极轻,小白一时间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但还是极快地“嗷”了声,尾巴摇得极快,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虞初羽朝他晃动的小短尾看了一眼,轻笑了声。
“不过跟着我往后可就未必能安生了,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
虞初羽自顾自地说,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毕竟,昆仑巅内想取我性命的人可不少。”-
最开始的异样,是从她修习术法开始的。
学堂内,台上的长老念着又臭又长的法诀,听得她昏昏欲睡。
作为霜月真君认证过的徒弟,还是天机峰峰主断定的未来掌门的命定的道侣,大抵这两个前缀给了那些长老她无所不能的错觉,于是所有教习长老对她的要求比寻常弟子都高了一倍不止。
这一日,教习术法的长老也毫无意外地点了她的名。
“小羽,你来复现一下这个术法。”
年幼的虞初羽挎着一张小脸,觉得这些长老一天到晚不干人事。
中级火系术法火弹术,你自己看看这是一个刚刚法术入门的弟子能使出来的吗?
她这么想着,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不会。”
方长老瞪了她一眼:“灵力运转方式明明我之前和你提过了的。”
虞初羽无辜地眨眨眼:“我是说法诀太长了,我记不住。”
“法修要背法诀比这多多了,怎么人家就记得住?”
“所以我不是法修啊。”
“你!”方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要真记不住也就算了,可这家伙分明是偷懒。
于是干脆下最后通牒:“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诶——”虞初羽一脸不满,正要说什么,眸光一动,狡黠地看着他:“是不是只要使出这个术法就行了?”
方长老看她表情就觉得这家伙估计又在憋什么鬼主意,不过术法一事也无法作弊,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对。”
听到他的答复,虞初羽得意地伸出手,对准无人的地方:“火弹术。”
一枚火球从她掌心发出,朝不远处的被她充当靶子的石块砸去,轰然将其击得分崩离析。
虞初羽转过头,眸光晶亮地去寻方长老:“怎样,我厉害吧……”
然而意想之中的惊叹并未出现,反倒对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厌恶。
后来的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方长老带到了掌门及一众面前。
耳边传来她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话。
“她是魔族!我们昆仑巅养着一个魔族的后代,传出去让其他宗门怎么看?”
“谁能想到霜月真君会带回来一个魔……”
“小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怎样的人难道诸位不清楚吗?”
“我就说她平日性子顽劣,想来根本就是魔性难驯。”
“逐出山门……”
“……处死……”
所有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虞初羽只觉得茫然。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眨眼的功夫,自己怎么就成魔族了。
然而曾经那些熟悉的人脸一一变得狰狞,告诉她这并不是可以轻易揭过的玩笑。
茫然过后,心底终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没来由的胆寒。
这些人是真的想她死。
恐惧一点点漫上心头,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日再走不出这座吃人的大殿时,现场陡然安静下来。
不明所以间,虞初羽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殿外。
简祯探头朝里边看,发现她的身影后眼睛一亮,随即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小羽你在这啊,可让我好找。”他说着熟练地挡在虞初羽面前,“父亲和诸位长老怎么都在这?小羽之前还同我请教剑术呢,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去练剑了。”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阻拦。
简祯见状,同以往一般心照不宣地牵过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朝殿外走去。
长老们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明明前一秒还被小羽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又忍不住隔三差五地逗她,经常搞得两败俱伤,最后都得他来领人。
虞初羽下意识地回头,对上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即便没有传音,她也能清晰地意识到那一双双眼睛中蕴含的警告。
不该说的事情别乱说。
简祯无知无觉转头,目光关切:“可是冷了?”
说着就要将身上的外袍脱下。
虞初羽感受到身后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疯狂地摇头:“我,我没事。”
随即挣脱他的手腕,脚步踉跄了下,埋着头不管不顾跑开了。
“小羽!”简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在身后冲她喊道,“慢点,别摔着了。”
虞初羽脑子一片空白,凭本能一口气跑回自己洞府,将自己一个人关起来。
她抱膝坐在墙角,在眼眶中蓄了许久的水花终于大朵大朵地低落下来,将地面砸出一团团深色。
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怎么就成了魔族?
往日那些熟悉的长老为什么齐齐变了个人?
明明她还是她自己啊!
门外的声音不间断地传入耳中,是师兄。
她捂住耳朵,不敢去听。
生怕听见往日待她那般好的师兄对她恶语相向。
如果师兄知道自己是魔族,也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她的吧。
毕竟,他们说过,师兄娘亲就是死于魔族之手。
乱七八糟的思绪起起伏伏,大抵是太累了,不知过了多久,虞初羽倚着墙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她同往常一般翻了个身,过了好一会儿,思绪回笼,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
这才注意到床边还有一个人。
虞初羽看着与往日一般的熟悉面容,没由来打了个冷颤,低下头,同以往犯错时一般:“师……掌门。”
一只温暖的大掌落在她发顶。
男人醇厚的声音笑着说:“怎么?小羽不认我这个师叔了?”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芥蒂。
见她依旧没有反应,男人直接将其抱起放到腿上:“昨日可是吓到了?”
兴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虞初羽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所有的委屈像是有了宣泄口,一股脑涌上来。
虞初羽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努力克制着声音,但其中的哭腔还是清晰可闻:“师叔,我真的是魔族吗?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别听他们胡说。”掌门低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师叔才是掌门,看谁敢赶我们小羽走。”
即便是这时,小孩还是抓住了重点,语气闷闷地说:“所以我真的是魔族?”
