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本来怕冷就是装的,这会儿沈逆被她这一抱浑身发烫。
边烬的神色也不太自然,沈逆望向她的眼睛,想从眸底寻一些真实的情绪时,她没给机会,很快转开了。
下一刻,万姑姑很不是时候地过来送暖身酒。
边烬假意去拿酒,就此放开沈逆,从她身旁离开。
结果一群人手中都多了一个酒盏,边烬倒是两手空空,根本就没想要酒,只是不再抱沈逆。
刚才抱过人的手,又一次吝啬地藏回了宽袖中,不见踪影。
侍女站在观雪楼木阶下笑眸弯弯,“筵席就绪,诸女郎请移驾饭厅。”
边烬第一个迈步离开,沈逆看她避之不及的样子,知晓她这番宠爱不是出于其他情感,只是见缝插针地澄清她们龃龉的传闻。
真不知该不该赠一句“合作愉快”。
目光无意间扫过边烬鬓角,意外发现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青丝间有点点汗珠。
是冷汗吗?
莫非脊柱或者逆芯有什么不妥,她又在忍痛?
沈逆快步并到边烬身边,一向对靠近她的气息相当机警的边烬居然惊了一下,像是一直在想着别的事,这么刻意的靠近都没能及时发现,整个身子往后躲,唯恐和她挨上的模样。
眼眸中带着浓浓水雾,整张脸红得不像话。
沈逆见她这样子,到了嘴边的问话没能说出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忍痛,倒似情潮浸体,欲念染身。
可是她俩方才不过是握了一下手,隔着厚厚的外衣揽了腰,被洁癖师姐嫌弃倒有可能,何来情潮欲念?
“师姐。”
沈逆刚提了一个称谓,后面的话半字未说,边烬转开视线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快步离开。
沈逆:……
看来那额上不是冷汗,而是别的情绪引发的燥闷。
刚才还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狐狸,转身就被丢回了冰天雪地,即便狡黠如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已经和沈逆相隔两人的边烬压抑着莫名而起的燥热心潮,不太理解。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靠近,都会让自己莫名敏感?
去饭厅的路上,同门姐妹纷纷感叹:“太好了,看大师姐和小师妹感情恢复如初,我们就放心了。”
师姐们说起从前事,都道小师妹以前就总是爱缠着大师姐,每回撒娇都能得逞,害其他同门依葫芦画瓢也对边烬撒娇,结果换回来的是一顿好训。
“大师姐这心从来都是偏的。”
“就是,只偏向小师妹。”
“大师姐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就对小师妹有意了吧?”
“这么看来,这缘分早就天注定了呀。”
沈逆心道,你们怕不是失忆,忘了她罚我跪雪地,又抽了十鞭子的事。
同时自省,我以前真有这么爱撒娇吗?
边烬硬生生转移话题,“前方左拐。”.
边烬先带客人去饭厅,沈逆拐了个弯退出人群,去了工作室,确定没有外人打扰的情况下登录暗网,用匿名账号发布一条悬赏。
【悬赏:边烬专属骨鞭,只要正品。】
【报酬:狸力三号坑星河铬素一斤,或等价黄金。】
这条悬赏一出,暗网立即沸腾。
狸力三号坑的星河铬素,可以说是暗网现在最炙手可热的稀世珍品。因为来自外星球,质地极其坚硬又非常稳定,是目前唯二能应用在双S级义体和武器之中的材料,可谓有市无价。
上次星河铬素出现在暗网,也是一个匿名账号来拍卖,只拍一两,结果引起整个暗网的竞拍狂潮。竞价三天三夜,最后拍出了天价,一位国王让出了自己的皇位,只为了那一两星河铬素。
目前整个大陆,除了唐Pro帝国的最高研发署,只有三个人拥有星河铬素,这三人彼此知道对方身份,但外人并不知晓。
而沈逆是三人中拥有最多的。
原本她就不在乎什么稀有不稀有,只是这金属的属性各方面都恰好满足她对逆芯的构想,勉强能当材料。
逆芯已经打造完毕,手头还剩大小不一的六块,统共十斤。
其中小一部分她用在日常工程上,自然还留了一大半,准备在逆芯后续迭代和维修上使用。
这次先放出一斤看看,当做寻找骨鞭的引子。
一斤的星河铬素差点让暗网的网络崩溃。
上百万的账号蜂拥而至,沈逆一刷新,已经有上千赏金猎人接单。
翻了翻这些赏金猎人过往的战绩和等级,都是顶尖老手,这些人必然能查到骨鞭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弦昼国。
这么一大批穷凶极恶之徒涌入弦昼国,秦无商那个本来就不怎么好使的脑子,估计又得再烧一烧。
沈逆正在思考,骨鞭要是真从秦无商手里找回来的话,得消几次毒,忽然暗网有个高级账号私信她。
这个账号不是匿名的,等级为六星,挂着一排花里胡哨的勋章。
那些勋章沈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六星她熟悉,这得是在暗网花了百亿白银才能拥有的头衔。沈逆这个账号也是六星。
对方的名字堂而皇之地挂着三个字:【秦无商】
沈逆面无表情点开秦无商发来的私信。
【秦无商:我的宝贝在你身边过得还好吗?我很快会接她回家,珍惜最后相处的时光吧。对了,老朋友,免费告诉你一件事,她的右手很敏感。】
话的最后,附送一个邪恶的笑容符号。
面对秦无商的公然挑衅,沈逆没有回复,只是回到悬赏贴,追加了报酬。
将星河铬素的重量翻倍,与此同时再增加一个小彩头。
【谁摘下秦无商的头,赏双S极义体x1,部位任选。】
眼下整个大陆能打造双S极义体的就沈逆一人。原本还有一人,已经消失多年生死未卜。
沈逆这个小彩头追加上去,等于是将匿名账号公开了。
一瞬间,接单人数翻倍,暗网前三的赏金猎人全来这儿报道了。
沈逆公开和秦无商针锋相对,看看谁先将谁一剑贯心.
关闭暗网,沈逆慢吞吞地来到饭厅。
今日筵席摆的是圆桌,边烬坐在东面主位,身旁空出的位置自然是留给沈逆的。
边烬脸上红晕退了不少,但耳朵的颜色还粉得醒目。
这鲜艳的色调落在别人眼里完全不会多想,毕竟这么多年来边烬冷峻的形象深入人心。
描绘她的是道是义是规矩,情和欲这等俗世向来与她无关。
至于耳朵为何发红,众人想法一致,自然是天气太冷,冻的。
沈逆进屋,一屋子人都望向她,而沈逆只看着边烬一人。
余光察觉到沈逆的视线,边烬没迎上去,电子手表正好震了一下,她便有了回避的借口,低头看信。
原本只是为了装忙,但这封信奇怪到让她在意。
是封加密信件,看不到传信人,也没有任何提示。
谁会在没有约定的情况下,传一份不知密码的信?
边烬试着输入惯用的熟悉密码。
网页加载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居然打开了。
一种怪异感在她心头蔓延,而信中的内容更是在一息间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你该比谁都明白,你不可以爱上沈逆。】
脑中有一丝尖锐的痛擦过,眼前白了一白,沈逆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边烬控制着情绪,面色平静地将电子表锁定。
沈逆和满屋同门打过招呼,维持着温和有礼,实则全然不过心的调调。
坐下时,暗觑边烬的右手。
让沈逆失望的是,边烬已经重新戴上手套,再一次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藏了起来。
别说触碰,就连目光都被回绝,谢绝参观,相当绝情。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眸之下投落安静的阴影,藏住了眸色,瞧不出边烬的情绪。
闷闷地收回目光,沈逆无意识地拿起一杯茶,还在想边烬的事。
右手敏感……
这么说起来,师姐的确是左撇子.
同门离去后,边烬有些倦了,本想回屋休息,沈逆对她道:“随我来。”
“有事?”
