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帝国最高研发署。
李渃元站在庞大的全境追踪器面前,踮起脚尖,依旧被身量所限无法看到中控台。
全程陪着她的李煽弯下腰,恭敬地问她:“皇姐,要我抱你吗?”
安静空旷的研发署内除了她没人说话,即便是很轻的一声,同一空间内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渃元:“好。”
李煽用抱幼童的姿势稳稳将她抱起来,高度正好能看到中控屏幕。
李煽耐心向她讲解中控屏幕上面各种数值所代表的意义,以及这次全境追踪器升级之后,对黑魔方的探测能力有哪些方面的增强。
距离李渃元最近的是丽景门门主和三名丽景门精英。
研发署的属员全部禁止持械,还需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对于妹妹抱起姐姐的画面,周围这一圈资历颇深的老官都没人觉得哪里不对劲,神色平静地垂着头,回避龙颜。
角落里一位年轻的小属员听到了李煽和李渃元的对话,实在忍不住,悄悄将脑袋抬起一些,瞄向李渃元的方向。
他实在太好奇了。
进京之前他就听说当今圣上虽执掌朝政二十多年,因得了怪病童颜未变,年逾四十,还是七八岁女童的样貌。
小属员在研发署熬了三年都没机会一睹圣容,前段时间刚刚升上从八品,今日总算没被清场。
窥视的狭窄视线中,高挑的李煽抱着一个穿着龙袍的女童。女童背对着他,浑圆的背影玲珑可爱,戴着一顶童帽,小小幞头的垂角都格外别致。
这哪儿是妹妹和姐姐,说是温馨的母女都不会有人怀疑。
小属员嘴角微弯,在心里笑了一声。
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一阵劲风压至面前,吹得他眼睛生理性地闭了起来,再睁开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戴着上半脸面具的女人。纯黑的金属面罩,露出的下半脸是一截极好看的鹅蛋脸,唇红齿白,纯然美人胚。
却有一点说不通的诡异。
金属面罩在唐Pro帝国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可旁人的面罩无论如何都会露出一双眼睛视物,而此人的面罩上则是一整面的浓黑,连眼睛的位置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人正是丽景门门主,韩复。
韩复也穿着丽景门的官袍,只不过丽景门普通女官的官袍在左肩有一朵瞩目的彼岸花,作为丽景门门主,她的整身都被彼岸花覆盖。
血色的彼岸花在她的身躯上妖娆地绽放,恐怖又惑人。
韩复抬起纤长的指尖,对准了小属员的左眼。
鲜红色的指甲上慢慢凝出一滴红到发黑的液体。
小属员又怕又不解,本能地去注视那滴液体。
液体忽然从韩复的指尖喷射,如同从强高压水枪中发射高速线状水流,瞬间刺破了小属员的左眼。
眼珠被刺爆后,残留在肌肤和眼眶里的强腐蚀性液体迅速腐蚀他的肌肤,半张脸都被烧得像融化的蜡烛。
小属员捂着左半边脸惨叫不止,丽景门女官将他拎起往屋外拖。
韩复自然垂落的指尖上黑液断断续续往地上滴,羊绒地毯被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圈。
韩复红唇微扬,“下次再偷看不该看的,瞎的可不是一只眼睛了。”
李渃元就要回头,韩复阻止道:“陛下还是别看为好,脏你了的眼。”
李渃元“噢”了一声,也没太在意。
小脑袋一转回来,发现中控屏幕一圈蓝色的灯光闪烁不止。
李渃元问:“这是何意?”
李煽登时整张脸僵硬。
“这……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袭京预警。蓝.灯,蓝.灯代表是烛龙级异兽。”
被黑魔方污染的有机物甚至是无机物,都有可能变成极具危险的异兽。
按照危险等级,最高研发署将其分为烛龙级、凤翼级、鲲鹏级、应龙级、太虚级。
等级名称来自未来世代著名的上古三大奇书之一《山海经》。
烛龙级别的异兽虽是五个等级里最低的,并不意味着它能被忽视。
恰恰相反,但凡拥有危机等级,它强大的杀伤力就能够造成一整座城池的毁灭。
烛龙级异兽必须出动一个营,二百五人以上的武装力量才能镇压。
这些士兵还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再往上,凤翼级的异兽不仅需要一个旅的力量,还需有十名A级以上战斗天赋的天赋者才有胜算。
鲲鹏级,普通士兵去就是送死,需要多名S级以上战斗天赋的天赋者,以及同等级别的机械天赋者或精神天赋者协助,才勉强可以一战。
至于应龙级,翻阅整个帝国的记载,唯有武力处于巅峰时的边烬斩杀过一只。
太虚级,如同它的名字,如缥缈无垠的宇宙,凡人只知道它深不可测,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
烛龙级别的异兽若是在无人区出现,派遣军队去处理就是。
可如今出现的地点是在最繁华的长安城东市,不是剿灭那么简单。
东市,那么多百姓,那么多会被黑魔方利用的义体。
李煽鬓角有冷汗在滑落。
李渃元平静唤了一声:“韩复。”
韩复立即上前,“臣在。”
“好好处理。”
“喏。”
李渃元又问李煽:“预警会直接通知南衙十二卫吗?”
李煽用干涩的嗓子说:“会的。”
“好。”李渃元说完,见韩复还在原地,三名丽景门的精英倒是前往东市了。
李渃元没说话,韩复已经明白她的沉默是在询问。
韩复单膝跪在李渃元面前,“陛下,微臣要护着陛下,不能离开半步。”
一直以来韩复都跟随李渃元左右,除非李渃元在外臣禁止入内的深宫中,有庞大的南衙护卫守护。
但凡李渃元出宫半步,韩复必定伴随左右。
李渃元蹙了蹙小眉头,“我和煽儿在一起,还有护卫队戍守在侧,不会有事的。现在需要你的是长安城百姓。”
韩复默了一瞬,脸庞缓缓抬起。
即便看不到她的眼睛,李煽亦能感觉到一种浓郁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向她席卷而来。
“喏。”
不太情愿,也只能顺从,韩复低低应一声。
东市。
一整排的酒肆、茶寮被掀飞了屋顶,碎瓦烂砖横飞。
被沈逆一脚从空中踹回地面的双头异兽才从破箩筐里挣扎出来,后背又被狠狠抽了一记。
边烬和沈逆配合得天衣无缝。
沈逆上一招才刚刚使出,边烬已经预判到受了这一击的敌人会落在什么地方,提前包抄,一鞭上去正中目标。
苍老的躯体不仅皮开肉绽,还被那通着高压电的鞭子电得焦黑。
宛若被万根烧红的针刺入血肉,剧痛让他凄厉地哀嚎。那嚎叫声才刚起个头,边烬飞来一脚将他踹飞。
异兽的躯体在地面上擦出清晰的火花,囫囵栽进一家售卖电子设备的商店中。
落地琉璃展示柜被撞得粉碎,哗啦啦地将落了满地的碎碴。
双头异兽挣扎着从倾倒的展示柜和样机中起身,刚刚抬起上半身,后背被边烬一脚踩中,重新碾了回去。
与此同时,边烬用弯成圈的鞭子将它脖子套住。
双头异兽“咦”了一声,边烬一蹬一拽,整个脖子被她拽断。
失去了脑袋,老翁的身子软趴趴地倒下去。
即便戴着手套,边烬也不是很想碰这颗畸形的脑袋,撒手让脑袋坠落到脚边,想直接踏碎。
“师姐,离那颗头远些!”
沈逆从窗口跃进来的时候急急提醒。
边烬立刻改踏为踢。双头被“咚”的一声踢向大门外,却在空中突兀地转了个身,高速回转扑向边烬面部。
沈逆闪至边烬身前,戒棍抡圆了狠狠将头打至地面。
那双头仿佛有弹性的球体,砸中地面立刻弹起,又往外蹦了两下,浮至半空。
悬在空中的那两张脸比之前融合得更紧密,已经渐渐变成一颗全新的巨大头颅。
所有的五官怪异地扭曲着,杂乱无章地分布在面容上。
眼睛挪到了原本嘴所在的位置,左边是稚童的圆眼,右边是老翁的浊眼。
李司带着金吾卫赶到时,正好和这颗头打了个照面。
李司骂了句脏话,目光被那丑东西黏住,“这是个什么玩意?”
刚说完,心里就给出了答案。
是黑魔方!
作为金吾将军,李司当然知道被黑魔方感染会有哪些特点,可每个个体被感染后的状态都不相同,不怪她反应慢半拍。
即便行伍多年,靠着功勋升迁的李司,看到这么个丑陋的怪东西也是一怔。
更别说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安这片乐土的年轻金吾士兵们。
在万维网上瞧见的,和亲眼所见感受全然不同,队伍末端传来欲呕的声音。
边烬看沈逆腰间被擦破了一个口,血从衣衫里渗出来。
感受到边烬的目光,沈逆掌心贴在伤口上,消毒缝合一气呵成,熟练又迅速,对边烬笑了笑:
“没事。”
沈逆的天赋是机械改造,她是当下最强机械师这一点毋庸置疑,却不适合短兵相接。
边烬无声揽了一下沈逆的肩头,示意她到自己身后。
沈逆知道她的意思,侧过身子耳语。
“金吾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还是那句话,别让他们看出你已经康复。”
边烬没料到她会突然挨得这般近,耳朵被带着血腥和梨花香的热气包裹,心头像被沈逆直接揉了一把,酥软的感觉让她本能地转身躲避。
“知道了。”
感受很炙热,边烬的回应很冷淡。
沈逆已经习惯她的冷淡,没太在意,只说:“咱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屋子,一口气将它解决。”
李司天生悍勇,即便眼前这玩意邪门得很,她第一反应也是先弄死再说。
拎起一架沉甸甸的黑色加特林,李司对着双头狂轰。
双头被当空打了个稀烂,却又再次聚合,甚至飞回了老翁的身体上。
老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骨骼“咯啦咯啦”地一阵让人牙酸的脆响,歪斜的脑袋软软地摆正。
此时两颗头已经完全融合,五官胡乱游弋后竟找到了该有的位置。
李司眼睁睁地看着稚童的眼睛和老翁的眼睛如同两艘漂泊的船慢慢靠近,交汇之时并没有相互抵撞,眼眶忽然失控地上下抖动,颤抖时眼眶的边界在彼此交融,如同敞开的门,顺利地容纳对方进来,眨眼间两只眼变成了一只全新的眼睛。
眉毛、鼻子和嘴也以相同的方式融合,两副五官在顷刻间融合成了全新的模样。
变成了样貌纯善憨厚的中年男人的容貌。
“哎呀。”
异兽一开口,也是很温和的中年男声。
在场所有金吾卫都看得目瞪口呆,惊愕的李司拎着加特林的掌心里都是汗。
看来头是带不回去了,边烬对沈逆道:“身体也变了。”
身体的确也有变化。之前被边烬抽烂的血肉内里不是肌肉也不是骨头,而是闪着冷光的金属。
边烬:“刚才我打中它的时候还不是金属义体。”
沈逆:“那不是金属义体,是在黑魔方拧动下催生出来的乱体。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迭代的,但的确和在北境的时候不同。”
没人比边烬更懂沈逆所言。
她们都曾在北境裹血力战黑魔方,面对面的厮杀中,以伤痛甚至是性命逐渐摸到了一条对抗黑魔方的门道。
只要摧毁异兽的脑袋,就能让它失活一刻钟。
趁着失活的时间里,人变的异兽就拽出玉璧,机械或动物变的异兽就找到内核,无非这两样核心物。
取出核心物,就能彻底杀死异兽。
核心物用特殊容器隔离封印,相当于囚禁黑魔方,断“水”断“食”。挖地十尺,以水银封印。七日之后黑魔方就会“死亡”。
当然,黑魔方是传染性电子病毒,杀死这一个还有千千万。
想要一举清扫殆尽不是件容易事。即便是沈逆,也是在边烬留下的海量资料的基础上,耗费了三年的时间才暂时让它销声匿迹。
她们都知道,黑魔方极其擅长隐藏。
谁也不知道它藏在何处。
“春风”一吹,到了合适的时机,它总是会从污秽的土壤里再生。
如今那稚童脑袋被捣碎之后别说一刻钟,就是几息的时间都不到,立刻就复活了。
沈逆对边烬快语:“有一条模糊的能量场连着头颅和身躯,只要身躯还在,脑袋就能一直复活。等脑袋找到新的归宿,又会和新的身体继续以不明能量场相连。现在它的弱点不是脑袋了。”
边烬眼皮在不安地轻跳,“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被杀了这么多次,它找到了没有脑袋也能继续活跃的方法,更明白了玉璧和内核的重要性。坚固的乱体是为了保护躯体内的玉璧和内核不受破坏。即便脑袋没了,也能继续当任指挥所。”
沈逆失笑道:“我甚至怀疑它的身体里长出了脑子,乱体是为了护住脆弱的脑子。这可太新鲜了。”
兴奋的笑意渐渐在沈逆嘴角边蔓延。
她单手撑着戒棍,懒散地依靠着,武器变成了优雅的拐杖。
“我现在就想将它大卸八块,好好看看里面是何构造。”
异兽摸着自己的喉咙,似乎很开心。
看到树皮般苍老的手,又很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甩了甩,发现甩不开苍老的破烂玩意,嘟囔了起来:“我要……更好的身体……最强壮的身体……”
异兽眼珠在眼眶里抖动着,滴溜溜地滑向边烬的方向,深深地嗅了一下,再次指着她。
“我要这个!”
沈逆提起戒棍向前点,对准异兽的胸膛,拇指在棍身光滑的表面往前推动,戒棍立即如离弦之箭,高速刺向异兽。
“师姐,我也要这个!”
边烬:……
第32章
窦璇玑、房判以及火速赶来的南衙护卫队在疏散人群。
稚童的身体还软趴趴地靠在桌边,南衙护卫队的一名士兵看这无头尸可怜,想上前敛尸。
房判刚将一众百姓护走,回头看到这一幕,大叫了一声:“别!危险——”
房判的电子音毫无感情,情急之下帷帽之下的金属双唇只能小幅度地张开,声量却像超级喇叭,震得半个市集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士兵只觉眼前一花,那稚童尸身倏然从视野中消失,后背忽然多出了几十斤突兀的重量,坠得他上半身往前倾,趔趄的同时,脑袋被一双从身后探过来的冰冷小手卡住。
无头尸身整个缠在士兵的背上,双手摁着士兵的脑袋,似乎对这颗头情有独钟。
士兵大叫着用力甩动上半身,可这小小的一双手竟有千钧之力。
仿佛摁着他脑袋的不是幼童的手,而是驱动力强劲的机械臂。
脖子被大力扭转着,剧痛之下士兵脸色涨红如猪肝。
就在他脑袋要被徒手夺走时,一道人影自左后方袭来,宽刀斜斩,快若奔雷。
窦璇玑这一斜斩极快极狠,是她苦练多年的必杀。
刀是砍中了无头尸身的肩膀,却只伤了一点表皮,如同砍中铜墙铁壁,不仅没有将它从士兵身上撕下来,反而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窦璇玑立即抽刀,刀身却被一股力量往尸身里吸。
房判和其他护卫迅速围上前帮她,窦璇玑喊道:“退后!”
房判等人只能止步。
窦璇玑双手握刀,用尽全力去抽。
可她一只手臂被李司捏碎了骨头,无法使出全力。
而那把跟随了她数年的刀忽然凭空扭曲,螺旋状向她的手腕拧过来。
窦璇玑心中骇然,立即脱手且往后退了数步,金属刀居然柔韧如丝带,在尸身的肩膀上飘逸舞动,而后变出一颗扁圆的脑袋,裂开嘴,尖锐的牙和抽动的信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毒蛇。
下一息,刀果真像蛇般上半身猛然往前蹿,对着窦璇玑弹射过来。
窦璇玑反应神速,闪身躲开。
与此同时,士兵的头被硬生生扭断,安在了幼童的身体上。
成年男子的头颅配上小孩的身子,极不协调中带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诡谲感。
饶是心理素质极强的窦璇玑,看到这幕都冷汗津津。
“啊。”
异兽转了转脖子,血迹还在,但不影响它灵活摆动。
它开心地捡起士兵的长矛,“呼”地舞动,火光熊熊。
“脑袋很好,身体不行。”异兽的言语很简单,用成年人的嗓子说出懵懂孩童的言语,它兴奋地对窦璇玑道,“你很强壮,你的身体给我吧?”
不会要把这男人头拼我身上吧?
窦璇玑浑身汗毛倒竖之余,立刻让房判和所有护卫退到更远的地方。
黑魔方不会通过血液等途径传播,机械义体才是它们的土壤。
在场的所有精兵浑身都装备了最尖端的义体,哪个人身体被夺更会非常难对付。
听说黑魔方骤然出现在市集,所有东市商家和寻欢作乐的百姓,只要没烂醉如泥双腿能动的,全部夺路而逃。
冲出市集后看到高门大户,立即擂门。
这些大户人家都有护院,有些院落还经过机械师精心改装,防御能力强大,要是能进院中,比他们慌不择路到处逃窜要安全得多。
居住在东市这种寸土寸金附近的,自然非富即贵。
听闻“黑魔方”这是三个字谁都双腿哆嗦,但百姓更是手无寸铁,多数人还是好心肠,能救一个是一个。
从市集里逃出来的百姓还有南衙十二卫的人护着,院门或快或慢被逐一敲开。
心惊胆战的百姓被收容进一个个大院中,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些慷慨的屋主还会赠送安神取暖的姜汤让大家缓一缓。
唯有一扇高门没被敲开。
李褚的魏王府也在东市往西的坊内,银屏金屋,坊内独一份的贵气侧漏。
大门被拍了又拍,李褚正沉浸在全息斗兽场里,头脑发热一掷千金。
家仆火急火燎跑进来,说什么东市大乱,有百姓上门求助,能不能收容?
李褚都没摘头罩,听到什么“百姓”什么“收容”,立刻往后一推,将家仆给推了出去。
“没看本王正忙?滚。”
下了血本结果输了,李褚大失所望,将头罩往身边一丢,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感觉今年流年不利,做什么都霉运缠身,烦得很。
头罩一摘,外界的声响直接灌入耳中。
发生什么事了,骚乱声怪瘆人的。
李褚穿着敞怀的寝衣,顶着一头没梳理的乱发从厢房出来,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拍门声。
“何事啊?”
冷风一吹,冻得李褚打哆嗦,立即将寝衣束好。
没待护院回答,忽然从正堂传来一声巨响,李褚和全府人惊诧回望。
正堂竟被从天而降的事物砸穿了屋顶!
灰土飞扬中,一位家仆捂着嘴跌跌撞撞跑出来,对李褚道:
“王爷,不妙啊!异兽掉到咱们府上了!”
李褚和侍从们异口同声喊了一句“什么?!”
他们在惊惧之中喊声实在太大,传到了门外,刚才还在用力拍门的声音,顿时被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取代。
异兽在这儿呢,速速远离!