从男人的沉默中,虞初羽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往后几日,一切风平浪静,仿佛那天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是魔族的身份没有传开,那些长老果真没再找她麻烦,但虞初羽还是能感觉到哪里变了。
那是一种极隐秘的变化,一点点侵蚀着表面的平静,同样也侵蚀着她的内心。
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每一个同门,在周边筑了层厚厚的壳,壳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刺,将自己关在里面,是自我保护,也是自我逃避。
她变得时而乖张,时而沉默,张牙舞爪地恐吓每个靠近的人。
于是成功地逼退了大部分人。
——除了两个例外。
第106章 第 106 章
听着洞府外再次传来的娇呵声, 虞初羽烦躁地用被子捂住整个脑袋。
“虞初羽!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偷懒!再这样下去你剑术都要输给我了!”
“你看看人家简师兄!亏你还是霜月真君的徒弟呢!”
虞初羽掀开被子,气闷地走出洞府:“你是我娘吗?”
任瑶一脸得逞, 立马拽过她的手臂不让人逃走:“走!和我比剑!”
“不要。”虞初羽扭过头,满脸烦躁,“你别来找我了。”
“不行!你之前赢我的我还没赢回来呢。”
“我认输我认输我认输……”虞初羽毫无感情地默念,“你数数赢回来没。”
“……”
任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才不需要这种赢法。快点,你看看你最近落下了多少功课, 现在不好好学,以后遇上麻烦丢的可是命!”
虞初羽两眼放空, 不知道她拿来的这么多娘味发言。
走了一会儿, 一个丹峰的弟子迎面而来, 唤住任瑶:“小师妹, 师父寻你有事。”
虞初羽认得他,是丹峰峰主, 也就是任瑶父亲的亲传弟子。
“我等会儿再去。”任瑶想也不想地说。
对方一脸苦笑, 双手合十祈求道:“可是师父说是现在, 求求了小师妹,到时候师父又该把气撒我头上了。”
虞初羽立马接话:“真可惜, 那比剑就放下次吧。”
任瑶转头瞪了她一眼, 断然道:“不行!”
虞初羽“啧”了声:“那你要怎么办?”
任瑶:“你寻个地方等我,我马上就来!”
虞初羽敷衍地挥挥手:“行行行, 知道了。”
任瑶一把止住她就要离开的动作, 生怕人跑了:“你还没说在哪等我呢!”
“后山。”虞初羽一脸不耐, 所行的方向却没有半点偏差。
任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别进太里面, 我马上就来!”
虞初羽没回头:“知道了。”
身后没再传来任何声音,想来是那两人离开了。
虞初羽慢悠悠地朝后山走去,在外围便堪堪停了下来。
后山生活着不少妖兽,除了一些低阶妖兽,大多都有一定的灵智,加上忌惮昆仑巅的实力,基本不会在外围晃悠,其中高等妖兽更是盘踞在大山深处,除非自己的领地被侵入,否则轻易不会出来。
虞初羽估摸着距离任瑶到来还要一段时间,小腿一蹬,三两下便灵活地爬到树上,寻了个结实的位置躺下,闭目养神。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倒是比洞府内还适合休憩。
一片祥和中,一股恶寒毫无征兆地袭上虞初羽心头。
她迅速睁眼,狐疑地扫视了周遭一圈,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不过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却始终没有退去。
虞初羽不敢松懈,心中估算着离开的最短距离,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慢慢地爬下树,左右看了看,一咬牙,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微的破空声,紧接着余光中似有残影一闪即逝。
快得近乎幻觉。
原本砰砰直跳的心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带着大脑也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朝反方向扑去。
咔嚓。
一道金石般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齿关咬合的声音。
虞初羽脸色煞白地看向上一秒所处的位置,只见一只数米长的蜥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球中,黑色的瞳仁无规则地滚动几下,随后定住不动,死死锁定她当前的位置。
猩红而又细长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个回卷的动作,像是提前感受眼前食物的滋味,令人不禁打个寒战。
是铁藤蜥!
那是一只巨型蜥蜴,足有成年人一般高,粗长的尾巴延展开来,长达数十米,爬行时巨尾无所顾忌地左右摇摆,重若千钧的力道甩在周边的树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啪”声,留下被蹂躏得不成样的树干和满地树屑。
铁藤蜥同它的名字一般,身上的皮肤宛若虬结干枯的藤树,混在草丛间很容易就能被忽视,这也是为什么她方才没有发现这一妖兽的缘故。
被这样一头凶兽注视着,虞初羽不禁寒毛直立,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她如今才堪堪炼气,在此之前只在玉玦上见过所谓的妖兽,还是迷你版的,如今乍然看见这一庞然大物,没被吓傻已经是她胆子大了。
虞初羽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生死关头,视线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清晰地看着铁藤蜥后肢的肌肉有一瞬间的鼓动,下一秒,铁藤蜥竟真的动了。
虞初羽只觉得不仅嘴巴,连脑子都干渴得厉害。
不过来不及咽口水,眼前的凶兽便张开那尖利的嘴巴,分叉可怖的舌头朝她卷来,似乎要一口气将眼前的食物吞入腹中。
虞初羽知道仅凭自身的速度根本比不过铁藤蜥,于是躲避全靠扑,眼见爬不起来干脆在地上乱滚,毫无规律可循,一时间倒是让铁藤蜥无从下手。
不过同时,身上的伤口也在迅速增加,连衣物也被划得破破烂烂。
大抵命运就没想过站在她一边,在一次躲避中腿弯直直撞上一块巨石,一道清脆的腿骨断裂声传来。
虞初羽额上浸满了细密的汗水,嘴唇几乎被她咬烂,愣是将那一声痛呼咽了回去。
然而微不可闻的闷哼声还是被铁藤蜥捕捉到了。
虞初羽看着头顶避无可避的狰狞巨兽,浸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纤长的睫毛任命地颤了颤,随即死死合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耳畔反倒响起一声惊呵:“小羽!”