熟悉的冷淡。
“来了便知。”
说完沈逆就走了,边烬只好跟着她到了暖阁之中。
推开暖阁移门,见案上放着几样菜,都是平日里边烬喜欢吃的清淡菜色。
“筵席人多,你一口未吃,哪有宴请宾客自己饿肚子的。现在吃些吧。”
边烬的确一口没动。她不喜欢人多的浑浊空气,圆桌用膳无数双箸乱飞,每盘菜都被别人翻动,光是想象都让她受不了。所以刚才席间调制透明的口罩一直都未摘下,自然半口饭菜都没吃。
这会儿边烬嗯是嗯了一声,却也没去拿箸。
不是沈逆错觉,不知何故,边烬似乎对她更冷淡了些。
所以为她焐手的边烬,依旧是陪她演戏。
观众散了,戏也结束,戏中的搭档又恢复到冷若冰霜了。
沈逆胸腔闷痛,转身要出暖阁。
“师妹。”
边烬叫住她。
“当初你去狸力三号坑感染的辐射疾病,可有留下后遗症?”
边烬会知道这件事自然是曾倾洛说的。
逆芯都装入她体内了,两人心知肚明,沈逆也懒得掩饰。
“有点干眼症罢了,无碍。”
边烬又轻“嗯”一声,没再深究。
沈逆走后,边烬本来并不想吃,可这些菜色无一不是沈逆亲自挑选,全都是她爱吃的,不舍得辜负这番心意,便强行吃了几口。
很快吃不下了。
放下箸,发现腕口还有烫红的痕迹,轻轻戳上去,没有任何感觉。
很奇怪,痛觉变得很迟钝,但和沈逆肌肤相贴时的触感却有种病态的敏锐。
就像昨夜被她拥抱,就像餐前为她焐手。
沈逆的指骨从她右手的指缝中无意蹭过时,摩擦所产生的微妙电流,一点点从肌肤的最表层往她心尖上渗透,随后流淌向说不清的地方。激荡起的粘腻感,她从未经历过。
不,她经历过。
边烬扶着发痛的额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在回味焐手的细节,甚至又想起那个让她回避了多年的梦。
那个梦距今已经有四五年,是她第二次北伐没多久时做的。
当时她一直想用征战和杀伐来平息沈逆告白后无法遏制的内心。
其实一开始她做到了,直到某个深夜,无意间在军营外撞见自己的两位士兵在夜色中亲密。
那是两个女兵,她们藏在黑暗深处相互抚弄,吻得极深。
快乐的低吟让边烬迅速离开。
避开了视线,心思却全然被带走了。
就在那夜,她梦到了沈逆。
黑暗中接吻的人变成了她和沈逆。
沈逆的轮廓很暗,但压着她后颈,控制着她的力道很清晰。
“师姐,张开。”
“对……师姐很乖。”
沈逆的话完全是那两个女兵的翻版,边烬居然也鬼使神差地顺从了她所有的要求。
从那场荒谬的梦中醒来时,边烬尴尬地发现自己狼狈不堪。
在冰天雪地间匆忙洗了个澡,换了贴身衣物。
即便冷水过身,脸上的红晕也压了许久才勉强压了下去。
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和“欲”正面相逢。
梦中的主角竟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不能原谅自己的荒唐。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寄回师门的书信还是视频,都刻意减少和沈逆有可能的碰面。
的确有效,起码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梦到和情欲有关的梦了。
但上次沈逆提议开通连理模块,被她拒绝,正是此事。
那个梦只是被压抑在内心深处,未必真的消失。
就像她对沈逆的情感,即便压抑得再深,再隐晦,也不可能真的将这个人从心上挖走。
除非她死了。
“我与她不宜多见面。”
边烬多了解自己,如今日日相见,是教她无法应对的场面。
作者有话说:
求生欲很强的提示x2:师姐妹双向奔赴,大家不要相信秦某人的话~
以及,不想被发现的总是会被发现w
第22章
原本边烬想要询问沈逆,装配了逆芯是否会影响感知,不然为何烫伤后没有痛感。
可想起肌肤轻蹭时异样的敏感,怕一见面又会有意料之外的触碰。
前两次相触边烬已经忍得很艰难,沈逆应该没发现什么异样,可这并不保证下次还能藏得住。
沈逆太聪明了,一点儿小小的破绽都会被她察觉。
既然约定七日就要检查一次身体,到时候沈逆必然会知晓了。
另一边,沈逆也难得的心思浮躁。
最高研发署已经对她敞开大门,她这悠闲多日的城防总监事没有再当咸鱼的借口,便趁机忙碌起来。
两人又是连着数日没有见面。
这几日沈逆的飞鸽传信倒是没闲过,一大堆的工作信件和内廷文书纷涌而至,更别说还有活跃的各种师门、友人、机械师俱乐部的群聊,震得沈逆手腕发酸。
而边烬一直没有联系她,系统默认的那个灰扑扑的头像都被挤到了下方。
沈逆不爽地将她置顶后,索性摘了电子表放到一旁。
枯燥又忙碌的日子里,沈逆放飞了一只能躲过最尖端探测技术的隐形侦查鸟,前往弦昼国实地拍摄。
如今唯有秦无商倒大霉的场面能让她有点乐趣。
沈逆的工程箱和普通装行李的手提箱差不多大小,略沉一些,无论往哪儿带都还挺方便。
这段时日,她将手提箱带到工程司的办公室内,趁着工作的间隙,把答应给曾倾洛的义体调试完毕,让她来试。
正好曾倾洛也建立好了刘吉的网络足迹映射,沈逆还没来得及叫她,她就来敲沈逆办公室的门了。
“进。”
曾倾洛进屋,发现第五阙正坐在沙发上吃茶,甚至睦州节度使贺兰濯都在。
曾倾洛“咦”了一声,脚步顿住。
感觉办公室内的气氛有点凝重,特别是这位睦州节度使的出现,让人有种走错时空的怪异感。
身边的人都穿着中式宽袖长袍,睦州节度使却是一身干练的西服。
她完全不绾发,柔顺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戴着一副将双眼完全遮挡住的特制护目镜。
贺兰濯这种贴身装束不属于唐Pro帝国。
在胶囊携带的历史资料中有详细记载,是来自另一片西方大陆的文化产物。
西方文明在唐Pro帝国有一部分的追随者,但这位节度使亲口说过自己不算西方文明的信徒,只是觉得相比起中式服装的优雅且繁琐,她更适合西装的自如,无论是活动还是杀人都很轻便。
曾倾洛瞄了一眼第五阙,又看向贺兰濯,半进不进的在门口探脑袋。
“没事,你进来吧。”沈逆靠在椅子上往眼睛里滴眼药水,“花店的事她们都知道了。”
曾倾洛还没动,第五阙便热情地上来抱住她,“小倾洛跟我还害羞什么,快来抱抱。好香,今天的小倾洛也是这么好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第五阙将她抱住的一瞬间,一直在看手中资料的贺兰濯微微侧脸。
谁都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曾倾洛能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宛若直接穿透了护目镜、肌肤、骨骼,直接投入心底,教人浑身禁不住地发寒。
“别这样了……”
曾倾洛立即从第五阙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走到沈逆身边,正色道:
“总监事,刘吉的映射建立好了,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一点,他去过掸州。标签里他巧妙地避开了此地,要不是建立映射,很有可能发现不了。”
曾倾洛秀气的大眼睛下面挂着浓浓青黑,眼睛里也尽是血丝,为了能早日完成刘吉的映射,这几日她起早贪黑,有一点空闲都在忙这件事。
她的战斗天赋只有B,但心思细腻,观察入微,非常适合做调查、追踪的工作。
可惜当初得罪了某位权贵,一腔抱负可惜仕途无望,转而在沈逆手下做事,沈逆从未薄待过她。大事都交于她手,从不怀疑她的结论。
双极楼曾是帝国四大门派之一,双极楼曾是帝国四大门派之一,正统内门子弟千百人,可谓枝叶扶疏。
如今这长安城里可用的同门不胜枚举,比曾倾洛厉害的一抓一大把。曾倾洛从没问过为何沈逆单单重用平平无奇的她。
听到“掸州”二字,沈逆沉默着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继而想到,她让北境的耳目调查两件事,骨鞭的下落,以及刘吉是否去过北境。
耳目传回她的只有骨鞭的下落,确定骨鞭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弦昼国。
按理来说,骨鞭的下落可比刘吉的行踪要难查得多,为什么耳目好似选择性地只告知骨鞭的动向?
