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偷偷哭
人生一定要按部就班, 万万不能行差踏错——这是方炎小时候的想法。
方二炮刚刚沉迷赌博,第一次因为欠钱不还被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小小的方炎被妈妈护在怀里, 蹲在角落不敢吭声。
透过妈妈揽着自己的手臂, 方炎看到原本整齐的家一片狼藉, 而往日在自己眼里高大强壮的父亲, 像个软脚虾一样抱着头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被打得牙掉了一颗都不敢去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去赌钱, 看,这就是犯错的代价。
从那天开始,方炎开始惧怕犯错。
那段时间他沉默寡言,不再出去玩,也很少跟同学交流,一道练习题错了,他要在本子上抄写满满一张正确答案,一次考试失利,他能一整夜都睡不着。
小小少年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老师很快发现了方炎的问题。
这个老师也住在离水镇,对方炎家的情况心知肚明, 对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 慎之又慎, 生怕自己一句重话压垮了他最后的自信,毕竟, 读书大概真的是方炎唯一的出路了。
那天放学, 方炎依旧留在班级里, 他在惩罚自己写生字,刚刚默写, 他错了一个。
老师站在窗外,耐心地等到值日的学生打扫完卫生,所有人都走了,班里只剩方炎一个人的时候,才走进去。
那位老师年纪不大,方炎到现在都记得她声音里的温柔,她轻轻抽出方炎手里的铅笔,蹲下身看着方炎的眼睛,“方炎,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写错了,擦掉就好了。”
那天老师还说了很多话。
“写错了也没关系,记住了,下次写对也很好。”
“是个人都会犯错,学生会、老师会,家长也会,成绩好不好都会。”
“你是个好孩子,很努力,但学习要慢慢来。”
方炎强撑着听完老师的话,他没哭,直到老师走了,他突然打开文具盒,把铅笔上的橡皮都拆了下来收好。
仿佛收集更多橡皮,他就有了犯错的资格。
一次对话并没根治方炎害怕犯错的心,他依旧逞强,依旧高自尊,依旧拼尽全力学习生活,但他不会因为考不好试睡不着了。
直到这么多年后,他依旧记得那位老师的话,“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如今看着怎么也不得劲的卫铭,方炎觉得自己大概懂他。
虽然情况不一样,方炎是没有犯错的资格,没有后路可言,而卫铭是因为过于优秀,他大概是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允许因为自己的错牵连到深爱自己的人
但人怎么可能完全不犯错呢,哪怕是卫铭这样在同辈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他又不是真的神。
那天过后,卫铭仿佛没什么改变,只是几天后他主动联系了梅修永,“梅师弟,最近有普度科仪的话,麻烦叫我。”
对着方炎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当然要去,我又没机车驾照。”二师兄留下的红封他都没拆,直接连着红包壳塞给了方炎,“喏,路费,误工费,随便什么费都可以。”
反正普度科仪不会很频繁,不会真的耽误方炎打工学习。
听着强势又有些无赖,晚上方炎却在被窝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平复下心情——卫铭,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
这跟一只猫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肚皮有什么区别?他们一定会成为更亲密的朋友——
“沁~~”随着一声清越的磬声,一场念诵告一段落。
这里的风俗,道长诵经时逝者家属要跟着烧纸,说是这时候的纸钱,亡魂是最容易收到的。
好在如今规矩没以前严苛,家属倒不用直接跪在板硬的地面上,虽然不至于拿个专门的软垫,但烧纸时随手抽一叠厚厚的黄纸垫着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年轻姑娘垂着眼,将最后几张纸投进丧盆,看火光一跃而起,将纸张一点点燎尽。
烟雾缭绕间,方炎给卫铭端上来泡好的藏红花水,卫铭端起来喝了一口,叹了口气,“真累。”
重复的工作让人心累。
这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家了,这家一共定了三场法会,丧事当天、今天的头七,以及将来的六七。
这家的逝者是个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不太灵光,娶了个媳妇自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两口子都没什么主意,丧事出面多的竟然是这家的孙女。
姑娘年纪小但是还算能撑事,年纪轻轻不懂丧仪,但尽自己所能操办丧事,四处找长辈打听规矩礼器,听人说青禾观名声好,又去请了道长来做几场祈诵法会——三婶娘说了,奶奶生了个傻儿子就是她命不好,家里一辈子没几件顺心事,最后这几年还生病,这辈子做人就是还债来了,请道长念念经,让她下去走得好些。
话说到这里,家里就是再难,法会也是要做的。
青禾观接了她的活,但没收她钱。
这姑娘大概父母的基因确实有问题,年纪轻轻得了罕见的病,哪怕尽全力去治了,但结果很难说,青禾观跟居委会合作的一项捐助里,就有她家名字。
藏红花喝起来有点怪怪的酸味,卫铭只当自己失了味觉,面无表情一口口灌。
方炎偏偏就看出了他的不喜,他有些好奇:“这还能比药难喝?”
每天余姜端来的那药,闻着就苦,卫铭喝那个都比这个痛快些。
卫铭已经实在喝不下去了,要不是师叔的一片心意,他碰都不想碰一下这东西,看方炎好奇,顺势将杯子往他面前一推:“你尝尝。”
方炎也不介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难喝啊,就是草本植物的味道可能女孩子更喜欢喝,不过这东西不是治痛经的吗?”
卫铭横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
其实是朋友圈广告看到的方炎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着这么提不起劲啊?”
做科仪也是日常功课,卫铭不是怕枯燥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早课,坚持练功。
卫铭看他一眼,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天赋,自己的情绪一般连师兄都看不出来,他却跟装了雷达似的。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卫铭凑过去压低声音:“这个老太太,去世前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神魂弱得很,没等火化下葬阴魂就没了踪迹,念经或许是可以消除一些阴债,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卫铭食指敲了敲桌面,这种做了没用的事,他觉得挺浪费时间的。
方炎看着起身后揉了揉膝盖,一刻不得休息又去忙碌的姑娘,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卫铭,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经历过才懂得。”
院子里搭了临时敞篷,摆好的桌子上,几个男人正在打牌,“我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那些隔房叔伯过来也是这样,该打牌打牌,该聊天聊天,甚至吃饭的时候谈笑喝酒,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觉得都是因为我爸没出息,他们才这样看不起我家。”
“后来我爸越发靠不住,我自己养活自己,隔房二爷爷去世,伯伯直接越过我爸联系我,让我去帮忙。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是高二的暑假,接到电话我复习都顾不上,直接骑着电动车就回老家去了。”
卫铭看了看方炎,他当时应该是高兴的吧,虽说丧事高兴不合时宜,但被重视总是难得。
方炎的讲述还在继续,他也发现卫铭在这些处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多听多看该是好事。
“二爷爷的葬礼上,他们还是该打牌打牌,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看不起我家,更不是不尊重我奶奶,而是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总要继续,而且活着本身已经够累了,他们很多甚至都是请假来帮忙的,打牌聊天也算是休息,也没什么不好。”
方炎指了指周围的人,“他们至少都来了,主家也该好好招待他们,至于那些看起来没意义的事,无论是做法事还是办丧事,都是为了宽慰,这是一条命,无声无息地没了未免太空虚,所以无论是有道理的事还是没道理的事,总想要做点什么。”
就像当年他的奶奶,其实身体一直不太好,对于她的离去,方炎多少有心理准备。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他心里还是觉得空茫,按部就班听着大人的安排,跟着那些叔伯一样样把丧事梳理完,七个七天,每次仪式都是一场送别,他慢慢接受了奶奶真的故去了这个事实,意识到再也不能为奶奶做些什么了,不能一起吃饭,不能问一句睡得好不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也是在一次次仪式中,与亲朋邻里多了些维系——他不是一个人,或远或近,他确实还有家人。
方炎的眼中出现悲伤,卫铭突然想起来师兄说过的话:“死亡从来都是活人在感受,也只对活人有意义。”
下午再诵经,卫铭的坐姿板正起来。
而方炎临走的时候,他给那胳膊上满是针孔的姑娘留了钱,“我也不是道士,来吃了人家两顿,都在一个镇上,就当是吊唁了。”
那叠钱可不是普通邻里吊唁会给数目,姑娘特意追出来要退给他,方炎一着急又摆出他惯用的那张恶脸:“我有把子力气,赚钱怎么说都比你容易,但我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让我的钱打水漂,我就我就”
方炎我就、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长腿一迈快走了两步,给姑娘留了个背影。
女孩也不是个扭捏的,她知道方炎是好意,索性大方接受,甚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怎么样啊?”
卫铭摸摸下巴,“他可能会偷偷哭吧。”
当天晚上,方炎到家后,看着家门口站着的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就说做好事有用吧,看,妈妈回来了。
第52章 两个鸡蛋
何桂芳其实才四十出头的年纪, 只是单薄的身体略有些佝偻,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上,硬生生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老妪。
但方炎一眼就认出了她。
何桂芳走后, 方炎将家里唯一一张妈妈的照片小心地藏在床板下的缝隙中, 每个想妈妈的深夜, 他都会摸出来抱在怀里。
而妈妈回来的场景, 更是在梦里想了无数回。
又怎么能认不出妈妈呢。
眼看着妈妈真的出现在家门口,机车有没有停稳都顾不上, 方炎跳下车就往何桂芳那边跑去,一直凑到她面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细细打量她。
甫一开口,泪就滚了下来,“妈。”
我好想你,我过得好累,我好孤独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一肚子委屈在嘴边滚了滚,面对何桂芳疲惫的脸,方炎第一句却是:“我爸他去坐牢了,你别怕。”
“炎炎,你怎么这么大了?”
何桂芳常年被关在身体里, 脑子并不多好使, 外面世界又是日新月异, 别说手机,她从那偏僻的平吉村走出来都不容易, 一路寻摸到离水镇, 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
此时看到方炎, 她人都愣愣的,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她的炎炎。
跟她不一样,炎炎是会长大的,从八九岁的孩童,长成了比他爸还高很多的青年,何桂芳却觉得无措。
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方炎,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方炎弯下腰,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妈,是我”
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卫铭停好机车走了过来。
跟情绪过于激动的方炎不同,卫铭眼里的何桂芳状态怪异的很,浑身笼罩着浓浓的阴气,肩上代表元气的阳火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神魂更是不稳。
卫铭简直想问一句,这些年你莫不是也通灵去了?