虞初羽猛然睁开眼,就瞧见一把长剑当空砸在铁藤蜥身上,顿时转移了那妖兽的注意力和仇恨值。
“师兄?”虞初羽一时间没缓过神来,待看清那孑然一人的身影,语气只剩焦急,“你打不过它的!快走!”
然而铁藤蜥却没给对方任何离开的机会。
铁鞭般的尾巴一甩,朝来人当空砸下。
简祯即便拿剑去挡,光是那股力道便震得他脸色煞白。
然而他却没有后退,抓住机会朝虞初羽的方向跑来,满是稚气的脸上带着强装的镇定:“是不是伤到脚了,上来,师兄背你。”
没等虞初羽反应过来,简祯已经仗着两人的身高差将她背在身后。
到底是小孩,即便上一秒出于担心让对方离开,真有人陪在身边后,再说不出让他离开的话。
恐惧和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但担心打扰到简祯,虞初羽连呼吸都带着克制,生怕自己成为累赘被抛下,手却诚实地牢牢环着对方的脖子。
“师兄。”虞初羽无意义地唤了声,似乎想要通过这两个字获得些许心安。
“我在。”简祯立即回应,顺带安慰道,“别怕,师兄会保护小羽的。”
虞初羽信任地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应了声:“嗯!”
不过铁藤蜥显然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简祯比她年长几岁,但也只是半大少年,虽然灵力招式比起成年人都不够看。
若不是铁藤蜥没将他们放在眼中,一直以戏耍的姿态逗弄着,两人估计见面的瞬间就得跪。
但显然,再有趣的玩具也有腻味的时候。
“啊——”眼见消失的铁藤蜥骤然出现在两人右侧,张着猩红的嘴巴,淌着涎水的锯齿眼看就要将她的脑袋一口咬下,虞初羽近乎失声地喊道。
简祯心头一跳,余光瞥见这一幕,目眦欲裂。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做出反应。
简祯左手拉着环在自己颈边的藕节似的小手,稍一使劲儿便顺力将小孩从背后环到身前,右臂抬起,以一种螳臂当车的姿态横于那锯齿之前。
下一秒,一道尖锐的剧痛从手臂传来。
正是锯齿嵌入血肉研磨的滋味。
然而这还没完。
铁藤蜥用上下齿关锁定这块餐前小菜,紧接着,伴随着齿关与骨骼的摩擦,一点点加大咬合力,然后——
嗤——
红红的温热的液体洋洋洒洒地兜头而下,一些溅到虞初羽的脸上。
她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带着哭腔像刚学会说话那般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兄,手,疼。”
“不疼。”简祯抽着气,明明小脸煞白,却用不知道哪来的硬气说,“趁着机会,我们快逃。”
说着单手抱着怀中的小孩快步朝后山外跑去。
铁藤蜥没急着追他们,只是打算先享受这部分美食。
虞初羽死死地看着它将那只手臂高高抛起,正要一口吞下时,眼神闪过无尽的愤怒和急切。
“不准!”
一道紫电凭空出现,直直落在朝铁藤蜥的眼睛上。
“嘶——”
伴随着一小股血雾,一道咆哮自铁藤蜥口中爆出,紧接着周遭的树木被铁藤蜥用尾巴拍得啪啪作响,恍若灾后现场。
虞初羽不死心地盯着落在地上的断臂。
不行,要让师兄把手臂接回来!
情急之中灵光一闪,往日里学的乱七八糟的术法起了作用。
虞初羽掐诀将那险落蜥口的断臂取回,牢牢抱在怀中,任凭身上被断臂的血液浸湿,一时间都忘了害怕。
然而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铁藤蜥。
蜥尾肆无忌惮地四处横扫,将无数的树干拦腰折断,森冷而浑浊的黄色兽瞳冷眼看着两个不知似乎的蝼蚁挣扎。
逃跑的阻碍大大增加,简祯为了避开身旁砸下的一棵断树,朝另一侧避去,没想到一个没注意,被脚下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断枝拌了下,两人失重地朝地面摔去。
再回头时,铁藤蜥已经近在咫尺。
第107章 第 107 章
虞初羽被简祯护在身下, 透过手臂的缝隙清晰地闻到从铁藤蜥大张的血口中传来的腥臭味。
到此为止了吗?
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即将落下的镰刀,亲眼目睹死亡的逼近。
“畜生尔敢!”一声充满威压的呵斥自头顶传来。
下一刻,眼前的庞然大物在视线中骤然缩小。
笨重的身躯被无法抗衡的力道裹挟着, 在将数十棵大树拦腰折断后,奄奄一息地撞倒在一棵参天古树之前。
没有铁藤蜥极具压迫性的遮荫,虞初羽眼前豁然开朗,对上正上方掌门盛怒的面容。
掌门的视线在看清两人血淋淋的模样时更为瘆人,尤其看到虞初羽手中的胳膊,眼底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师叔……”虞初羽看清来人的模样, 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径直晕了过去-
等她恢复意识时, 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虞初羽还没反应过来, 耳边就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啜泣声。
没有技巧, 全是感情。
一时间虞初羽还以为是在给自己哭丧。
莫非她死了?
难道最后一刻看到的掌门只是她临死前的幻觉吗?