沈逆脑子在飞速运作的同时,第五阙和贺兰濯也从掸州这个线索嗅到了一丝隐晦的异动。
掸州,地处唐Pro帝国最北端,与弦昼帝国的交界处,常年战火不熄。
它不仅和弦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亦是边烬“叛国罪”的罪证之一,更是三年前边烬失踪之前,标签出现的最后所在地。
刘吉出现在此,相当微妙。
刘吉的身份已经调查过了,很普通的商贾,家里共同经营着不大不小的生意,的确也曾为了生意远行。
但刘吉阖族、他妻子娘家都遍布在中原和南方,掸州并无亲朋,连生意上的伙伴都没有。
若说他为了生意,不惜远赴掸州那苦厄的险地取经,也太玄乎了,恐怕没人会信。
那刘吉为什么会出现在掸州,还带回京师一点点容易被察觉又可以轻易控制的黑魔方病毒?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一言不发,各有想法。
第五阙率先打破沉默。
“若刘吉去过掸州,很有可能在掸州未彻底清除黑魔方的时候感染而不自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回了长安城。”
贺兰濯哂笑道:“如果真是感染而不自知,那他会在入城的第一时间被全境追踪器发现,挫骨扬灰。”
第五阙:“也对……”
曾倾洛:“刘吉最后一次进城的记录我查到了,在六个月前。但之后的十五日他出了一次城,诡异的是,没有返回的记录。据刘吉妻子徐氏说,他三个月前返家后就一直待在家中经营店铺,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是说,他在城外失踪了起码有两个多月,而后绕过了城门盘查系统,堂而皇之地回了家,直至死亡。”
第五阙非常欣赏地附和她:“小倾洛查得可真细致。长安城现在的防护系统不算是固若金汤,却也不是普通人想绕开就绕开的。绕开城门入城的方法不是没有,不过,一般人做不到。”
贺兰濯本想说什么,第五阙接了曾倾洛的话,她就收了回去。
沈逆眼睛还是很不舒服,仰头闭着眼,双臂敞开,搭在椅子扶手上道:
“应该是说,活人做不到。”
曾倾洛立即想到,“你是说……刘吉有可能通过长安城下方的遗忘之脉入城?”
遗忘之脉,是和这座古老城池同岁的远古逃生通道,是太.祖给城中百姓留的最后一条生路。
若是京师被围困,百姓能从此通道逃走。
这条密道修筑于四百多年前,修建的时候帝国的科技尚且处于初级阶段,没有预留电子设备的位置。之后的数百年间倒是计划加装,但各国之间的电子信息战愈演愈烈,作为最后的逃生通道,若是被敌方黑客渗透,那唐Pro将失去最后的火种。
所以迄今为止遗忘之脉还保留着最古朴的形态,安装了防火墙,全境追踪器也无法扫描到。
之所以能放心让这条通道不受全境追踪器的保护,正是因为黑魔方只能控制活体。
而平日没有战事时,为了防止逃犯或城内质子利用此处逃走,遗忘之脉内是没有氧气的。
活人无法通过。
第五阙一边吃着工程司的茶点一边道:“有没有可能,这个刘吉通过遗忘之脉进城的时候已经死了?这样一来他既躲过了全境追踪器,将黑魔方病毒带入城中,又不需要氧气。”
沈逆眼睛依旧没睁开,仰着的脑袋都没动弹,竖起食指说:“要是真如你所说,第一,他得知道遗忘之脉隐秘的入口位置。”
贺兰濯:“这位置连我都不知晓。”
沈逆继而比了个“二”。
“第二,他得死后还能和家人生活三个月,且家中数十口人没人能发现他是一具尸体。”
沈逆的话让办公室再次陷入沉寂。
贺兰濯放下手里的文件,问:“刘吉的家人如何处理?”
沈逆:“我向天子建议先将刘吉妻小转移到缓冲带观察,无论是否感染,等观察期过了,接回城中或是安置到更远的地方都方便。”
说起这件事第五阙来气,“可昨日魏王带着群臣上疏,说要斩草除根,灭刘吉满门以绝后患。天子居然准奏了。天子怎么……”
贺兰濯的声音依旧很低,但语气严肃冰冷,打断了她。
“第五阙,你有几条命妄议圣上?”
第五阙哼了一声,不爽地闭嘴。
沈逆睁开眼睛,终于舒服了点,能看清事物了,但眼睛里的血丝还是有点恐怖。
办公室虽隔音绝佳,也的确不是谤议之地。
沈逆换了个话题,问第五阙:“你眼睛怎么也又红又肿?要用我的眼药水吗?”
第五阙暗暗看向贺兰濯后,轻咳一声道:“没事,昨晚睡太晚了。”
沈逆也没多想,对正在沉思的曾倾洛说:“倾洛来,试试你的新腿。”
方才说的事情太沉重,曾倾洛都忘了义体的事儿。
义体很快接上,曾倾洛试着弹跳了一下,非常强韧,还多了一个侧开的武器匣,有一长一短两把枪,武器匣内部的空间能看见一条紫红色的能量池。
一开始曾倾洛还不知道这能量池有什么用。
沈逆说:“字面意思,没别的作用,就是能为你提供能量。我为你安装的是S级的义体,能量池可以够辅助你的玉璧越级操控义体,分担驱动压力。”
曾倾洛听到“S级”,吓了一大跳。
第五阙也惊讶地失控飙了句脏话。
身为B级天赋者,她装A级的义体已经是小马拉火车,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小师姐居然为她打造了一条适用的S级义体。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S这个级别挂上钩。
曾倾洛一脸惊叹,“可是,这么一来不会直接过载失控吗?”
沈逆猜到她会这么问,对她眨眨眼。
“我用了‘那个’稳定能量池,放心。”
她一说曾倾洛就知道“那个”指的是哪个。
是星河铬素!
小师姐居然舍得将这么宝贵的星河铬素用在她身上。
曾倾洛眼睛有点湿润。
沈逆:“总之,这条腿的力量更强,但不会失控。放心使用吧。”
曾倾洛欣喜若狂,可是把第五阙好奇坏了,目光围着她的腿转了好几圈,就差真的上手摸。
第五阙知道沈逆拥有双S级机械天赋,见识过她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可这种理论上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是出自沈逆之手,也让她倍感意外。
第五阙:“我还没见过能操控高出两级的义体,能有多厉害?来来来,小倾洛,咱们过过招。”
曾倾洛拒绝:“我不,你本来就有S级战斗天赋,我才不和你过招。”
越拒绝第五阙就越蠢蠢欲动,“来嘛来嘛,我肯定不欺负你,咱们点到为止。”
沈逆坐在一旁喝果汁,撑着下巴说:“没事,倾洛,你就和她打。”
曾倾洛忐忑,“真的可以吗?”
沈逆对第五阙说:“你不能用手也不用腿,其他随意。”
第五阙:“……那我用什么?”
贺兰濯:“的确没什么可用,就剩个脑袋,奈何脑袋也不好使。”
第五阙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对贺兰濯道:“怎么会没什么可用,你不是用得挺喜欢?”