魏王府正堂内,用来粉饰门面的前朝陶瓶被撞得支离破碎,高价从洛阳运送来的反季牡丹被碾得稀烂。
成套的金丝楠木椅子、一盏落地古董灯、王羲之模仿赛头筹仿品……全部变成了垃圾。
沈逆从垃圾堆里冒出头,捂着嘴咳嗽,后背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痛得她直不起腰,这回戒棍真的要当拐杖了。
将异兽弄到魏王府,是沈逆的主意。
边烬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实力,可沈逆作为机械师,战斗能力有限,眼前这玩意明显比刘吉异化成的异兽要强得多。
要是带着工程箱,还能现场搓出个武器使使,甚至可以试试直接黑入对方系统,将异兽变成手中里的提线木偶。
可是今天她是和边烬一起出门闲逛的,自然不可能带上沉甸甸的工程箱。
边烬即便收着打,毕竟也是装备了逆芯,在对逆芯的性能还不太熟悉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不小心将整个东市都轰烂。
到时候李渃元肯定要来找她们麻烦,追究破解边烬记忆模块的进度。
得找个隐蔽的地方给边烬施展。
沈逆心道,最好是屋舍内,没人的那种,边烬将异兽制服,她想办法将这玩意弄回工作室。
方才她引着异兽在屋脊上狂奔,边烬从旁掩护。
在奔走的时候察觉到从东市逃出来的百姓,多数融入到附近各个宅院之中,每家每户人多眼杂,都不是理想的战场。
还以为找不到适合之地,没想到下一刻就让她眼前一亮。
一方极大的院中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家仆,用掌心扫描,宽敞的正堂内更是空无一人。
这深宅大院不仅能掩人耳目,厚实的墙垣还能抵消边烬一部分的威力,不至于伤及无辜。
沈逆在心中火速评估若以此地为战场的利与弊,忽见李褚从厢房快步而出。
一拍脑袋,傻了,这不是魏王府吗?
那不用评估了,再合适不过。
回头对边烬使了个眼神,边烬跟她前后夹击,将异兽带入魏王府。
砸入无人的正堂,异兽察觉到自己陷入笼中,忽然发了疯般逃窜。
一直收着力的边烬正好想试试逆芯和脊柱到底能让她用到什么程度。
念头才起,意识比思维更快地驱动了她的身体。连残影都看不见,只有地面上忽然爆开一个被巨大的力量蹬踏留下的深坑能证明,有人刚刚从这儿起跑。
异兽的速度快成一道肉眼只能隐约可见的黑线,在地面和墙面上高速跳跃。
从正堂蹿到游廊,价值不菲的雕梁画栋全部被它撞碎。碎木喷溅,乱石横飞,试图扰乱追踪者的视线。
应该被甩开了。
依旧保持着极快速度,异兽回了个头,想要确定那两人被自己甩开了多远。
视野刚刚转动,前方忽然一片巨大的压迫感骤然逼近。
来自本能的心惊肉跳让它慌忙停下脚步。
边烬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出现在前方,挡住它逃窜的路线。
异兽:“你怎么……”
边烬也挺惊讶。
她只是向前伸展了一个念头,身体就自动把她带到了想要的位置。
异兽恐惧又兴奋地笑:“是我想要的身体,比我想的还要美妙……”
异兽的话让她想起梦里那一双双遏制她的手。
也是同样贪婪地渴望她。
边烬嫌恶时,双眸冷意成冰。
异兽的喉咙以一种奇异的肿胀方式迅速变粗,肿胀从脖子飞快蔓延至下巴和嘴,嘴部在一浪浪皮肤向外的翻涌中变成了一张尖细的老鼠嘴。
这是黑魔方拧出的乱体,从嘴到锋利的牙齿都是超硬合金。
被稚童脑袋吞噬的老翁原本是一名杀鼠工,黑魔方正是从他的潜意识中感知到了他最厌恶的事物,偏偏就是要赐他这副模样,加深这具躯体的恶念,让异兽变得更加邪恶、凶残。
异兽:“一口将你咬至瘫痪,然后慢慢吞噬,享用你的美味。这个主意不错吧?”
边烬意识到,和之前相比,异兽的语言更复杂了。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它的语言能力也在飞速提升。
能提供语言功能进化的……
边烬目光转移至它的胸口。
被乱体保护起来的核心物,莫非真是大脑?
异兽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杀向边烬。
飞云掣电,突然而至,定让她防不胜防。
沈逆这时才赶到,见那异兽顶着钻头般的嘴邪笑着冲向边烬,即便知道这玩意不是边烬的对手,心依旧提到嗓子眼。
边烬是怎么一脚将它踢进魏王府庖厨的,沈逆甚至都没看清。
异兽带着门整只摔入庖厨,将李褚从各地搜刮来的私藏百年陈酿一口气全部撞烂。
沈逆往周围张望。
边烬掸着斗篷上的灰,淡然道:“没人,都吓跑了。”
沈逆和边烬走进庖厨,酒香四溢。
一只昏厥的大老鼠四仰八叉浸在酒液中,嘴已经被踢断了。
刚才的确没人,边烬多少也收着力,不然可能这只异兽无法承受她全力一击,被踹得四分五裂,到时候黑魔方趁机逃逸就不好办了。
很明显这是一只危险等级不高的异兽,以边烬对战异兽多年的经验判断,这是只烛龙级异兽。以前这种货色边烬都用来锻炼新兵。
即便收着力,逆芯对于战斗情绪和力量的调动,依旧出乎边烬的意料。
师尊为她打造的玉璧可以与她战斗天赋互通,承接她的力量,再高效往外输出。
而逆芯不同。
逆芯完全与她融为一体。
奇妙的共振在边烬的四肢百骸中流荡,脊柱更是给予了最强力的支持。
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摸到了天花板,没想到逆芯为她凿开了上限深渊的壁垒。
她看向自己天赋的潜力——幽深的潜力之池竟无法一眼见底。
边烬踢掉了异兽的头,将它的躯体五花大绑。
“现在它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做?”
沈逆察觉到边烬的兴奋,应该是因为逆芯甚合她意。
力量回归,冷淡的师姐也会主动宠人了,沈逆开心道:“我要把它带回工作室。”
异兽没了脑袋,但体内的黑魔方还在蠢蠢欲动。
胸口在不安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破开身体,寻找下一个吞噬的目标。
边烬打开鞭子的高压电开关,强烈的电流暂时将黑魔方的活性抑制。
边烬道:“这个高压电可以暂时控制住黑魔方,不过从这儿带回家,这根廉价的鞭子蓄电恐怕不够。”
“我看看。”沈逆将鞭子拿过来看了两眼,说,“我有能量池,可以跟鞭子连接,坚持到家不成问题。”
这趟出门沈逆是没带工程箱,不过为了维持双手内部模块能够正常运作,她在双臂内置入了一块能量池,支撑大型工程不太行,维持市售级别武器的高压电没什么难度。
感觉手掌间有点粘腻,沈逆张开手,发现一手的血。
边烬也看到了,眉心拧起,“伤着哪儿了。”
沈逆看向边烬的手,“不是我的血。”
边烬目光有些回避,沈逆更是确定了。
捏住边烬的指尖,边烬还想躲,沈逆抬眸,有些凶:
“不可以躲。让我看看。”
有暴露秘密的风险,边烬本不想给她看。
可沈逆那凶凶的一句话中又带着点委屈的软意,聪明如她,应该已经猜到自己被隐瞒了什么。
边烬不动了,是默许。
沈逆勾着手套的边缘,很小心地慢慢脱下。
戴着黑色手套时很难发现血迹,手套一脱落,裹在里面的血立即顺着她白皙的指尖滴滴答答。
从手腕到手背再到手指,皮肤上的旧伤或深或浅,以鞭当武器的人手掌中有一层薄茧,边烬也不例外。
不过她的手型依旧很美。
这是一双千锤百炼的手,杀过敌人救过同胞,护着沈逆长大。
沈逆小心地捏着她的指尖,用掌心内置的清洁喷口帮她把血迹洗去。
再将手反转过来查看。
伤口在掌心里,之前手掌的伤口还没长好,即便沈逆帮她缝合得很完美,这会儿依旧在高强度的搏斗中迸裂。
很深的一道伤,看得沈逆心里发痛。
“这么深的伤,你没感觉?”
不然怎么会说不是自己的血?
边烬不向不太会说谎,藏了许久的事终于被沈逆当面问了,又被捏着指尖,那让她害怕又若隐若现期待的酥麻感,正一点点从指尖往心上蔓延。
不能开口说太多,怕会发出一些失控的声音。
边烬暗暗咬唇,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沈逆看她的模样很快明白了,“从安装逆芯和脊柱之后就是这样?感觉不到疼痛?”
边烬眨眨眼,算是回应。
并不知晓边烬除了感知不到痛楚外,还对她的触碰格外敏感,沈逆无语,有些闷闷地生气。
“你竟这般能忍,得等别人发现了才承认。若我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边烬依旧沉默着。
沈逆强硬道:“不能等到明天。”
边烬:“嗯?”
沈逆迎上她的目光,笃定道:“身体检查必须提到今晚。”
第33章
火焰长矛是金吾卫标配,人手一把。
不仅能戳、挑、格、掷,还可以释放上千度的超高温。
对付暴徒它是非常犀利的武器,如今落在异兽的手中,攻击起自己人也不含糊。
窦璇玑遣走了所有人,自己的武器被它夺走,只能随地捡了一把不知道是谁掉落的重剑,非常不称手,勉强和异兽一战,头发被烧了一大撮,脱力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被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大口。
窦璇玑浴血奋战,对伤口毫不在意,以一人之力挡下异兽,百姓得以全部撤离。
窦璇玑英勇,可这怪物越打越兴奋,力气也越来越大。
窦璇玑有些猜测,找到机会一刀斜切,竟是火花一闪。
她切中的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满当当的坚硬金属。
果然,异兽在和她对战的过程中竟然生出了钢铁之躯,难怪越打越有劲儿。
窦璇玑也植入了义体,还是A级战斗天赋,可她毕竟是人,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有上限,还要和它保持距离,随时防备着被它吞噬。
几番激战下来,窦璇玑慢慢落了下风,膝盖被狠狠一削,整个人跪在地上。
这是个致命的破绽。
异兽持着长矛兴奋地杀将上来,长矛对着窦璇玑的脑袋就去。
身后极其刁钻的角度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异兽立即旋身闪躲,一根犀利的箭擦着它的后背而过,射入一旁的木柱上,轰然爆炸。
“啧。”窦璇玑嫌弃一声,“居然被躲过了。”
这发冷箭是从埋伏在屋顶之上房判手中射来的。
房判和窦璇玑一直双双出任务,配合默契,窦璇玑和异兽缠抖,以自己为诱饵,诱惑异兽掉入陷阱。
而房判负责给落入陷阱里的异兽致命一击。
可惜,这异兽的反应力超出她们的预判,房判这一箭被它躲过,心头漫过一层凉意。
璇玑不妙了。
压了窦璇玑性命的冷箭没能杀死异兽,窦璇玑立即咬牙起身,想要躲到前方的茶寮中找掩护。
就在她忍痛起身的一瞬,异兽重重一脚踢中她的腹部。
窦璇玑贴着地面被踢飞十多米,后腰撞在石阶上,骨裂的闷响后软软地翻回身,无力地趴在地面上。内脏破裂,后背起伏禁不住地一咳,血从唇缝中不受控制地涌出。
房判的爆破箭有冷却时间,正常情况下射出一发后得一炷香的间隔才能再放。
但此时窦璇玑危在旦夕,房判立即调动能量池中所有能量,立即再放两箭。
放完之后天旋地转,房判跪倒在屋顶上。
异兽正要用长矛叉掉窦璇玑的脑袋,霸占她的身体,又被这两箭逼退。勉强躲过一箭,另一箭正中它的腿,炸出一片血雾肉沫。
异兽哭丧着脸看向自己挂着几条碎肉的腿,却也不觉得有多痛苦,身子歪歪斜斜地转向艰难欲起的窦璇玑,对她咧嘴笑。
长矛的头对准窦璇玑脖子的时候,窦璇玑脑海中闪现上一次被人一斧劈断脖子时的场景。
上回非常幸运被门主捡回一命,她原本有更好的去处,但抚养之情加上救命之恩,她无法割舍,便继续留在丽景门。
如今死在和黑魔方的厮杀上,也算死得其所。
窦璇玑已经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再一次降临。
死亡还没降临,无数的子弹先降临。
浪一般的子弹从她身后铺开一张强硬的火力网,把异兽硬生生地轰得稀烂,血肉横飞,浑身颤抖着后退。
窦璇玑僵在火力网中心,肉眼难见的子弹从她身侧呼啸而过。
但凡她动弹一下,就会和异兽一样的下场。
李司站在窦璇玑身后两丈开外的食肆餐桌上,手里拎着比她身板还大的加特林。
特制加特林枪口高速旋转,每一息能打出数百发子弹。
李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镜,嘴里含着根棒棒糖,薄薄的脸皮被棒棒糖撑一起一个半圆弧。
机枪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巨大的后坐力之下她双膝微弯,半步不退,打得热汗淋漓,一口气将几万发子弹打得精光,硝烟四溢,叮呤咣啷,满地弹壳。
高速轰炸中,窦璇玑官服被烧焦了好几处,但没受到一点伤害。
异兽被打成了一摊碎肉,李司气喘吁吁地死盯着,碎肉果然再次躁动着,向一处聚拢。
金吾卫立即逼近要将它彻底灭杀,窦璇玑捂着腰腹,艰难地提声道:“不可、靠近!”
李司一把将窦璇玑抱起来,同时对金吾卫喊:“退——”
金吾卫立即后退,与此同时训练有素地列队举盾,环成坚不可摧的圆形,把慢慢聚合的异兽挡在中间。
窦璇玑没想到这厮会抱自己,还是整个人横抱起来,立即向她肩头推去。
“放开!”
李司那双漂亮的眼睛从墨镜上沿探过来。
“小狗别叫,先把你弄到一旁,碍事。”
小狗?
窦璇玑:“你想死?”
窦璇玑重伤,即便用力挣扎也无法从李司的怀中挣出来。
屋顶上恢复了意识的房判也看怔了。
什么意思这是?
李司迅速将窦璇玑抱到安全地带,放下时看她涨红的脸上怒气冲冲,笑道:
“欠我这么大的人情,小狗打算怎么还?”
窦璇玑唇上还是鲜艳的血。
“砍下你的头行不行?”
李司越看她越辣,喉咙被她割破的地方开始发痒,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丢给她一瓶疗伤喷雾,便一边给加特林重新装载子弹一边快速赶回战场。
赶回去时吃了一惊,金吾卫用火焰长矛狂烧一阵,异兽居然还是恢复了大半原本的模样。金吾卫演练许久的阵型也被打乱,几个士兵倒在地上散了满地破损的义体。
李司拎着加特林的手指不安地伸伸展展。
这玩意要怎么才能彻底打死?
后悔,当初关于黑魔方的授课她不该逃的。
李司正在浑身发燥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女人从金吾卫被打乱的阵型缺口处慢慢走了过来。
那女人的上半脸完全被黑色的金属面罩遮挡,从她缓慢的步伐可以感受到她和浴血恶战的现场非常不匹配的从容自若。后背背着一个小箱子,双臂自然垂落毫不设防。她穿着丽景门的官服,大多数的金吾卫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丽景门的门主韩复。
也有些新兵不解,这人是丽景门的?为什么毫无防备向异兽走过去?不要命了么?
韩复慢悠悠地走到异兽面前,异兽好奇地抬头看她。
“很强的身体,很强,很强!我要!”
异兽喜不自禁,双手高举,十指瞬间变成一面巨大的金属蜘蛛网,想将韩复直接吞噬。
韩复迎着这面蜘蛛网,竟也没躲。
被活生生包了进去。
异兽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笑容慢慢消失了。
房判撑起窦璇玑的身子,看到门主来了,紧绷的神经瞬间彻底放松下来。
窦璇玑咳了两声,虚弱道:“兽就是兽,愚蠢。”
蜘蛛网将韩复裹住后,什么都没发生。
片刻,异兽不解地主动打开蜘蛛网。
韩复依旧站在它面前,丝毫没有被它侵吞。
唯一的变化是红唇扬起的弧度更大了。
异兽:“咦?”