虞初羽顿时不想面对现实。
这时, 耳边的啜泣声反倒停了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试探性问:“虞初羽, 你醒了吗?”
当事人这才一个激灵, 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 于是稀奇地看见丹峰的麻烦精哭鼻子的模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即便上一秒还在掉金豆豆,任瑶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色厉内荏。
虞初羽后知后觉地将晕倒前发生的事关联起来, 焦急地四下扫了一圈, 这才发现原来是在自己的洞府。
“我师兄呢?他怎么样了?手臂接回去了吗?”她顾不上回答,抓着任遥的手臂就急切地问。
多亏师兄照拂, 她身上出了一开始磕碰造成的挫伤, 后续都被护的好好的, 倒是师兄自己,光是那断臂的出血量, 就足以致命。
任瑶将她按回原位:“你别急,简师兄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娘帮他把手臂接回去了。”
虞初羽的心刚要放在,就听见她开了个头。
“只是……”
但凡这话,总是藏着噩耗。
果不其然,就见任瑶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不自觉缩小:“只是由于手臂是被暴力撕下,其中筋骨都收到了极大的损害,即便接回去,怕也不能同以往那般了。”
“什、什么意思?”虞初羽只觉得喉间干燥得泛起一阵刺挠的痒意。
“我听他们说,师兄以后怕是拿不了剑了。”任瑶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埋到自己怀里,带着哭腔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硬拉着你比剑,你也不会去后山,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开让你干等,也不至于会撞上妖兽,都是我的错……”
虞初羽垂着眸,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师兄他……知道自己以后拿不了剑了吗?
一连数日,在昆仑巅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那日惊心动魄好过眼云烟,除了当事人再没有人知晓,然而每看见师兄在无人处咬着牙一脸不甘地练着拙劣的左手剑的模样,虞初羽脑海中的记忆就越发明晰。
关于外山为何会出现铁藤蜥那般残暴的妖兽已经不得而知,虞初羽只是后来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天掌门回来后发了很大一场火,更有好些资历深厚的长老莫名受了处分。
其中缘由她不敢深思,也没空深思。
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弱小是原罪,她不允许、也不会让当日的事再次发生。
她来做师兄的右手,斩断他所有后顾之忧-
虞初羽回来时,远远就看见简祯倚在门口。
听见动静,他缓缓抬头,语调温和:“回来啦。”
虞初羽时间有些愣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轻“嗯”了声。
眼前的一幕骤然和过去岁月中的数百个相似画面重叠在一起,让人骤生时空错乱之感。
上一次类似的对话还是数月之前,大抵是中间发生了太多事,竟给她一种经年的错觉。
简祯远远便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一团东西,一开始还有些好奇,下一秒,那团白色便兀自动了动,探出头来,露出全貌。
简祯眼睛微微睁大,难得有些惊讶:“这是?”
虞初羽点了点头,证实他的猜想:“没想到又捡到一次。”
简祯轻笑了声:“你同这小东西倒也算缘分。”
话虽如此,他还是留了几分心。毕竟这里同北境可不止万里,单凭巧合绝对说不过去。只要这家伙没有恶意,自己也不想扫小羽的兴。
自哪日当中绝契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态度自然的对话。
但很快这份祥和就被一道身影破坏了。
看见苏茶从他们落脚的阁楼内走出,虞初羽眼底没有丝毫波动,打量了她一眼说:“苏师妹看起来似乎境界不稳,还是别在外面乱跑的好。”
苏茶露出几分苦笑:“我只是担心大师兄,师姐为何一直针对于我?”
虞初羽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将人看得发毛,这才不清不重地“哦”了声,让人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无从着手。
苏茶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整个人如芒在背,几乎被恐惧吞噬。
那天她挥剑朝她刺来时,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
眼看虞初羽就要进屋,回过神来顿时恼羞自己被她的气势压制,一时间气血上头:“听说师姐带了两个年岁相仿的朋友进来,所谓的医修莫不是那两人之一?连唐长老都束手无策,师姐莫非拿师兄的安危当儿戏?”
虞初羽听着她说得义正严辞的话,转过身正想要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萝莉音从背后传来,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毒舌:“都束手无策了还瞎逼逼,你唐长老知道你到处说他无能吗?摊上你这么个弟子他得倒几辈子霉啊。”
这声音和话语太有辨识度,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金发小姑娘背对着阁楼而立,身后的光照在她身上,精致漂亮得如同货架上的玩偶——如果不开口说话的话。
苏茶一时间被她的话拐偏,不知该怎么接:“我不是那个意思……”
蓟南溪眨眨眼故意误解:“哪个意思?那什么唐长老没本事的意思?”
“不是!”苏茶气急,口不择言,“关你什么事!”
蓟南溪好整以暇地环手抱胸,故意抬了抬下巴,“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儿戏的医修,现在关我的事了吗?”
苏茶像是终于找到了攻讦点,欲言又止地看向虞初羽:“师姐,你是认真的吗?就算你还生师兄的气,也不能拿这事开玩笑吧。”
虞初羽没理会她,看了蓟南溪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对简祯介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医鬼,蓟南溪。”
她抿了抿唇,定定看向简祯:“师兄可愿信我?”
简祯点了点头:“我信。”
“大师兄!”苏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可是医鬼!久负盛名之辈!
怎么可能是这样个幼齿的孩童模样?