贺兰濯:……
第五阙话里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让沈逆恨不能将耳朵摘了。
她对别人的私事半点兴趣都没有。
曾倾洛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新腿上,完全没意识到第五阙对贺兰濯说了什么,兴奋道:“第五姐姐,那你来抓我。其他我不行,论速度还是有点自信。若你能在十里地内抓到我,今晚我请你吃饭。”
“好啊,这行!我对自己的速度也有自信。”第五阙一口答应。
曾倾洛推开窗一跃上了房顶,第五阙紧随其后,两人很快变成两个小点。
有人敲门进来对沈逆道:“总监事,新闻发布会的时辰就要到了,户部的人已经来接您了。”
沈逆说“就来”,门合上,贺兰濯对她说:“刘吉这件事怪异,凭他一己之力办不到,背后定有人操控。无论如何都与黑魔方脱不了干系。天子说要斩草除根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纸包不住火,此事多少已经泄露出去。灭门是残忍,起码百姓不用人人自危。”
沈逆对贺兰濯理性到冷酷的话不予置评。
“城防是重中之重,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这段时日我会在长安城。”
说完贺兰濯也没等第五阙,直接离开。
沈逆随户部的人去了新闻署的直播大楼。
今日面向所有长安城百姓的直播,除了介绍沈逆这位新上任的城防工程总监事之外,李渃元也希望沈逆能趁机给长安城的百姓科普一下城防工程的特点和工作原理,让百姓们明白城防的重要性,理解朝廷为何花费巨资在此工程上。回头若是真到了必须启动的时候,百姓们也能知道该如何配合内廷,或进或退,更好指挥调度。
午休时分,边烬没什么吃饭的胃口,随意吃了些万姑姑送来的食物后,听说博物馆有北境十二州相关文物展。
北境的大小事或许能助她想起丢失的那三年的记忆,边烬便来到博物馆看看展出,希望能有些收获。
在安静的博物馆里转了半圈,忽然,悬在头顶原本在介绍文物的显示屏变成了官家的新闻发布会。
边烬抬头,意外看见了沈逆。
沈逆头戴幞头身着绯袍,凤眼妩媚,科普城防工程的模样成熟自若,颇为迷人。
身后有人兴奋地低声私语。
“这就是靖安侯?先前我就听说她长得仙姿玉色,可惜她太过低调,燕落大捷归来还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没想到这姐姐长得比我想象得还要美上好几分。”
“这身绯袍穿在女官姐姐身上真别有一番滋味。”
“听说她已有家室。哎,太可惜了……这么年轻怎就成了亲?”
“再心动也没戏啦,她的婚事可是天子御赐的。”
“她夫人每天该吃得多好?想象不到。”
边烬听到这些人的对话,缓缓往前方的墙角靠了靠。
或许已经没人认识她,但她还是不太想此刻被人发现。
站到墙角一抬头,显示屏就在头顶,沈逆那张漂亮的脸在她眸底放大。
无人的角落,边烬目光没有再移开,看着显示屏中好几日未见的沈逆。
原来她今日是这样的……
这场高清直播将沈逆的每根睫毛都纤毫不差地投进边烬的视野中。
边烬心跳有些不规矩地波动。
奇怪。
边烬眉心不自觉地拧了拧,闭上眼。
怎么连透过屏幕看到她,心口都会有异样的情绪?
这几日不见面是正确的。
她得跟沈逆说,七日一次的检修最好也延后。
“嗯?”
直播中的沈逆突然停下了字正腔圆的科普,发出一声短促的疑惑。
边烬再看向显示屏时,只见直播间轰然爆炸,信号被突兀地切断。
“怎么回事?!”
“新闻署爆炸了!”
边烬快步走到大厅,悬挂在墙上的所有显示屏都呈雪花状,而后“嗞”的一声全部黑屏。
众人拥挤在窗户、大门,紧张地往外张望。
边烬立即走到最近的窗边。
博物馆地势高,从这儿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远处新闻署方向传来浓烟阵阵。
“为什么会爆炸?”
“异兽进城了?!”
又是一阵爆炸,这次爆炸近了许多,博物馆被震得剧烈摇晃,馆内百姓吓得尖叫声不断。
披坚执锐的护卫从门口涌入,分作两拨立即疏散人群。
百姓们被护着往安全处撤离,护卫队长却见边烬站在窗口,似要往爆炸的地方去。
“你做什么,危险!回来!”护卫队长立即上去拽她,想将她拉回来。
明明已经碰到她的衣裳,一阵清风荡开,手却扑了个空。
边烬动作敏捷如同黑夜中的猫,冷淡回眸,冷艳锋锐的脸让护卫首领心中一凛。
护卫队长全程眼睛都没眨,却没能看清她的行动轨迹,更遑论捕捉。
他还在发怔时,边烬已经跃出了窗口,转瞬消失在浓烟之中。
新闻署大楼。
浓烟滚滚,巨大的爆破声还在持续。
曾倾洛和第五阙刚赶到新闻署楼下,见天空中飘荡着无数奇怪的孔明灯。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放孔明灯?
“倾洛。”
听见有人唤自己,曾倾洛一回头看到边烬从屋顶上轻盈地跃下。
“大师姐!”
“沈逆是在这栋楼直播吗?”
“是……”
曾倾洛才说了一个字,边烬就要往楼里去。
“等一下大师姐,里面太危险了……”
曾倾洛想要拉住边烬,忽然周围人失声尖叫,头顶一团高压急剧逼近。
曾倾洛的心被那团能够预感到的极端危机蓦地压僵,却见边烬反应极快,如炮弹原地蹿入高空。
从百米高空向她们砸下来的墙体,犹如掉入海中的血肉,引得漂浮在半空的“孔明灯”发了疯般朝它游去。
额头上有一道血口的沈逆正半躺在这面自由下坠的墙上。
她的意识被爆炸的震荡震晕了几息,待恢复时,发现自己正在半空。
眼前是阴沉沉的天际,以及蜂拥而至的“孔明灯”。
但她知道,那不是“孔明灯”,而是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炸弹。
炸弹疯狂涌向沈逆,沈逆反应缓了一丝,心里暗叫不好。
念头才至,腰肢却被人紧紧搂住。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墙体被炸得粉碎,犹如一场巨大的烟花当空绽放,喷射出无数金属碎片、电子元件,以及端口闪烁着火花的光纤线缆。
边烬抱着沈逆,被巨大的冲击波推着,在新闻署门口那片价值不菲的草地上打了无数个滚。
沈逆感觉自己置身巨大的涡轮机中,天旋地转。
终于停下来时她才意识包裹自己的不是涡轮机,而是边烬。
边烬双臂紧紧将她拥住。
除了在楼上被炸伤的额角,沈逆身上半点划伤都没有。
反观边烬,肩头有一片清晰的血迹。
“师……”
沈逆刚要开口,边烬抱着她躲到一处掩体后侧。
自及笄后,边烬就没这样抱过沈逆,被她这样拥着沈逆很不自在,想要挣出来的时候,边烬的手有力地压着她的后脑,将她的脑袋揉回自己的怀中。
“别动。”
强势的命令声后,不远处巨大的爆炸掀起更加恐怖的冲击巨浪,犹如利刃,不分青红皂白向四周扫荡,尖啸着从边烬身后斩过来。
无数人被冲入空中又重重摔下,百年槐树拦腰折断,整个新闻署大街被扫得一片狼藉。
而沈逆在边烬的怀中安然无恙。
再次抬眸,掩体已经消失无踪,边烬作为最后一堵保护墙,将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沈逆的身外。
边烬一向整洁的发髻被割散,长发在空中飘荡,左耳血肉模糊。
受伤的人垂下眼眸,压抑着关切和温柔,问怀中的女人:
“伤着了吗?”
作者有话说:
平时再嘴硬,自家宝贝遇到危险的时候,什么别扭都不见了,只剩下满满的姐(老婆)力w
第23章
边烬确定沈逆没有受重伤后,紧绷的思绪慢慢缓解,方才应激之下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在涣散。
肌肤接触所带来的酥麻感又开始作祟,完全不分场合,自相贴的侧脸和脖颈慢慢往她的心头蹭,蹭出赤露的燥热,眼眸一时失焦,她不自觉间难耐地咬住下唇。
沈逆抬起手,想用指尖内嵌的缝合器帮边烬做个简单的包扎。
她不是很喜欢将自己深度机械化的那类人,但作为机械师,有些必须的改造能够提升效率。比如掌心的扫描仪,比如指尖的缝合器。
见沈逆抬手,边烬完全没想到缝合治疗,只怕被触碰后又会产生奇怪的情绪,双手一推,直接将沈逆推了出去。
沈逆:??