好在他最近性子收敛许多,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胡说八道,只是轻轻拍拍方炎的肩膀:“很晚了,先进去再说,阿姨应该也饿了。”
看方炎的状态,卫铭甚至跟着一起进去,去厨房开火帮忙煮个面。
方炎没跟他客气,他忙忙碌碌地给何桂芳投了热毛巾擦脸,见她风尘仆仆,又打水来给她洗脚,“回家就好,今天太晚了,又冷,明天再洗澡吧?先泡泡脚舒缓一下。”
何桂芳没吱声,方炎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方炎看她脚后跟都起了水泡,拿针过来用火烧过,帮她把水泡挑了的时候,她也没推辞说自己来。
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任方炎摆弄,只眼睛没离过方炎。
等被方炎带到桌前坐下,手里被塞了筷子,何桂芳才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炎炎,你爸呢?喊他吃,不然他饿肚子要打人。”
方炎一下子停住手里的动作,他缓了缓,才轻轻开口,“他去坐牢了。”
何桂芳真的是饿狠了,她吃了一口面,又夹起一筷子要喂方炎,“炎炎你也吃,坐牢是什么?你快吃,他坐牢回来也要打人的。”
八岁的方炎看不出何桂芳有问题,二十岁的方炎已经流下了泪,“妈,我不饿,你吃。”
等何桂芳一碗面吃完,方炎已经基本摸清了她的情况,身无长物,别说手机,身边连套换洗衣服都没有,口袋里倒是还有些钱,亏她知道把钱藏起来。
问她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做什么工作,她含含糊糊说不出,问急了就说自己一直在睡觉。
方炎更心急,怕她吃亏,问她这些年待在哪里,身边都有谁,她也是张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会摇头说好远的地方,要走很远。
她记忆混乱,说过的话记不住,也没什么时间概念,搞不清楚方炎今年几岁。
缺乏常识,别说人情世故,基本的辈分都搞不太清,把卫铭叫做小兄弟,更是精神孱弱,注意力也不集中,多说两句就跑神,多聊几句就答非所问。
方炎再没想到妈妈回来会是这么个情况,将何桂芳安顿去房间睡觉后,坐在客厅不知如何是好。
卫铭没走,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尽量出主意:“明天请代芹奶奶帮她洗个澡,然后带她去医院瞧瞧。”
看方炎眼眶还是红的,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别难过。”
方炎脑子一团浆糊,点了点头。
然而第二天代芹奶奶的话,让他人都快碎了。
看到何桂芳回来,代芹奶奶也是意外,不过她嘴皮子比卫铭利索多了,“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人回来就好。”
只是对于何桂芳的情况,她提起来有些小心翼翼:“桂芳她是方二出去打工的时候带回来的,她一开始也不这样,是后来”
见卫铭跟方炎都盯着她看,代芹奶奶狠狠心:“是从生了你那天起,走了魂的。”
在这些老邻居眼里,何桂芳原本也是个利索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跟了没本事净会吹牛的方二炮,但看着是能把日子过好的人。
那时大家都在猜,她可能原先有男人,是跟方二炮跑了的,又说她是方二炮赢了钱,拿钱买回来的,反正见没用的方二炮能带回来这么个齐整的媳妇,镇上乱七八糟传什么的都有。
直到生了方炎那一年,何桂芳像是一下子傻了,不记事、不认人,有时候甚至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大家又说,原来何桂芳是有精神病,生个孩子复发了。
好在何桂芳“傻”归“傻”,她不乱打人,也不做危险的事,只是勤勤恳恳每天学着怎么照顾方炎,方二炮本就没有花钱带她去医院看脑子的打算,见她能照顾家里,甚至比以前好糊弄,索性高高兴兴出门玩去。
“你出生后那几年,你妈是慢慢变好了的,这会又这样可能是这些年过得不好,病又复发了。”代芹奶奶说完也唏嘘,方炎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
方炎胃里像是装了秤砣。
镇上的老人说人傻了是因为掉了魂,卫铭仔细看了看低声道:“她神魂虽然很不稳,也薄弱,但魂魄是全的,还是得带她去医院看看。”
确诊并不复杂,问明白是精神上经年的问题,家里男人又有家暴历史,照了片子脑子里甚至有些慢性病变,都是精神疾病的有力证据。
方炎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能治好吗?”
医生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怜悯,“很难说,好好吃药,定期检查。”
方炎张了张嘴,沉默了下去。
他心里难受,何桂芳却高兴的很,邱司婆许多天不出来,炎炎一直在身边,那个打人的男人也不在,何桂芳仿佛回到了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刚生了方炎的时候。
她没什么主见,方炎说要带她来医院,她就乖乖跟着来医院。
确诊精神疾病也不全是误会,她常年被附身,神魂被关着,精神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但这些都不影响她高兴。
从医院回来,她就去找代芹奶奶,说要去找活儿干。
方炎不忍心,想让她养养身体,今天早上帮她洗漱吹头发的时候,看到她的头发竟白了大半,更何况,她还生着病。
何桂芳却说,“你最喜欢吃面,我去挣钱,给你买面吃,加鸡蛋。”
事实上方炎对面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何桂芳不大会做饭,唯一能煮得不难吃的只有面条。
清水煮面加点猪油与酱油,里面卧个鸡蛋,是方炎小时候最好的伙食了。
方炎心里涩涩的,看着妈妈眼里的期待以及微微的紧张,他撑起一个笑:“好,我这么大了,要放两个鸡蛋。”
“好好好,多吃,长高,跑得快。”何桂芳快活极了。
方炎忙碌了起来,要照顾他妈,还要挣生活费,他比之前还多打了一份工。
卫铭神魂受伤,自己都没活儿干,更没活儿能介绍给他,方炎早出晚归的情况下,两人甚至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卫铭养伤养得心浮气躁,偏偏梅修永联系他,“卫师,我这边来了个客户,家里关系有些复杂,你要不要来看看?”
梅修永看向手里的单子,男主人两个儿子,一个前妻生的,一个现在的老婆生的,男人生意做得不小,偏偏家里当家做主的竟然是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客户家庭成分复杂,正是见识人情世故的好机会。
更妙的是,客户家在伍市市中心,过去办事还提供住处,到时候远离那个方炎,卫师
梅修永捏紧客户信息单,他总要试试才甘心的。
第53章 家仙
这次客户家的大儿子叫郁博实, 一到客户家,卫铭就没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这人跟孙翔宇很像。
当然不是说长相,孙翔宇就是个死宅, 又有心理问题一直折磨自己, 长久下来完全谈不上好看。
但这个郁博实长相称得上精致, 家里条件好收拾得也齐整, 说他们相像是指略带阴郁的气质以及交流时的精神状态,他总是一副精神恍惚, 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样子。
那边郁家主事人正在跟梅修永沟通基本情况,果不其然,郁博实也在做供奉,他们家供了家仙。
郁博实的父亲郁华章话说得好听,“不怕您笑话,这家仙现在就是我的大儿子博实在主祭,因着这个,博实精神一直不太好,但是家仙是祖上一直供奉着,一代代传下来的,祖训说了, 除非饿死, 不然郁家子孙只要有一口饭, 也得先供给家仙,然后才自己吃。”
他叹了口气, 拍了拍郁博实单薄的后背, “祖训如此, 我们供奉得再吃力,也是不能送走的, 只是辛苦博实了。”
卫铭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这男人一脸恶相,还贼眉鼠眼,可不像是能发财的样子,说是祖训不能送走家仙,实际上怕是不舍得家仙带来的泼天富贵。
而且真心疼儿子,怎么不自己顶上。
卫铭正腹诽,那边郁华章已经提出了这次找上门来的主要诉求,“博实已经做主祭十来年了,真的很辛苦,还好他弟弟现在长大,能接过他的担子,我们家商量过,决定以后就让俊雄做这个主祭,让博实也好好修养修养。”
十来年,这下不止卫铭,连余姜都皱起了眉。
郁博实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也就是说他还是几岁娃娃的时候,就被哄着骗着做了这主祭。
心智还不成熟的年纪,就要用血肉之躯供养家仙,被一家子喝血
什么垃圾玩意儿。
卫铭跟余姜明显都摆起了脸色,梅修永左右看看,任劳任怨上前与郁华章交流,“祖祖辈辈供奉的家仙,确实不能轻易舍弃,贵家仙是哪一家的呢?”
这是问家仙的来路,是“五显财神”中的哪一路,毕竟每位家仙供奉的东西都不一样,不问清楚了,供错了可不美。
没想到郁华章听了这话,也是一脸不确定的样子,“咱们祖上传下来的信息缺损许多,仿佛只听说家仙姓叶”
这下梅修永也惊了,不是胡黄白柳灰,姓叶是哪路仙家?
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郁华章才一拍大腿,“嗐,不是别人家拜的那种保家仙,我们家仙可灵了,他生前是个人!”
“”
不就是养鬼么,看把你得意的。
不过养鬼,还是个有年头的老鬼,难怪郁博实虚成那样,卫铭忍不住又瞄他几眼,试图从他身上看出老鬼的道行。
梅修永收拾好情绪,“您要换主祭,问过家仙了么?家仙是个什么说法呢?”他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咱们主要还是得尊重家仙的意愿。”
毕竟得罪了家仙,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郁华章听懂了梅修永的言下之意,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之前卜问的结果都是不行,但是最后一次,家仙同意了的,不然我也不敢来找您。”
梅修永点点头继续说道,“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换主祭的规矩,我还是得提醒您一声,家仙、主祭以及要被换成主祭的那个人,三者有一方不同意,这事就成不了,您确定了,我们再决定能不能与您结缘。”
郁华章点头如捣蒜,“确定的,确定的。”他一把拉过身边又在走神的郁博实,“博实你说,家仙是同意了的吧?”
郁博实虽说也养鬼,但他完全没有孙翔宇那样外露的锋利情绪,反倒像个软包子似的,他爸在旁边拉扯他,他就低着头讷讷应是,“同同意了的。”
那边坐着抖腿的郁俊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你拿钱办事不就行了,问那么多!”
郁华章声音很大地吼回去,“你给我闭嘴,懂个屁你就乱说话。”
只是这么吼过一句,连道歉的话都没提,郁华章又继续问梅修永,“梅道长,您看这事儿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饶是梅修永极力想促成这事,看到他们家这德行也顿了顿,他扯出一个假笑,“我们商量一下再跟您说。”
梅修永把卫铭跟余姜带到隔壁房间,问道:“你们怎么看?”
卫铭脸色不好看,“那个叫郁华章的男人,没说实话。”
余姜跟着点头,“自家供奉了许多年的家仙,哪怕不是传统那几路,但毕竟供了这么多年,家仙一般不会与他们为难,想换人烧烧香,磕个头说一声的事儿,最多做个大祭告罪,闹到要找外面的天师,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梅修永点点头,“确实有问题,按理说这种活儿我们不该接,毕竟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需求,但这次刚好卫师在,不如咱们去探探,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副为卫铭着想的样子。
卫铭还不如何,余姜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不就跟私家侦探一样?”
他好奇心重,原本就是个侦探迷,做天师还期待着见识见识光怪陆离的世界,谁知真入了门才发现,这行规矩极多,尤其是自己还是个菜鸡的时候,随意窥探、插手他人的事,实在不妥。
如今梅师兄带着去探查,余姜一下子兴奋起来,就等着吃个大瓜。
然而梅修永一点不关心余姜的想法,他凑到卫铭身旁,打开手机调出记事本给卫铭看。
“我之前稍稍走访过他们老家的邻居,一提到郁家,都说他们家运气好,来财的路子都奇巧,比如这个郁华章,早年在股市赚了很多钱,买的房产也是只涨不跌,就说伍市这么多烂尾楼,他随便买,但一个没碰上过,一笔都没亏过。”
不过最近,发财的变成了郁博实,而且这财发的越来越容易。
上个月郁家一家出去玩,郁博实在景区随便捡了个娃娃,回头在失物招领处有人找过来,说这娃娃是自己心爱的小闺女的遗物,更巧的是那人还是个富豪,富豪感激他,给了他一大笔钱。
余姜死鱼眼:“这也巧过头了。”
梅修永点点手机屏幕,“这毕竟是邻居之间的传言,道听途说又添油加醋,但郁博实发财了可能是事实。”
几人对视一眼,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主祭要换人了,作为现老婆生的宝贝小儿子,那个没有礼貌的郁俊雄明显更受宠,做主祭虽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如果只有做主祭才能发财那显然值得尝试。
那么现在值得推敲的只有一点了,换主祭为什么要找外来的天师,这家人跟这家仙到底起了什么龃龉。
梅修永转过头看着卫铭,“卫师,你觉得应该从哪里入手?”