有人替自己造势,蓟南溪一时间歇了下来,还有闲暇看那讨厌的女人变脸。
正看得开心,目光移转间,突然对上一只幽蓝色兽瞳。
蓟南溪这才注意到虞初羽怀中抱着的东西。
只见那乖顺得不像话的白色团子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抬起头,明灭的兽瞳微眯,龇了龇一口小奶牙,暗戳戳以示警告。
蓟南溪克制着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眼神满是古怪。
“南溪?”虞初羽奇怪地唤了声。
“啊?”蓟南溪回神,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虞初羽:“拜托你了。”
回到自己的本职,蓟南溪正色起来,朝简祯示意:“你跟我来吧。”
“师兄,我跟你一起!”苏茶见缝插针。
蓟南溪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耐心早已见底:“要不你来治?”
要不是看在初初的面子上,她早在这人开口的时候就扭头走了,爱治不治。
要知道多的是人捧着大把的珍宝求她出手。
说完扭头就走。
简祯神情冷淡地看了苏茶一眼:“我有辨别能力,不劳苏师妹挂心了。”
苏茶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不敢妄动,惹他不快。
见简祯同蓟南溪一起离开,虞初羽没有搭理一边地苏茶,自顾自地越过她在大堂内坐下,下意识地拿起一个茶杯把玩。
如果细看便能发现,那轻叩杯沿的指尖正在轻微地发抖。
下一瞬,食指指节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
虞初羽“嘶”了声,低头发现原本乖巧的毛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报复性地一口咬在她手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身形快得几乎形成残影。
只剩几滴鲜红的血珠孤零零地滚落在桌面上。
第108章 第 108 章(新)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虞初羽随手从储物袋中拿出纱布, 一边心不在焉地给自己裹上,一边头疼地想着刚刚跑出去的小家伙。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拉过椅子, 不偏不倚地正对她坐下。
虞初羽抬头看去,对上苏茶意味深长的目光。
没旁人在场的时候,对方显然也懒得装了。
“大师姐真是好本事,”她一改方才的剑拔弩张,像是卸下一层伪装,颇具真情实感地说, “没想到连传说中的医鬼都能被你找到。”
她的眼底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虞初羽看着眼前与印象中大相径庭的人,蹙了蹙眉, 一时摸不准对方要整什么幺蛾子。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 师姐这运气真是叫我眼红。”苏茶直勾勾地望着她, 眼神同饿了好几天的狼垂涎地看着一块血淋淋香喷喷的肉骨头无异。
“你想说什么?”虞初羽被瞧得浑身不舒服, 直截了当地说。
“不过看师姐如今周身依旧没有半点灵力,想来怕是连医鬼都治不了你吧?曾经的天之骄子, 难道真的甘于做个废人?”苏茶感受到周身气压的下沉, 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随即俯身神秘兮兮地凑近,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帮你恢复灵力, 不知道师姐想不想试试——”
虞初羽猝然伸手,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冷着脸说:“不必。”
眼前的苏茶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是心理上的厌恶, 现在对方仅仅靠近便让她产生生理上的不适,像是洁癖的人沾上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苏茶直起身, 眼神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甚至做了个细微的吞咽动作,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割裂的遗憾:“是嘛,真可惜。”
眼前之人的此刻的举止实在太过古怪,虞初羽心中地打起了警铃,不动声色地观察苏对方。
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然而对方目光清明,半点看不出被控制的迹象。
“师姐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被观察的对象带着几分玩味点破她的动作,大大方方地任其大打量,看上去颇有几分坦荡的意味。
虞初羽被指破后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苏师妹倒是好演技,我竟不知你本性原是如此。”
“师姐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她愉悦地眯了眯眼,不遗余力地在她心头戳刀子,“不然你也不会从那高高在上的大师姐沦落到如今灵力全无的废人了。”
虞初羽不置一词地看着她,突然间心念一动。
苏茶这是在激怒自己?
想到这里,虞初羽神态一松,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甚至笑着回了她一句:“这么说来我还也得敢感谢苏师妹,让我早早地看清了那些人……还有你的真面目。”
“——毕竟,不能一击致命的毒蛇等待她的只有被反杀的下场。”
苏茶那诡异的态度终于消失,开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可察觉的困惑。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些许动静。
没一会,蓟南溪和简祯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
后者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克制的激动。
虞初羽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心头隐隐浮现几分猜测。
没等两人靠近便站起身朝他们走去,看向蓟南溪问道:“如何?”
“需要的材料到手就能开始治了。”蓟南溪变相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猛地落回原位,长年笼罩在心间的阴霾骤然消失,让虞初羽有种仿佛踩在云端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头朝简祯看去,就见对方笑着朝她点头。
“蓟前辈很厉害,我现在几乎感觉不到右手有任何滞涩,想来治疗结束便能如常使剑了。”
虞初羽没敢放心太早,追问道:“都需要什么材料?”
“清单已经列出来了,有些材料不易得,就算是昆仑巅,想要全部凑齐估计也得花不少时间。”蓟南溪耸耸肩。
眼看压了多年的心病有望根治,简祯显然心情放松了不少:“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日。这次还要多谢小羽了。”
虞初羽抿了抿唇:“本就是我欠师兄的。”
简祯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小羽自小便认死理,事发后哪怕他一再强调不是她的错,但她还是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弥补,生生从曾经无拘无束的性子拧成了后来沉默寡言的模样,一连记了这么多年。
“比起失去一只手,我更庆幸自己没有来迟。”简祯直视着她的眼睛,分外认真地说。
虞初羽笑了笑,睫尾微敛,轻声道:“嗯,要不是师兄,我当时就应该死了。”
师兄搭上右手救她一命,是予她生恩。
为这生恩,她在昆仑巅沐了十数年的雪,代他执刀。
本以为这刀一拿就是一辈子,没想到她会“死”在寒川。
此前还一命,此后还一臂,她便再也不欠对方了。
本该是欢欣的时候,简祯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将这股莫名的情绪压下,回到当前:“离火道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已是自顾不暇,再留下去恐怕不妥,你们后续有何打算?”