视野一阵颠倒,再稳定时,沈逆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一家酒肆柔软坚固的雨披上。
远处的边烬扭过了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刚才将人家强行摁在怀里不让动,现在直接丢出去是吧?
“咳咳咳……”
曾倾洛再回神时,发现自己被第五阙抱到了十米之外的一家糖水店门口。
糖水店的琉璃门在刚才那声爆炸的巨响中被震得粉碎,落了曾倾洛和第五阙一身的碎碴。
这场盛大的电子“烟花”爆炸之后,冷却液、导电液和各种动力油的混合物迅速蒸发,粘灼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金属味。
曾倾洛不舒服地捂着鼻子咳嗽,与此同时寻找边烬的身影。
“我大师姐呢?”
第五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下巴一抬,“在那。”
曾倾洛见边烬跃到一处茶亭露台,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拔起,借着伞的缓冲穿梭于各个楼宇之中。
而沈逆优雅地交叠修长的双腿,躺在雨披上,正在给自己额头止血。
沈逆身上有种独特的疏懒感。
心态好的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沈逆干脆没有心态这种东西,泰山崩了她睡觉,麋鹿出现骑着跑。
此刻别处爆炸声依旧,她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安营扎寨。
止完血后又慢吞吞地喷了一层防水喷雾。
正梳理长发,曾倾洛和第五阙跑到雨棚下方,曾倾洛问她:“小师姐,你没事吧?”
沈逆目光往边烬离开的方向看,“没事,蹭破了点皮。”
有点不乐意。
师姐是觉得她应付不了这点小把戏?还得像照顾小孩儿一般,将她置在安全地带?
第五阙:“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金吾卫过来疏散人群,领队的队正抬头看了沈逆一眼。
沈逆一个转身从雨棚下来,抽出银白色的戒棍对曾倾洛和第五阙道:“边走边说。”
两刻钟前。
沈逆正在直播间诵读城防科普,正念得昏昏欲睡强撑眼皮,玻璃窗外奇怪的异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直播间对面是新闻署属官的办公室,两间屋子都敞着门,距离不近。
作为优秀的机械师,即便得了干眼症,沈逆的视力依旧优于普通人。
那是一个很小的方形箱状物。
远看像一个浮在半空的孔明灯,但颜色更加幽蓝,在昏暗的雪天非常夺目。
原本正在看直播的新闻署一位小属官发现了它。
小属官被那盏漂浮在半空的小家伙吸引,好奇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近看,它比孔明灯要小上许多,不过半掌大,幽蓝的火光之外,套着一层半透明胶质物。胶质物的边缘像潮水,一浪一浪可爱地波动着。它悠然地浮在半空,甚至有一对圆乎乎的眼睛。
小属员不知道这是什么,正打算拿电子手表拍照放到网上。
那幽兰火光忽地一抖,宛若有人对着它吹了一口气,将火光吹得左右摇曳、躁动着,但没熄灭。
抖动还在持续,幽兰的火苗开始上下剧烈震动。
嗞嗞嗞——
整个箱状物急剧发颤。
小属员拍照的动作僵住了,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
她记得刚才沈逆的科普中提到,如果你看到任何一个生物的眼睛,或者内核在不停颤抖,不用怀疑,那就是黑魔方正在“拧动”手里的玩物。下一刻,它将面目全非,变成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是……黑魔方!
小属员正要惊魂大叫,一道银白色的光从她脸侧倏然而过,直刺箱状物。
与此同时,小属员的脑袋被粗暴地往下摁,箱状物被刺飞两丈远,当空爆炸。
强压一瞬间震碎了洁净的琉璃窗,映红了半边天。
热浪在空中翻滚,大楼墙体眨眼间被灼成焦黑。
蹲在矮墙后的小属员瑟瑟发抖,官帽都歪了。
瑟缩着抬头,发现刚才摁她的人居然是沈逆。
沈逆额头被锋利的琉璃碎片割出一道血口。
小属员正要提醒她。
沈逆明显看到了什么,“继续蹲着。”
呼噜噜的声响突兀地从窗外冲入走廊,小属员抱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只见一大串的箱状物擦着她的头皮涌进来,柔软的身躯下方长着数十条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状触须,触须在空中搅动着,仿佛拨弄空气能够改变它们的行进轨道。
沈逆往哪儿跑它们就往哪儿追,轰隆隆地掀开直播大楼的墙皮,在长廊上横冲直撞。
沈逆回眸看一眼,“冲我来的?那就好办。”
在长长直廊上飞奔的沈逆顿了一下脚步,等着箱状物大军逼近时猛地拐了个直角,转回了直播间。
箱状物阵队冲太猛,一部分转拐不及直接冲到了墙面上,后面再失控冲上来,一波连环追尾般的爆炸。
一半的楼体几乎被这场爆炸炸歪,更后方的箱状物反应过来,放慢了速度勉强拐弯,透过炸得稀烂的墙体和裂缝,继续对沈逆紧追不舍。
此刻直播信号已经全部切断,狂奔的沈逆在直播背景墙前一个滑步,停下。
刚才在大拐弯时她特意慢了一些,是为了箱状物躲避不及直接撞墙,也是为了能够抓一只箱状物,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
得益于边烬的洁癖,戴手套已经成为沈逆的习惯。隔着厚厚的手套,沈逆能感觉到掌心里被她握着的事物在烦躁地蠕动。
近距离观察这怪异的物体,透过半透明的身躯,能看见内核的火光正在失控地上下抖动。
沈逆心头一阵凉意。
这是一只感染了黑魔方的箱水母。
箱水母群锲而不舍地向沈逆狂扑,沈逆想要从直播间那扇大窗户纵身跃下之时,忽然发现窗口升起了一只巨型箱水母。
这只箱水母的体型比追她的那批要大上数倍,是她脑袋的两倍有余,占据了整扇窗口。
体型大,爆炸的威力不可能小。
要是正面相撞,说不定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身后的箱水母群快速逼近,逃生的窗口又被更大的危机堵着。
被前后夹击之下,沈逆用戒棍快速割墙。
墙面和楼体脱离的一瞬,她将手里那只用力掷向窗外的大型箱水母,随后用尽全力撞向墙面。
两只箱水母碰撞的瞬间,沈逆以坚固的墙当盾,消减了部分爆炸的威力,顺利冲出楼体。
大型的箱水母被同伴炸得半残不说,小型箱水母群依旧紧盯着沈逆,跟着她一起冲出来。
大型箱水母不知原本就因庞大的体积太过笨拙,还是被炸傻了,同伴冲来竟完全不躲。双方犹如两列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相撞,砰然爆响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直播大楼的墙体采用的是坚硬合金材料,本就能防腐防弹,箱水母的爆炸威力惊人,依旧炸碎了半面墙,也让沈逆失去了几息的意识。
再之后,就是边烬出现将她救下。
沈逆跟曾倾洛和第五阙说这番话的时候,无数的箱水母还在从另一边的天际游荡下来,锲而不舍地继续追击她。
沈逆将戒棍抛出去横扫,戒棍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圆弧,能扫碎几个箱水母是几个。
戒棍回到手中时一瞬间,高温烫破了鹿皮手套,沈逆“嘶”了一声,两只手倒了好几下才又拿稳。
天空中的箱水母有增无减,依旧在躁动着寻找目标。
曾倾洛用重剑斩了几只后,被近在咫尺的爆炸荡得她脑袋快要裂开。