卫铭对这什么郁家一点都不关心,但是算了,学做人很重要。
他想了想,“查查郁博实是不是郁华章亲生的?”不然怎么对孩子这么狠心。
余姜一脸无语,梅修永也没想到他脑回路如此清奇,不过他耐心十足地引导:“这之前我也问过,应该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的缘故”
看卫铭皱起眉,他又打补丁,“不过也确实可以看看,这家人的关系确实跟别人家不一样。”
最后三人还是商定,得先约个时间,去郁家亲眼看看这家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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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老宅还有老人家住着,今天太晚不方便上门查看,郁华章给他们准备了一个临时住处,反正郁家房子是真的多。
这房子是一个小别墅,房间多,够他们三人住。虽然位置在郊区,稍微偏僻些,但郁家还给他们留了一辆车备用,倒也方便。
房子装修本身挺好,但这样舒适的环境,卫铭却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床头灯太暗,窗外的树太吵,软软的床垫挑不出毛病,但这床怎么就这么大,空荡!
卫铭翻身起来,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又摸出手机翻了翻,好几天没见到方炎,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白天打工那么累,这个点应该睡觉了吧。
烦躁地绕着房间转了两圈,卫铭脑子一转有了主意,他给梅修永留了消息,拿起钥匙出门。
方炎要照顾妈妈,还得打工,这样下去可不行,铁人也得累垮了。
作为老板,要为员工排忧解难!虽然自己这个“老板”当的七零八落,但是时候支棱起来了。
有了主意的卫铭开着车一路疾驰,一刻不耽搁地回了五朝观。
卫铭到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但师傅应该快起床做功课了,他连房间也不回,就那么往卫修诚房门口一蹲。
以至于卫修诚早上刚推开门,就听到门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师傅,师娘呢?”
憋了一泡尿的卫修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晚节不保,他捏紧手里的毛巾,看向发梢上还有露水的卫铭,按捺住要骂人的冲动。
这哪里是爱徒,简直就是歹徒啊歹徒。
另一边,郁华章与梅修永定好了时间,就带着两个儿子回了老宅,只等明天再说这事。
后半夜,连窗外的风都沉寂的时分,郁博实的卧室却传来一阵模糊的水声。
老旧的弹簧床垫发出惨烈的响动,半晌郁博实才平息下喘气,他握上身侧的大手,声音软软地道:“英彦,你别生气了嘛,咱们不是说好了的,给他们一个教训。”
房间内寂静无声,郁博实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他哀哀求饶,“不要了,你最近用这个借口也太多次了,我白天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今天那个天师看我眼神都不对”
然而话没说完,却直接被翻了个身,不过一会,床垫又咯吱咯吱响动起来
第54章 卫铭
卫修诚洗漱回来, 卫铭已经进屋泡上了茶,甚至还将早饭提了回来。
无事献殷勤,卫修诚坐下拿起一个馒头, “说吧, 要我做什么?”
“师傅, 我想往师娘的疗养院里塞个人。”师娘的疗养院比较特殊, 外人不好进去,但管理、设施都很好。
卫修诚:“你干嘛不自己跟她说?”
卫铭:“”
天不怕地不怕的卫铭, 就是怵他师娘,那实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脑子还活,卫铭小时候犯浑师傅都管不住,师娘一管一个准。
师娘比师傅小整整15岁,又美又能干,至于卫修诚为什么能娶到这样的“小”夫人,那就说来话长了。
遥想当年,师娘刚满18岁的时候,跟着家里的长辈来五朝观,长辈喝茶说事, 她自顾自在后院逛, 一眼就看到了练功的卫修诚。
卫修诚那时候三十出头的年纪, 已经被定为五朝观下一任接班人,他一心扑在修行上, 没什么别的心思。师娘年纪又小, 卫修诚只当她是来玩的晚辈, 礼貌地打过招呼就算了。
然而师娘直愣愣地盯着他,跟着他在庙里转了大半天,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庙里的日常事务,又看他耐心帮信客排忧解难,与练功时的飒爽刚烈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稳重风采。
等晚上卫修诚终于有空坐下歇口气,师娘开口就是,“同志,结婚吗?”
卫修诚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这是卫修诚师傅故交的孙女,差着辈分不说,最关键才18岁!
虽然已经没了流氓罪,但是卫修诚已经想得到自己再跟她多说两句,就被师傅打断腿的惨况,他连连摆手,结结巴巴拒绝后躲了出去。
名叫宿飞绿的小姑娘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从那天开始,她天天往五朝观跑。
连着三天,卫修诚已经考虑连夜收拾东西躲到山上的时候,宿飞绿的父亲来了。
这位宿先生比卫修诚也大不了几岁,他与卫修诚面对面坐着,才喝了一口茶,张嘴就是:“贤婿啊,你跟飞绿的事,我们家是同意的。”
卫修诚:“???”
你们一家,莫不是都有些大病?!
老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宿飞绿长得好、家世好,性格虽然古灵精怪些,但在那个年代,实在是个极有个性与主见,又不受世俗教条束缚的奇女子。
热烈张扬又有鲜活气,只要她往那一站,周围人似乎都黯淡了起来,这样的女子实在让人很难移得开眼。
至少性子虽闷,但看人看事都有自己一套原则的卫修诚不能移开眼。
卫修诚连三个月都没撑到,就当了新郎。
而结了婚又是三个月没到,宿飞绿收拾行囊,践行自己从小的梦想,当兵去了。
宿飞绿是个医学生,去做了医疗兵,退伍后去军区医院做医生。
那时心理医生少见,许多战友精神状态不好,而精神层面的问题比身体上的问题难治得多,宿飞绿将这些人的困境都看在眼里。
宿飞绿永远是愿意折腾的,自费出国学习,回来后开了一家疗养院,她的家世能支撑她折腾,所以这疗养院也不图挣钱。
宿飞绿联系上当年的恩师,与他们达成合作,疗养院不对外开放,专为退役战友服务,尤其是出过特殊任务,不能公开露面的战友。
这么些年下来,疗养院规模不大,但客户确实没少过。然而就是因为疗养院的特殊性,卫铭想要往里塞人,多少有些不好张口。
而卫修诚听明白卫铭想托付的是方炎的妈妈,心里有数,这“亲家母”的事,说什么也得帮。
他避开卫铭打了电话,“飞绿,卫铭这小子追媳妇,得要你帮忙。”
那边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人能让他看在眼里?疗养院这边不好过来,你约一下,晚上到你观里,我见见。”
至于安排人进疗养院问题其实也不大。
人活着就逃不开人情世故,因此疗养院有个外院,跟核心区域隔离开来,就是专门为这种情况准备的,连卫修诚的师傅当年都去住过一段时间。
得了师傅的准话,卫铭又掏出早年师娘留在这里的疗养院资料研究半天,等天光大亮才给方炎去了电话:“方炎,你现在方便吗?”
旁边的卫修诚简直想踹他,早上蹲自己门口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方不方便。
“我师娘在伍市有一个疗养院,条件很好,今天晚上我去接你跟阿姨来五朝观,跟我师娘见见,你们也看看疗养院资料。”
“至于费用,”知道方炎最担心什么,卫铭看着资料上刚刚圈出来的重点,耐心道:“她那疗养院本身是有慈善单位补助的,需要自己付的部分不算很多,你还是个学生,符合条件的话,签个合同等你毕业工作了再付这笔钱也行。”
已经连轴转好多天,严重缺少睡眠,脑子有些懵的方炎听到卫铭的话,先是有些呆,疗养院,好陌生的词汇等彻底明白卫铭的话,眼眶不由有些发热。
万事自己扛,再难再累咬牙挺过去就好,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突然有人关心,有人帮忙竟还委屈起来了,矫情。
“好。”方炎按捺住鼻酸,“谢谢你,卫铭。”
“那就晚上见?”卫铭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
“嗯,晚上见。”
今天还约好了去郁家老宅,卫铭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吃两口就往回赶。
到了郊区别墅,正在厨房忙活的梅修永连忙迎出来:“卫师,出什么事了吗?”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凌晨的时候,梅修永跟余姜听到车发动的声音都醒了过来,看到卫铭留言说“回五朝观一趟,中午前回来”的信息才又躺下。
但连夜赶回去,梅修永不免担心是不是五朝观出了什么事。
卫铭虽然熬了个大夜,但脚步轻松,“恩,观里有点事,”见余姜也抬头看过来,他摇摇头,“没关系,不是坏事。”
“那就好,下午才去郁家,卫师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等吃饭再叫你。”梅修永整了整身上穿着的围裙,“熬夜胃口不好,我煮点清淡的。”
熬个夜不算什么,但想到晚上还要去接方炎,太困开车不安全,卫铭脚步一转,“行。”
难得有在心上人面前展示厨艺的机会,梅修永凭一己之力将原本空荡荡的厨房填满了。
从菜式搭配到菜品选购,一个菜单增增减减好久才定型,只有三个人吃饭,他硬生生做了六个热菜两个冷盘还有一份炖汤。
看着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梅师兄,余姜叹了口气,给师傅发信息,“师兄没什么过激行为,但是他真的好投入啊”
那头师傅回他,“要是情绪还正常,你过段时间就回来吧,也不能一直陪着他。”
师徒两在这说小话,梅修永将菜都放在温锅里,自己跑去洗澡换了身衣服,将自己打理得香喷喷的才走到卫铭房间门口敲门:“卫师,吃午饭了。”
卫铭出来得很快,一边低头给方炎发信息问他吃饭没一边往外走,路过梅修永,他走了两步又回头,“你好香啊,用的是什么?”
梅修永快走两步到他身边,打开购物记录给他看,“喏,这款【旷野】,这家的香水很不错,虽然有点小贵,但是持香久”
卫铭点点头记下名字,师娘下班的时候是喜欢用这些的,回头去买一瓶带给师娘,请她多照应照应方炎妈妈。
梅修永的手艺实在不错,一顿饭吃得卫铭跟余姜肚皮滚圆,余姜赞不绝口不说,连卫铭都真心实意道:“手艺真好,去开店都能养活你们青禾观。”
梅修永嘴角都快按不住了,他趁热打铁,“卫师,我们住得近,你要是吃得惯,以后经常过来,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余姜:???
合着我不是人呗?
卫铭没搭腔,梅修永也不气馁,“我们该出发了,我开车,卫师你可以在车上再休息一会。”
说着他还递了一个眼罩过来,“新的,戴着比较好睡。”
忙了一早上,中午为了保持形象没吃多少,这会还主动要开车,饶是卫铭今天没把心思放在这,也忍不住问道:“你不累吗?”
余姜叹了口气,“我开车吧,”见梅修永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收不住,他违心助攻:“我开车不习惯有人坐副驾驶,梅师兄你也坐后面去。”
梅修永顿时收回脚步,“那辛苦你了,余师弟。”
到了车上,梅修永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卫铭说话,卫铭昏昏欲睡的时候,梅修永突然道:“还要共事好一段时间,卫师叫着生分,我能直接叫你名字吗?”