虞初羽只是说:“届时准备妥当,师兄给我传讯便是,我自会带南溪去前往昆仑巅。”
饶是如此,简祯还是敏锐察觉到她话里的含义,立时接话:“若是北上,不妨与我们同行。宗门传来消息,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旁隐身了好一会儿的苏茶,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随即勾了勾唇角,应和道:“是啊,师姐,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虞初羽看了眼苏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时候不早了。”
蓟南溪左右看看,直接下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们还不走吗?”
简祯又看了眼虞初羽,见对方确实没有开口的打算,这才站起身,朝蓟南溪微微颔首:“那便不打扰前辈休息了。”
眼见两人走远,蓟南溪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虞初羽于唇前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瞬,一道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只见佛子拿着那柄形影不离的**杖缓缓从二楼步下。
在感受到对方气息的一瞬间,蓟南溪整个人就像只炸毛的狮子,金色的瞳仁收缩,隐隐出现竖直的迹象,身上非人的特征愈发明显。
她竟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人的气息。
然而佛子仿佛半点没有感受到她身上一触即发的攻击性,脸上还维持着一贯温和的笑意,单手竖于胸前,垂眸道:“阿弥陀佛。小僧只是路过。”
虞初羽一只手搭在蓟南溪肩膀上,不动声色地调整身形挡在她身前。
“这么晚了,佛子这是要出门?”
佛子点头:“此前离火道封锁时,小僧察觉到结界内曾有一瞬异动,如今事毕,终归放心不下,想去查看一番。”
虞初羽心下怪异。
随意一问,怎么还报备上行程了?
佛子说完,朝二人稍一颔首便径直出门。
虞初羽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人:“没事吧?”
蓟南溪神色依旧不太好看,闻言抿了抿唇,这才开口解释:“那人对我有天然的限制。”
大概是残留的危机感作祟,她金黄的竖瞳迟迟未褪,不过除此之外,还带着些许茫然。
她敢肯定自己所记忆中的传承是完整的,莫说天敌,她就从未见过任何能够对龙族产生制衡的功法法器,刚才那佛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初羽也没料到竟会是这么一回事。
她对这位佛子了解不多,关于他的身世,只听说皈依佛门前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
还是说,佛门中真有什么克制妖族的法门?
此外,对方临走前那番话也着实让人深究。
虞初羽想了想,做出决定:“我们明日便离开。”
蓟南溪没有意见。
她此行本来就是为了虞初羽身上的雪丹而来,既然接下这个患者,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别说这对她医术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过,对方的情况确实棘手,如今凤凰火起不了作用,她还没理清头绪,如何展开下一步治疗。
虽然此前隐约觉得有必要去北境一趟,但一南一北中间的距离委实不近,因此她本想好好规划一番,免得有所遗漏,再耗时返程。
虞初羽看出她的想法,解释道:“只是先离开的离火道。我那大师兄说得没错,这儿最近确实发生了太多事端,我们继续留下去不合适。”
而且,她总觉得后边还会出事。
“行,饶因兰一刻钟前出门了,等他回来我同他说一声。”蓟南溪利落点头,说着想到什么,话音一顿,“那幽霁?”
“我去同他说。”
……
密林中,一道白色的影子如闪电般一闪而过,在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某些不可言说的诡异存在。
突然间,白影毫无征兆地朝地面摔去,这才呈现出原貌。
小小的白团摔到地面时弹了几下,最终止于一株大树前。
一阵红光过后,原本的毛团变得模糊,最终化为一个纤瘦的少年。
周遭不详的红光依旧没有消失。
少年身形蜷成一团,久久没有动弹,若仔细看却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
朱唇被洁白的齿关毫不留情地碾磨着,渗出细碎的猩红,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将那痛苦的低吼扼在喉中。
饶是如此,依旧有来不及咽下的困兽般的呜咽从他喉间溢出。
第109章 第 109 章(新)
天色将明, 山间的雾气尚未退去,音音袅袅地,将整座山笼罩其间。
空渺的幽寂中, 一行数人的身影隐隐绰绰于山间浮现。
饶因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才含糊开口:“为什么要这么早走,我都没来得及休息。”
蓟南溪看上去一点都不受影响,耸耸肩:“怕麻烦呗,你也不想有人背后灵一样跟着我们吧。”
饶因兰打了个寒颤, 闻言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
清晨的雾气朦胧中透着丝丝凉意,倒真有种令人发毛的感觉。
确认没有多余的第五人, 这才松了口气, 用力点头:“那是该早点走。”
“话说你此前去哪了?”蓟南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竟然夜不归宿。
“别提了。”饶因兰一脸萎靡, “有个人不知道从哪听说我是浮空殿的弟子,非拉着我说要见识一番, 让我给他卜一卦。”
蓟南溪:“你们还有这项业务?”
幽霁孤伶伶走在边上, 余光悄悄朝身侧扫去, 没想到直接对上对方的视线,身体一僵, 下意识偏头。
虞初羽目光落在他掩饰不住苍白的脸上:“身体不舒服?”
蓟南溪本来还在同饶因兰闲聊, 闻言顺口回答:“估计是生长痛吧。”
幽霁尚未回应,突然间目光一凌, 伸手挡在虞初羽脑后, 下一秒, 一道来自离火道方向的白光像是自投罗网一般撞入他掌心。
虞初羽一把握住他手腕:“可有大碍?”