近战兵器对付它们不是优选,她没怎么进行过射击训练,但眼下的情况自然是用远距离武器更方便。
从新装的左腿武器匣内抽出一把脉冲手枪,沈逆给她装的S级义体让她体验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先前第五阙都没能轻易追上她,此刻她还能轻松地在楼与楼之间毫不费劲地跳跃,敏捷地躲避箱水母的攻击,也能找到更好的射击位置,一枪打爆一只。
她察觉到了箱水母内核的异变,那是黑魔方带来的变化。
普通的箱水母只是有毒,而黑魔方能将它握在手里,拧出了惊人的爆破力。
黑魔方果然没死,它复活的速度越来越快……
冷风吹过冷汗森森的额头,曾倾洛握紧手中枪,迫使自己从惊惧中镇定回来。
深呼吸,再呼吸,眼神也慢慢变得凶狠。
她不可以害怕,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黑魔方。
无论黑魔方复活多少次,她都会继续变强,将这秽亵的邪种重新斩回地狱。
曾倾洛这头借助着S级义体杀得浑身发汗,那边第五阙越来越手忙脚乱。
她的长矛倒是能有效保持距离以防被炸伤。长矛在手中用力一转,弹射出旋涡般的光束更是能在眨眼间击碎十丈之外的目标。
第五阙拥有两个天赋,其中之一是S级的战斗天赋,但擅长近战,近战力在整个睦州无人能出其右。
可像箱水母群这种成群结队在空中游荡的生物却不是她最擅长应对的。
时间一长,原本就睡眠不足导致眼睛红肿的第五阙,视野更是被搅了到重影,眼花缭乱。
箱水母群的目的明确,就是冲着沈逆来的,但在受到别人攻击的时候也会反击。
甚至在内核能量即将耗尽时,就近吞噬拥有动力油的生命体。
箱水母群在空中成群结队地舞动,第五阙击碎的两只后,难受地揉眼睛。
一只箱水母突然改变轨迹,高速向她猛刺。
前一刻的舞动就像某种障眼法,第五阙被弄花的视觉一下子没能跟上急速的变化,危机忽然而至,她抬起胳膊硬挡,做好了一条手臂换回一命的准备。
箱水母的确在她面前爆炸,可当硝烟散去睁开眼,发现面前竖着一面玄色的伞。
她胳膊不仅还在,肩膀还被人搂住。
“这般丢人,别说你是我的副使。”
护她的人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很快撤开了手。
第五阙一下没站稳,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见是贺兰濯,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贺兰濯单手将伞合拢,一只箱水母再度扑来,她挥伞横斩,一道新月形的黑光如电般飞射,箱水母在空中被劈成两半,继而自爆成一团浓烟。
火光将贺兰濯面无表情的脸映红,她看向更远处。
“自然不是因为你。”
大大的笑容就要在第五阙脸庞上蔓延,贺兰濯都没回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张开五指扣住她的脸。
“安静。”贺兰濯的耳朵轻轻地颤动,“我听到了黑魔方拧动的声响。在那——”
她的伞尖指向远处一栋七层华楼。
华楼之中,边烬站在满地碎裂的木质桌椅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戏台上的女人。
这栋华楼是长安城西市有名的销金窟,知名的戏班子都会来这儿露脸,宽敞华丽的戏台如今被毁得面目全非。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年代还会有戏班子。”
戏台上的女人翘着腿,坐在一面巨大的赤色单皮鼓上,手里散漫地旋转着鼓槌,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官袍,只能从若隐若现的花纹中看出这是唐Pro帝国的服制,是七王和曾经的国师专属官服。
女人面容姣美,只可惜脸庞正中一道从左侧额头斜切直右侧下巴的巨大缝合口,如一只蛮横的蜈蚣,将她的笑容衬托得狰狞。
此人头戴幞头,肤色青中透紫,额头贴着一张怪异的黄色符纸。
符纸的本意或是想要镇些什么压些什么,但贴得歪歪斜斜匆匆忙忙般,随着女人不安分扭动的躯体还时不时被风刮起一角,将掉不掉的样子。结合那女人五官一直无处安放抽动的状态看来,似乎作用不大。
“戏是不可能唱的,也不知道会做什么买卖。”她阴阳怪气地笑一声道,“大概是这儿一贯的规矩,为了脸面,做脏事儿呢总要找个高雅的借口。”
边烬:“你是谁?”
秦无商“啧啧”两声,“宝贝,你我在弦昼国日夜相伴的日子都忘了么?竟问起我的名字。”
边烬平声道:“原来你就是秦无商。”
秦无商将鼓槌抱在怀里,情难自抑地红了脸,“我就说,宝贝怎么可能忘了我,我们可是在床榻上纠缠了上千个日夜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追着边烬从楼下上来的沈逆立即屏住了声息,没从暗处出来。
听到秦无商的话,握紧了手中的戒棍。
边烬:“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我们……”秦无商下句话刚刚开了一个头,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单皮鼓被整面抽烂。
动作极其敏捷地闪过这一鞭的秦无商倒挂在屋顶上,“哎?”了一声。
“怎么这么粗暴。”
边烬手中用的是又一次网购的临时武器。
当然,购买这条鞭子之前她也跟沈逆报备过。
沈逆索性以侯府的名义开了一个她们俩共用账号,一次性往里面存了一万白银,让边烬随便花。
这条鞭子会释放高压电脉冲,比先前那条被她抽烂的鞭子结实些。
边烬冷眼相对,讥讽道:“跑什么,不是想我么?”
沈逆在心内嗤笑。
边总都督逗弄对手的本领从不施展在自己妻子身上。
秦无商的动作很快,但分明及不上边烬。
沈逆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的天赋是S级的机械师,论速度肯定不可能躲得开边烬的进攻。
不知道边烬是不是顾及自己的脊柱,怕刚刚修复没几天的新脊柱又一次崩溃,让沈逆再熬几个大夜,所以一直收敛着,动作拘谨,一直没能真正抽中秦无商。
秦无商在屋顶荡着身子左闪右避,忽然看到边烬的破绽,立即盘旋而下,双臂变作两把寒光闪闪的刀刃,像捕食得蜘蛛,倒挂着落到她身后。
“宝贝,看来你的伤让你迟钝了很多呀——”
边烬回眸时还是冷眼,忽然那冷淡中渗入了一丝温柔,陌生的柔意让秦无商一怔。
边烬:“你还记得。”
秦无商自是奇怪她话中含义,下一刻,一根戒棍遽然而至,将她脑袋打得稀烂。
“当然记得。”
沈逆从黑暗中走来,明晃晃的戒棍在手中转了数圈,绽放着金属坚硬冷感的光泽,肮脏的血肉和脑浆被甩到墙上。
“当初这套为守护师门编排的阵法可是苦练了一整个三伏天,想忘都忘不了,何况我的记性还特别好。”
边烬笑了笑,没再说话。
又恢复到假双妻最熟悉的气氛。
沈逆看着边烬手中的鞭子,心中难免想着,如果她是边烬的敌人,或许两人都更有事可做。
收回不太正经的心思,沈逆正想说“弦昼一代女帝为何这么无用”时,边烬的神色陡然紧绷,右手闪电般捉向沈逆的脖颈。
一只箱水母不知何时游荡到沈逆的脖子上,就要贴上她肌肤的瞬间被边烬及时抓住。
沈逆身子僵硬,头也没动,只眼珠滑向颈侧。
很难想象要是箱水母在她没有任何改造和防护的脖子上爆炸,会有什么后果。
边烬握住箱水母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控制住了它的动作,却也不会压力过强导致它瞬间引爆。
正要将它抛出去,箱水母最强壮的五六根触须一同卷住边烬的右手,张开布满触须的囊状物,藏在其中的毒针猛然刺破手套,往边烬的手指和手背上扎。
边烬眉眼略紧了紧,沈逆道:“有毒!”
箱水母毒性极强,被它的毒刺刺中的话,普通人须臾间便会丧命!