韩复抬起指尖,黑色的液体又一次在她指尖上凝结。
“我叫韩复。”她向异兽自我介绍道,“是整个内廷唯一的纯体战斗天赋者。”
纯体?异兽眨了眨眼。
意味着她身体没有任何一个金属零件,是黑魔方无法侵入的禁区。
砰——
一道黑色高压水线打穿了异兽的头。
异兽往后倒下,脑袋被迅速腐蚀,浓郁刺鼻的气味立刻向四周弥漫。
韩复又补了几道水线,异兽的血肉被一层层腐蚀殆尽,最终剩下一个漆黑肮脏的“内核”。
稚童只安装了廉价的义体,还是辅助器官类义体,不用玉璧的驱动也能使用。
稚童体内没有玉璧,按理来说他是依靠原生的心脏生存。
此时却生成了一个“内核”。
“内核”是个封闭的圆形金属容器,即便在高腐蚀性之下也没有被溶解。
沈逆和边烬被巨大的机枪扫射声吸引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沈逆手里还拎着时不时被电一下的另一只异兽,见韩复拿下后背背着的黑色小箱子,一脚将金属容器踢进去。
沈逆:“那箱子估计是永王的最新作品,能够锁住黑魔方的虚电容壳体。”
也是沈逆在北境用了好几年的玩意,平时都挂在蹀躞带上。
只不过她今天出来时太过松懈,金鱼袋都忘了。
边烬道:“韩复的毒术又精进了。”
沈逆听说过丽景门这位门主韩复,自小以毒物为食,以纯体淬毒,功法邪门。
她身上没有任何一个改造过的部位,取而代之的是身藏上百种剧毒,沾到她的□□都有中毒而亡的危险。
韩复是当今机械为王时代的绝对异类。
在机械狂潮之初,黑魔方还未出现的时候,她被无数人嘲笑,说她练法古板,毒门已经无法在这个时代生存。
可黑魔方的降临改变了一切。
在所有机械合成人都惧怕被黑魔方“夺舍”而彻夜难眠的时候,原本被鄙夷的纯体人类悄然成了令人艳羡的另类。
只不过,即便黑魔方当道,机械合成人生命饱受威胁,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身上昂贵的零件拆下来。
机械依旧是这个混乱文明的信仰,是身份的象征。
只有穷苦的底层人才不配拥有机械和玉璧。
既然纯体人不惧怕黑魔方,那就让纯体人去战斗好了,高贵的机械合成人给纯体人食物和武器,让他们冲锋陷阵,自己在后方坐享其成。
事实上,黑魔方肆虐的第一年,帝国兵部就以百两银子和全家免税三年为诱饵,征集了十万纯体人奔赴前线。
不到十天,全部阵亡。
战报传回京师,内廷才意识到纯体人毕竟是纯粹的血肉之躯。
是机械激发了人类的天赋。一万个纯体人都未必能出现一个D级的天赋者,这些“普通人”连低级异兽一击都抵抗不了。
从那之后,纯体人连去前线送死的资格都没有,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不改装就没有出路,而改装需要大笔的金银,生活在底层的纯体人根本赚不到银子。
如此反复,纯体人群体陷入了恶性闭环。
这是一个阶级固化的时代,一个人能不能拥有玉璧,能拥有什么样的玉璧,又能激发什么等级的天赋,早就贴上了标签。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阶级中埋头走完自己的一生。
而韩复一手打破了阶级,代价是浑身的剧毒,永远无法与人亲近。
以及在人均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时代,不可能超过四十岁的寿命。
边烬有十几年没见过这位儿时旧友了。
上次见她时,她的眼睛还是正常的。
边烬怕高压电不稳定,提醒沈逆不必看热闹。
“咱们先回去。”
沈逆:“嗯,为你全面检查身体要紧。”
边烬:……
不是这个意思。
沈逆和边烬将离开时,韩复抬起头,面庞朝向她们的方向。
边烬察觉到了她的关注,没回头,和沈逆一同离开。
兴化坊,靖安侯府。
到家后,万姑姑来给二人送暖身茶。
本来还想过来询问她们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说东市好像爆发了黑魔方。
却见沈逆手中拎着个玩意,一张挺和善的脸上歪歪斜斜长着张老鼠嘴,更可怖的是下身居然是干瘪老头的身形。
边烬道:“万姑姑,让大家都回屋,别吓着你们。”
万姑姑深吸一口气,脸已经白了一层,半个字不敢多说,迈出去的脚当空收了回来,灵活转身,立即通知所有家仆们速速回屋。
进了工作室。
沈逆先将水晶球拿出来,确定没有任何损伤,便放到三台显示屏中间最醒目的位置。
只要她坐下工作,就能一眼看见。
边烬对沈逆直白的热情有些羞赧,移开了目光。
放置好了水晶球,再去牵那只浑浑噩噩的异兽。
沈逆特意没让这玩意上工作台。
一会儿边烬要上去检修,沈逆不想别的东西把它污染,让边烬不自在。
随便支了个台,剖开异兽的身躯,里面果然也有一个圆形的金属容器。
试了试,废了几个大功率的机械臂都没能将容器打开。
真够硬的,沈逆差不多掌握它的硬度了,花一个时辰就能攒个破开它的工具。
先压一压好奇心,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把它套到金鱼袋中,再投到水银盆里,能暂时将它的活性遏制。
边烬看她这番操作,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不着急研究它。”
沈逆脱掉都是脏污的外套,丢到浣洗篓中,拉开除菌房的门。
原本进这个除菌房,沈逆习惯除去所有衣物,里面备有无菌工作服。
可边烬在这里看着,她多少还要脸。
进去后再脱中衣,按下除菌按钮,安装在头顶四个角上的清洁口释放超声波,为她全方位消毒。
清洁完毕,沈逆穿工作服的时候道:“丽景门也收了一个回去,肯定会送到最高研发署。李煽愚钝,不过作为帝国最高研发署的一把手,手里的工具还是管够的。交由她来分析,回头从李渃元那边听听结果,事半功倍。”
边烬听她这番操作,嘴角没忍住微弯的弧度。
沈逆的行事作风一点没变。
当初还没有测出双S机械天赋的时候,沈逆就展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
年幼的天才还很懂得“合理”分配时间。
书院里老师布置的功课她从来都没自己写过,整晚在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图纸,第二日到了书院便用维修义体来贿赂同窗,随便抄抄答案。
当然,这些事都是瞒着边烬做的。
边烬也一直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
现在她也是在等李煽的结果出来,顺手一抄。
倒是不再避讳边烬。
两人从师姐妹的身份,逐渐被一股暗暗的引力往勠力同心的方向慢慢靠近。
至于那个引力具体是什么,两人心里都有模糊的答案。
没真正承认过,但她们现在的默契和荣辱与共的状态,的确与寻常恩爱伴侣非常相似。
“给你检查身体要紧。”
沈逆凝视边烬的眉眼间是清晰的担忧,和全神贯注的认真。
此时此刻,边烬的身体状况排在全世界之前。
或许,不止是此时此刻。
沈逆桀骜不驯的性子随着年龄、实力和地位的增长,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张狂。
黑魔方在她眼里都是必须排在边烬之后的一桩小事。
沈逆让边烬也去消毒,等她出来时,两人穿着同款白色的工作服。
工作服和寝衣有些像,不过穿脱更加方便,腰间有个磁吸小扣。
扣上后很牢固,不太容易掉。要解开也容易,单手一错就开。
边烬出来时,沈逆已经站在工作台边,双手刚刚消过毒。
机械臂从墙上伸展出来,围绕着工作台,枕戈待旦。
她用眼神示意边烬坐到她面前的工作台上。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回避了。
沈逆迟早要知道。
边烬坐到了沈逆指定的位置。
上次是沈逆抱着脆弱不堪的她上去的,这次是她自己踮起脚,坐到沈逆双臂之间。
为了照顾机械师的腰椎,工作台一般都会调节至较高的位置。
边烬坐上去后膝盖正好卡在沈逆胯骨上方。
这个姿势,很像调情。
边烬走神了几息,沈逆握着她的手时才将思绪拉回来。
“放心,我很干净。”
沈逆直接捏住了边烬没戴手套的指尖。
手指划过边烬掌心里的伤口,沈逆仔细检查着,视线完全聚焦在边烬的手上,试着在伤口附近轻柔。
“有感觉吗?”
边烬没说话。
沈逆将她的手翻过来,从指关节揉捏到指背,轻轻揉捏,蹭动着皮肉。
“这样呢?”
还是没听到边烬的回应。
“难道全部知觉都丧失了?”
边烬垂着头,耳朵已经在她的抚弄下完全变红。
不行了。
即便努力分散注意力,热潮还是比想象中来得快。
全神贯注的沈逆道:“再试试别的地方。”
边烬心口起伏,一下子摁下沈逆的手。
沈逆抬眸,发现边烬状态不对劲。
为何双瞳都失焦了。
“别这样了……”
一开口,声音的尾调也软得不像话,甚至带着压抑的颤音。
边烬认命般说了实话。
“其他的感觉的确没有了,只剩下关于你的。”
“关于我的?”
也有让聪明的沈逆一时不解之语。
沈逆还在想,她明明当着边烬的面消毒,碰的还是边烬的左手。
如何就“别这样了”?
边烬一阵无言。
怎么开口说,被沈逆触了这几下,腰都软了?
第34章
边烬沉默着,正在组织语言。
沈逆想起先前只是焐了一下手,隔着衣服揽了腰,边烬就满面红潮,鬓角潮湿。
当时沈逆就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那汗不似冷汗,更像是情潮忽至。
可只是轻微的肢体接触,何来情潮?
沈逆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
现在,边烬的状态和当时非常相似。
这一切都是在更换逆芯之后出现的。
莫非……
内心已经有了具体的猜测,沈逆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
心有疑窦,暂时放开。
“师姐”。
沈逆双手撑在无菌工作台上,压在边烬的腿两侧,凝视着边烬说,
“现在的身体情况须如实告诉我,不要有隐瞒。不然我不确定该如何调试。”
沈逆话中的意思和边烬所想一致。
她也怀疑是逆芯造成的感知偏差。
逆芯的打造万分不易,边烬心里有数,这么珍贵的事物沈逆舍得给她用,更是救了她一命,边烬不舍得说逆芯半个字的不好。
边烬从那夜小黄雀不小心被丢到地上,沈逆梦中找不到玩偶,无意之间抱住她的事说起。
再到后来被苹果酒烫伤却无痛觉,叙至方才,所有和往常不同的感受都跟沈逆一五一十说明白。
沈逆听完,耳朵尖上染了一层和口脂相同的樱粉。
难怪那日晨起师姐对她冷眼相待,原来是自己作恶多端。
小黄雀身上的灰尘也能理解了。
不知道别的双妻是如何同床共枕的,她俩是一直都穿着中衣。
隔着中衣抱她,都能让她一夜未睡好。
师姐居然对她的触碰敏感到这等地步。
这么说起来,那日晨间向她乖巧问安,却得到一记冷眼,也可以理解了。
所以,小黄雀是被她自己拨到地上,她欺负了师姐一整晚,师姐还帮她把小黄雀捡了回来。
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暖热在流荡,沈逆尽量拢回有些飘的思绪,用一名成熟稳重大夫的口吻继续问边烬:
“师姐对旁人呢?有试过是否也会敏感吗?”
边烬:“我试过,不会。”
某次和曾倾洛相处时,边烬默默摘了手套,假装不经意碰过曾倾洛的手背。
边烬做的隐晦,曾倾洛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和曾倾洛的接触没有异样的感受,很普通的触感。
既然要说开,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边烬直道:
“只对你感觉特别。”
“特别?”
“特别,强烈。”
沈逆:……
惯有的沉默。
只是今日这份沉默压在沈逆的心头,略有些沉重。
沉重中又透着不合时宜的欢喜。
沈逆试着解释:“先前与你说过,逆芯在装备进你体内的时候尚未完成,很多不确定因素。当时……”
“嗯,我知道。”
边烬双手交握在身前,搭在腿上。
“当时是为了保我一命。若不是逆芯护航,如今我不是死也是半残。逆芯强大的出乎我意料,与之相比,一点点感知上的偏差是再小不过的风险。师妹,你无需向我解释。”
如她所言,她对沈逆自是感激的。
每次身处险境都是沈逆熬夜为她修复,还将耗费了大量心血和财力的惊世作品给她使用,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嫌弃的理由。
交握在一起的手分开,往沈逆撑在台面上指尖的方向移动了一些,眸光清涟。
“你待我好,我知道。”
一句话烫入沈逆心底。
师姐独家欠奉的温柔,今日熨帖地全部给予了沈逆。
这句话一下子将沈逆带回了小时候。
她好像又是被边烬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师妹了。
这段日子暗暗较劲的别扭,以及六年来隐忍在心的委屈,忽地找到了出口,酸涩之意在沈逆心头一层层漫延。
不愿让边烬看到自己还有小孩心性,沈逆垂下头。
待情绪稳定,借着调整动作的姿势,指尖也往边烬手的方向挪了挪。
没直接碰上,留下一丁点暧昧的距离。
沈逆跟边烬解释自己对此事的推断。
“你也知道了,打造逆芯用的原材料是我从狸力三号坑中采集回来的星河铬素。星河铬素的硬度和稳定性勉强配得上你,但辐射得清除干净。星河铬素的辐射很麻烦也很致命,不是那么好清理。
“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成功,直到有次不小心划破了手,防辐射服也破了。当时真是心头一凉,还以为肯定会得辐射病,没想到和古老话本里的故事一样,我的血滴到星河铬素上,辐射值竟大幅度减小。
“没想到,我血液里有一种罕见的抗辐射酶,这种酶能中和星河铬素的辐射。利用我血液中的酶清除辐射非常顺利,后来逆芯的打造也基本符合预期,在模型中模拟过几次也没发现有什么偏差。一直到装入你的体内,过程中都没有出现棘手的问题。没想到……人体还是比数字模型精妙得多。”
沈逆说完,边烬也厘清了这怪事的逻辑。
沈逆用自己的血液清除星河铬素的辐射,以此为原材料打造的逆芯,植入边烬体内,驱动了她的身体。
或许逆芯太过强大,导致轻伤的痛楚也被它毫不在意地忽略了。
血液成了纽带,让她的身体和血液的主人产生了的共振,对沈逆每一次的触碰感受格外强烈。
连轻薄的衣物也抵挡不了这份强烈的共振。
困扰她数日的疑问总算解开。
真相和她想的差不多。
并不算好。
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不再是无话可说。
静谧的空气中酝酿着一场馨香的欲言又止。
还是沈逆率先开口。
“我还有几个备用芯体,能用,但都是S级的普通货色。我都不打算称它们为逆芯。本来是没法和你适配的,先前大动干戈那场检修,我记下来了你的所有模块和接口,把它们改造成了可以与你适配的备用品。师姐在外事儿多,万一发生意外也能及时替换。”
沈逆说的这句“在外事儿多”,分明是在揶揄边烬时常受伤。
旁人听不出来的小机锋,边烬一息就能拆出来。
边烬无声地淡淡一笑,指尖点了点沈逆的脑袋。
以前沈逆耍心眼使坏,或者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忍不住要打趣几句的时候,边烬总能一眼看破。
也不恼,只将她脑袋点歪。
沈逆就喜欢边烬点她,被点了也不收敛,还要顺着边烬的动作将脑袋晃得歪歪斜斜,再狡黠地品味边烬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今天这一下有点出乎沈逆的意料。
不是长辈的提醒,不再将沈逆当做一个“孩子”,而是一种揶揄,一种无奈。
隐约有种调情的绵甜。
疏冷如边烬,也会调情吗?
沈逆心跳接连失速,暗暗观察边烬。
边烬的神态没什么变化,不见半点不自然。
师姐身上有种特殊的蛊惑力,让人着迷而不自知。
深雪般冷寂的一个人,越是拒人于千里,越是让人想要捧在手中,一探究竟。
当时年幼的沈逆在日渐相处中失控地为她沉迷,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始终被她拒绝在一步之远的地方。
灯光下的边烬散着瀑布般的乌丝,刚刚被消毒过的长发软软的,还有些湿意。单薄的身子套在工作服中,依旧空空荡荡的,但面容不像刚刚重逢时那般憔悴病态了。
甚至带着一点笑。
沈逆被这笑容蛊惑,心不由自主地浸入这份久别多年的温柔中。
这是梦中人给予我的,只属于我的笑。
边烬察觉到沈逆情态有异,方才不该碰她。
沈逆那张不饶人的嘴时常让边烬又好气又好笑,点脑袋那下是过往的习惯,方才气氛太好,不经意就这么做了。
沈逆已经长大,不适合她小时候那套相处模式。
点完的当下已经觉得欠妥当,只是做都做了,没什么好惊慌失措,起码面上别显,以免尴尬。
“……总之。”
被点了那一下魂都荡开了,有点没出息,沈逆暗暗吸一口气,集中回注意力。
“若是换成备用逆芯也可以维持日常生活,只不过没办法跟上你的战斗天赋。其实可以将逆芯取出来,先用备用的,再给我些时日,待我将它彻底完成了再装回去。这么一来你可以免受敏感之苦。”
为了打造逆芯沈逆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听到她说要取出来,边烬说不上来的难以割舍。
边烬:“也不用。”
沈逆听到她说这三个字,眼眸亮了亮。
“现下黑魔方在京师出现,未来不知会面对何等突然而至的危机,若是换成备用的逆芯不能御敌,只怕会误事。”
边烬的理由无懈可击。
沈逆深以为然,缓缓点头。
边烬补一句,“只要你我不再有肢体接触便好。”
沈逆方才还在点的脑袋立即固住,半点不动。
“黑魔方作乱,的确不好自降战力。”
沈逆避开边烬后来说的那句话,绕回前面的话题。
“但例行检查不能落下,师姐。”
沈逆眸光一定,探进边烬的视野里。
“逆芯装入师姐体内的时候,完成度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取出的话,我需要你为我提供精确的反馈,与我共同将它完成,我不想半途而废。”
沈逆不用这么说,边烬也明白逆芯是沈逆的心血。
优秀的机械师这辈子可能会有很多杰作,但呕心沥血的代表作恐怕只有一件。
逆芯,或许就是沈逆前半生无法复刻的非凡之作。
要不是边烬突发的重伤,逆芯会在沈逆手中精雕细琢。
如今为了救她性命,置入她体内,逆芯的主人只是想要她配合提供数值罢了,边烬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有一个问题。
边烬看着自己正好顶在沈逆腰前的膝盖问:“要怎么提供。”
沈逆张开手掌,掌心内很快亮起轻透的白光。
边烬:……
“本来是想用机械臂检修,但你若只对我敏感,用它检修查不出任何敏感源,肯定是无效的。”
意思是,沈逆会用自己的手掌来探测边烬身体的指数,观察看哪里出了问题。
有道理。
理性上边烬无从反驳,但理性归理性。
小面积的触碰都让边烬很难自控,何况是全面又直接的检查。
边烬闭了闭眼,“有难度。”
沈逆半内疚半温柔,又带着撒娇和耍赖地哄着:
“我知道,我不会真的碰到你。我的掌心只要距离你半指就能测试出数值。”
距离半指,不会直接触碰。
但隔着衣物都会让边烬面红耳赤,即便拉开一点距离就会没事吗?
可沈逆一撒娇,边烬心就软了。
边烬心道,试试看,不行便忍着。
沈逆心想,试试吧,不行师姐肯定会一脚将我踹开。
边烬:“嗯,咱们试试。”
边烬很少允许旁人靠近,说的最多的是“不行”“别碰我”之类拒绝的话。
偶尔说一句“咱们试试”,便像是勉强敞开了一道窄门,允许别人进入幽闭的私人领地。
“那,开始了,师姐。”
沈逆掌心浮到边烬脸边,柔和的白光将她的肌肤映得更加瓷白。
触觉指数通过掌心的诊断仪,传送到逆芯系统中。
指数在沈逆视野斜前方的壁挂显示屏上跳跃着,边烬则是背对着它。
沈逆一边控制手臂的动作,以免不小心触摸到边烬,给她造成负担,一边用余光查看指数。
沈逆自认为心理素质极好,十个黑魔方把她围中间心率都破不了百。
若是此时此刻如果有人测试她的心率,会发现她五官未动神态泰然,实则心率已经直升一百三。
而边烬肌肤上反应的数值更高。
越测越心惊。
边烬脸部的触觉指数为一百二十九,脖颈的触觉指数为二百一十七。
再往下……
沈逆手掌顿了顿,没敢再往下。
沈逆双眼快速眨动了两次,边烬察觉到她的窘促,也从镜子里看到身后显示屏。
数字当然都认识,只是这些指数意味着什么,只有沈逆知晓。
边烬很想尽快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见沈逆若有所思,便不开口打扰。
先前几次敏感之意爆发时,不是突然而至就是匆匆忙忙,边烬只被熬得燥热粘腻,却没有精力去好好感受它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现下没有旁事搅和,边烬集中注意力,感受沈逆是如何在自己体内掀起风浪。
沈逆掌心的温度隔着半指的距离从肌肤上掠过,浮在她们之间的空气被抚出微弱的波动。
边烬只觉得不真的碰到肯定没那么难捱。
可那波动搅动着一层层即将被抚弄的想象,这份想象催生了更庞大的期待和悸动,竟比真实的触摸还要难捱。
热意在不断叠加,煽起边烬身体里隐秘的火种。
每次煽动,那忽明忽暗的火种就更清晰、燥热,更烈一分。
星星点点的火种慢慢燃成了一片火焰,火舌断断续续舐在她心尖。体温在攀升,酥麻的感受从脸部和脖颈沿着脊椎往下推,推得她腰肢又开始发软。
双手紧扣着工作台的边缘,艰难地控制着身体一波波轻颤的涟漪。
指数在迅速攀升。
沈逆发现,手掌刚刚经过的脸颊位置,待第二次经过的时候,指数居然从一百二十九攀升到了一百八十六。
这状况的确出乎沈逆的意料。
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东西居然一时没能想明白它的逻辑。
这对沈逆来说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的棘手难题。
沈逆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闪烁地看向边烬。
任她探测的边烬已经闭上了眼,下唇微微被她的牙齿绞进饱满的唇缝之中。
唇浓红得反常,浓密的睫毛根部和发红的眼眶交际处蔓延着湿意。
说要配合她的边烬在用全部的精力忍耐。
破碎又坚韧。
边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迷人。
沈逆眸色都被她弄得水光涟涟。
想要真正触碰到她,甚至是狠狠扣进她肌肤。
一直保持着优秀机械师该有的平稳的右手,此刻难捱地躁动着。
边烬不知晓那些数值代表的敏感程度,沈逆知道。
系统的参考数值是她亲自采集了两百组临床数据,评估、整合再编入的。
不能说特别精准,参考价值还算有。
以普通触碰脸部为例,触觉指数为五十。
若是热恋时期的情人有技巧地调情,脸部的触觉指数会达到七十五至八十八。
脸部触觉上限为九十九,脖颈的上限为一百八十九。
再往下的部位,指数高低和人的体质以及调情技巧有很大的关系。
沈逆和边烬之间此刻都到不了“技巧”这个层面。
碰都未真正碰到,边烬脸部的触觉指数就已经接近脖颈触觉指数的上限。
也就是说,沈逆隔着半指的距离不过做了一个模拟爱抚的动作,就已经相当于调情高手在边烬脖颈间肆意妄为才会造成的敏感度。
在测试之前沈逆心里是有些猜测的,没想到实际情况比她预料的要严重得多。
这两百组采集对象中,自然也有愿意提供床笫之间数值的。
边烬脖颈触觉指数高达二百一十七,不夸张地说,采集到的行房指数中,最高指数也才二百九十九。
只是反复隔着距离探索,就能突破两百。
要是真的抚到她,会不会超过普通人行房的指数?