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再说都是同辈,强求别人称呼自己卫师,未免过于自大。
车内开着暖气,中午吃得太饱,卫铭困得眼睛已经闭了起来,他随口应了一声,“嗯。”
梅修永勾起嘴角,“好卫铭。”——
郁家老宅,郁华章正给郁博实洗脑,“等会梅天师他们过来,你配合着点,别老跑神。这次换成你弟弟做主祭人,也是为你好,你以后能轻松点,为郁家做了这么久主祭,也算对得起你妈拿命生了你”
郁博实垂下眼,每次都是这套说辞,要对得起妈妈拿命生了他。
小时候每次奶奶这么说,自己总会诚惶诚恐,是自己害死了妈妈,要不是自己,妈妈也不会难产而死
要做一个对郁家有用的人,才对得起妈妈那条命,小时候的自己是真的这么想的,毕竟被本该最亲的人天天灌输这样的想法,小孩子能懂得什么。
就这样,在爷爷去世后,自己心甘情愿接过这个重担,成为了郁家新的主祭。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渐渐脱离这群人的洗脑。
自从成年,郁博实对所谓的父亲、奶奶已经越来越不耐,不过,英彦的契物还在奶奶手里,还得忍。
他低着头装出愧疚的样子,“爸爸,我知道的。”
看到郁博实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郁华章有些嫌弃地撇开眼,一定是因为他太没用了,最近自己才会这么不顺。
想起股市亏损的数额,郁华章就有些心惊肉跳,虽说家里还有些房产,但不过只要这次的事顺利完成,郁家这富贵之路就能继续走下去。
幻想着以后的好日子,梅修永来的时候,受到了郁华章的热烈欢迎。
卫铭跟余姜原本跟在梅修永身后,眼看着梅修永被郁华章拉着唾沫横飞地寒暄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郁博实偷偷抬手扶了扶酸软的腰,勉强收拾起情绪,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余姜无聊,仔细看过去总觉得郁博实精神更差了,眼下青黑,脚步虚浮,甚至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卫铭一向不乐意多关注别人,方炎正发信息说他请了假,晚上早点回去等他,一想到今天晚上能看到方炎,卫铭心情就舒坦起来,珍贵的法器就得随身带着才放心!
郁华章还在说个没完,一屋子人各忙各的,余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他凑到郁博实身边,压低声音,“小郁先生,总手冲对身体负担很重,尤其是您还做着主祭,就算压力大,也要找个健康点的排解方式啊”
郁博实:“”
他挤出一丝笑,“谢谢您。”
这就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吗,礼貌是礼貌,冒昧也是真冒昧。
好不容易熬到郁华章说完垃圾话,带众人来到祠堂,一屋子年轻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郁博实更是走到供桌前跪下后,拿起采血针就痛快地给了自己一下。
用力挤出指尖血,涂抹在一块玉石上,“要请我们郁家的家仙,得先在试魂石上留下血迹,验明郁家血脉。”
随着他的话,屋内也很快起了一阵阴风。
郁博实将玉石小心放回原位,那是一个石阵。
看着常年累月被涂抹鲜血,早已经沁入血色的玉石,梅修永和余姜都忍不住沉下脸。
验血脉只用第一次确认主祭的时候就好,哪里需要次次供血,这阵法明显有别的用途,而不管怎么样,以人血世代供养,这实在称不上正道。
卫铭却注意到郁博实的神色,之前听郁华章的说法,郁家的家仙凶戾难沟通,但郁博实动作随意,表情轻松,与站在他身后略带恐惧的郁华章完全相反,一副与家仙关系很好的样子。
但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同意换主祭?
第55章 还俗僧
来都来了, 看看再说。
梅修永跟余姜抬手捏诀,又燃了符,长时间开天眼, 用外物辅助能轻松些。
供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画, 由于年代久远又常年烟熏火燎地供奉着, 画面上的人像早已看不清, 然而随着阴风起的那一刹,画上的人像似乎清晰了一瞬, 接着一个人影就从画中走了出来。
看清郁家家仙的那一刻,梅修永瞄了卫铭好几眼,才克制住盯着家仙看的冲动。
这家仙个子极高,双开门的肩膀,深色肌肤上八块腹肌分明,灰色的宽松僧裤以藏青色的布条捆在腰间,直到小腿处才以绑腿束紧,但哪怕穿着宽松成这样的裤子,走动间也能看出这双大长腿是多么精壮笔直。
那张脸也十分出彩,刚毅有型,高深的眉骨上有一道伤疤, 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的美貌, 甚至平添三分硬汉气息。
最显眼的却还不是这道伤疤, 这家仙脑袋光秃秃的,六个戒疤个个分明, 这竟然还是个苦修的和尚!
顶级筋肉身材, 强有力的体质, 以及需要禁丨欲隐忍的职业
看他第一眼,梅修永脑子里就蹦出了一个词, “gay圈天菜”,心里一直提醒自己,卫铭还在这呢,梅修永才克制住了自己漂浮不定的目光。
要问为什么梅修永连人家有八块腹肌都知道那是因为这妖僧不正经,刚出现的那一刹那,他赤裸着上身,只穿着条裤子!
一现身就看到后面天师诧异的眼神,叶英彦不动声色“看”了一下自己,瞄到郁博实捻着衣角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挥挥手将僧衣套上,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叶英彦其实也无奈,他死前虽然已经还了俗,但下山匆忙,一身僧袍来不及更换,死的时候又兵荒马乱,直到入殓依旧是这身僧袍。
但郁博实就是看不得自己穿僧袍,他总说穿上那身僧袍,就仿佛叶英彦心里坐着的依旧是他的佛,说这话时,郁博实眼中的自厌自弃无端令人(鬼)心惊。
明明明明
叶英彦倒也干脆,成了鬼后不识寒暑冷热,而且除了郁博实没人看得见他,他索性放飞自我脱了僧袍,能让爱人安心,这点小事又有何不可。
只是时间一长习惯了,这次竟然忘记要将衣服穿好再出来,直到看到余姜格外诧异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一挥手将僧袍套上,要说话时却卡住。
来了这么个小插曲,居然把跟博实商量好的说辞忘了。
看叶英彦板着脸不说话,郁博实立刻明白过来,他装模作样敬了柱香,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说辞念诵。
“敬告家仙彦,主祭郁博实立叩,提请受听。家仙世代恩泽,郁氏子孙后人顿首万谢,仙应享香火绵长,今欲请更替主祭,后必常备香烛炬帛,三牲酒醴,时馐清酌,致祭仙台,聊表衷肠,若君首肯,请仙降佑。”
虽说是商量好的,但更换主祭这种话,叶英彦实在不爱听,他板着脸不吭声,身周黑气缭绕,倒真显出几分阴魂该有的阴晴不定的模样。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郁博实早摸清了叶英彦的性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鬼的缘故,还是性子本就忠直,对于不喜欢的人与事那是一点边都不肯沾。
心里叹了口气,郁博实又将诵词念了两遍,见叶英彦还是没反应,他故意挪了挪膝盖,又按了按腰肢,脸上显出一分难受来。
叶英彦果然上当,见一直拖着只会让跪着的郁博实难受,他冷哼一声,随即转身消失不见。
梅修永与余姜面面相觑,这“哼”是什么意思?
心里知道他还是不愿应是,郁博实无法,只能自己把戏唱下去,他转过身,“他这就是同意了,我们家仙一直是这样的。”
“博实这么说,那就是了。”郁华章面露喜色。
郁家世代出过许多主祭,但主祭跟主祭也是不一样的,比如上一代主祭郁华章的父亲,他就看不见家仙,有事请问只能在祭台前敬香,再根据香燃烧完的长短,对照传下来的典籍自己寻找答案。
但郁博实就不一样了,家仙对他格外青眼,他不但能看见家仙,问卜也没有次数限制,到了如今更是连大祭都不用就能发财,实在是令人嫉妒。
至于郁华章自己那块邪门的玉石不认他的血。
当年郁华章成年后,父亲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便想将主祭的位子更替给他,那时候也是先做过请问,家仙态度无可无不可,或者说根本不想搭理他们。
郁家父子便自顾自进行了仪式,毕竟供奉确实不能断。
更换主祭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只留新的主祭一人在祠堂,将鲜血滴在玉石上,至多不过半天,有时甚至只用十几分钟,这仪式就算完成了。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里,那些新任的主祭都说在祠堂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醒来完全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毕竟是供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仙,怎么会害郁家人呢。
郁华章便也没当回事,这个过程也确实不惊险,然而等他醒来将父亲喊进来,却发现父亲的脸色变了。
郁华章的父亲看着玉石下的石阵上,一小滩鲜血红艳艳地在那摆着,完全没有被吸收的意思,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这玉石作用是查验郁家血脉,难道自己这豁出命去为他谋划的独苗苗,竟不是自己亲生的?
郁华章的父亲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仅存的理智让他考虑了一下石阵失效的可能性,他动作极快地取了些自己的血滴在玉石上,这次那血很快消失无踪。
石阵没坏,那只有一个可能。
郁华章的父亲转过来的眼神,郁华章至今想起来还头皮发麻。
那是郁华章人生中第一次挨打,孩童手腕粗的木棍劈头盖脸打在身上,他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却不敢反抗父亲。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郁华章的母亲终于听到动静冲了进来,那也是个泼辣货,实在不明白宝贝儿子为什么遭受这样的毒打,她癫狂起来差点砸了祠堂。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郁华章的父亲厉声诘问“你偷人?”时,郁华章的母亲差点挠花他的脸。
还好郁华章生在现代,最终一纸亲子鉴定书救了他的狗命。
然而他就是不被家仙接受,后来别说往玉石上滴血,连给家仙敬香,他的香都会熄灭。
祖训有云,主祭人必须是成年人,传到这一代,郁华章是唯一的成年男丁,郁家一时陷入了供奉即将断绝的窘境。
然而人的贪念是无穷的,在郁华章的父亲眼看着身体越发不好的时候,郁华章的母亲将目光转向了才六岁的郁博实。
一个不喜欢的孙子与郁家泼天的富贵,很简单的选择题。
郁华章瞄了郁博实一眼,可惜这个小白眼狼,终究养不熟。
郁华章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主祭,倒是他的母亲似乎略知一二。
但郁老太太从没告诉过郁华章缘由,而且这次,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出现在郁俊雄身上,郁老太太早早有了决断,让他将几位天师请来。
如果不行,那就来硬的,她就不信,活人还能被死人难住。
“还请梅天师卜个良辰吉日。”郁华章笑眯眯地道。
还以为有场硬仗要打,梅修永有些闹不明白郁华章的意思了,给了那么大一笔钱,就为了算个日子?这是暴发户的任性?
梅修永试探道:“只是算个日子,那无需我的两个师兄弟一起,不如”
郁华章突然打断他,“等到进行主祭更换的那天,还想请几位前来镇镇场子。”
“”
梅修永心里无语,以为小混混斗殴呢,还镇场子,但话还是要说,梅修永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家仙已经同意了,我们过来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郁华章还不肯说实话,“我这小儿子体弱,我怕他做主祭发生什么意外,还请你们一定过来,到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他掏出提前备好的红封,塞到梅修永手中,“请几位吃酒,等日子定了,请你们一定、一定过来!”
被郁家人送出门的时候,梅修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卫铭心思早已飞走了,“我回离水镇,你们去哪?”
梅修永立刻道:“回离水镇做什么?那边离得远不方便,反正过几天还得来郁家老宅,不如我们就先回别墅住着?”
卫铭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师娘的疗养院就在伍市,离郁家的郊区别墅不算远,方炎在离水镇反而更远,如果住到别墅来,不但去疗养院方便,去伍市打工也方便。
于是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没等梅修永高兴,他随即道:“别墅房间多,我去把方炎也接过来一起住,你们先回去吧。”
卫铭说完转身就走,徒留梅修永目瞪口呆,什么东西?接谁?一起住?
那自己谋划这般是作甚?!
第56章 速战速决
下午四点多, 炸鸡店后厨旁的临时休息室里,跟方炎同一班打工的宋鸿波叼着一根棒棒糖进了门。
课后老师留的论文刚刚才赶完,今天宋鸿波是卡着点到的, 但是跟他一班的方炎一向准时, 他倒也不担心。
只是宋鸿波一进门, 就看到方炎脸朝下栽倒在沙发上, 吓得他棒棒糖都掉了,“方方炎?”