这些箱水母被黑魔方拧出了爆炸的新属性,原本毒刺依旧藏在体内。
边烬处乱不惊,用力踢起一把椅子,椅子飞速撞碎了华楼的窗户。
她抚着沈逆的脑袋说了声“趴下”,而后左手呈手刀的姿势将箱水母削出了窗户,长鞭追出去将它甩得粉身碎骨,爆破声震耳欲聋。
整个过程快若闪电,不到半息。
两人同时发现,那只箱水母来自秦无商被打碎了脑袋的尸首。
少了脑袋的秦无商倒在地上,箱水母争先恐后从脖子断口游出来,她的尸身仿佛是承载箱水母的壳,一只又一只箱水母破壳而出,速度极快。
唱戏的场地再大也是个有限的空间,被数量如此庞大,会爆炸也带着毒刺的箱水母包围的话,会落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沈逆和边烬眼神相撞,没有说话也读懂了对方的想法,当机立断从七楼跳出去。
跃出的同时,边烬长鞭甩中对面高楼的外饰,将沈逆抱进怀中,两人紧紧搂在一起从高空荡下来。
落地之前边烬说:“那不是秦无商。”
沈逆好奇中带着刻意,“你很了解她。”
边烬被噎了一下。
她和秦无商那些荒谬的传闻她自己自然听过,不堪入耳。
污秽之言肯定也脏过沈逆的耳朵。
边烬还想说什么,忽然右手剧痛,一时间竟抓不住鞭子。
沈逆感觉到边烬脱力,距离地面还有一丈多的高度,沈逆身子一转反将边烬护到怀里,一身巨响中两人摔进一间花店。
花店早就被先前的爆炸炸得满地狼藉,无数可怜的鲜花变作一片焦黑,两人重重落下时倒成了保护的缓冲物。
烧焦的花瓣扬起,下面还有一片尚未彻底烧黑的碎花,冲击之下五彩斑斓的颜色被撞得喷至半空,再缓缓降在她们鲜血淋漓的身上。
鲜红与荒芜的碰撞,如同灰败的废土之中倔强昂扬起鲜活的生命。
沈逆勉强支起身子,脑袋昏沉,她听见南衙护卫队来了,丽景门的人也赶到现场。
窦璇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都清扫干净了。”
沈逆拢了拢神志,边烬手上的毒得立即清理出体内,不然有性命之忧。
边烬躺在她身下,散开的长发上落了几片粉色的花瓣,呼吸粗重,眼眸略涣散,已经有些中毒的症状。
沈逆立即要将边烬的毒吸出来,执了她的手腕,将破损的手套摘去。
摘去一个洁癖者隔绝外界的手套,宛若除去她的衣物。
沈逆被这种进犯师姐的肆意行为弄得呼吸沉了沉,却听边烬道:
“我……只是听说她会些邪术,所以猜测不是本人。我并不认识她。”
沈逆微怔。
闷葫芦虽然不会逗弄妻子,但中毒了也不忘向妻子继续解释的样子,意外的可爱。
沈逆没时间继续提什么秦无商秦有商,立即查看边烬的伤口。
边烬有战斗天赋在身,箱水母的毒针起码有上百根,但真正扎入她肌肤的只有两处。
一处在食指和中指指缝的位置,一处在手背的指骨上。
应该来得及,将毒直接吸出来是最直接最高效的清毒方式。
沈逆用舌将她双指分开,唇将食指压得弯折,滚烫的唇舌吮上伤口,将指缝全然包裹。
边烬本就因为剧毒昏沉无力,右手忽然被吮,湿热的舐弄感在指缝内蔓延。火热的软舌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皮肤,更有一种血液被不断往外嘬取的陌生刺痛。
普通的刺痛边烬全然不在乎,可这份痛觉来自沈逆的口唇,细细密密的酥麻感一层又一层,一趟又一趟,边烬终于受不住地哼呢。
“师妹……”
才吮了伤口几下,沈逆便发现边烬的身子在压抑地轻颤,手指指骨全红了,掌心又烫又软,唤她的声音也无力得像在低吟。
沈逆捏着她的指尖,心道,右手果然很敏感。
“师姐忍忍。”
说不上什么心态,大抵是为了转移心口那份疑虑和酸劲,吮咂的动作没停,反而带了些故意,从指腹舐进去,越弄越深,毒血倒是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看边烬一向清冷自若的桃花眼被她啃啮得失焦,甚至散出水光,沈逆坏心眼地在指骨上轻轻一咬。
“嗯。”边烬长腿难受地微弯,蹭在沈逆的腰际,喉咙深处发出极其克制的轻喘。
一个淡淡的牙印留在边烬的指骨上,沈逆抬起泛着红晕的脸,目光落在边烬红唇上许久,只想让她成为自己一人所有。
而后,在曾倾洛不合时宜的呼唤声中艰难地寻回了理智。
第24章
曾倾洛她们找到沈逆和边烬时,南衙护卫队和丽景门的人也跟着过来。
听见有人靠近,边烬抬手捏住沈逆后颈,嗓音还带着沉哑。
“停下。”
沈逆发亮的唇上沾着血,是方才吸出来的边烬体内的毒血。
边烬注意到她面上一片潮红,或许是因为吮伤吸血时多少误吞毒血,捏她的动作松开了些。
但她还在沈逆身下,二人长腿相缠,姿态颇为不雅。
边烬没什么力气,只能别开目光提醒沈逆道:“有人过来了。”
边烬从耳朵到脖子红得与她清清冷冷的语调完全相反,沈逆便知她在忍耐。
右手更是藏到了袖中。
手对于任何人类而言,都是接触外界频次最高的部位,边烬竟是右手敏感到这等地步……
奇异又让人想要欺负的体质。
并不知道边烬只对一人敏感的沈逆有些吃味。
嘴上说不认识秦无商,秦无商又为何知晓她这么私人的秘密?
连她这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师妹都不知道。
毒素已除,方才浑浑噩噩的晕眩感渐渐散去,边烬想从沈逆身下起来,却被沈逆搂住了腰身。
边烬被她这强硬的牵制拱得脑袋上扬,侧脸的肌肤紧密地贴在沈逆的脖子上。
沈逆脖子的曲线,肆意在边烬的肌肤上勾勒出专属于她的形状。
舒服的感受密密层层地在蹭动中亢奋地显现,边烬差一点又漏出声,紧咬着唇,腿软间已经被沈逆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边烬一惊,紧扣住沈逆的肩膀。
沈逆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南衙护卫队和丽景门的人身上,没看她。
“不能让李渃元知道你已经被我修复了,否则咱们这不安生的日子还得再添更多的麻烦。师姐不想现在就被抓到最高研发署强行破解记忆模块的话,就继续配合我,装会儿柔弱吧。”
知道装柔弱也在边烬的盲区,沈逆转回视线小声提醒她:
“你毒素刚除,假意在我怀里睡会儿就行。”
“你呢?”
“我?”
“你吸入了毒血?”
沈逆顿了一下,回道:“没有。”
沈逆确实没误吞毒血,只是吮血的亲密行为让她难以自控有了反应,才满面潮红。
边烬已经没法思考沈逆话中的逻辑,更不想让沈逆发现她此刻燥热到反常,一言不发地将脸埋进沈逆怀中。
柔软的地方被边烬没轻没重地蹭了一下,沈逆神色微微凝滞,有苦难言,迎着窦璇玑等人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忍着欲起的战栗感,稳稳抱着边烬,就要和曾倾洛等人一起离开。
“等一下。”
金吾卫队正将她们拦下。
“沈小侯君,今日之事因何而起尚不可知,但那些水母似乎都是冲着小侯君而来。此事还需小侯君跟下官回去调查。”
这队正年近四十,一口一个“小”侯君,语气和神态上说不上冒犯,但这个“小”字便是酸溜溜地在暗指她年少轻狂,德不配位。
沈逆的年纪是不大,但在北境也当过总都督,沾过血杀过人,眉眼冷起来还是很厉害。
“现在?”
这金吾卫队被她不咸不淡觑了一眼,心内惴惴,勉强笑着坚持道:
“时间紧迫,劳烦侯君了。”
曾倾洛用气音将极细微的话传到沈逆耳边。
“此人是魏王的人。”
魏王李褚和边烬有伤眼之仇,之后又被沈逆夺亲,闹了个大大的没脸。如今沈、边二人成亲休戚与共,李褚自然是想方设法挟细拿粗。
沈逆冷言:“的确劳烦。”
那队正被噎了一下,面色不太好看,正要再说,沈逆继续道:
“我夫人原本重伤未愈,如今又为救我雪上加霜。现下我要带她回去治伤。若她有什么闪失何人担待?你?你姓甚名谁,现在就告诉本侯。”
这队正虽被魏王差使又眼红沈逆年少得志,但到底是个小小九品官,被沈逆追问这一句的确有些吃不消。
心里正犯嘀咕,肩头被一只重重一拍。队正身子都被拍得一软,侧目一瞧,神色立即恭敬。
“将军!”