原本工作服材质轻薄透气,此刻蒙在沈逆后背上,黏黏腻腻。
发燥的感觉从某个位置带着潮意上浮。
无法想象吮血那次,师姐是什么感觉。
吮血时沈逆是存着坏心思的,对她传说中“敏感”的右手又吮又咬,将心里那些酸涩蛮不讲理地发泄在边烬的手上。
超忆症让沈逆不用调取记忆模块里存储的内容,也可以想起过往某件事的所有细节。
那家破烂不堪的花店里,沈逆被嫉妒之意催得心头混乱,只想着在边烬的右手留下自己的专属记忆。
此时再忆,当时在她身下的边烬恐怕指数已经破了两百。
难以不去联想,若是真的行房的话,边烬的感受会飙升到几百?
最最冷感,生涩如她,又会是何等的颜色和姿态。
第35章
大致知晓了指数,沈逆若有所思时手掌下移,无意间路过边烬扣着工作台边缘的右手。
边烬正好在此时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眸看见沈逆的掌心对准了自己的右手。
沈逆的手是典型机械师的手,她修理过很多机械也救过不少人命,指尖有点薄茧和磨损,但不妨碍骨节分明,线条优美修长。
玉手半张着,指尖微弯,仿佛下一息就会将边烬的手揉入掌内。
白光笼罩中,映在沈逆眼底的指数忽然攀升至二百五十四。
沈逆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无意间探测到了边烬“敏感”的右手。
真是意外。
右手的触觉指数果然比脸庞和脖颈更高。
已经接近一般人行房数值。
右手指尖传来一阵电流般的麻意,她忽然急促又压抑地“嗯”了一声,尾调绵软破碎,身子受不住地前倾。
生怕边烬会从工作台上跌落,沈逆立即踮脚往前拥揽,将边烬护到怀中。
指数再高,也比摔伤来得好。
右手手掌紧密地贴在边烬薄薄的后背上,左手则稳稳托住她软烫的腰肢。
沈逆的气息一瞬间紧紧缠住她。下巴被沈逆的肩头顶得往上抬,难受地抿住唇,眉心挤压出一道难以消解的浅痕。
原本顶在沈逆腰前的双膝,因为突然的紧密拥抱被迫分开。
边烬心跳失控地骤然加快,难堪之处空虚又十分没有安全感。本能地想要并回来。可被沈逆的腰撑着没法合拢,腿侧难受而不得章法地在沈逆的腰肢上本能地磨了又磨。
“师姐,难受么?”
沈逆的声音从边烬已经血红的耳朵传入脑中。
被情念烧得浑浑下坠的意识被清越的耳语荡涤,忽地往上一挣。
意识到自己此刻不仅主动贴近沈逆的怀中,手紧紧地扣着沈逆后背的蝴蝶骨。
难耐的蹭动是暧昧的暗示,缠着她身体的举动更像是某种主动的邀请。
边烬立即停下了对沈逆的蹭弄。
但指数还是蹦到了二百八十一。
沈逆目光滞留在显示屏上。
这场拥抱对师姐而言竟堪比敦伦。
怀里抱着的身躯在压抑地轻颤,潮湿的热意从轻薄的工作服内往外透。
“我可以帮你缓解。”
不忍心师姐继续难受,沈逆学着她以前总是安抚自己的手法,顺着后背由下至上挲一挲,想为她纾缓一二。
“不。”
边烬的额头还软软地抵在沈逆的肩头,被挲了一道,如沾了雨露的花朵,颤巍巍湿淋淋的,急促一声,急忙握住沈逆的胳膊,制住了挲动。
“不要吗?”
沈逆语气是温柔询问的,眼眸中的情绪是略有遗憾的。
边烬缓了好一会儿,血红的耳朵还是没缓下去,腰腿根还是软得难受,又说了一趟。
“不要……”
“可是。”
沈逆的手没从她后背拿下来,狡黠的眼眸睨着三个莹白色的数字。
“指数有回落,说明我的安抚是有效的。”
“……”
沈逆耐心地哄着,诱导着。
“越是不触碰越是难耐。踏踏实实碰过之后反而踏实了。师姐,这是脱敏的过程。”
边烬没说话,仍然控制着沈逆的手腕。
这双手现在能轻易推动她身体的潮汐,很危险。
水红色的眼尾斜挑着,看向身后的显示屏。
的确如沈逆所说,指数有所回落。
明明潮热的酥软让边烬在失控的边缘起起伏伏,本以为指数会高到让沈逆笑话,没想到回落到了二百六十三。
不怪边烬过于敏感。
即便逆芯没有植入她的体内,没有和沈逆产生奇妙的共振,她也对这种接触很陌生。
对她而言,肢体上的接触仅限于冷硬的厮杀,是以命相博的血肉横飞。
她一直都在那条充满警戒和伤痛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这具躯体从未被人这样用爱意宽抚。
在迷乱的边缘,边烬想起沈逆曾经说过的话。
对沈逆而言,她就是台破损的机器,是需要医治的病人,不存在其他情绪,别想太多。
但是,太有感觉了。
心底的漩涡又开始旋转,渴望着,想要吸纳一些什么,填入空虚的旋涡中。
边烬习惯性咬上唇面,想让清晰的痛意唤醒理智。
可惜,此刻她已经感受不到痛意。
单手撑着沈逆的肩头,将自己撑起来,两人终于拉开一丝距离。
在她起身前,沈逆抱着她的手臂恋恋不舍地没有放她走。
两人无声僵持了一会儿,感受到边烬的坚持,沈逆才在心中失落地一叹,卸下了力道,没再阻止她。
手抬起来了,但没完全撤走,依旧护在她身侧,以防她再脱力。
方才还交融的体温,在微弱距离内拉起一丝丝不可见的热流。
边烬呼出两道馨香的热气,凝神之后开口,尾调还是一丝干涩沙哑。
“还有别的方式脱敏吗?”
边烬下唇唇面上残留着一道清晰的牙印。
是她隐忍时自己咬的。
沈逆目光落在这道痕迹上,心里酸酸软软的。
边烬总是这样,毫不疼惜自己。
怎么忍心这样残忍对待这对漂亮又脆弱的唇瓣?
想用指腹揉动她的红唇,帮她抚平所有痕迹。
即便是一点点小小的咬痕都不可以留下。
边烬见她一直在望着自己的唇,半天不回答问题,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
眼神游离了片刻,又望回来,提醒沈逆道:
“师妹?”
“或许。”
“或许?”
“或许有别的方式帮助你脱敏,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
沈逆说了句废话,和她先前回应万姑姑的那个“嗯”差不多,只是对边烬敷衍得更用心些。
“那有办法调试吗?”
她不想被沈逆一碰就成现在这副难堪的模样。
沈逆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向来都将她当做小自己一辈的妹妹培育、照顾。
如今竟会因为她的触摸引发欲和情,边烬无法不觉得别扭与羞愧。
边烬寄颜无所,沈逆偏偏挨得越来越近。
见沈逆迷离徜彷,边烬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累了,站不住。
高强度的工作加上刚刚打完一场恶战,还要接着帮她检修。
再年轻体力也有上限。
加之沈逆不是战斗天赋者,疲累感肯定更甚。
沈逆以前就是这样,困了倦了,或者有不喜的人在旁扰她情绪,便喜欢这样挨上来对边烬撒娇,想让边烬帮她驱赶所有不悦。
边烬习惯地揽住她的后脑,用鼻音温柔地“嗯?”了一声。
“不舒服了?”
如同危机出现时第一反应就是保护沈逆,即便羞于被一手养大的孩子弄出了欢爱的冲动,但见到她难受时,第一反应仍是安抚。
沈逆当然也察觉到了边烬内心所想。
六年前将她从北境抓回来跪在师门惩罚,也是为了不让她再到北境涉险。师姐一直都是珍爱她的。
沈逆当然还记得被拒绝过一次,可方才边烬那样蹭她诱惑她,现在又宠着她疼着她,恃宠而骄的情绪不断往心上鼓噪着。
这双唇,是她孤独的锦瑟年华中,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禁地。
此刻,却在她轻易就能采撷到的地方。
占有欲怦然搏动,沈逆再次环住了边烬的腰肢。
诧异的情绪浮上边烬脸庞,和六年前第一场告白时的表情何其相似。
只是这次她没有再立刻冷下脸。
连睫毛都软软的垂落,扑朔着不确定的情绪。
沈逆软唇散发的馨香和热流已经涌进边烬的感官。
双唇就要触碰之时,边烬将脸偏开了。
沈逆前探的动作一顿。
“说好了互不僭越。若我们这样做了,两年之后,如何合离?”
边烬声音如静湖,波澜不惊。
沈逆安静地听着她的话,无声地注视她红得能滴血的耳朵。
好可惜。
原本也没有觉得能真的吻到她,情理之中被拒绝了,意外的是拒绝的并不强硬,也不嫌恶,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欲拒还迎。
双唇微抿,沈逆原本就妩媚多情的眼眸沾上了春水,湿红撩魅。
好可惜,差点就能启开这张纯净檀口,弄湿这清冷圣佛了。
只是有点不甘心,又很难受。
师姐就只管将她弄得濡湿难熬,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她也会想要。
沈逆只能自己沉心排遣。
边烬提及合离,沈逆本想回她,“那便不合离了”。
又嫌这句话太过小孩心性。
以师姐内敛又守旧的性子,说服自己和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跨越那道禁忌的边界,应该很难。
天知晓沈逆曾经有多烦自己晚生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的岁数,套上副成熟丰韵的皮囊,师姐偶尔也会用成人的方式对待她了。可不能再倒回去。
沈逆的手还压在边烬的后腰上,没退没动,维持着将边烬固定在工作台上的姿势。
“它的效果或许等同于安抚剂。若你不喜,那我再想想其他缓解之法。”
“它”指的是亲吻。
言下之意,差点揉进来的双唇是刚刚想出的安抚和脱敏疗法。
边烬无语,闭了闭眼。
分明是撒娇耍赖,想要靠近戏弄,竟言之凿凿将自己比作抚慰剂。
这机灵的模样一如既往,让边烬无言以对,偏偏又难以自制地觉得可爱。
没接沈逆的荒唐之言,边烬此时也无力与她多辩。
指数是下降了,但下降的并不多。
浊重的呼吸无法平缓,眸中氤氲着水汽,边烬无力地将沈逆环着她腰肢的手往下剥。
剥了两下没能剥动,最后还是沈逆“好心”地顺从了她的意思,将她放开。
双臂依依不舍地离开边烬软烫如水的腰。没撤远,还撑在她身子两边,以防需要时立即再护上去。
数值在缓缓下降,在六、七十左右徘徊。
这意味着她们什么都不干,沈逆的存在就会让边烬起一些反应。
美妙的纽带将她们相连,沈逆克制着笑意,理了理思绪,尽量用理智的语气说:
“逆芯本身无法再造,现下检修的方式便是全身扫描,看看异常接口都在什么地方,能不能降低触觉指数的同时将痛觉感知补回来。丧失痛觉非常危险,作战时很容易受伤的。”
边烬首先关心的问题是:“要怎么扫描异常接口?”
“就像方才那样,我已经确定了几处。”沈逆指了指边烬盆骨处的接插口,“然后,不用直接打开肌理,从接插口接入系统,我手动修改。”
边烬本来想问“现下是否能一次性扫描完毕”,但见沈逆一直在眯眼睛,眼眶又红又肿,眼睛里还都是血丝,便没说出口。
沈逆猜到边烬没开口的话:解释道:“扫描之后还需调试,调试完成也许继续扫描一次检测调试的结果,意味着我起码要探测你的触觉指数两次。对你而言可能不太方便。”
“……”
“今日先进行第一次调试,往后还按照之前约定,七天检查一次身体。”沈逆优雅地笑道,“这样一来,师姐的压力应当不会太大。或许不用其他的辅助安抚行为,也能慢慢脱敏。”
“……知道了。”
总觉得沈逆那风雅的笑容中藏着陷阱。
沈逆在心里说了句“乖”,问她:“需要我抱你下来吗?”
“不。”
“真的?”
边烬想掐她脸,忍住了,只道:“你退后些,别堵着我。”
沈逆多想环着师姐的腰,将师姐抱下来。
很遗憾,这个心愿暂时无法实现。
沈逆后撤了一步,边烬被她扩了许久的双膝终于能拢起来了。
长腿一展,落地。
沈逆只好悻悻离开,坐到工作桌前。
边烬背对着沈逆暗自看右手。
以前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对外界很敏感,这也是她深度洁癖的原因之一。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沈逆私心不太想修正这份共振所产生的触觉偏差,这是她俩独一无二的紧密联系。
可不修正的话边烬肯定不答应,留着这bug有耍流氓的嫌疑。
检测之后基本可以断定,边烬对沈逆独有的肌肤敏感不会造成身体损伤。
反而,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愉悦。
对边烬的好奇,和身为机械师对机械系统的好奇,都让沈逆忍不住想象,要是真的接吻,指数会到多少呢?
要是再进一步,鱼水之欢时……
沈逆单手撑着下巴,挡住渐渐发红的下半张脸。
……
边烬自己将接口插到盆骨的接插口里。
沈逆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面前的三面显示器上,眼底一排排白色的数字在往上翻,眼睛眨也不眨,心无旁骛沉浸在工作中。
边烬站在工作台边,滚烫的耳朵半天降不下温,手暗暗揉一揉,有点局促,问她:
“我现在要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沈逆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因为思考而蹙起的眉心也未松开,只分给边烬一张嘴。
“有点闷,但你无法离开。可以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大致需要小半个时辰。沙发很干净,上次消毒后我还没坐过……”
话说到末尾时,沈逆被一个接口的异常状态吸引了注意力,向边烬提了一嘴“不要拔掉接口”后,敲击键盘的动作更快了。
一炷香的时辰后,沈逆终于有空抬头。
“有什么感觉?”
边烬单手压在脊柱上,用心感受着:“一点麻麻的。”
“会有轻微的刺痛,是正常现象。三息结束。三、二、一……好了。”
沈逆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
“疼不疼?”
“不会。”
沈逆眼睛又不太舒服,视野模模糊糊的,给自己滴眼药水的时候说:
“行,我可能还会进行几次相同的操作,难受的话跟我说。”
“嗯。”
先加载一个模块,趁此工夫沈逆仰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等她直回身子时,后背猛然一阵刺痛。
低低地“嘶”了一声。
正在随意用电子表投屏阅读万维网资讯的边烬看向她。
沈逆难受地活动了一下左肩,感觉后背上所有的筋都扭在一起了,刺痛难当。
她的改造大部分集中在双臂,不喜欢对身体大动干戈,躯干等于是脆弱的纯体。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和异兽厮打过程中后背受了伤,这会儿也没空多想。沈逆全部思绪都落在边烬的检修上,随意活动一番便继续工作。
“沈逆。”
边烬唤了她一声,沈逆居然没应,仍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显示屏。
不想打乱她的思绪,边烬暂时噤声。
嗒嗒嗒——
工作室里只剩两个会喘气但不说话的大活人,以及轻微敲击键盘的声响。
时间如水晶球中的白砂,纷纷扬扬,转瞬即逝。
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过程中,沈逆没发现自己的眼眶血红得可怕。
“师姐,来,再试试。”
接口重新分配过,沈逆让边烬过来检测一下指数。
边烬过来,检测时转眸去数水晶球里的白砂,转移注意力,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
白光扫过,看着屏幕上的指数,沈逆沉默了。
“怎么?”边烬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奇怪。”沈逆指骨压在唇下,“指数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下降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还可能是因为短时间第二次复检的情况下,脱敏效果的加持。”
边烬不用去看具体的数字,也能猜到调试没有成功。
毕竟她本人正身临其境再一次感受到,肌肤对触觉的敏感度没有下降。指尖往衣襟里伸,将贴服的衣领拎起一个小口,好让恒温的工作室内凉爽的风能吹熄太容易就煽起的温度。
沈逆又说了句“奇怪”。
思考的同时情不自禁去揉难受的眼睛。
忽然手腕被边烬握住。
“不可以这样揉,有细菌。这双眼睛白长这么好看,是不想要了么?”
边烬的话冷意十足,是沈逆熟悉的那种凶巴巴的宠溺。
沈逆难受地眨眼,没再揉了。
“我滴一下眼药水。”
“别滴了,眼药水也不能一直滴。还有后背是不是也伤着了?”