“没事, 没死,休息而已。”沙发上传来方炎闷闷的声音。
宋鸿波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一天天连轴转,我还真怕你出什么事。”
悄悄将脸上的湿痕擦干,怕自己眼眶还红着,方炎不肯抬头,“我今天晚上突然有事,已经请假了,刘哥说他一会过来。”
刘哥就是这家小炸鸡店的老板,宋鸿波一听立刻开始套围裙收拾冰柜, “行行行, 你看你这样, 还是休息休息吧。”
跟勤工俭学的自己不同,方炎的打工简直是在玩命。
方炎还惦记着晚上要去见卫铭的事, 他闷闷道:“好, 谢谢。”
宋鸿波忙去了, 方炎放任自己在沙发上又放空了好一会,等刘哥过来, 他才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来,“刘哥,麻烦你了。”
被叫做刘哥的小老板在兼职群问了一圈也没人能来替班,只能自己过来顶上,这会儿臭着脸:“确实麻烦,扣你两天工资。”
一旁宋鸿波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请假不给工资正常,再没听说还得倒扣两天的。
方炎一向干活利索几乎没请过假,就偶尔这么一次,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这样属实有点不近人情了,这个刘哥,就是因为他不好说话又死抠,所以才没人愿意来他店里兼职。
方炎也有些气闷,只是他累得连吵架的情绪都没有,算了下上周工资已经结了,扣两天就扣两天吧,他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转身离开:“那我明天开始就不来了。”
“呸,不来就不来,放我鸽子还有理了,你这样的以后出了社会”
“砰”地关上门,将刘哥的骂骂咧咧挡在门后,方炎深深地吸了口气。
天还有些凉,但清列的空气吸进肺里,人都觉得精神了些。
将糟心事扔到脑后,方炎查了下路线,决定去趟菜市场。
来这炸鸡店打工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刘哥人烂归烂,但他腌制的鸡柳口味一绝,所以哪怕价格比别的店贵点,生意也好到需要两个员工才支应得开。
虽说他遮遮掩掩每次都自己拌料,但他又总爱偷懒使唤人,方炎来的最勤,被使唤得也最多。
打这么多天工,那腌制鸡柳的方子猜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去菜市场将鸡胸肉、淀粉、面粉、孜然粉、辣椒粉之类的东西备齐,用好几层厚食品袋装好,又套了一层布袋子才挂在机车后面。
还得感谢卫铭把机车借给自己,不然不说平时打工赶路,就说现在,拎着那么多东西,坐地铁转小电驴,又是一顿折腾。
想起卫铭,方炎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晚上能见面了,真好,也不知道他神魂恢复得好点没。
到家后方炎就开始忙碌起来,鸡胸肉细细洗净,去掉上面的细小的膜与边角残留的一点脂肪,再切成小指粗细的长条,最后调上糊糊,包好放进冰箱。
方炎买的量很是不少,忙活完也到了可以去接妈妈的时间。
何桂芳跟着代芹奶奶做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虽然是临时工,一天做不了多久,也挣不了多少钱,但方炎倒觉得刚好——她身体其实并不能太折腾。
方炎打工的时候,就得麻烦代芹奶奶把她送回来,但代芹奶奶活儿比她多,其实也谈不上特别方便。
方炎一有空就尽量自己去接她,好在地方不远,来回一趟花不了多长时间。
到家鸡柳腌制得也差不多了,方炎先炸了一大锅,给废品站的老姚头装了一袋子送去,一直借人家三轮车,受人家照顾这么多年,给钱他不要,平时送点吃食刚好。
至于周围邻居,后头王老头那也送一海碗给他下酒,去年没少摘人家院子里的枣,送卫铭跟卫铭师傅的那大红枣,就是从他家摘来晒的。
还有双双,这种油炸小吃小孩子最喜欢了,双双那肯定也少不了。
一大圈跑完方炎才有空坐下来,“妈,好吃吗?”
这些天他也发现了,何桂芳的口味就像小孩子,粗茶淡饭也能吃,但更喜欢甜食、蛋糕、薯片这些东西。
她受了这么多苦,在外面过得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方炎没有拘着她,只要身体受得了,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何桂芳果然点头,“好吃。”
方炎做好端上来的时候递了一根给她,她吃完后就老老实实坐着,等炎炎回来一起吃。
但这东西好香,炎炎做的又实在太好吃了,她眼睛都移不开,方炎端着一碗送去双双家的时候,她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沾了碗边上的调料粉尝了尝。
这会方炎回来,她就看他,“能吃了么?”
方炎失笑,“能,吃吧,多吃点。”
虽说是油炸食品,但自己做的,至少食材跟卫生都能放心。
卫铭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方炎刚听到车辆熄火的声音站起身,就看到他大长腿几步就进了门。
几天没见,竟然觉得方炎更瘦了些。卫铭没忍住抬手,在方炎肩头握了一把,“忙到饭都没空吃?”
方炎只是朝他笑,笑得卫铭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等方炎去厨房把特意留出来的鸡柳炸上,卫铭转头看向何桂芳。
何桂芳先是下意识护住桌上的鸡柳,犹豫了一下又松开,还把盘子往卫铭那边推了推,“吃吃吧。”
明明不舍得,还硬撑着让吃,卫铭偏偏当真伸手拿了一根,在何桂芳眼巴巴的目光里扔进嘴里。
看到何桂芳不舍的表情,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玩。
眼看卫铭还要拿,何桂芳索性撇过头去,自己碎碎念,“炎炎的朋友,炎炎喜欢的人,吃就吃”
卫铭手顿了顿,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良心这种东西,甚至有些痛,他将手收了回来,哼,大不了不逗她了。
等方炎终于端着鸡柳出来,在他不解的目光里,卫铭若无其事地从自己那份里捡出几根,放到何桂芳的盘子里。
何桂芳顿时笑开了花,炎炎的朋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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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朝观里,卫修诚夫妻俩平时分居两地,各忙各的,又连个孩子都没有,在外人看来着实是一副感情不好的样子。
但不同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就是因为两人各有追求,心中并不空虚,又对对方信任的很,长久的不见面并不影响什么。
宿飞绿到的时候,卫修诚才将饭菜摆好,“我估摸着你差不多这个点到。”
宿飞绿洗了手来帮忙打饭,她也不坐丈夫对面,而是盘腿坐上贵妃榻,跟卫修诚挤在一起,亲亲热热一起吃饭。
“卫铭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快跟我说说。”
宿飞绿兴致勃勃,卫铭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在他身上,宿飞绿其实是废了不少心力的,但哪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宿飞绿还是得摸着良心说一句,这狗脾气找对象怕是难得很。
“是个叫方炎的,”卫修诚给媳妇夹了一筷子春笋,最近笋子冒头,鲜嫩的很,“小伙子比卫铭小上一岁,人很周正,就是亲缘坎坷了些。”
“小伙子?”宿飞绿挑了挑眉,这事其实在她疗养院里也有,尤其是早年,同性恋还被当做是精神疾病的时候,更不少见。
“也说得过去,很难想象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卫铭那性子。”
卫修诚把卫铭去了离水镇之后经历的事当成故事说给媳妇听,听得宿飞绿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倒是等方炎真正进来的时候,她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认认真真为他介绍起来自己的疗养院。
“医疗这方面的储备肯定是够的,资质齐全实行的是全封闭管理,安全方面你放心你这样的情况,补助按这个标准”宿飞绿不但准备了文字资料,还有疗养院的一些视频、图片。
方炎本就信任卫铭,听完立刻做了决定,“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这样后面我也能放心上学。”
他转头看向何桂芳,“妈妈,你去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何桂芳一向没什么主见,方炎本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她听明白后,却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不走!”
方炎吓了一跳,连忙跟她解释,等自己上学,一个人在家让他不放心之类的,何桂芳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只一个劲重复:“要待在离水镇,要待在离水镇”
宿飞绿在旁静静看着,突然开口道:“你去我那干活,打扫卫生,挣钱给方炎上学。”
何桂芳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挣钱给炎炎上学?”
宿飞绿见她听进去,才放缓语速,慢慢道:“嗯,我那边,离方炎学校近,方炎来看你方便。如果你想去找方炎,”宿飞绿朝着卫铭一指:“让他送去你,随时都可以。比在离水镇好,离水镇,没有方炎,没有钱。”
何桂芳看了看方炎,她的炎炎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又看了看卫铭,这个炎炎的朋友也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送她,何桂芳终于不再抗拒:“好吧”
当晚他们就带着何桂芳去了疗养院安顿,方炎看着疗养院的环境确实满意,心里对卫铭一家的感激自不必提。
郁家郊区别墅里,梅修永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车库发呆。
一整晚,卫铭都没回来。
余姜有些不忍心,“梅师兄,你何必呢”
梅修永表情也有些迷茫,“我以前觉得能看着他就够了,但是”
以前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卫铭如果不是这条道上的人,实在没必要拉他下水,直到那天,卫铭看向方炎的眼神突然惊醒了梅修永,卫铭不是对男人没兴趣,而是只对特定的人有兴趣。
可是不甘心啊,这份心意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之前总觉得说出来就彻底没了希望,如今这样无疾而终却更觉得窒息。
梅修永转头看向余姜,“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试试,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说出口终究难死心,他只是想要个最终的答案罢了。
至于余姜担心的事,梅修永心里自嘲,搬来离水镇这事,自己办得确实难看了些,但他还是有底线的,卫师除外,这代的天师里,他也是数一数二的师兄,不会丢人到那个地步。
梅修永叹了口气,速战速决吧。
将自己昨晚睡不着时,打发时间算出的几个合适日子发给郁华章,梅修永添了一句,“我个人建议后天做仪式,那天日子是最好的。”
那头很快回了信息,“好,那麻烦您了,梅天师。”
第57章 偏执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梅修永就带着他们来到了郁家老宅。
郁家也已经早早准备起来,祠堂里撤走了原本的方桌, 换了一张大大的长桌, 上面确实如祭文所说, 摆了三牲佳肴, 美酒香烛。
吉时未到,郁华章还在忙碌, 一时顾不上他们,只安排几位天师在客厅小坐。
今天除了梅修永、余姜和卫铭,方炎也过来了,
他跟疗养院约了今天下半晌去探望何桂芳,早上也没什么兼职可以接,闲着也是闲着,加上担心卫铭神魂问题,有自己这个执笔人在,起码能让卫铭轻松些,他也就跟了来。
客厅里,郁家现在的郁夫人出面待客。
这次让郁俊雄代替郁博实做主祭, 有心人稍微打听下就知道怎么回事, 大约是做贼心虚, 郁夫人聊着聊着就诉起苦来,言语间都是后妈不好当, 自己这些年也是难做之类的话。
卫铭听得厌烦, 这世上就是蠢人太多, 才让他懒得听,懒得看, 不过方炎也在一旁,他心情还算轻松。
甚至还有精神打趣方炎,“看看,来了要听这些蠢话,还不如待别墅补补觉,”
方炎笑笑,卫铭不知道,他虽然才二十岁,但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净遇见难缠的人。
就比如前两天炸鸡店那个刘哥,这些年因为这种破事,不知道多打了多少架。
他甚至都习惯了,无视就好,没得影响心情。
不过看着郁太太愈发聒噪,已经说到俩孩子小时候的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越说越上头。
“就说小时候开家长会这事儿吧,虽说一个三年级,一个一年级,但是家长会是同一天啊。”郁夫人唱作俱佳:“他们同一天开家长会,我给老大开,还是老二开呢?老二毕竟年纪小,才一年级,要是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
方炎突然出声:“您单亲家庭啊?”
郁夫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驳斥道:“你才单亲!”
方炎点点头,“对啊,我算是单亲,我爸今年才进去的,你老公那时候出啥事了?”