幽霁摇了摇头:“无碍。”
说着将攥紧的拳心缓缓松开,露出那道白光的真面目。
只见一只皱巴巴的白色千纸鹤惨兮兮地揉成一团, 此刻正在身残志坚地摆正身体,见他们看过来,小小的黑豆眼中依稀燃起愤怒的小火苗。
蓟南溪凑过来,踮着脚伸出食指戳了戳,满眼好奇:“这什么丑东西?”
纸鹤仿佛能听懂似的,开始疯狂地煽动翅膀,用纸喙拼命去啄她冒犯的手指。
蓟南溪指尖一动,将它再次戳倒。
饶因兰定眼一瞧:“这不是传音纸鹤嘛。”
在云听盛行的当下,传音纸鹤早已成了时代淘汰的产物,不过他们浮空殿与世隔绝已久,因此一直保留这个联系方式。
幽霁扯了扯纸鹤的翅膀,没找到关窍,转头问他:“这要怎么用?”
“为了避免消息被劫,只有到被传讯者手上才能开启。”饶因兰说着,捻着纸鹤的翅膀将其拿到自己手上。
“没反应,不是我。”他看了看剩下的蓟南溪和虞初羽,问,“你们谁来?”
蓟南溪抱胸无动于衷:“不可能是我。”
虞初羽将信将疑地接过纸鹤,下一秒,白光亮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从纸鹤内传出。
“小羽毛,是为师。”
虞初羽愣了下,这才将声音的主人对上号。
“霜月师尊?”
“抱歉,我食言了,没想到会耽搁这么长时间。不过关于你身上的雪丹,我大概已经知道缘由了,只是若想消除,还需你再去一趟寒川深渊,去到雪丹出现的源头,到时候一切自会明了。我如今脱不开身,无法陪你一道前往,眼下你修为尽失,路途艰难,我已传信告知掌门师兄陈明一切,让其安排人手助你,另外,纸鹤内有我留下的一道灵力,能在关键时刻保你性命,务必平安归来。”
话音结束,纸鹤身上的白光收起,原本皱巴巴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完好的模样,借着周身萦绕的一层淡淡灵力飞到虞初羽肩上。
“师姐,太好了!”幽霁眼睛一亮,激动地看向虞初羽。
话刚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冷战,一时间神情有些别扭。
虞初羽弯了弯眸子,点头:“嗯。”
说着想到什么,看向另外二人:“你们……”
寒川深渊不比别处,光是极端的温度便能吓退一众修士,更别提其中的妖兽了。
消除雪丹本就是她一人的事,没必要牵连他们。
蓟南溪一脸傲娇:“在你身上的雪丹没解决前我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也很好奇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办法,毕竟这可是我从医生涯中遇到过为数不多让我束手无策的难题。”
饶因兰饶有其事地说:“浮空殿常年冷清,下山前,我师父还特意叮嘱我带些朋友回去热闹热闹,除了你们,我可找不到其他能带回去的朋友了,阿羽姑娘不会不帮我这个忙吧。”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定了,目的地寒川深渊,出发!”蓟南溪干劲十足地举起右手。
虞初羽看着他们的背影,声音轻不可闻:“谢谢……”
“等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众人回头。
白雾中,随着距离的拉近,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是我们。”
熟悉的声音中,简祯和苏茶并行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师兄怎么在这?有事吗?”虞初羽直接忽视苏茶,径直向简祯询问。
大概是一路赶来的缘故,他的呼吸有些许急促:“我听掌门说了,你要去寒川深渊对吧,我同你一起!”
他晨起练剑时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抬头便见一道白光自头顶掠过,当下认出是师尊从前惯用的传音纸鹤,便留了一份心,就在这时,便收到掌门的传信,得知来龙去脉后才意识到虞初羽一行人已经离开火道,这才顺着纸鹤的踪迹火急火燎地赶来。
本来只打算在云听上同苏茶说一声,让其自行回昆仑巅,没想到对方也追上来了。
小羽本来就对苏茶心怀芥蒂,想到这,简祯不免多了几分懊恼。
虞初羽:“不麻烦大师兄了。”
苏茶端着善解人意的模样附和道:“师姐,如今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一定也想早日恢复修为吧。”
不管两人如何不对付,这话终归说得没错。
简祯附和:“你如今实力有限,此去寒川危险重重,一个人如何应付?”
还没等虞初羽开口,幽霁一步挡在她前面,目光深处带着明晃晃的敌意:“谁说一个人?我们自会陪姐姐去,毕竟人一多,谁知道会不会被人背后捅刀子。”
简祯第一次真正将目光对上这位小师弟:“你若是真为小羽好,便该知道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你是觉得我一定不如你?”幽霁眸光沉沉,身上的灵力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原本沸腾的灵力像被顺毛的大猫,毫无征兆地平息下来。
“姐姐。”幽霁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虞初羽:“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论师尊是如何同你们说的,这终究是我一人的事,实在不敢劳烦同门。”
简祯舌根发苦:“在小羽眼中,我们这些多年来的同门如今都比不上你这些相识不久的友人了吗?”