沈逆本想说“坚持一下,得弄明白到底为什么指数降不下来”,边烬先开口了。
“这次的检修到此为止。先休息。”
边烬的话不容置喙。
手套之下,指骨透着粉意的手放开了沈逆的手腕。
沈逆一贯有自己的主意,边烬已经做好自己多管闲事会被她反驳的准备。
没想到,沈逆完全没有反驳她,反而乖乖地“哦”了一声。
红着眼淡笑道:“听你的。”
乖巧的师妹,让边烬有一时的恍惚。
沈逆也不是天生叛逆。粉团似的金钗之年,成天像跟小尾巴似的跟在边烬身后,偶尔是只小倔狗,但大多数时候边烬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那时边烬怎么宠她都嫌不够,捧在掌心里都怕化了。
“我明日再继续。”
沈逆也没用手去揉眼睛了,再干涩难受都只是闭着。
喜欢边烬管着她的感觉。
六年来落落寡欢,形单影只,不把性命当回事的灰暗日子,被边烬这句凶巴巴的“管教”划下了句点。
她又是有师姐疼的人了。
“师姐。”
沈逆指尖勾住边烬的腰带,指腹在温热的布料内侧磨了磨,撒娇道:
“我后背扭伤了,师姐能帮我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沈逆:我检查完师姐,换师姐来检查我(///v///)
第36章
提醒她查看后背的伤是一回事,直接帮她看又是另一回事。
边烬还没答应,沈逆人已经趴到沙发上,将寝屋小黄雀同款小小黄雀抱在怀里压着,半支起身子。
等了几息没等到边烬,还纳闷地回头。
漂亮的眼睛里写着疑惑。
师姐怎么还不来?
“可以戴双层手套,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沈逆给她打一个安心的补丁,掐断她的退路。
边烬:……
有种当好心人,反被赖上的无奈。
两副手套叠着戴,坐到沈逆身旁,轻轻按压她的后背。
“哪里疼,与我说。”
边烬不是机械外科手术的高手,然戎马倥偬,普通的跌打损伤自不在话下,伤筋动骨也能轻松接上。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手下的士兵,边烬手法都不算温柔,以治好伤为主。都是战斗天赋者,疼就忍着,没空惯着谁。
可碰上沈逆,这个脆弱又精密的机械师,那些习以为常的手法都不太舍得施展。
小心翼翼地在后背上寻找伤处,轻微压了几下,就能察觉到这具身子改造的部位很少,几乎所有的骨头都是脆弱的原生骨,连关节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记得沈逆小时候便同她说过,不希望自己改造得太多。
身为机械师,她反而不喜欢太多机械干预。
她最相信的是自己原生的大脑。
重逢这段时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人,不是在暗中拉扯,就是一致对外,还有黑魔方突然的出现让人费力费神。
她们也很少聊自己的事,边烬只听闻沈逆在自己失忆的那三年中,还是去了北境,一手培养出了机械精兵,势如破竹,把弦昼打得落花流水,丢失的城池全部被她抢了回来。
边烬偶尔也会想,当初她严厉拒绝沈逆上前线,是否太固执了。
沈逆的潜力那般大,若六年前不阻止她,现在又是怎样的景象?
她俩可能依旧对彼此有些微词,可起码不会疏远这么多年。
但后悔吗?
不。
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再给她一百次选择的机会,边烬都会选择让沈逆留在师门。
留在最安全的地带。
“唔。”
思绪被沈逆的痛吟打断。
“唔”字从沈逆喉中闷出来,短促又带着清晰忍痛的绵软。
边烬已经下手很轻了,没想到还是弄痛了沈逆,立即抬起手,柔声问:“是这儿?”
其实痛感还好,边烬手法老道,揉得她很舒服,只不过经络纾解的过程痛楚在所难免。有些痛楚反而是舒爽的感觉比难受更多。
本来完全能忍,边烬这么心疼地一问,沈逆便忍不了了,难耐地耸动后背,紧紧抱住小小黄雀,硬是挤出了两包眼泪。
“是……”
沈逆侧过脸往后看,纤长的睫毛被水打湿,水蒙蒙的一片,楚楚可怜。
“师姐轻些。”
边烬见她泪眼朦胧,娇花似的脆弱,像被自己欺负了般可可怜怜,心头都被她弄软了。
“很疼吗?我没用劲儿啊。”
边烬揉过沈逆的头顶,轻轻安抚她。
没想到师姐会这么温柔抚摸自己,沈逆立即得寸进尺,暗暗调整了脑袋往边烬的掌心里去,轻轻蹭动着。
机械师脆弱她是知道的,已经轻到不能再轻了,只是隔着衣衫,伤势不明,她手上的力气又比一般人大得多,的确有可能无意之间触到伤处,让伤口恶化。
边烬犹豫几息,拍拍沈逆的后颈,“脱了吧。”
沈逆微怔,“嗯?”
“我看看到底伤得如何了。”
是有些羞赧,可伤若不及时处理恐会加深。
与治伤相比,羞臊什么的都是矫情。
沈逆没想到边烬会这么直接。
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边烬已经压住她的肩头。
小小黄雀的圆鼓鼓的身子瞬间被沈逆勒成水蛇腰。
要是宽衣,师姐岂不是立刻就发现只是半点不打紧的扭伤?
她的确没有战斗天赋,可也不是纸糊的,这点扭伤痛是有些痛,还不至于流眼泪。
就不该建议她戴双层手套。
触觉指数正常的师姐好危险。
“好像有对话申请。”
沈逆演得认真,盯着电子手表起身,借机逃走。
坐到工作桌前,点了点耳尖接通对话,半晌沉沉地“嗯”了一声。
边烬目光一直追随她,见她通话半天也没能话出点实质性的内容,明白了。
唤痛又垂泪,我见犹怜,都是演的。
先前是一同演给外人看,现在连她一起蒙。
沈逆用半个后脑勺对着边烬,心想,以师姐的个性不会喜欢听到旁人私密的通话,该出去了。
没想到余光一瞄,边烬不但没走,还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双臂抱在身前,好一副北境总都督监军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将她做戏的姿态尽收眼底。
沈逆默默将余光也敛回来,如芒在背,感觉下一刻就要再被师姐抽个十鞭子。
幸好,边烬只是用眼神笞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
屋门一关,沈逆慢慢转回头,确定边烬走了,这口提着的气才往外喘。
就算成了亲,又经历过许多变数,一旦边烬披上掌门大师姐的气势,沈逆登时被打回了“小师妹”。
喝了几口营养液压压惊,这一闹,眼睛都不怎么疼了。
沈逆打算再在工作室这边呆会儿,等到师姐睡着了她再回去。
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转圈,今天的检修可谓一波三折。
思绪还是转回逆芯。
逆芯在边烬体内,会影响她的感知和行为,沈逆不可能不忧心。
对外是说逆芯只完成了一半,但它的基本性能已经很完善了,应该不会耽误日常生活才对。
剩下的那一半是沈逆想要超出一般玉璧的卓越性能。
不至于影响触觉指数才对。
刚才重新调整接口,剥离了所有会影响触觉的模块,指数依旧没有下降。
真是因为血液共振这种微妙的玄学,还是说,逆芯只是帮师姐调整了喜与愁的比例。
减弱痛楚,放大愉悦。
忽略了轻伤时的疼痛,但触碰喜欢之人时的感受成倍体验。
这个猜测让沈逆自己都“嘶”了一声。
还喜欢之人,真够自恋的。
若师姐真的喜欢她,方才欲要接吻之时,她就不会以终要合离为借口避开了。
合离这事儿是沈逆自己说的,如今抛向天空的石子落下来给自己脑袋砸出个包,也怨不得别人。
向镜子里的自己弹了一团画错的废纸团。
“你这张嘴,以后说点有用的罢。”
嘀嘀——
角落里一台小型电子屏里,蓝白色的光点在频繁闪烁。
沈逆视线移过去,虹膜解锁权限,屏幕上铺开了一片乌黑的山峦。
视野一点点往前方推移,越过山脊,一片灿烂的灯火就在前方。
这是沈逆前几日放飞的隐形侦查鸟发回来的画面。
她都差点忘了这事。
侦查鸟已经破解了弦昼国的侦测系统,安全进入到国境之内。
从标签位置判断,视野正前方那片灯火应当是座规模不小的城池,很有可能是弦昼国的京师要地。
还真让她随手做的一只侦查鸟飞到了首府。
弦昼国的防御系统形同虚设。
远在另一个时区的弦昼国此时还处于深夜,官道尽头的乱石堆里,人影鬼祟。
沈逆开启夜视模式,放大画面。
一看,笑了。
暗网排名前列的赏金猎人恐怕从没有这样集合过。
为了星河铬素费尽心机潜入弦昼国内,寻找边烬的骨鞭,顺便也想砍一砍秦无商的头。
真是一出深夜好戏。
锁定了某位赏金猎人,好让侦查鸟继续在此盘旋。
沈逆在内宅系统里联系庖厨,问庖厨有什么吃的没有。
看戏当然得配点小食才对味。
侍女很快送来两碟桂花奶糕和油炸地豆。
沈逆目光短暂地滞留在托盘里的食物上,眉眼微弯。
“都是我喜欢的,谢谢。”
屋门合上,侍女觉得今天的侯君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以往她可都不太会说这种温情的废话。
侍女不是带她长大的边烬。
自然体会不到这沈侯要使坏前,总是很温情。
端着食物回到显示屏前,见画面中似乎有些骚动。
赏金猎人们不知看到了什么恐怖事物,不断有人往后退去。
香酥的地豆停留在唇面上,忘了往嘴里送。
按理来说,这些走南闯北的赏金猎人什么样诡事没见过,有什么蹊跷能让这帮亡命之徒落荒而逃?
画面中的乱石动了。
不对,那不是乱石。
当她看清时,头皮登时麻了一层。
的确不是乱石,而是一座座石碑。
围绕着弦昼都城的竟是万里坟茔。
坟茔之下一具具残破的身躯翻土而起,对着赏金猎人疯狂撕咬。
地豆落在桌上,沈逆正要调整焦距看得更清晰些。
忽然一长状物迎面抽来,画面剧烈震荡后乱作一片,旋转着下坠重重砸到地面。
静止时,视野里一片肮脏的沙砾。
有个黑色的身影逆着月光越走越近。
那人穿着奇异的紧身服饰,身段姣美,是个女人。
月色勾勒着她傲人的轮廓,此人身形高挑,手中执着一条细长的事物,刚才击落侦查鸟的正是她。
正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对方的脸蓦然靠近。
她将侦查鸟捏了起来,正对自己的面部。
饶是见多诡异场面的沈逆,此刻心里也闷闷一惊。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赫然占据了整个屏幕。
不是金属义面,肌感表面很明显是人类皮肤的质地,但又完全不似人类。白到病态的脸上只有五官所在之处凹凸出灰色的形状。皮下一浪浪躁动着,仿佛什么事物要从中挣脱出来。
对方一把将侦查鸟捏碎。
嗞——
信号彻底断了。
显示屏的黑暗沉入沈逆的眸底,她抓了一大把地豆,多吃点压压惊。
发现侦查鸟的是个什么玩意?不像人类,也不像机械人。
难道是被黑魔方异化的异兽?也不是,沈逆对异兽很熟悉,那怪物的感觉和异兽不太相似。
转眸看向另外一个电子屏里被程序一次次重构的“秦无商”。
绘点一点点构建“秦无商”的身形,沈逆撑着脸,陷入沉思。
三维数字技术已经还原了秦无商尸体的样貌,解析出了被炸烂前的组成。
的确是人体组织,但也发现了纳米技术。
纳米技术在这个世代早就因为各种机械义体大行其道而普遍运用于人体的改造上,并不稀奇。
沈逆不在乎纳米技术,倒是另外发现的一种生物活性剂让她好奇。
这种生物活性剂说起来也不陌生,在义体修复中很常见,城防中也会大量使用。
可“秦无商”尸体中的生物活性剂的含量高得惊人。
除非秦无商和城防一样,有受伤后立即再生的需求,且这需求对她极其重要,否则过多的生物活性剂会影响义体和玉璧的稳定,轻则发疯重则暴毙,得不偿失,一般人不会轻易使用。
也不知道那秦无商疯疯癫癫的样子,是否就是用多了活性剂的后果。
沈逆确定,这个“秦无商”恐怕的确不是她本人,甚至不是“人”。
酸酸地想,还真让边烬说对了。
装满了箱水母的“秦无商”,和摧毁侦查鸟的玩意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为什么有联系,沈逆暂无证据,只有作为双S机械师的直觉。
万里坟地围城,不知城内又是何等诡异的光景。
边烬肯定是去过弦昼国的。
她在弦昼国经历了什么?
沈逆心上发酸地想着,她的秘密,是不是真的藏在那鬼域般的国度之中?.
边烬回到卧房时,先前被沈逆弄湿的衾裯已经全部换过新的了。
有些燥意,又去屋后的热泉中浸身,换过寝衣,一身清爽。
这次用的还是梨花味的皂角。
初闻时觉得皂角气味太浓。用久了,倒也习惯了。
边烬靠在床上,也有些倦了。
倒不是忽然对上黑魔方让她倦,那种级别的小异兽还入不得她的眼。
实在是检修太耗损体力。
闭上眼,沈逆滚烫的鼻息和软唇隐约散发出的甜意似乎还在眼前。
边烬呼吸加快了几道,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回放记忆模块里的影像,立即睁开眼,打断了这不知羞的举动。
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
她会离开长安城。
不用等到两年合离,那日一到她便会走。
模糊的彼方锁定她的灵魂和躯壳,她知道自己只是暂时停留在这片软红香土。
纸醉金迷的乐园不是她的归宿。
她要带着完整的身躯和此行的目的,离开长安。
长安城,不过南柯一梦。
……
边烬思绪略沉,见沈逆还没要来的意思,便登录暗网。
高压电脉冲鞭子的结实度还算凑合,就是蓄电能力有限,她还是想找回骨鞭。
一登上暗网便觉得气氛不太对。
一位匿名六星账号发的悬赏贴被管理员置顶。
悬赏的正是她的骨鞭。
报酬还是狸力三号坑星河铬素,相当大方地标注了一斤。
边烬:……
虽然是匿名,但对边烬而言,这和实名没两样。
账号这么高的等级,悬赏的物件和报酬都很眼熟,除了沈逆还能是谁?
看发悬赏的时间,居然是第五阙她们来府小聚那日,午膳之前。
一屋子宾客都要用膳了,她这家主还要跑去暗网发布悬赏。
更让边烬无语的是,帖子的末尾还加了一笔对秦无商脑袋的追赏。
报酬是她亲手打造的双S义体。还部位任选?
秦无商本人甚至用挂着名讳的大号来回复。
【老朋友,看来给你放的鞭炮声还不够大。放心,大礼我会陆续送到府上的。】
秦无商回复时间是一个半时辰前。
很明目张胆表示自己还活着。
整个暗网都在看好戏,还有专门开的赌局,赌这个匿名账号是谁。
有人赌是边烬本人,更多的人则押注沈逆。
毕竟能造出双S义体的机械师,所有大陆加在一起就沈这一棵独苗。
除非另一个消失多年的传奇机械师突然诈尸。
有人感叹沈逆天赋异禀,更多人则将重点放在她的出手阔绰上。
一斤星河铬素等价的财富,足以成为南大陆的主人。
沈逆居然就这样抛出来,只为了找回她师姐的骨鞭。
可想而知,她对她师姐有多情深义重。
上千层高楼里,全都是在八卦她俩婚前婚后秘事的。
有些人的口吻一看就知道是双极楼旧同门。
边烬随意翻了几下,不堪入目,关了。
头隐隐作痛。
阿摇看着是长大了,可这在外面鼓脑争头的模样,和幼时没什么区别。
沈逆半天没来,不知今夜是否还要在工作室睡。
累了这么些日子,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可以再睡在冷硬的工作室?
边烬想飞鸽传信给她,让她来寝屋休息。
没事,不就是做戏被拆穿了么。
以往被她拆穿的还少么?
屋外传来沈逆的声音。
“师姐,我,进来了。”
边烬关闭电子表,“嗯。”
沈逆推门入屋,带来一阵梨花香。她也去沐浴了。
床褥已经铺好,通了电暖被窝里暖呼呼的。
沈逆钻进来时打了一个哆嗦,偷偷去看靠在床头的师姐。
边烬正在将束发散下,黑瞳平静,只问:“那个黑魔方的金属容器还放在水银盆里吗?”
“嗯,虚电容壳体加上水银封印,稳稳当当。这还是你留在北境的法子,被我偷师。”
边烬淡笑,似乎没有要继续找她算账的意思。
不太像师姐的风格啊。
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师姐根本没发现她先前捣的鬼?
沈逆安心地闭上眼。
是累了,浑身酸软,有师姐在身边便有种踏实的安全感,睡意很快上门。
又被边烬的一句话拉回。
“骨鞭不用找了。”
边烬本想说她会自己找回来,想了想,觉得这种话太辜负沈逆一片心意,便改口道:
“大不了我再造个趁手的。星河铬素稀贵,不该浪费在此。”
沈逆一阵安静。
师姐这是看到她在暗网上发的贴了。
“可是,那不是师尊留给你的遗物么?再造一件也不是师尊留下的那件了。你那般敬爱师尊,怎么舍得。”
沈逆一句话说得边烬愣神。
不知想到何事,边烬淡淡道:“师尊仙逝,转眼已有十多年。”
沈逆对师尊没什么印象,自她开蒙没多久师尊就不在了,对她而言边烬就是双极楼的“师”,沈逆只尊她一个人。
边烬问及师尊做的玉璧,“你换下后,放在何处?”
“保存起来了。”
太熟悉沈逆说话方式,她说得这般笼统就不太对劲。
“你不会丢了吧?”
沈逆假意震惊:“不会吧?”
边烬目光沉下来,“你真丢了?”
沈逆听她这语气是真的在意,暗自撇了撇嘴,说:“没有,真保存起来了。”
反正这段时间忙,没空清理渣斗,侍女们未经许可也进不了工作室,回头再把师尊的遗作从里面捞出来便是。
边烬听她语气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连师尊的遗作都敢亵渎,大逆不道。
可沈逆一向都是这样大逆不道。
边烬有点头疼,这名字起坏了。
当初就不该叫她沈逆,起个沈乖乖多好。
边烬在心里默念一遍沈乖乖,嘴角漏了些笑意。
“师姐在想什么?”
沈逆不知何时翻了身,侧身卧着,面朝着她。
暖光软帐,婚房中喜庆的挂字已经全部撤去,但新婚的色彩还保留了些。
一直背对着沈逆的边烬,此刻因她的问话转身。
两人面对面。
夜光铺在边烬的面庞上,这是曾让她魂牵梦萦的梦中人。
好近。
她又能在边烬这么近的地方了。
还想再近一点。
“师姐,后背还是好痛。我能靠着你睡觉么?”
话才刚说完,额头已经虚虚地抵在边烬腰间。
边烬心道,扯谎装乖没完没了。
额间一阵轻风荡过,沈逆以为边烬离远了。
心里往下坠,空寥寥的。
难受劲儿还未来得及在她心头掀起风浪,便发现边烬也躺下了,没有转身背对她,而是朝她这侧瞧过来。
第一次,真正的同床共枕。
沈逆呼吸微窒,后脑被边烬拢住了,微微往自己身前揽。
“这样?”