郁太太气得站起了身,“你年纪轻轻”
梅修永皱着眉头就要说话,这毕竟是在客户家,那边一直端坐着装佛爷的郁老太太先出了声,“行了,去厨房看看祭品齐了没。”
她是不满意先头那个媳妇,只是华章那个不争气的,新娶的这个更是一言难尽。
郁太太还要说什么,郁老太太一句话打发了她,“做主祭不是小事,你到处看看别出了差错,要是害了俊雄,你可没地方后悔去。”
方炎得了便宜,也没继续得寸进尺,他默默走回卫铭身边,“行了,放过你那眉头吧。”皱得死紧,显然是听得真的很烦。
郁家布置的阵仗不小,方炎四处看看,忍不住问道:“不会有危险吧?”
卫铭神魂还受着伤呢。
卫铭摇头,“以梅师弟的本事,应付这点小场面绰绰有余。”
卫铭本意是给方炎一颗定心丸,让他不用担心,但这话方炎听着莫名别扭,这才多久,已经从梅道友,变成梅师弟了
正巧梅修永过来请卫铭,“你前两天没在,也没空跟你通气,那石阵临摹了下来,虽然其中许多符文已经失传,但还是研究一下比较稳妥。”
卫铭点头,明明是自己特意请托梅师弟,有这类事件叫上自己,结果这两天为了私事又总是跑掉,这事做得不地道。
而且用到以人血供奉的石阵,这郁家的家仙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起身跟着梅修永去了方桌那边,将自己认得的阵符一一比对出来。
方炎坐在原地一时无所事事,那边刚刚看着自己母亲吃瘪的郁俊雄走了过来,“牙尖嘴利还以为是什么大师,原来就是个跟班。”
方炎看了看他,疲惫与无力感又涌上心头,算了,懒得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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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今天要进行仪式,郁博实正要沐浴更衣。
只是刚刚打湿头发,就感觉一双大手从身后摸了过来。
这些天被折腾的不轻,还没如何郁博实已经觉得腿软了,“你疯了,楼下那么多大师,万一被听到”
叶英彦往前瞄了一眼,呵,明明嘴上永远这么不诚实。
叶英彦懒得跟他分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接着就熟练地欺身上来,“这样不就听不见了。”
见郁博实还要挣扎,叶英彦一边吻着他的耳根,一边将郁博实的手捉过来,摸索着放到自己头顶,“喏,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今天给你摸个够。”
郁博实不知道为何总是痴迷于抠弄自己的戒疤,但哪怕叶英彦已经成了鬼,每次被摸到这六个戒疤,总觉得自己后脊梁都发寒,鸡皮疙瘩那是一层层地起。
今天难得大方,果然郁博实摸索两下,就安静下来。
雾气氤氲的浴室中,渐渐响起规律的水声
楼下卫铭拉了拉衣领,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奇怪,这郁宅供奉了那么个老鬼,阴气浓重,每次进来就感觉冷嗖嗖的。
但今天不知道为何,明明阴气还是那么重,却渐渐热了起来。
站起来走了一圈,阴气确实活跃了不少,但没什么特殊情况,卫铭又坐了回去,继续与梅修永跟余姜商议,等会哪些符阵用的上,先备下再说。
楼上,郁博实累得一个手指都不想动,任由叶英彦给他擦干头发,将他塞进被子。
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得叶英彦道:“那三个天师,你觉得哪个能帮我们?”
这几天看下来,三个天师该是有真本事的,起码能看得见叶英彦,拿出来的家伙什也能让叶英彦感觉到威胁。
说到这个话题,郁博实睡意都去了些,“除了那个姓卫的,另外两个都行。”
天师的道行在阴魂眼中其实看得分明,叶英彦能感觉到三人中卫铭的“气”是最盛的,没想到郁博实却最不看好他,不由有些奇怪,“怎么说?”
因为那个姓卫的,眼神跟叶英彦有些相似,没有“人气”,但这话不能直说,郁博实组织了下语言,“他眼神中没有好奇,更没有共情,大概不太能理解我们的感情。那个叫余姜的年纪小好忽悠,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梅天师。”
郁博实勾了勾嘴角,“他喜欢那个姓卫的,我到时候在他面前哭一哭,他大概会同意帮我们缔结新契约。”
“哭?你要哭给别人看?”叶英彦眼神危险起来。
“”
郁博实不敢吱声了,这就是阴魂跟人不一样的地方,人总是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会根据场合压抑情绪,控制自己的欲丨望,但阴魂,仿佛更偏执,也更容易被情绪掌握。
那边叶英彦凑近他,“等你不再是我的主祭,你就看不见我了”
郁博实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真的不行了,你自己数数,这些天用这个理由,多少次了!”他脸色有些崩溃,“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提前下去陪你的!”
叶英彦身后的黑气顿了顿,他脸色几番变幻,终于冷哼一声,消失不见。
郁博实松了口气,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侧,今天过后真的要好好补补,真是
甜蜜的负担。
郁博实累坏了,昏昏沉沉补了个觉,到了午饭时分也没人来叫他,还是叶英彦又现身喊他起来,“去吃饭。”
等到了楼下,余姜一见他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郁博实转过头去避免与他对视。
算了,什么都敢说的年轻人真可怕,还是找梅天师吧,大家都是恋爱脑,比较有共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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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仪式开始没剩多少时间了,梅修永带着余姜忙忙碌碌在准备符阵。
因着郁华章遮遮掩掩,他们也没太多头绪,最多做个阵,防范外来阴魂干扰,顺便也防止换主祭时出差错,郁家两个生魂别出意外跑了。
只要魂还在,都好说。
这种需要动用神魂的事,卫铭没参与,他看着从石阵中摘抄下的几个阵符若有所思,这符文跟血脉并不相干,顺着勾画时,反而能隐隐牵动自己的情绪
而且虽说这石阵需要鲜血供奉,但并不邪性,鲜血倒更像是提供石阵运行的能量,这手法倒像是正经道家手段。
想到他就问了,“你们这家仙,是道家给请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郁华章是真一脸懵,“我只知道我们郁家有个家仙,怎么请的,我还真不清楚。”他看了看卫铭,“这有什么妨碍吗?”
郁华章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卫铭瑶瑶头,“没事,只是对阵法了解越多,越能保证主祭的安全。”
不知道就罢了,也不能如何。
一旁的郁博实借着低头看手机的动作,掩盖住自己的表情,这个姓卫的真是有点东西。
叶英彦虽然生前是个还了俗的和尚,但确实是通过道家手段成为自家家仙的,而这个施术的人,就是郁家的老祖宗,叶英彦的朋友,道长郁阳秋。
第58章 报应
祠堂里间, 换主祭仪式已经开始了。
到了这个时候,神魂受损的卫铭很自觉地退居二线,不往前凑。
里面开始进行祭拜, 一屋子郁家人跟在郁博实身后三跪九叩, 还有好长一段祭文要念。
卫铭捧着方炎刚刚递过来的藏红花水, 有一口没一口地硬灌。
他突然想起来, “昨天你跟师傅说什么了?”
方炎摇了摇头,“没什么, 卫道长看我最近累得慌,安慰我说事情都会过去的。”
“哦,他说的没错,你别担心。”卫铭干巴巴地安慰两句,又灌了一口水,里间起了阴风,是那家仙被请出来了。
郁博实正一字一顿道“郁阳秋直系血脉,郁俊雄叩请家仙。”
随着郁博实的话,叶英彦缓步从高台走下,伸手似乎要抚向郁俊雄的头顶,卫铭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边方炎什么都看不见, 低下头想起昨天在庙里, 事实上是卫道长先跟他说话的。
方炎上次去五朝观的时候, 刚刚甩脱了方二炮这个大累赘,整个人精神状态很不错, 但这次来, 一方面是累, 另一方面妈妈受了这么多苦,他心里总是难受不得劲。
他倒不会把妈妈变成这样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 但想起来以前卫铭给自己算的命格——命途坎坷,说好听有晚景,但那都快入土了,又有什么用。
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他怎么就是这样的歹命。
见方炎这次过来总是低着头话不多的样子,卫修诚十分不忍心,“你还年轻,有事不用硬抗,找卫铭、找我都可以。”
方炎苦笑,这是他们心善,但自己又凭什么因为他们心善,就理所当然地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他们呢,就说现在,已经不知道欠了卫铭多少人情。
自己这一摊子事,跟自己做朋友,只会拖累他。
自己也想替卫铭做些什么啊有晚景,难不成得等到晚年,才能成为一个对朋友有所益处的人吗?
老道眼神包容又宽和,方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诉苦的话。
想也知道,卫道长一定会说,不要有心理负担,只是越是这样,方炎越觉得亏欠。
老道长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麻烦有时候也不是坏事,人跟人之间,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牵扯,也是因为有牵扯,才不至于在世上像浮萍一样无依。”
卫修诚说的其实是卫铭。
卫铭虽说在庙中也有亲故,但他那万事不挂心的脾气,随着年月逝去,很容易将自己活成孤家寡人,而有了方炎,他才有了缰绳。
但方炎眼里卫铭那是千好万好,自然没明白老道长的意思,只以为他在劝解自己,乖乖点头就是了。
思虑间,祠堂里头忽然喧闹起来。
卫铭看得分明,那家仙一把抓出了郁俊雄的神魂,扔进了石阵中,郁俊雄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倒了下去。
一屋子人还是梅修永反应最快,他站起身来,扣在手心的一张符咒脱手而出,明明是轻飘飘的黄纸,硬生生被他投射出了破空声,“嗖”地一下像利箭一般往叶英彦的方向射去。
叶英彦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紧紧盯着郁博实,终于还是伸出手往他额上一抹,随着一点灵光脱体而出,郁博实浑身一震,慢慢脱力软倒在地。
郁博实闭了闭眼,哪怕知道是商量好的,但看着叶英彦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眼里,他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恐慌起来。
万一万一
这里是供奉叶英彦的祠堂,梅修永的第一张黄符连供桌附近都没能靠近,就被无形的力量挡了出去。
梅修永也不气馁,这气劲是郁家人提供的,果然随着郁俊雄与郁博实双双倒地,第二张黄符成功近了叶英彦的身!
叶英彦依旧没往梅修永这边看上一眼,那黄符却在近他身的那一刹“嗤~”地一声自燃起来,化成一片黑灰落地。
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黄符凭空燃烧起来的郁博实慌乱地扑过去,“英彦!”
郁博实伸手就去抓燃烧的黄符,被烫得一个哆嗦,却死死不肯撒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符应该是对阴魂有害,抓灭了就不会伤害到叶英彦。
叶英彦蹲下身,却因为没了契约,怕自己的阴气伤到郁博实而不敢伸手,急得身上黑烟滚滚,那边梅修永更是脸色大变,“英灵?!”
余姜反应迅速,抓起手边的矿泉水,掰开郁博实的手给他浇上,“没事没事,你别慌。”
那边卫铭也没忍住走进了祠堂,“是英灵?”
方炎跟着进来,脸上是不可思议:“英灵,是说生前是英雄?”