“师兄说笑了。”-
溪水边,幽霁摘了岸边一朵硕大的莲叶,施展净尘术后,舀了一小捧水,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视线中,虞初羽正站在一棵挂着累累野果的果树下,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要将枝桠压弯的通红果实。
“姐姐,水。”
幽霁走到她身旁,将手中的莲叶递过去。
虞初羽回神。
“谢谢。”
冰凉的溪水从喉间划过,顿时滋润了干涸的嗓子。
见她喝完,幽霁体贴地递上一块帕子,视线下意识扫了远处一眼。
虞初羽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朝那个方向看了眼:“不用理会。”
虞初羽本以为自己如此不给面子,想必会伤到那位自尊,就此离开,没想到到头来身后还是多了一串小尾巴。
“姐姐不喜欢的话,我去将他们赶走。”
虞初羽见他蠢蠢欲动,无奈道:“不必同他们浪费功夫,总归腿长在他们身上,我们还能限制他们行动不成?”
幽霁撇撇嘴。
倒也未尝不可。
“不说这个,你如今身体真无大碍吗?”虞初羽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有什么不适……”
话未说完,幽霁毫无征兆地将她往身旁一拉,下一瞬,一个果实从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猝然落下,砸在地上,化为一滩果泥。
想到刚刚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幽霁眼神中带着不自知的茫然和讶异。
“姐姐,我好像……”
虞初羽看着眼前散发着幽远而神秘气息的金光,迅速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幽霁顺从地闭上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眼睫从虞初羽掌心擦过,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瘙痒。
虞初羽死死捂着那道金光,确保无法从指缝中泄露半分,这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记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知道了吗?”
幽霁隐约意识到什么,乖巧点头。
因为被遮住眼睛,所以他没瞧见虞初羽此刻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偏偏是眼睛!
不远处,苏茶看见他们此刻的动作,不由眯了眯眼睛,直到身后传来简祯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苏茶闻言侧过身子,露出前方的画面,无害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师姐和这位小师弟的感情可真好。”
简祯顺势看去,被二人亲昵的动作晃了一眼,沉默着收回视线,因此错过了苏茶眼中掩饰不住的垂涎。
第110章 第 110 章(新)
见他闭上眼不再有金光外泄, 虞初羽这才放下手。
再次叮嘱:“这能力过于逆天,切记不要在人前暴露,免得平白招惹祸端。”
幽霁乖巧点头:“都听姐姐的。”
悬了这么会的手微微有些发酸, 虞初羽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伸手比了比,惊讶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幽霁眨了眨眼:“有吗?”
虞初羽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肯定地点头。
脸上的线条轮廓也更清晰了。
“兴许是血脉觉醒的缘故。”幽霁移开视线,“姐姐还渴吗?我再去给你接点水。”
说着不等她反应拿过盛水的荷叶,快步朝溪边而去。
奇奇怪怪的。
虞初羽心想。
不远处, 蓟南溪指使着饶因兰用干木枝搭了个小型支架,上面串着几只刚惨遭命运毒手的鱼, 对其进行香料熏陶。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 蓟南溪转头寻找两人的踪影:“初初, 鱼好了, 快来呀!”
虞初羽不再多想,应了声朝他们走去。
“咦, 幽兄没和你在一起吗?”饶因兰朝她身后看了看。
虞初羽掀开衣袍席地坐下。
“他去溪边取水了, 一会儿就来。”
蓟南溪将手中一只烤好的鱼递给她:“尝尝, 这可是我秘制的调料,可香了!”
虞初羽接过咬了一口, 顿时眼睛一亮。
蓟南溪得意地抬抬下巴:“好吃吧。”
虞初羽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夸奖:“手艺一绝!”
饶因兰虽然亲自参与了烹饪过程, 但实在无法将所谓的美味同自己方才粗糙的手法结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立马就被香迷糊了。
很快幽霁也回来了。
天光将灭, 林间的风都透着股惬意的滋味, 晚风一吹,伴随着树叶摩擦的声音, 将浓郁的辛香吹出老远。
苏茶正好处于他们的下风向,即便辟谷依旧,此刻闻到这香味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用灵气随手摘了两个红得诱人的果子,简单清洗后看向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人。
“大师兄,你吃果子吗?”
简祯姿势都不曾改变,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不过因为这句对话,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路上走来看到的果子,好像只有……
他睁开眼,正想说什么,就见苏茶拿着一个眼熟的果子一口咬下。
随后,脸色一僵。
又酸又涩并且掺杂着浓郁腥味的不可描述的口感在苏茶舌尖炸开,直接炸得她头皮发麻。
顶着大师兄的视线,苏茶吐也不是,最后只能视死如归地咽了下去。
随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对话。
“长点脑子吧,真要是什么好东西能留这么一林子?早被妖兽或路过的行人采光了。”
“说的也是……”
仿佛故意的一般,那金发小女孩抬高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其实难吃也不算什么,主要这个果子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性,因此得了个别名,叫鱼腥果。”
苏茶表情瞬间凝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身上传来的若有如无的鱼腥味,风一吹,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傻子。
她一时间控制不住表情,脸上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扭曲。
果然能和虞初羽玩在一处的人都同她一样讨厌!
虞初羽听不到她的心声,因此也没想到这都能赖在她头上。
几人临时吃了个晚饭歇息片刻后没有多做停留便启程朝传送阵所在的城池赶去。
余下的距离并不远,因此四人赶在辰时前进了城门。
只是今日城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
每座城池几乎都定有宵禁,虽然对修士的限制不大,但到了这个时辰,基本街上很难看见太多人影,而现在,一眼望去,竟能看到好些修士行色匆匆地进出城门,若仔细分辨,依稀能从其服饰上看出好几个门派的影子,其中就有洛川书院和丹阳书院的长衫,且在发量普遍优秀的修士中,间或夹杂着几个蹭亮的光头,显得格外瞩目。
饶因兰见状迅速拉住一个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人:“兄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看你们都这么急啊?”
“你们这是几天没进城了?不知道吗,三天前,离火道被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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