泠泠之声居然也能这么温柔。
沈逆的头顶抵着她锁骨处,两人的身躯还隔着一段距离,反而让人更不满足。
身子主动往前送,紧贴住边烬不说,还将她的腰肢环住。
“你……”
边烬被她抱得一僵。
真是得寸进尺。
沈逆安心地闭上眼,“这样。这样就不痛了。”
明知在使坏,可回忆近日种种,边烬还是没忍心将怀里依赖她的人推开。
先让她任性,先让她抱着。
一同闭上眼。
一枕南柯,便待梦醒。
第37章
子时,太医署门前。
房判怀中的窦璇玑已经陷入昏迷,性命垂危,太医署属官还在跟她打马虎眼。
“是真的,您进去也没用啊,里面全都是金吾卫重伤士兵,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恐怕无暇顾及其他啊。”
“无暇顾及其他?同是内廷官差,我们如何成了其他?”
房判知道这人是在借口推脱。
太医署乃是中央建立专为百官看病之处,内设医学院,也是皇城中最大的医馆,各科诊室、医技和手术室一应俱全,百官来此求诊全程免费。
房判今夜算是知道了,在太医署眼中,丽景门的人恐怕不在这“百官”之列。
丽景门专门为天子办事,是天子最脏最凶的一把刀,得罪人的活儿全都是让她们来干。
时间一长,臭名昭著,朝野上下对她们既惧怕又憎恶。
平日去办个什么差事没人敢刁难她们,可到了性命攸关之际,被人借故推脱,不愿诊疗,房判自然也明白是恶名在外所致。
这太医署的前任太医令就是被丽景门查办的。
那位太医令在太医署颇有威名,当初将他带走时,太医署一众属官跪地求情,也没能让丽景门动容。
好巧不巧,当时查办太医令一案的,正是丽景门门主韩复和窦璇玑。
而此时堵门不让她们进去的属官,当时也在跪求的众人之中。
眼下门主不知去了何处,窦璇玑口中血沫不断,奄奄一息。
那属官彬彬有礼挡在大门口,就是不让她们进去,嘴角扬起笑容,两撇胡子轻佻弹跳。
“不若二位去寻一寻其他医馆或许还更快些。瞧瞧……”
那属官抻长了脖颈,望向窦璇玑惨白的脸。
“再没个大夫医治,或许没几息好活了。”
距离东市最近的大型医馆就是太医署,此刻再转去别家,不说这夜半时分能不能找到高天赋的机械医师,窦璇玑还能支持多久也未可知。
“咳——”
窦璇玑在她怀中虚弱地咳出一滩血。
房判半个字不说,身子前倾,这是要硬闯。
那属官是个文官,被房判的气场一吓,立即大呼。
正在院中陪伴下属治疗的李司听到了动静。
“什么事?”
李司问太医署的机械医师。
医师“嗐”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门外有两个丽景门女官想来治伤,可将军您看,这太医署到处都是您的伤兵,哪有余力管她们啊?”
李司见两位机械医师围着个断了腿的金吾士兵查看伤情,慢慢吞吞,不见有多繁忙。
被李司瞧了一下,其中一位医师离开,假意忙着拿药去了。
李司来到门口,那八字胡属官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一道血迹。见李司来了,痛苦地向她伸出手:
“将军……救命……”
李司看也没看他,轻巧地从他身上一跃出署。
窦璇玑躺在地上,房判站在一旁心焦地看着她,而丽景门门主韩复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窦璇玑身旁,幕天席地就手边一个折叠操作台,也敢为她治疗缝合。
韩复没有机械天赋也不是机械师,但不妨碍她成为一名出色的医师。
窦璇玑当年脖子险些被人砍断,也是她给缝补回来的。
一剂强力营养剂直接注射进窦璇玑体内。
窦璇玑在难忍的痛呼中醒转,冷汗沾湿鬓角,胸膛几番剧烈起伏,平日倔强冰冷的面容此时完全被痛楚占据。
李司默不作声地抱着双臂,看韩复给自己门徒治伤的手段。
这种强力营养剂李司知晓,和普通入口的营养液不一样,有强毒性,通过刺激玉璧强迫恢复意识,有临危救命的奇效,但对身体损伤非常大。
韩复明明有更好的方法救治窦璇玑,她的操作台里就有更好的药剂。制定一个稍微复杂的手术方案能大幅度减少痛苦,却选择这么简单粗暴地处理。
“门主……”
窦璇玑睁开眼,虚弱地唤着韩复。
房判看她活过来了,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刚刚闯过鬼门关,窦璇玑有些后怕,抬手伸向韩复。
韩复却站起身,让她扑了个空。
“弱者便是这样,费时费心。”
韩复慢悠悠地将操作台折回方形。
窦璇玑抬至半空的手孤零零地发着颤,很快没了力气,没有着落地往下掉。
房判站在一侧,安静得仿佛消失了。
窦璇玑无力的手却没有打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而是拍在一只温热的手背上。
“瞎子。”
李司坐到窦璇玑身边,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撑地的那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正好托住了窦璇玑。
听到李司居然叫门主瞎子,房判呼吸一滞,大气不敢喘。
韩复脸部往李司的方向微转。
李司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熟练地转着一把玄色左.轮枪。
“瞎子,你可知道她今日凭借一己之力救了多少人?若不是她,金吾卫和东市的百姓能有几个幸免于难?你居然说她是弱者?眼瞎,心也瞎了?”
窦璇玑想开口,半个字说不出来,只引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韩复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给予半个字的回应,拎起操作台优雅地消失在黑暗尽头。
李司将左.轮枪收起,不悦道:“莫非还是个聋子?”
房判的脑袋不会出汗,但手心早就被冷汗浸湿。
“多谢你为璇玑说话。”房判道,“听我一句劝,想活命的话,别惹门主。”
李司冷笑一声,“这天大地大王法最大,王法都堵不住人嘴,莫非你们门主比王法还厉害?”
窦璇玑将手从她垫着的手背上移开。
李司回头,正好与她相视。
窦璇玑已经能撑起身子,声音断断续续,虚弱不堪。
“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丽景门,给了门主,无需你插手。”
一身荣耀都是自己挣回来的李司,天生不知道什么是从命。
瞧着窦璇玑对丝毫不珍惜她的人唯命是从,心中当真泛出了微酸,阴毒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了。
“真是一条可怜狗。”.
东方欲晓,早朝的推送没把沈逆震醒,边烬先睁开了眼睛。
欲要翻身,身子一紧,往下瞧。
未醒的沈逆紧紧抱着她的腰,像怀抱着珍视的事物,即便梦中都不肯撒手。
就用这别扭的姿势睡了一整夜。
失宠的小黄雀孤零零地落在最外侧的枕边,浑圆可爱的身子都无人问津。
该是累坏了,放在床案上的电子表孜孜不倦嗡嗡地震,沈逆都没醒。
边烬纵着她睡得深沉满足,自己一夜没睡好。
起初肌肤的敏感透过薄薄的寝衣,让她胡思乱想,借着月光目光从沈逆的鼻尖流连至指尖,最后难受得没辙,又不愿弄醒沈逆,便摸着沈逆的发梢,一根根数着,以排解心中那份热意。
之后敏感略有下降,大抵是沈逆说的脱敏。
隐约睡了一阵,不太熟,一点声响就醒了。
边烬轻缓支起上身,想帮她看看是否是要紧事。
刚抬起一点,怀中人便不满地“嗯?”了一声,抱得更紧。
边烬被箍了回来,香软的触觉往肌肤上磨蹭着。
无法言说的感觉折磨了她一夜,这会儿又开始翻腾,难受之余竟也隐隐品味出了一点欣慰和快乐,对沈逆更是无奈,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
沈逆很容易就被安抚好了,施加在边烬腰间的力道也减弱了。
边烬长臂前展去够手表,侧卧的身子被带动着前倾,生怕把沈逆挤下床,单手压紧她在怀。
紧密拥搂所带来的满足感让边烬神志微荡。
沈逆渐渐醒转的低吟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是内廷早朝通知。
这不好耽误。
“师妹。”边烬轻唤着,“有临时朝会。”
沈逆半天才闷着声道:“好困,就说我重伤未愈,上不了朝。”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边烬不自觉就换上了哄她的语气,“今日临时朝会当是要议黑魔方,不好怠慢。”
沈逆依依不舍从边烬的怀中抬起脑袋,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的,一只眼还睁不开。
听边烬话中之意,应该对黑魔方的事挺在意。
不知道昨夜最高研发署点灯至几更,有没有研究出个让她愿意一抄的答案。
沈逆不甘不愿地从温柔乡中坐起,忽然意识到,昨晚师姐让她抱了一夜。
那岂不是睡不好?
悄悄去看边烬。
边烬眼下一抹青黑,却不显倦意,瞧着她的目光也是温温柔柔的。
也就是说,师姐宁愿自己不舒服,也没有将她赶走。
沈逆又是开心又是心疼。
更不想去上朝了,只想和师姐窝在宅内。
看了眼推送,居然不是线上早朝。
这意味着她要衣冠齐楚到含华殿,与一群老朽逢场作戏,矫情饰诈。
被拆了家的魏王肯定要在朝会上发疯刁难。
要是沈逆人都没到场,李褚那张傲慢猥琐的脸,说不定能被气出个五颜六色。
想至此,沈逆更是坚定了不去早朝的决心,随意裹了官袍推门出屋。
寝屋里有盥洗池,先前两人关系疏冷,沈逆怕边烬不喜与她共用,醒来之后总是去院中洗漱。
昨夜都抱着睡了,边烬还以为她会赖在屋子里洗漱,却见她出去了。
沈逆推开屋门时,院中有几位侍女正在清扫落叶。
她在原地维持着开门的动作,边烬站在她身后绾发,看她这奇异的姿势和沉默的举动,便知她诡诈即将上身。
这次又要做什么妖?
还是在自家寝屋门口。
“夫人。夫人……”
沈逆突然捂着腹部弯腰,凄惨地叫她。
这一声叫得太真,弄得边烬都有一时疑惑。
“怎么?”
边烬快步来扶她。
院内的侍女们听到了动静,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沈逆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摁着边烬扶她的胳膊,身子脱力地往下坠,小脸惨白,唇绞得紧紧的。
“夫人,我肚子好痛……”
边烬明知她极有可能在做戏,也情不自禁地担心。
“怎么好好的肚子痛?”
沈逆趁机伏到边烬怀里,身子一浪浪地难受,费劲回想。
“也没吃什么啊……为什么……唔,只是昨夜吃了点桂花奶糕和油炸地豆,怎就……”
说到此处,沈逆暗中用指尖点了点边烬的胳膊。
果然是假装的,给她递暗号呢。
边烬抱着她,让她依在自己怀中,“莫不是中毒了?”
“中毒?”沈逆惊愕抬头。
边烬想说,这一惊一乍的,侯君戏太过了。
拿出治军的威严,边烬一双冷眸刺向院内众人。
“是谁下毒毒害侯君,我定严查不怠。”
侍女们面面相觑之时,沈逆留下一句“让万姑姑去请大夫”后,刚打开的屋门便被迫不及待地合上。
屋门一关,边烬便撒开了手。
沈逆身子一矮险些真的坠到地上。
“师姐怎地撤得这般快?”
边烬去净面,“目的不是达成了么?”
撇撇嘴,话虽如此,怎么就不能多赖一会儿了?
只有趁人熟睡的时候才疼人么?
沈逆肚子不痛了,也能直立行走了。
“今天病假有着落了,侯府这灰也能扫干净了。”
边烬净面出来,“不提前知会一声,就不怕我接不住你的戏,让你难堪?”
话音刚落,目光被眼前的景致囫囵抓了去。
沈逆侧卧在床上,单臂支着脑袋,绯色官袍裹着那曲线动人的香温玉软,肃冷的样式活生生被她穿出了风姿绰约的气氛。
“我小时候为非作歹哪次不被你揭穿?咱们先前已经配合着‘扫除’了一次,哪还需提醒?师姐自然手到擒来。”
边烬对她的了解,让她很满意。
得意之余,却见边烬移开了目光,冷泠泠地正襟危坐到距离她最远的胡椅上,目不斜视,一尘不缁,宛若红尘喧嚣之外的佛子。
沈逆从镜中看到了妖娆的自己。
原来这样的自己在边烬眼底,已经是不堪直视了。
沈逆在心中暗笑,边烬正色道:“此番借着下毒疑云把府上仆侍尽数换掉。你打算交给万姑姑来选人,还是咱们自己选?”
沈逆格外喜欢“咱们”这个词。
“师姐是怎么想的?”
边烬道:“让万姑姑来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侯府需要忠心的管家,这番伤筋动骨之后还留着万姑姑,她当知我们对她推诚置腹。”
沈逆与她所想一致,却偏偏要她来说。
喜欢看她双目藏星,条理清晰鞭辟入里的模样。
散发着理智的冷感,反倒诱人心热。
边烬又接一句:“那早朝?”
沈逆:“正好不去。”
“是正好不去,还是设计好了不去?”
“设计得正好,不去。”
“……”
沈逆立即飞了一鸽给李渃元,称自己恶战黑魔方负伤不轻,又赶上府上恶人作祟食物中毒,祸不单行身子垮了,上不了朝,还请陛下恕罪。回头好些了再弭耳受教。
发完后,手表干脆直接摘了。
“朝会满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朽们总不爱说人话,尽会机关算计,浪费时间。”
边烬提醒她:“不去抄作业了?”
“师姐不说此事我都忘了。李煽作业做好自会来请我去抄。只是她答案未必正确,还不如我自己写。正好闲来无事,将那容器拆了。”
明明在自己府邸,装病的沈逆在去工作室的路上宛若做贼,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她还能动弹。
边烬看她实在费劲,便让她回屋等着,一展轻功飞上屋顶,几息过后人又回到面前,一臂环着水银箱,一手拎着沈逆的工程箱。
沈逆心中暗叹,这轻功实在了得,再精密的监视器也只能照到模糊的影子吧。
入屋后,沈逆戴上覆盖了虚电容壳体的工程手套,从水银中捞出金属容器。
边烬提醒:“这里面无论有什么,一定藏着黑魔方。万一它破壳而出,手套捕捉不牢,这么近的距离会有被它吞噬的危险。”
沈逆说:“师姐放心,这幅工程手套也能短暂遏制黑魔方的活性,取出后尽快装入壳体,再投入水银箱便可。”
边烬把金属容器接过来,握在同样戴了工程手套的双手中。
“师姐?”
“我来打开。”
“莫胡来,你手还受伤了。”
边烬想想也是,昨晚沈逆刚帮她再次缝合,总不好立即又将伤口崩开。
改换没受伤的那只手,单手握住五指一捏,这颗沈逆用废了十八般兵器都没打开的金属容器,应声碎裂。
沈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慧罢。
边烬张开手,看到手掌中事物,两人惧是一怔。
想到了,可是当着事物真的呈现在眼前,依旧让人脊背发麻。
那是一颗黑色的大脑。
很小,只有边烬掌心一半大。
黑色的大脑被虚电容手套抑制着活性,依旧狂躁地抖动着。
边缘挣扎地向外伸出黑色的触角,充满好奇地探索着周围。
黑魔方真的长出了大脑。
沈逆先前已经猜到了,可当她真的看到这么个邪祟之物时,不安感还是催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第38章
这玩意不适合久持,边烬立即把大脑装入沈逆准备好的虚电容壳体中,眸色略沉。
边烬道:“黑魔方果然迭代出了智慧。以前只要毁了头部便好,如今若是大脑还在,异兽就能一直依靠着大脑释放出的能量场存活,直到找到下一个宿体。但智慧竟是在大脑这种脆弱的形态中诞生的。坚硬的乱体和金属容器也是为了保护大脑。黑魔方还是为自己生成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沈逆拿过虚电容壳体,投回水银箱中。
“像一种模仿。黑魔方吞噬过生物,也被我们短暂消灭过。既然它迭代出了智慧,必然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它大概会觉得自己失败的原因并不是力量上的逊色,而是智慧的缺失。我们解剖它,它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肯定也好奇地解剖过不少生物,发现了‘大脑’这个稀罕物。”
边烬的思绪跟着沈逆的话,勾勒出黑魔方划开一具具生物尸体的场面。
“就像我们人类无法想象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它恐怕也半斤八两。既然大脑能产生智慧,那它想要拥有智慧,就会本能地在有所知的蓝图中描绘出一个见过的大脑。”
沈逆点点头,“这是拟人的过程。它能在短暂的时间里,从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言语迅速进化到条理清晰,大脑功不可没。我并不自恋到觉得黑魔方想要成为人类,但它一定想拥有人类的某些优势。智慧也好,行为方式也罢,非常利于它潜入人类社会,将自己隐藏得更深,更利于猎杀。可能不久的将来,从外表上根本无从判断它是黑魔方还是普通人。”
潜入人类社会。
短短的一句话,足够人类文明用漫长的时光去消化。
沈逆还有一事不解。
“师姐,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花店刘吉吗?”
对比刘吉当时的状态,和这次的黑魔方很不相同。
算算日子,刘吉尸首异化与这回的黑魔方迭代之间没隔多久。
而刘吉是沈逆这机械师都能轻易对付的,他虽已死,体魄却是成年人的体魄,半身的义体,肯定能给黑魔方更多支配的空间。
可事实却是稚童造成的麻烦要大数倍。
若不是边烬在场,没带工程箱的沈逆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它。
沈逆直视着边烬的眼睛,“以咱们对战黑魔方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论感染后的破坏力,刘吉必然在孱弱的黄口小儿之上。为什么结果却截然相反?”
边烬凝思片刻,“刘吉体内的黑魔方是更旧的版本,还未迭代出智慧。亦或者,这是两路黑魔方。”
沈逆很熟悉边烬思考时的表情。
此时此刻,边烬陷入沉思的细微动态不假。
反而让沈逆心中疑惑更甚。
刘吉真的和边烬没关系吗?
可若是没关系,救走刘吉阖族的神秘人是谁?
试问这长安城内,还有谁能凭一己之力从锐锋营二百多人手中救走刘吉一家,还不留任何线索。
沈逆已经黑进了义庄系统,调取锐锋营士兵尸首的资料。
凶手手法犀利无双,绝非普通高手能达到的境界。
除了边烬,沈逆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人选。
更讽刺的是,仅凭悬赏上的那抹不规则的影团,沈逆都能认出这是她师姐。
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那黑乎乎的影团走势和气质跟边烬很像。
若刘吉和边烬真的有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
边烬怎么可能放任黑魔方进入长安城?
明明方向感没错,却看到了“此路不通”的标识。
还是那句话,沈逆不相信任何“巧合”。
沈逆心思有些飘,接边烬的话接得有点心不在焉。
“还未迭代,有可能。至于两路黑魔方……这玩意还分派系么?”