卫铭微微点头,“至少是救了许多人性命,有大功德的人。”
这边慌成一团,那边郁家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郁夫人正抱着郁俊雄哭天抢地,郁华章也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声呵斥郁夫人,让她别吵。
郁夫人哪里肯听,一边哭嚎一边骂:“一定是郁博实那个小兔崽子干的,我哪里对不起他了,他要这么害我的俊雄,他克死了自己的妈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孩子啊”
难为她哭得涕泗横流还能把咒骂的话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说得郁华章也转头用怀疑的眼光看起郁博实来。
听到“英灵”这个词,又知道叶英彦没有受伤的郁博实却是冷静了下来,听得郁夫人的哭骂,他收拾好情绪迅速“捡起”自己准备好的剧本。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想害俊雄”他故作失望地看了郁华章一眼,“我就不把主祭的位置让出去就是了。”
郁华章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啊!俊雄之所以想做这个主祭,不过是看到郁博实发财,又处处好运,眼馋罢了,如果博实有坏心,一开始就应该拒绝换主祭。
祠堂中唯一没动,一直看着众人态度的郁老太太按了按额头,她突然站起来,一拐杖敲在郁夫人身上,“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郁夫人一向怕自己这个婆婆,一下子安静下来。
等祠堂中众人都看向自己,郁老太太才冷静地开始指挥,“华章,把俊雄放好。”
她转过身,苍老的眼睛浑浊却带着一丝精光,“梅天师,还请你帮我问问,家仙他这是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这阴魂居然还是个英灵,伤他损功德,梅修永早就收起了符咒,听到郁老太太的问话,他转过身朝叶英彦看去。
叶英彦也没废话,开口道明自己的意图,“郁家,一窝蛇鼠,将匕首给我,我不做这家仙了。”
很不客气的一番话,梅修永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复述,倒是从知道叶英彦是英灵开始就眼睛亮晶晶的余姜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朝着郁家人将这话说了一遍。
重复得掷地有声又感情丰沛,连叶英彦都没忍住看了他几眼。
郁老太太却油盐不进,“我郁家供奉了你这么多年,祖上只要有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一天香烛,你说不做就不做,还要害我孙儿,这又是什么道理?!”
说得仿佛这些年郁家一点好处没得,只白白供奉了一般。
叶英彦看着就是个嘴笨的,闻言只道:“不给匕首,不还神魂。”
郁老太太轻轻一笑,“人离魂久了会死,这点事我是知道的,你做我郁家家仙这么多年,若是害死我郁家人,怕是只有当场灰飞烟灭这个下场。”
叶英彦倔脾气上来,“灰飞烟灭,也不做你郁家家仙。”
这句余姜却不敢转述了,他期期艾艾:“英灵大人,咱再想想办法不成么。”
为了一家子混蛋,可不兴灰飞烟灭。
这是英灵啊!只在典籍里见过,“活生生”的英灵啊!
叶英彦这边无可奈何,郁老太太还要得寸进尺,她指着地上躺着的郁俊雄,“几位天师你们可看好了,这家仙要害死主家儿孙,你们还不能出手救人性命么?”
郁华章也终于反应过来,“对对对,只要能救俊雄,我给你们包大红包!”
余姜给他们翻了个白眼,虽然自己缺钱,但也不会贪图这种钱财!
但叶英彦哪里能受这种气,多少年下来,他已经被郁家人的嘴脸恶心坏了,再有强行中断契约,又囚了主家子孙的魂魄,世世代代的供奉之力已经开始反噬他。
“你们,害死了博实的母亲,都是凶手!”
叶英彦从石阵中一把拽出郁俊雄的神魂,手指一紧,一阵阴气就涌入郁俊雄的神魂中。
地上躺着的郁俊雄身体一个猛烈抽搐,脸上泛起乌青。
这下不止是郁夫人,连郁老太太都哭嚎起来,“家仙要杀人啦,家门不幸,你们还不快动手制住这个恶鬼!”
这话实在无耻至极,连根本看不见叶英彦做了什么的方炎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还家门不幸,不幸在善良的人身上才叫不幸,在这种人身上,那叫报应!
英灵不敢碰,但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英灵弄死人,主要是怕坏了英灵的功德,现场几人正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最近正努力学做人的卫铭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做他们家的家仙?”
第59章 心如佛陀
只是这话不问还好, 一问叶英彦更生气,“郁阳秋怎么生出你们这群蠢东西来!”
转头见三个天师都盯着自己,叶英彦言简意赅:“我下山, 救了他老婆孩子, 他看我死得惨, 过意不去把我供成了家仙。”
卫铭理解点头, 逻辑很合理。
梅修永:“”
就没有细节了?
比如为什么下山,郁阳秋的老婆孩子怎么了要等着被救, 你又是怎么死的,你跟郁阳秋之前就认识吗?
余姜更是直接跳出来:“那您有恩于郁家,今天不想做这个家仙,一定有您的道理!”
梅修永抽了抽嘴角:“你别火上浇油。”
既然当初供奉家仙的事是两方都同意的,供奉又延续了这么多年,双方纠缠极深,那必然要找到关键信物才能顺利解开连结,这时候让叶英彦情绪激动,万一真灭了郁俊雄的魂魄,可就难收场了。
余姜显然也是清楚的,他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 低声问:“梅师兄, 怎么办?”
眼见让儿子特意请来的天师就要倒戈, 郁老太太突然往供桌旁走了两步,她掏出口袋中一个瓷瓶, 动作极快地将瓶中秽物都洒在了叶英彦的画像上!
叶英彦在画像中跻身多年, 那就相当于他的家, 他的安睡之地,如今床上被人泼了粪又因污秽之物破了郁家对他的供奉, 叶英彦被激得瞳孔都大了一圈,眼白几乎消失不见,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黑,“你混帐!”
完全搞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的郁华章都吓懵了,他凑到郁老太太身边,“妈,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家仙啊,俊雄他”
郁老太太看他一眼,心里恨铁不成钢,到现在还想着让俊雄发财,真是鼠目寸光的东西。
这家仙眼见着对郁家积怨已久,从十几年前拒绝郁华章做主祭开始,怕是就打着与郁家鱼死网破的主意,虽然后来郁老太太瞄了一眼郁博实,自己这个孙子靠着一副好皮囊入了家仙的眼,让供奉延续至今,但郁老太太早就知道,这天终究会来的。
如果让家仙全身而退,往后等待郁家的,除了衰败,还有家仙的打击报复,郁老太太虽嫌郁华章蠢,但可一点都不想看他穷困潦倒,悲惨度日,甚至送了性命。
这些年郁老太太没少偷偷想对策,家仙说得好听是仙,但若是没有郁家供奉,不过就是一个鬼!
为今之计,只有彻底激起恶鬼的邪性,逼他伤人性命,这些自诩不凡的天师才会出手治了他。
果然眼见叶英彦凶性大发,抬手就要捏碎郁俊雄的神魂,梅修永跟余姜再也坐不住,他们联手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阵图,默契非常地往叶英彦的胳膊罩去!
梅修永与余姜毕竟是修为不可小觑的正道天师,叶英彦邪性起来连自己身周一直存着的正气都被冲得七零八落,这阵图稳稳卡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动弹。
在看不见阴魂的郁家人眼中,就是两位天师手中的阵图突然冒起黑烟,本来在挣扎的郁俊雄渐渐停下了动作。
郁老太太唇角勾起,就是这样。
然而看到叶英彦吃亏的除了郁老太太,还有郁博实,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叶英彦这些年着实厌倦了贪得无厌的郁家人,他没办法再看着这群道德底线低下的人,继续借他的荫蔽过得声色犬马,而郁博实同样如此,他亦对郁家人厌恶至深。
两人的诉求很简单——中断家仙契约,从此与郁家再无瓜葛。
郁博实到底年轻,而叶英彦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两人的算计同样浅显,不过就是趁着换主祭,让叶英彦拘了郁俊雄的魂,换得郁老太太手中信物——一把匕首。
那是当初成立家仙契约的信物,有了匕首这契约就可以中断。
他们还以为要面临的难题,不过是说服天师,请天师帮忙为他们新订一份婚契,从此一人一鬼简简单单过一世。
虽然等郁博实走完这辈子,再无契约可供叶英彦在人间逗留,但他早就打算好了,等郁博实这辈子过完,他也去轮回。
没了爱人,纵是“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郁老太太的反应完全出乎了郁博实的意料,他想不明白郁俊雄都命悬一线了,她为什么能如此冷静,难道以往对郁俊雄的疼爱有加都是假的么?
但可悲的是,除了郁俊雄的命,他们手中居然没有其他任何筹码可以利用。
叶英彦被天师所伤的事实不容郁博实多做思考,他抓起供桌上一个酒瓶狠狠敲碎,又一脚踢开哭得不能自已的郁夫人,一手抱起地上的郁俊雄,一手将残余的酒瓶碎片狠狠抵在郁俊雄下巴上。
“把匕首拿出来,不然我杀了他。”郁博实人生中第一次用仇恨的眼光直视郁老太太,见她看过来,心中紧张手上更加用力,“家仙杀了郁俊雄会灰飞烟灭,我可不会,你们不是带我去鉴定了精神病,我杀人甚至都不用坐牢!”
说来可笑,自从郁博实受了叶英彦的偏爱,开始不断有偏财进账,每天看着继子大把钱财入账的郁夫人嫉妒得抓心挠肺,还真让她想出了这么个损招,让郁华章带着郁博实去做精神鉴定,精神病患者的财产支配权可就有说道了。
这计划进行的当然不顺利,但郁博实之前为了能帮叶英彦斩断契约,总是对着郁家人装乖,再加上他心理也实在说不上健康,还真诊断出了一定程度的躁郁症。
如今这却成了他的免死金牌。
郁夫人急了起来,她有心想上前推开郁博实,但郁博实手中的酒瓶碎片着实危险,已经有血迹从郁俊雄的脖子上缓缓流出,郁夫人急得尖叫:“啊啊啊不要!!妈,什么匕首,你快给他啊!!!”
她急得甚至去推搡郁老太太,又拉着郁老太太就想往她卧室走,“快去找!!快去找!!!我的俊雄”
郁老太太被这蠢货气得头疼,但她再老谋深算也架不住郁夫人年轻力壮,她气得直叫唤:“郁华章,你是个死人吗,由着你媳妇作践我!”
现场再次陷入了诡异又混乱的僵局。
叶英彦神志不大清楚被天师控制,但梅修永跟余姜也因为不敢让叶英彦继续伤人而不能动弹;
郁博实卡着郁俊雄脖子不放手,郁老太太也死都不肯拿出匕首放叶英彦自由。
方炎看热闹都看呆了,倒是卫铭其实提不起兴趣,他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被石阵吸引了目光,这东西上的“气”,比他所有的法宝都厉害,实在罕见。
这石阵上好几个符文似乎都跟情绪有关,既然不是验明郁家后人血脉用的,那这么多年一直用人血供奉的石阵,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卫铭端详半晌,实在没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
却没想到下一秒,他那不甚稳固的神魂“嗖”地一声就被吸了进去!
方炎正看热闹,下一秒就看到卫铭软软倒了下去,吓得他赶紧接住卫铭,心里急得恨不得抽他一顿,乱摸什么!!!!
那边梅修永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只有余姜不太确定地道:“那可是卫师,应该没事吧?”
方炎跟梅修永异口同声吼道:“可是他受伤了!”
余姜:“”
喊什么喊,又不是我让他摸的
石阵中,卫铭虽然是离魂的状态,却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惊险,这石阵不说危险,甚至有些养魂之效。
卫铭回头看了一眼阵口,确认自己随时能离开,便放任自己四处查看起来。
在神魂眼中,这石阵中是白茫茫一片,只在中间有一道发着光的门,门中还传来一股吸力,卫铭感受了一下,没什么恶意,但他也不想那么快进去。
门后有一张方桌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闲庭信步走了过去。
那桌上别无他物,只有书信一封,卫铭抬眼看去,纸上字迹苍劲有力,走笔不失洒脱,卫铭暗道一声“好字”,忍不住第一时间看向最底下的落款,那里清清楚楚写着“郁秋阳”。
卫铭挑了挑眉,拿起书信细读。
“入阵亦能保持清明,想必来者同道中人。见道友甚为欢喜,然则英彦与吾家门,约莫缘分已尽。
请英彦做家仙实是无奈之举,又算得我这一脉,几代之后尽出不肖子,而吾友英彦秉性忠直,不善识人,吾特备下石阵,以血养之,助英彦识得人心。
此阵乃吾多年推敲所得,入得中门,即可窥探内心最为渴求之物,只盼吾友莫与卑贱子深交伤怀,只与纯稚后辈往来,略解寂寥。
做得家仙,在人世间有羁绊,亦是束缚,今需得道友介入,想必结谊已至刀剑相向,无可转圜,特奉上解契之法,愿为吾友解忧。”
行文半文半白,大概是白话刚刚流行的年代,卫铭看向下面的符阵,用心记下。
等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记住,他才继续往下看去,“如道友还有空闲,或可听我絮叨一二。”或许是画完符阵,篇幅不够,下文越发文绉绉起来。
“是年家国危难之际,吾出山助战,妻少子幼无可托,无可奈何,临行修书一封,盼山上清修好友照拂一二,如若不然,只好付之命运。
吾友英彦生于庙宇,心如佛陀,闻得国难,毅然还俗,然则下山之日,恰逢日寇进山,鼠辈狰狞,吾友自幼习武勇猛善战,以钢刀战步枪,缴获机枪数挺,英彦机敏非常,摸索一二便能上手,日寇抱头鼠窜死伤惨重。
然英彦身非铁石,以一当十,孤身奋战,伤时无人拭血,死后残衣裹身。吾听闻终了时,英彦大笑,又大笑,曰不负所托,死得其所。
吾友虽言不憾于天,不怨于人,吾却戚戚,不能释怀。执意请做家仙,愿吾友稚心无染,岁月长安。”
书信中饱含对友人的不舍与祝愿,饶是卫铭也看得心旌摇荡,一时耽误了时间。
外头方炎见卫铭久久没出来,而这次出去他甚至没经过自己的神魂,那自己还能做他的锚点吗?方炎实在担心,他又一向是个莽撞的,咬了咬牙,伸手就摸上了石阵。
卫铭只觉身后一阵熟悉的波动,接着就看到方炎的神魂被吸进了发着白光的中门,连忙追去。
而方炎只觉得神魂一阵眩晕,再睁眼时,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忍不住羞红了脸。
第60章 卧房
叶英彦当年悍不畏死的举动, 救下的不只是郁阳秋的妻儿,还有整个村落的老弱妇孺。
这个村子坐落在半山上,地处偏僻, 前来的日寇并不多, 但装备精良, 人人见过血, 特意循着山路踪迹过来,一是为了烧杀抢掠, 二则是为了找乐子。
叶英彦悄悄观察好敌情后,倒不是以杀敌为主,而是带着两个老乡,利用地势伪造出了一个几人游击小队的气势,硬生生迷惑住了不熟悉这里情况的日寇。
一番试探佯攻,拖延了大半天才正面作战,虽说叶英彦身受重伤,但他为村里的老弱妇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撤进山里,哪怕山里也有危险,但怎么也比在穷凶极恶的日寇手下逃生的几率高。
等到郁阳秋算得大事不好匆匆赶回来, 只看到叶英彦残躯倒在村前, 身上被泄愤的剩余日寇用刺刀刺出无数伤口, 郁阳秋只能在刺穿他心口的那把匕首上,找到一抹残魂。
好在叶英彦本就是清修之人, 挽救村里老弱被屠的命运也是一场大功德, 在村里人的感激惦念下, 魂魄虽弱却没彻底消散。
对于好友遭遇心痛至极,但战事未歇还得出山, 郁阳秋时间不多,思来想去终究将好友请为家仙,这是耗时最短的处理方式,虽说好友以后只能以神魂的方式存在,但总比就此让“叶英彦”这个存在消散在世间的好。
他还那么年轻。
等战事休憩,郁阳秋终于能回老家,心血来潮算了一卦,却发现郁家他这一门,没过三代就开始不稂不莠。
郁阳秋倒不如何气愤,哪怕是皇族还有个末代君王呢,子孙不争气一点都不稀奇,他也管不了那么远的人与事,但他得为叶英彦留个后路,省得这脑子一根筋的好友被自己的后辈坑惨了。
郁阳秋本就对符阵最有研究,研究了半辈子,终于得了一个阵法,郁家后辈要做家仙的主祭,先要经过石阵问心。
阵法用起来也简单,郁家后辈在石阵上抹上鲜血就能提供能量,阵法将神魂吸入后,会生成神魂中最渴望的场景,这人是贪婪亦或正直,叶英彦一看便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成器的郁家人进入阵法后,要么求财、要么求色。
叶英彦记得好友嘱咐,对这样的人不搭理就是了,时间久了,郁家人跟叶英彦慢慢就少了沟通,出了阵法,他们又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主祭对叶英彦也越来越畏惧,后来更是交易一般,以上等供品供奉,换得运道。
叶英彦在他们心里,真就成了泥塑的神像。
到了郁华章这一代,叶英彦在多年的寂寥以及对郁家人的失望中,已经不想再继续做这家仙,他拒绝接受郁华章成为主祭,宁愿违约遭受反噬,哪怕灰飞烟灭也不想继续被郁家人污染神魂。
他实在想不通,郁阳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有这样让人看一眼都嫌弃的后辈。
就在这时候,郁博实却恰好出现。
当时被郁老太太洗脑的郁博实,做主祭只图一件事——赎罪,天知道一个几岁的小孩有什么罪需要赎。
幼子纯稚,在石阵中幻想出来的场景,竟然是一家子包括后妈都站在他跟前,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可以了,你可以做一个郁家人了。”
郁博实想要的只是亲人,郁家一家子却把先头那个儿媳妇的死,都赖在了郁博实身上。长期PUA一个孩子,到了连死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
后来家里又有了郁俊雄,有那样愚蠢贪婪的爹妈,渐渐长大的郁俊雄自然也是坏种一个,因为学习、长相都比不上郁博实,反而更喜欢故意作践郁博实。
叶英彦见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偶尔现身指点他,等他再大点懂了事,更是清清楚楚告诉他:“你妈不是他们说的难产而死,而是被他们冷落欺凌,在月子里抑郁而亡。”
“甚至如果要说责任,连我都有责任,跟你却是毫无关系,你是你妈妈生前唯一的挂念。”
却原来当年郁家主祭——郁华章的父亲,看儿子实在不成器,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为了郁家的将来,他来家仙跟前许愿,他愿意以十年寿命换一个能改变郁家将来的儿媳妇。
家仙庇护主家的契约是天地法则的一部分,并不以叶英彦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尤其是这种主家自己许出了代价的愿景。
郁华章的父亲许愿之后没到半个月,郁华章深夜从村头寡妇家回来的路上,无意中撞破一桩恶事——村里的二流子醉了酒,正在糟蹋一个黄花大闺女。
是的,正在。
那场面被郁华章撞了个正着,他胆怯又兴奋,小跑着回家后就绘声绘色跟家里人说了这事。
与面露鄙夷的母亲不同,郁华章的父亲反复询问:“是那个女大学生寇白薇?”
郁华章一拍巴掌:“是啊!我看得真真的,她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念书,一身皮子白的要发光,跟村里别的娘们咳,别的姑娘可不一样。”
郁华章的父亲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道:“华章,你得去救她。”
背后嚼舌根嚼得正兴奋的郁华章一下子顿住,“我?救她?怎么救,她都已经被”
郁华章的父亲打断他,“去救,大张旗鼓地救,今天过后,你还得娶了她。”
这是家仙赐给郁家的儿媳妇,若不是有这事,人家好好的大学生怎么会落到郁华章这种人身上。
郁家当家做主的还是郁华章的父亲,郁华章心里再嫌弃,最后还是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
然而更悲惨的是寇白薇,因着流言嫁给一无是处的郁华章,舍了心爱的学业,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付之一炬,还要被人戳脊梁骨:“你都被糟蹋了,郁家小子愿意娶你,是你的福气。”
但哪怕她已经屈从父亲的安排,村中的流言蜚语也没放过她,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
闭门不出的日子也不好过,婆婆嫌弃,丈夫冷暴力,被逼到绝处的寇白薇慢慢就生了死志,却在这时怀上了孩子。
可惜怀孕生子加上抑郁,最后还是硬生生掏空了她,她以最后的意志坚持生下孩子,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博实”,希望他的世界博大内心充实。
但也到此为止了,她实在扛不住日复一日的绝望,还在月子里,就抑郁发作,撒手人寰。
这件事郁家人当然不会跟郁博实说,甚至为了这孩子不与家里起龃龉,这家人昧着良心告诉他,“你妈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你天生有罪,对不起你妈,对不起郁家。”
白纸一张的郁博实当然会信,甚至信了许多年,直到叶英彦告诉他事实。
郁博实整个价值观都遭受了颠覆,他大半夜一个人跑去妈妈坟前,哭了几乎一整夜,早上也没回来,而郁家人甚至没发现他的消失。
后来的日子里,渐渐长大的郁博实理所当然地只信任依赖叶英彦。
哪怕叶英彦因为生前惨死,成了鬼后又寂寥多年,性子多少有些冷厉偏执,但郁博实还是在一年又一年的朝夕相处中,动了心,入了魂。
少年人懂什么克制,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年,郁博实就在一个深夜自荐了枕席。
叶英彦若还是个人,自然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没什么想法,但偏偏他是个鬼。
世间除了郁博实,没人能看到他,没人能和他说话,没人能解他寂寥的鬼。
都成了鬼,又在乎什么戒律清规,连郁博实都敢动心,他又有什么不敢?
一人一鬼就这么胡天胡地过了几年,郁博实慢慢长大,他们也开始谈到了未来。
但一个鬼能有什么未来,叶英彦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不过是——“我跟你一起再死一次。”
让叶英彦脱离郁家,不但郁博实也能跟着脱离这个恶心的地方,而且随着家仙契约的断绝,郁家一定会迅速败落,这对郁博实来说,何尝不算一种报仇?
一人一鬼一拍即合,有意大张旗鼓地发了几次财,果然郁华章上当,动了换主祭的心思。
却没想到郁老太太另有谋算,才造成了如今僵持的局面,也让卫铭等人被牵扯进这事。
与在石阵中能保持清明的卫铭不同,被吸进来的方炎理所当然进入了问心幻境。
方炎刚开始其实有点懵,毕竟无论是谁,一睁眼就改换了天地,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是一个房间,十几个平方不算大,地面铺着原木色的木地板,墙上是米色的壁纸,书桌、衣橱也以原木色为主,床边铺着看着就柔软的地毯,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中显得格外温馨。
天花板上不显眼的地方,甚至装了立体环绕音箱,此时正播放着舒缓轻柔的音乐,处处符合方炎的喜好,就像是他梦想中的卧房。
而这间卧房的窗边,一张足有两米宽的大床上,卫铭正安静躺着,他的眼睛上甚至蒙了黑色丝绒布条。
方炎咬着唇,看着那张床上的另一个人,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在卫铭高挺的鼻梁上,又慢慢往下,含住那日思夜想的唇。
薄唇经不住方炎细致的□□,在细腻又有光泽的丝绒布衬托下,愈发红艳水润。
另一头,卫铭追着方炎进了中门,却被石阵拉入另一个幻境,他对石阵作用心里有数,早有心理准备,幻境中自然是一片空白。
出了自己的“房间”,卫铭静心感受,很快感应到了那丝熟悉的神魂波动。石阵中本就是幻境,卫铭随心而动,长腿一迈,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方炎的“房间”。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卫铭就被房中的幻境吸引了注意力,沉默观看片刻,卫铭在方炎背后突然出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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