边烬靠在放置水银箱的桌边,双臂抱在身前,眸如深潭。
“迭代很容易出现分支,就像我们的先祖,有些留在海洋,有些踏上了陆地。选择迭代出大脑的这一部分显然更难对付。之前我们能够将它扼杀在北地,正是因为它徒有力量而没有脑子。一旦它能思考……”
沈逆很想实话实说一句,“一旦它能思考,苟延残喘的文明恐怕要走到末路了”。
却见边烬平静的面容下带着隐隐的忧虑。
她肯定不会喜欢这种话。
换了一句。
“一旦它能思考,七日之内想要将它剿灭,不大可能了。”
边烬凝视着缓缓吞噬黑色大脑的水银。
“你今日不去早朝是对的,早朝之上定会乱成一锅粥,为利攀扯乌烟瘴气。咱们拆了魏王府,李褚势必要告你的状。李褚无能,但魏王党以礼部曹肃为首,老奸巨猾,不好应付。只是,你本人若是不在,恐怕会被肆无忌惮造谣中伤。”
说到此处,沈逆想起来看一眼电子手表。
今早的传信不少,有一封来自最高研发署。
还没回,礼部又紧接着飞她一鸽。
沈逆看完双方所言,兴意阑珊地转了转手表。
“无碍,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
沈逆用尽千方百计窝在家里,边烬却说今日得去兰台一趟。
沈逆大失所望,想留她,可又惦记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能直接赖在师姐身上撒泼打滚让她别去。
“师妹可还有事?”
边烬见她沉默不语,满脸沉痛,便问了一句。
沈逆:“没事……”
差点忘记师姐是个比拴马桩还直心肠的人了。
边烬用过膳就走了。
走之前边烬有话想说,起草了半天只道:“那个稚童的脑袋……”
沈逆记得她跟妇人承诺过,尽量帮她把稚童的头带回去。
人家妇人当她面吓晕了,她还惦记着此事。
只是,稚童的头已经和旁人融成了另一副模样。
硬要说,脑袋确实还在,只怕妇人看到后,刚刚醒转又得再昏一个大的。
“放心,我记得那稚童样貌,连头带身子用打印机打一个出来。”
沈逆的超忆症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好使,那稚童的样貌她都记得。
“多谢师妹。”
“师姐不用客气。”
沈逆在心里说,毕竟昨夜你纵我抱了一整晚,就算现在抛下我去上值,我也甘愿做任何事来讨你欢心。
沈逆也挺服她那沉得住气的性子。
黑魔方在东市闹出大动静,今日兰台恐怕一大半都得告假,在家中瑟瑟发抖,她偏偏还去。
指骨敲了敲下唇。
偏偏还去-
含华殿前,慕天长廊。
李煽走在前方,李褚在她身后奔走呼号,李煽愣是没回头看他半眼。
从天子内侍那边得来消息,说沈逆重伤告假,今日连圣上紧急召开的朝会都不露面。
李煽原本想好一肚子要跟她说的话,登时没了着落。
昨夜,韩复带着异兽内核到最高研发署,李煽立即遣走了所有值夜班的属员。
开启金属容器之前,她想到了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里面居然装着一颗黑色的大脑。
李煽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忘记,看到耗费一个时辰打开的容器内,那颗浸透了邪气的黑色大脑时的惊心骇神。
那是不详的邪物,是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污秽。
怎么有资格模仿人类,长出一颗人脑?
更让李煽心绪难宁的是,若是黑魔方长了一颗人类的大脑,那么它就会学习,会变得更聪明。
从丽景门女官的反馈来看,全境追踪器已经无法精准定位现在的黑魔方了,它粗暴的侦测方式随时都有可能失效。
再要如何升级,如何捕捉现在的黑魔方?
虽说城防工程即便按照最初沈逆所想稳步推进,也肯定无法将这一波黑魔方阻挡在外,但先前皇姐对她怠慢的态度已是不满。
要是连全境追踪器都探测不出黑魔方,长安城将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皇姐恐怕也会觉得她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该对她多失望?
想到皇姐失望的目光,或许会后悔这些年对她的提拔和栽培,李煽只觉得万箭穿心。
面对着初升的朝阳,浑噩天际和李煽内心一样,迷茫难解。
她失去了方向感。
不想承认,可如今能遏制黑魔方的人,恐怕只有沈逆了。
李煽睁眼到天明,一大早便欲给沈逆飞鸽传信。
又怕沈逆因为先前的龃龉爱答不理,没用自己的账号,改用最高研发署的。
邀请沈逆来最高研发署,商讨全境追踪器的改进方案。
本以为沈逆会拿乔,不回她。
李煽已经做好登门拜访的准备,没想到,一早上回去,就在刚才忽然回了……:【永王殿下抬举了,商讨不敢当,下官只能去看看能做些什么力所能及之事,为殿下打打下手。】
出乎意料,沈逆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
虽说直接拆穿她的身份这点,还是一如既往的烦人,不过李煽心里沉甸甸的大石头稍微落下了一些。
正着思索怎么回复沈逆,她那个倒霉哥哥还在身后一直叫唤。
又走了几步,眼看着对方要追上来,李煽只能停下步伐。
“怎么?”
李褚恼她故意装作听不到,但李煽坐拥最高研发署,威望是七王之首,不好与她正面冲撞。
李褚挂上一副笑脸,将她拉到一旁。
“妹妹是太忙了,先前哥哥给你传信也未见你回。那靖安侯狗胆包天,不仅强要你最高研发署的权限,还百般借口,抠走你好不容易挖回来的星河铬素。此贼不除,我们大唐颜面何在?她一介贱姓孤女,都要踩到咱们七王的头上了。”
李褚知道李煽忌讳沈逆。
李氏七王没有一个不忌惮这荡荡之勋的靖安侯。
天子依仗沈逆建设城防,同时也将她当做磨刀石,磨利手中的刀,削减七王权势党羽。
对天子,七王不敢有微词,可那靖安侯算什么东西?
沈逆年纪轻轻却老于世故,不想当磨刀石,利了旁人,划磨了自己。领了城防一职埋头工事,朝中党争她能躲则躲,捡了个罪臣成婚,便是对外宣告自己无登高揽权的野望。
可沈逆能耐在身,想躲事儿,李渃元指尖一指,事儿自动找上她,依旧借着她来敲打李褚。
李褚已经被沈逆这根顺手的戒尺敲得昏头打脑了,如今耗费巨资的府邸都被丧心病狂的靖安侯双妻拆成了废墟,还借口黑魔方作乱,拍拍屁股就走。
李褚一肚子的憋屈誓要讨回来。
李煽不应,李褚还在继续掰持。
“上回弄个什么不圆房大不敬的罪,实在太过儿戏。妹妹,今日早朝得由你牵头,弹劾她城防工程不利,一拖再拖,才导致黑魔方趁虚而入。皇姐一向最疼你,你来弹劾,她肯定能听得进去!到时候——”
李煽厌烦地“啧”了一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被人当枪使了这么些年,不自知就算了,如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我问你,这些话是曹肃教你的么?”
李褚讶然断语。
曹肃,礼部尚书,也是李褚在崇文馆读书时的老师。
之前一直在早朝上暗中提点李褚的正是曹肃。
李褚本想说“当然是自己的主意,我们七王不联合起来,只怕要被那姓沈的吃干抹净”。
忽然想起,关于沈逆的种种,的确是他这位老师在暗中搓火。
无论沈逆做什么,得了什么赏赐,曹肃立即就会将这阵风吹入李褚的耳朵里。
她和边烬琴瑟和鸣,得了万维网上的祝福,曹肃和三朋四友转头就在筵席上“随口”提及,害得他食不下咽。
曹肃一直都在怂恿他当那个出头鸟。
义眼由银色变红,被戏弄的愤怒和被李煽当场拆穿的恼意同时爆发,李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利之所在,天下趋之。还需人教?”
李褚这番话显然是为了挽回颜面,李煽已经没了和他斗嘴的兴致,只道:
“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
说完便挥袖将走。
甫一转身,便听李褚冷哼一声。
“永王不护皇室脸面,不顾手足之前,倒是忽然讲起了仁义道德。可不像你永王的作风。究竟是怕惹火烧身,还是舍不得刁难心上美人啊?”
李煽脚下一顿,反身就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李褚脸上。
慕天长廊不时有上朝的重臣经过,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大气不敢喘。
李褚捂着脸,骇异非常,“你,我,是你兄长!你敢打我!”
“再口无遮拦,我会打肿你另一边的脸。”李煽夷然不屑,“去陛下面前弹劾我吧,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李煽!”
李煽懒得搭理他,转身离去。
一直在旁候着她的窦宾立即跟随。
“蠢货。”
李煽甩了甩发麻的手,也有点后悔自己用力过猛。
“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窦宾压低声音道:“曹肃那帮人已经接触安王了。”
李煽冷哼一声,“要是我,最开始就不会选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骂了李褚这么几句,心头的火还是没下去。
也不知究竟是气李褚,还是在气自己.
沈逆没去早朝,还得装病,待在卧房里无所事,想起她命运多舛的水晶球。
话说,害她礼物没能第一时间收到的那二位如今怎么样了?
沈逆顺手黑进帝国网络,找到上元节那日的监控。
根据边烬的描述,她很快调取了小巷的监控画面。
当她看到边烬一脚踢飞那两人时,忍不住心跳加速。
师姐揍人一贯这么夺人心魄。
又有些怨念,说起来,师姐很久没罚她了……
得到那两人特征后,所有的资料和标签手到擒来。
迅速建立网络足迹映射,发现这两人被边烬揍过之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前日好不容易将自己修复。
这就修复好了啊?
沈逆轻点键盘。
那不得替师姐再去慰问慰问。
作者有话说:
上班,愁眉苦脸。
宠妻,精神抖擞0v0-
利之所在,天下趋之。——苏洵
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司马迁《史记·郑世家赞》
第39章
长安城的义庄开在最西边的平乐坊。
义庄内的仵作们将两百多具尸首抬出来,给金吾将军过目后,又一具具抬回去,累得大冬天里浑身是汗,还不敢有微词。
二百多位部下的遗骸李司一一仔细查看完,一言未发,和长史走出义庄。
李司熬了几个大夜,又和异兽正面交锋,没受太重的伤,但多少有些擦划跌损。属官都让她回去睡上一觉再看看伤势。
但她睡不着,歇不下。
陪着手下的兵在太医署治了伤,确定性命都保住了,帮忙申请义体更换后,惦记着锐锋营全灭的诡事,非要来义庄亲眼看看不可。
看完之后更觉得蹊跷。
一出义庄,长史挨近她低语。
“将军,锐锋营所有将士都是一剑穿喉而亡。这得是什么样的奇人才能做到每一剑都精准穿喉,置锐锋营高手于死地?其中还有好几个A级战斗天赋者,让他们连求援的时间都没有。”
李司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的脑袋,盘了又盘。
“不是每一剑精准穿喉,而是一剑贯了数十人的喉。”
长史听她所言,脸色变得更苍白,声若蚊呐。
“莫非……是当年锐锋营犯下的那事儿,仇家寻来了?”
两年年前,锐锋营还不是金吾卫的编制,归属于经常要出征外援的右骁卫。
他们曾经为了一时贪念屠过一个村。
此事被当时的右骁卫将军给压了下来,之后锐锋营依旧不服管教,右骁卫将军竟将整个营甩给了同为南衙十二卫的金吾卫,归入李司麾下。
李司并不想接手这一营的屠夫,但她那时资历尚轻,没她说“不”的权力。
如今长史再提及,李司只冷淡道:“若真如此,也算他们罪有应得。”
长史便没再多言了。
不是亲手带出来的兵,李司对于他们的死没什么感觉,只对杀死他们的人非常感兴趣,抓耳挠腮的感兴趣。
这不是一般的顶尖高手。
是绝对强者的降维碾压。
如今谁有这样的力量?
李司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李司对长史说:“你先回去歇息吧。”
支开长史,李司单独前往兰台.
早朝之上,李褚见沈逆没上朝,不能面对面责骂她,多少有些不尽兴。
不过,不用和她那张凌厉的嘴正面交锋,也算好事一件。
沈逆不在,正是他尽情参劾之时。
早朝上,李褚将先前曹肃等人归结要点滔滔不绝一顿。
把东市惨剧,长安城危在旦夕,全部归结于沈逆“玩忽职守”。
更提出数点质疑,暗示李渃元应当追查沈逆对边烬记忆模块查办进度。
站在一旁的李煽懒洋洋地垂着眸,懒的看他,自寻死路。
李渃元平日里亲和,身患怪病,一直保持着幼年时的样貌。
可若真视她为容易拿捏的小儿,那便大错特错。
她的皇姐在当年力挫其他十二位皇子,强势登极,又以弱幼之身掌管庞大的帝国二十多年,开创了“贞观之治”,带领帝国这艘巨轮在黑魔方和外地环伺之下航行至今。
这样的人如何会没有手段?
需要你李褚来教?
李煽不动声色望向龙椅。
李渃元这些日子身体抱恙,推了好几次早朝,或者改作线上。
东市爆发的惨案让她再也坐不住,拖着病躯也要上朝。
朝会的目的很明确,自然是想要各位重臣集思广益,出谋划策对抗黑魔方,共度时艰。
没想到危难当前,李褚身为天潢贵胄,一开口还是那些无聊的私人恩怨。
李渃元全程无话,待他口若悬河说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魏王这是把朕当做黄口孺子,在教朕做事了。”
李褚立即听出李渃元平淡的言语下藏着的不悦。
被李煽那一巴掌激得过热的头脑,瞬时冷却不少。
李渃元还未开口,两位言官上奏弹劾魏王。
“魏王和边氏素有积怨,一直在想方设法借机报复。眼下边氏已由天子赐婚于靖安侯,魏王依旧处处刁难,是否是对天子不满?”
未等李褚反驳,另外一位言官接着炮轰。
“敢问殿下,据说东市事变时,殿下将受伤百姓拒之门外。可有此事?”
李褚:“我……”
“私心胜者,可以灭公。魏王乃凤雏麟子,所作所为皆关系到皇室颜面,视民于草芥只会让天子蒙羞,百姓心寒!”
李褚的王府都被拆了,收藏多年的珍爱宝物被砸得一干二净,损失难估。结果他倒成了自私自利,让百姓心寒了?
李褚强辩,“陛下有所不知!当时情况紧急,臣弟如何知晓那些擂门的是真的百姓,还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臣弟府中也有上百条条性命需顾及,怎能随意开门?”
言毕,满堂皆寂。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
他怎可说天子“有所不知”,他怎么能有天子不知晓的事?
冷汗像虫,从他的脖颈沿着脊背滑落。
半晌,李渃元一声冷笑。
“既然长安城这么危险,弟弟还是别待在这儿了。兰陵偏远,但有精兵守卫,想来足够安全。弟弟午后就启程去兰陵吧。”
李褚原本躬身上奏,此时惊愕不已,上身往上挣起。
“兰陵?那,那可是深牢大狱!陛下怎么舍得让臣弟去那等苦地?!陛下,臣弟是陛下的亲弟弟啊!”
李褚极力去瞧李渃元的神色,是否有任何动容。
但冕旒落在天子的脸前,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怎么能算受苦呢?魏王帮朕牧民于兰陵,兰陵的百姓会记得魏王的恩德。以后也别叫魏王了,便改称兰陵王吧。”
李渃元冷淡的话语中再无半点手足之情,李褚慌忙向曹肃投去求助的目光。
曹肃却始终恭顺地低着头,老神在在,没有看他。
李褚忽然想起,方才弹劾他的几位言官,好像都和曹肃女婿往来甚密。
曹肃当初支持他,怂恿他来针对沈逆,如今见他大势已去,翻脸无情,反过来将他祭献以博得天子青睐。
此刻,李煽终于舍得瞧上一瞧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用一种怜悯的眼神。
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
当真是颠扑不破至理名言。
最后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李褚绝望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被身后的文官集团放弃了。
弃子的下场,他见过太多太多.
老旧的轨道列车从灰蒙蒙的地平线驶入站台。
驶入一段距离后,车头的灯才缓缓亮起。
左侧的灯罩破损了一角,光线被裂纹切割涣散,让它这颗肮脏的“脑袋”有些失衡。
车身迟钝地停稳,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边烬步入车厢。
兰台的官袍之外罩着件素雅的狐裘,幞头皂靴,清雅疏冷中透着的绝对的洁净感和凌然的风骨。
边烬一进浑噩的车厢,犹如皓月临空,污浊的空气都似被她净化。
这年头会乘坐轨道列车的,全都是没有私家载具的穷苦百姓。
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秀丽的女官出现在充满闲汉野老的车厢里?
无数目光肆意落在边烬身上,她目不斜视,从布满不明污渍的车厢中穿过,走了三个车厢,最后站定到无人的角落里。
一切正常。
只是车厢内有些闷。
和六年前离开长安时相比,轨道列车没有任何维护更新。
这辆车她记得,当初也是为了巡查确定黑魔方的踪迹,她无数次自愿在这条线上巡逻。
唐Pro的轨道列车车厢以季节命名。
她此刻所在的第五节车厢,名为“仲夏”。
“仲夏”的第三排左侧座椅的靠背,曾经裂了一半。六年过去没人维修,干脆正面都不见了。
沈逆先前提过给她置备车马,专门接送上值,被她拒绝了。
比起坐在封闭的车马内,边烬更喜欢融入城市楼宇之中,感受家乡的气息。
离开此地太久,东征西讨,很多珍贵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回来后,命悬一线,马不停蹄便到了当下。
沈逆也没问那些“珍贵”的记忆都与谁有关。
是师尊,同门,还是她这个小师妹。
反正边烬嘴上再不乐意,最后都会熨帖地将她宠得浑身舒适,那她对边烬自然也是千依百顺。
不坐私家车马就随她,反正这长安城如今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边烬要坐公共交通,也是想要探查黑魔方的感染情况。
她对黑魔方有旁人不及的敏锐,黑魔方惯常喜欢潜入人多之处,如今迭代出了智慧,恐怕喜欢往人群里钻的爱好有增无减。
要不是需去兰台,边烬肯定会倒换几次公共交通,多在人群之中寻觅一会儿。
这次没有发现黑魔方的踪迹。
凭窗而立,一栋栋灰扑扑的古楼从眼前掠过。
破损的招牌,干枯的枝丫,满是裂痕的地面。
没有修理,没有更换,像干瘪的暮年。
她的故乡垂垂老矣。
经过东市骚.乱,整个长安城已经不复上元节时的热闹。
宽敞大道空空荡荡,偶尔能看见几个行人,满面愁容脚程飞快,提心吊胆往四周张望。
边烬走出车站,见一个酩酊大醉的醉鬼前一息还在放声高歌,下一息便倒在台阶上,呕吐不止。
边烬嫌弃臭气,但见那人喝得不省人事,仰面呕吐,只怕这样吐下去会窒息而死,上前用脚拨了一下,将他搓成侧卧,呕吐物没再封口鼻,顺便拨打太医署急救。
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醒来后应该会发现脸上多了一个鞋印。
将鞋擦拭干净,下了月台,听到两位夫人在闲叙。
“连理模块”这四个字让边烬放缓脚步。
“真的?王五娘昏迷了一整年了,当真醒了?”
“是啊,幸好是在昏迷前开通了连理模块,她娘子一直托管她的身体,每天都进入梦境试着唤醒她。医师都说不太可能醒过来,没想到啊真是奇迹!”
“大喜事!走走走,买点贺礼去看看王五娘。”
“哎……”
“怎么还叹上气了?”
“这世道,也不知道醒来了是福是祸。”
一句话把两人都说沉默了。
边烬拢起狐裘,往兰台去。
冬日缓缓将尽,寒潮一点点消弭。
年久失修的道路缝隙里开出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
这朵倔强、普通又美丽的生命正在怒放,无人欣赏。
直到边烬走到它面前。
边烬蹲下,戴着手套的双手搭在膝头,专注地看这朵重瓣小花在寒风中经历生命中最壮盛的时节。
她没有触碰它,只是用眼睛欣赏。
碳基生命如此脆弱易折,用自己的逻辑描绘着总有差池,却独特的轮廓。
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唯有她为新鲜的生命驻留。
这朵小花,从盛放到枯萎,可能只入了这一人之眼。
但并不耽误它从容走完属于自己的周期。
世人不愿生于乱世,而小花不会思考就不会害怕,更不会苦恼,任何时候都凭着本能活下去。
在人类眼中,无智慧的生命是场空虚的坚持,无意义的悲剧。
但活下去是生命的本能。
生命的本能从不在乎人类的目光.
今日兰台冷清的场面和边烬所料一致。
除了再次“凑巧”轮到值班的孟初之外,只有一二低阶属员维持着兰台最基本的运作。兰台大夫程辙本人自是不见踪影。
能休假的全部休假了,保命要紧。
别说兰台,恐怕整个内廷这段时日都会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两名兰台令史团在角落,看上去也没有工作的兴致,愁眉不展地议论黑魔方。
孟初在勤快地擦拭大门和案几,没想到边烬会来,立即凑上来问她东市发生的事情。
孟初已经从万维网上瞧见东市那恐怖的稚童换头视频了,熬通宵蹲守内廷的消息。
结果一夜过去,内廷完全没人出来给个说法,现在万维网上猜什么都有。
如果边烬能给她一个痛快,真是黑魔方袭京,她现在立即就收拾行李回老家避难。
“视频里拍到我了?”
边烬想知道孟初怎么发现她在现场。
“没有啊,但我看到靖安侯,也就是你亲亲夫人发的贴了。不是和你一块儿去东市了么?还有一堆人发巧遇你们俩的照片呢。”
原来如此,边烬都差点忘了这事儿了。
“这样。且不说稚童换头和黑魔方有没有关系,你现在要走恐怕为时已晚。”
孟初一惊,“为什么?”
“城门早已封锁,最短七日。七日之后你再看看吧。这段时日没什么事别出门了,正好把先前欠你的沐休都用了。”边烬慢悠悠地提醒她,“别留遗憾。”
孟初:……
虽然没说什么,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都已经“别留遗憾”了,我现在是不是该直接写封遗书?
孟初恍恍惚惚地歪到一旁发愣,边烬敲了一会儿键盘,还是问了孟初:
“你是在哪个平台看到那张照片的?”
孟初忐忑的魂儿还在天上飘着,“什么照片?”
“我和……我妻子的照片。”
“不就是帝国微讯吗?”
边烬道了谢,下载了一个帝国微讯,果然在热门趋势上看到了沈逆发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自己表情怔愣,不忍淬视。
但师妹居然这般上镜。
靠在椅背上,边烬余光巡视周围,没人注意她。
将这张照片的原图存到手表中。
明明是自己和师妹的合影,保存起来却有种做贼的忐忑。
无意中看到,照片下还有很多来自别人的评论。
随意翻一翻,各种夸她们长得好看的,般配的,祝福的……成山成谷。
眼眸深处推动着明快的波澜。
直到。
【靖安侯什么时候才能和这卖国贼解除绑定?】
【迄今为止,这位前任总都督有提供半点线索,安抚百万大军孤孀吗?】
【失忆?这么简单直白的借口竟有人信?】
【靖安侯实在可怜,要与这暴虐豺狼同床共枕。】
……
平静地关闭手表,今日轮值的除了孟初,还有她。
去义体档案馆的路上,边烬把先前民政司发送开通连理模块的邀请再阅读了一遍。
倒是没有时日限制。
若是现在去开,也是可以的吧?
连理模块开通后,师妹可以与她意识互通,说不定能更快修复记忆。
唯一让她顾忌的,便是那旧梦……
忽然,毫无防备间,意识被一层看不清的黑布遮盖,一道暗光切断了她所有感官,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思绪像掉落的拼图四分五裂,不知过了多久,又被不知名的力量迅速拼贴完整。
当她发现意识突兀地切断过时,已经恢复了神智。
视野蓦地点亮,眼前是一排排高大的架子上,盛满储藏义体的金属容器。
这是义体档案馆内。
明明还在通往义体档案馆的走廊,怎么眨眼间已经进来了?
手中还拽着一截衣襟。
“师姐……”
沈逆被边烬单手摁在货架前,扯开的衣襟露出白皙脆弱的脖子,脖子的肌肤不知何时被她粗暴地擦出了红痕,隐约有些渗血。
痛楚让沈逆眼眸湿淋淋的,困惑又无助,像被水濯过,清亮明动楚楚可怜。
此情此景,边烬急急回抽了一口气,紧攥的手指立即松开。
沈逆又是何时来的?为什么会被自己弄得衣冠不整。
“当啷——”
有人推门进来了。
大抵是意识的断片让常年浸在战斗状态的边烬极其没有安全感,立即警觉。
不知道来者何人,边烬捂住沈逆的嘴,轻轻一转身,将她带到货架之后。
高大满载的货架将她们挡得严严实实,沈逆坐在边烬双腿中间,嘴还被捂着。
本来想说不用捂着我也不会吭声。
又想了想,不打算说了。
双眸软软的,完全不抵抗。
师姐想捂,就让她捂着吧……
作者有话说:
沈小狐狸:好粗暴(我哭了),要抱抱才能好(我装的)~-
私心胜者,可以灭公。——林通《省心录》
意思是:当一个人的私心太重、私欲太强时,他可能会丧失理智,做出一些对公共利益不利的事情。
以上来自搜索结果。
第40章
思维被莫名切断,应激中的边烬,本能将推门进来的人和自己思维混乱关联,判断对方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所以她才不让沈逆发出声音,拉着她躲到了货架之后。
没想到进来的人是孟初。
孟初干完清洁的杂活,便来档案馆归置义体。
她满脑子想的还是遗书该怎么写,直接寄回家里会不会把耶娘给吓出个好歹来。
可若不写,万一下一秒就和黑魔方面对面了怎么办?黑魔方得给她拧成什么样?
到时候脑袋都不在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小金库会不会被房东顺手挖走?
作为天选打工人,即便心惊胆战,可今日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孟初在心里罗列一万项需要在遗书里交代的事儿,心事重重地用机械臂归档义体。
自上回边烬教过她机械臂使用的秘诀之后,的确有些进步。
归档三次,只有一次会将义体掉在地上,重新报废一次罢了。
其他两次都能够顺利放到想要的位置。
即便放置得歪歪扭扭,突出货架的一角很有可能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将她脆弱的脑袋擦破一层皮,但怎么不能算是一种进步呢?
孟初慢悠悠地归档,反正今日肯定没人催促,也不会有人再给她加更多的工作。
档案馆这么偏僻穷酸的地方,全是废品,恐怕连黑魔方都不会来光顾。
她慢吞吞地操作机械臂,进一步退三下。
她本人不急,藏在货架后面的边烬替她着急。
沈逆舒服地靠在边烬怀中,回头用眼神对她说:你同僚这水平,有点新鲜。
边烬:……
刚下田的牛都没这么举步维艰的。
按照她这样磨蹭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工作?
恨不得直接现身出去帮她一口气收拾好。
倒也不是不能出去,只是,刚才就不该躲起来。
可既然躲起来了,现在突然现身,还是和自家夫人一起从货架后面出现,这谁说得清楚。
再瞧沈逆,衣冠不整可以整一下,但皙白的脸蛋泛着桃粉,耳朵尖尖也是烫的。是个人都会胡乱猜测她们这对双妻在家不过瘾,非要跑到外面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做一些没羞没臊的事。
边烬已经没捂着沈逆的嘴了,但没怎么改变姿势,生怕一动就会发出声响。
档案馆里静得很,孟初脑子够不够用两说,但耳朵好使,肯定会听到动静。
边烬宽了双臂,手搭在自己双膝上,没碰到怀中的沈逆。
沈逆反正不急,她是被边烬抱过来的,也是边烬将她置到双腿中间,她没什么其他着急事,在边烬怀里坐到太阳落山都行。
孟初好不容易整理完这个区域,往前去。
沈逆目光下意识跟随,目光被货架遮挡,身子轻摆。
原本被边烬隔开,没相触的肢体,因为沈逆“不小心”的举动,相互磨蹭了一下。
好不容易降下心跳的边烬:……
孟初走了几步,突然有人在门口唤她。
沈逆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又将身子摇回来,去瞧门口是谁。
又一次剐到边烬。
边烬脖子和衣襟交界之地,慢慢浮上来一层嫣红。
进来的是另一位兰台令史,和孟初说了一会儿轮值的事儿,提到了边烬。
说人闲话时声音定是心虚的小,沈逆偏着身子将耳朵往外送,费劲听了半天,原来是在说边烬今日居然也来兰台,若黑魔方真的跑到这儿来,她们立即去找边烬,抱她大腿说不定能够捡回一条命云云。
沈逆还在侧耳倾听,腰突然被箍住。
环着腰肢的力道收紧,沈逆被身后人抱了回去,稳稳压在怀中,制着不让她再动。
热唇贴到耳畔,用极低的耳语说:
“师妹别蹭了。”
边烬的尾调有些干涩发哑,像警告。
沈逆被她这么一抱,心头热了起来,喉咙滚动,无声地乖乖点头。
见她允诺,边烬便放开了她。
沈逆却是难受地缩了下身子。
说着“别蹭”的人,反而用热流乱蹭别人的耳朵。
沈逆揉了揉痒热的耳尖。
两人都穿了这么厚的冬衣,也会有感觉么?
边烬看着眼前这只耳朵,一开始只是泛着些浅粉色,被她和沈逆本人轮番欺负后,眨眼变得血红。
看着都可怜。
边烬眨眨眼,想安抚这只凄惨的小耳朵,但也只是想想。
门口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临时有别的事,孟初卸下机械臂,终于跟着走了。
边烬趁机带沈逆离开档案馆,到专供属官休息的暖阁中。
今日兰台人少,应该不会有人来这儿。
边烬反锁大门,帷帐都放下,问沈逆:“你怎么突然来了?”
沈逆那只耳朵还红得瞩目,边烬偏偏像质问犯人般严肃。
衣襟是整好了,可先前扯她时留下一道往上斜飞的红痕尾端,正好从领口露出一些。
比方才更红更肿了。
受伤的人却没说她半句的不是。
边烬哑然,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的确太过混乱,无端将师妹卷了进来,还凶神恶煞的。
自蹀躞带取下一瓶小药剂,递给沈逆。
“方才是我不对,师妹抹抹,很快便会见效。”
沈逆倒没觉得痛。
身为机械师,身体素质没法跟边烬这种双S级战斗天赋者相提并论,这也不至于稍微有一点刮蹭就需要立刻抹药的程度。
不过,显然在师姐眼里她荏弱易碎,需要呵护。
不管这偏差是如何造就的,沈逆相当乐意做被边烬捧在手心里,生怕不小心就碎一地的小瓷瓶。
接了药剂道了谢,沈逆便要宽下衣襟。
边烬:“师妹?”
尾调都提高了两分。
沈逆倒疑惑了起来,“怎么?”
边烬背对着她,“我才是要问你‘怎么’,怎么突然宽衣?”
沈逆:“啊?我还以为师姐将我带到这无人的暖阁之中,又放下窗帷,正是要我立刻抹药呢。原来是我理解错了。”
现在的边烬已经练就不用看沈逆的表情,单听她的语调就知道她是不是在使诈,又使了几分诈的本事。
边烬心里暗道,你最好是有这么迟钝。
嘴上说:“我只是先给你。在外面不要做这种事。”
“噢,回家再做。”
边烬:……
是这么个意思,但是为什么再普通的话从师妹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边烬:“你穿回去了吗?”
沈逆根本没真的松衣,暗暗欣赏了一会儿边烬因她而羞赧的背影,慢悠悠道:
“好了,师姐可以转回来了。”
边烬回身,两人相对而坐,谈回正事。
沈逆说她装病在家实在无趣,怕黑魔方又来纠缠边烬,便过来瞧瞧。
毕竟那些异兽都渴望更加强大的身体,论强大,这长安城内无人能出边烬其右。
偷摸溜出侯府到了兰台,凑巧遇到上回为她指路的小女官,听说边烬在档案馆,便寻了过来。
到档案馆的时候,只见她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站在货架前,聚精会神好像在货架上寻找着什么。
沈逆靠近,正想要叫她的时候,边烬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转身,对着沈逆的脖子掐过去。
沈逆躲闪及时,只是被扯歪了衣襟。
那一下若掐中了脖子,估计真有她受的。
边烬困惑道:“我掐你?”
“嗯,不过应该是你常年在外征战养成的习惯,身后有人靠近就会警惕,本能按照对付敌人的方式来防御了。”
沈逆的语气很轻松,没有半点想要怪罪边烬的意思。
她也曾经在外征战多年,也有一整夜抱着防身武器不能熟睡的时候。
边烬如履薄冰更曾身负重伤,有些应激可以理解。
“别说没有掐到我,就算真被你掐一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逆开玩笑似的轻轻松松,不想边烬怪自己无意间下手重了,有任何负担。
边烬坦白自己刚才有一瞬间失去意识,不是故意伤她。
“这么说起来,你当时的神态的确有异。”
“有何异常?”
沈逆回想那时边烬的表情,“有种注意力过于集中,忽然被打断时的紧迫。是了,若不是全神贯注,怎么会直到我到你了身后才发觉?”
以边烬的敏锐,她一进档案馆就会察觉到了。
边烬思索着,“思绪突然消失之前,我正在走廊上行走,怎么进的馆内,你又是何时出现,我一概记不起来了。也就是说,我居然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行走,甚至主动寻找着什么?”
“对。”
“当时我在找什么?”
“嗯……”
沈逆指骨点了点自己的小下巴,回溯记忆中的细节。
“那个货架标注的是……武德十一年。或许你在寻觅武德十一年的报废义体?”
“武德十一年?”
边烬对帝国历史上的大小事都很敏锐,可武德十一年发生了什么,翻遍记忆,除却年初那场大雪,和年仅七岁尚为公主的李渃元染上怪病外,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这么一捋,当和李渃元有些联系。
暂且记下此事,沈逆继续问:“所以,你为什么会寻找武德十一年的义体,并不记得了?”
边烬缓缓地摇头,她的确不记得了。
将意识消失的具体感受告知沈逆。
“不知道是否和记忆模块损伤有关。”
“听上去的确很像记忆损伤导致的短暂宕机。”
“我现在已经更换了逆芯,师妹是不是能帮我修复记忆模块了?”
“是可以。”
“现在试试吗?”
沈逆没想到边烬还挺真心想修复记忆模块。
“好。”
沈逆正好将手臂再次改装了。
拎工程箱是不可能拎的,不算太沉,但很傻。
沈逆早上抽空改造了一下手臂空间,攒一把三合一的实用工具进去,随身携带起来很方便,能拆卸能治伤,遇到个把异兽还能防身,日常所需足够了。
出门前刚改造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沈逆让边烬背对着自己,留意周围,有人来就跟她说一声。
边烬“嗯”了一声,背过之后,又回眸问:“需,开襟吗?”
在家宅之外的地方松开衣襟这种事,对边烬而言应该难度颇高。
不想师姐为难,更是一万个不愿不经意间给谁窥去了。
“倒是不用开,师姐若是信得过我,我手进去便是。”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心有邪念的浪荡人,沈逆补充一句。
“肯定不碰到师姐。”
碰不碰到的……
上回检查身体的时候不是也没碰到么,不耽误指数高的惊人。
“需要多久?”
“直接用接插口对接,你再对我开放防火墙,畅通无阻的话,十息之间便可完成。”
“那便来吧。”
边烬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会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自行行动。
不像是黑魔方操控了她的身体,但也绝对不是件好事。
若是有人留下了指令,又会是谁,什么目的。
逆芯植入她体内这些时日,沈逆一直没提修复忆模块这件事,除了尊重边烬自己的意愿外,也有其他顾虑。
既然边烬主动提了,沈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边烬去了狐裘,单穿兰台官袍,再卸了腰带和中衣搭扣,撩起下摆。
沈逆利落地将接口从手臂里抽出,规矩地探进去,的确没触到肌肤。
顺利接入边烬后腰的接插口。
边烬这才知道,原来除了盆骨,后腰处还有她不知道的接插口。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沈逆居然比她这主人还要了解她的身体……
不到十息,沈逆拔出接口。
边烬:“怎么?”
“还是被拒绝访问了。”
“我已经关闭了防火墙。”
“我知道,和我猜测的一致。更换逆芯之后,你的记忆模块损伤部分已经被逆芯自动修复了,但近三年的记忆依旧禁止访问。”
逆芯有自动修复模块的功能,倒是不奇怪,它的强大边烬已经领教过了。
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访问记忆模块。
边烬:“你亲自操作也不行?”
身为双S极机械师,沈逆的人生里还真少听到“不行”这个词。
“看来在师姐心里我很厉害。还是之前那句话,我可以强行破解,但以你现在的状态,即便有逆芯护体依旧会重伤,得不偿失。我不建议这么做。”
边烬归束好衣物,衣襟紧贴脖颈,雪肤全部吝啬地遮挡住。
“以师妹经验判断,我的记忆模块会是什么原因导致如今状况?”
“大概是一个机械天赋在我之上的人封锁的。”
“在你之上?恐怕没有这样的人。”
沈逆的机械天赋是双S极,顶格了,的确不太有人能建立她无法进入的禁区。
被边烬这么信赖夸赞,就算丢了个小脸,沈逆也挺开心。
“给我些时日,也未必解锁不了……咳。”
沈逆一开口,声音呲了。
早上一起床就在做戏,边烬离开后她马不停蹄地给自己改装,担心边烬又跑到兰台。这么长的时间里统共就喝了一口水,这会儿喉咙干痒得难受。
边烬:“先别说话,我给你倒杯水来。”
边烬明明可以告诉她饮水处在哪,让她自己去。
偏偏要帮她倒。
怎么不算是有人疼爱呢?
沈逆完全没拒绝,享受着边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爱。
“好呀。”
边烬去给她倒水了。
沈逆等了一刻钟,没等到边烬回来。
沈逆有点担心,在兰台转了一圈,直到看到孟初,问她有没有见到边烬。
孟初才说“没有啊”,忽然听到兰台门口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边女郎——你不能这般没良心啊!他跟随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将他忘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若不知,还有谁人知?”
是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孟初亲眼见这带着甜笑斯文有礼的侯君,听到妇人针对边烬的恶语的一瞬间,眉眼冷峻,相当吓人。
沈逆眉峰上浮,转身大步往门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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