拍他的人正是金吾将军李司,南衙十六卫里唯二的女将军。
李司身量很高,常年在外执勤面色被晒成了小麦色,一双斜飞的羽玉眉洒脱上扬,星目红唇隽秀不凡。永远含笑的嘴角任她瞧谁都是一副戏谑琢磨的不屑。
“这话不能这么说吧,靖安侯。”
李司晃到沈逆身前。
“我们金吾卫也是职责在身,劳不劳烦的,都请靖安侯恕罪咯。”
李司这话说得更是轻佻。相比于九品队正,这位李司将军乃是正四品武将,南衙十六卫中掌管皇城治安的一把手,还姓李。即便这个“李”和李渃元的“李”隔着一层。
她不是长安李氏后人,而是洛阳郡王之女。李司幼时一直在洛阳养马郁郁不得志,后来自己跑到西北征战,在西北夺了一直犯境的岳国国主的首级回来献给李渃元。李渃元大喜,将其调任京中。李司精明骁勇,从中郎将到金吾将军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李司这番话分明是故意为难沈逆。
这李司掌管皇城守卫,金吾卫日夜在城中巡查,近万人都是她的眼线。若是和此人结下梁子,比李煽难对付,往后可有的烦。
两人正僵持着,一道清脆却带着冷意的女声从后传来。
“沈总监事为何还不去查查伤势?”
窦璇玑手里抓着一只炸得只剩半身的箱水母,放到房判撑开的口袋里,打算拿到最高研发署研究。
房判将口袋一束,窦璇玑眼神飘了过来。
“今日这些海里游的玩意突然出现在城中作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被什么操控,如今是何局面,那三个字又意味着什么。眼下城防乃是重中之重,耽误了城防会害多少人性命,你这狗命赔得起吗?”
窦璇玑自然不去骂金吾将军李司,只盯着那队正。
窦璇玑是丽景门女官,专门为天子办事,论官阶不过九品,但丽景门位轻权重,在城中行走向来肆无忌惮,文武百官都要忌惮三分,就怕落到她们手中。
虽没少在暗中骂她们,却也从没人愿意招惹,知晓她们可比金吾卫要难缠得多。
李司当然听出窦璇玑指桑骂槐,别有深意地凝视窦璇玑,似要将她的长相牢牢记下。片刻后,抬起手,示意金吾卫收兵。
房判在窦璇玑耳边轻声说:“就这么走了?”
下一刻,便见李司一脚踹向路过的一只狗。
“挡路的贱狗,别让我再遇上,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李司这声“贱狗”意有所指,暗嘲丽景门是狗仗人势。
房判亮出武器,被窦璇玑按了回去。
窦璇玑也不恼,和回眸狞笑一身阴气的李司对视,直到李司和金吾卫和其他南衙护卫队一同离开。
沈逆对窦璇玑道了声谢,窦璇玑没搭理她,转身就走。
窦璇玑也不喜欢沈逆,但上次沈逆那张不饶人的嘴帮她回怼了李煽,她记着,这次不过礼尚往来。
沈逆离开时对曾倾洛说:“华楼内有具尸体,帮我带回侯府。”
曾倾洛:“喏。”.
刚回到侯府,四下无人,没等沈逆开口边烬就从她怀中落地。
沈逆怕她毒素未清除干净,冒冒失失下地恐会摔着,手抬起来要护她。
“你的伤口还需……”
“我会自己处理。”边烬平平稳稳落地,去了卧房。
沈逆笑着收回尴尬的手。
别人家的双妻经历生死后情比金坚,我们家的双妻同生共死后换回一个铁石心肠。
也罢,这点伤不似脊柱,位置也不算太刁钻,师姐那粗糙的缝合技术也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
师姐手背上那个牙印,不知她看到没有,又能保留多久。
想起花铺内的那一幕,沈逆咬了咬自己的指骨,将滚烫的心思平复,打算将卧房让给边烬,自己去工作室待着.
诡异的箱水母袭京,几乎将整个新闻署夷为平地,甚至是在直播期间发生的事,不可能藏得住。
从长安到洛阳,整个帝国万维网都在热议箱水母从何而来,而沈逆却在研究手头这具焦尸。
曾倾洛找到了秦无商的尸首,将其装在货箱内,假意给沈逆送货,送入工作室内。
沈逆启开货箱,里面陈着一具焦尸,已经全然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曾倾洛:“华楼内就只有这一具尸首。”
“看上去有不少箱水母主动攻击了她,还是在她死后。这种毁尸灭迹的手法倒是半点都不怕人瞧出点异常来。也是没想到我有挖坟的爱好吧。”
沈逆拿来光学扫描镜仔细观察,焦尸肌肤上贴着一角没有完全烧尽的紫色布料,的确是那身旧官服。
“是她。”
曾倾洛:“她是?”
“弦昼国女帝,秦无商。”
显然这个答案超出曾倾洛的意料,“她?死了?”
“如果她是秦无商的话,那秦无商就死了。如果不是,那就没死。”
曾倾洛:……
沈逆很少说这种废话,可回味了一番,又觉得这句话中透着说不清的诡异。
“谢谢,辛苦了。”沈逆看曾倾洛神色紧绷,微笑着换了个话题,“腿用得如何?有没有受伤?”
“腿太厉害了,谢谢小师姐,我没受伤,不过第五姐姐和贺节度使好像都见了血。”
先前被金吾卫缠的那一下,沈逆都没来得及注意第五阙她们的状况。
“她们最近应该都在长安,回头我再去拜谢。”
“小师姐,你确定你想得起来去拜谢?”
曾倾洛对沈逆非常了解,沈逆只要扎进工作室,铁定不见人不回传信,什么时候将手头的事忙完了,什么时候她才会“重返人间”。
沈逆浮了浮双眉,“那倾洛要是有空,麻烦帮我跑一趟吧。”
曾倾洛笑得明媚可爱,“我就知道。喏——”
“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去看看大师姐就回去了。”
曾倾洛离开后,沈逆便整个人浸入工作室。
反正见师姐那冷淡的模样,肯定想自己待着,索性把整个寝屋让出来给师姐,她在哪儿都能凑付睡觉。
不过今夜她注定是睡不着了。
这个“秦无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实在太让她好奇。
作为一个机械师,好奇心是这个职业必备的最大优点,恐怕也是无法调和的缺点.
曾倾洛听万姑姑说边烬回房歇着了,担心她受了伤,打算到门口问一句。
若是无碍她便不打扰,要是有什么可帮忙的她也能搭把手。
刚唤了一声,卧房的门就开了。
边烬身上散发着梨花味的皂角香气,看上去精神还好,耳朵上贴了止血膏,双手戴了手套。
边烬说自己没什么事,曾倾洛道:“大师姐没事就好,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休息吧,我走了。”
边烬对同门一向和蔼,“不急,今日凶险,你也耗损不少体力,这儿有营养液,你喝完再走。”
曾倾洛半生颠沛流离,很少能感受到被疼爱。小师姐待她是好,但小师姐身上总有种与人的疏离感,再体贴也透着种客气。
大师姐不一样,大师姐时常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还有长辈的错觉。即便是错觉,心里也是温的。
若换做旁人曾倾洛不会进屋,可边烬像温暖的光源,让孤独的旅人本能地想靠近。
“那我就打扰啦。”
带着曾倾洛进屋,边烬打开橱柜,里面有一个专门储存营养液的内嵌式冰柜,一整排的营养液,按照功效从日常到强化排列。
沈逆先前说了,平时喝日常款就行,受伤的时候可以喝强化I型到强化III。
有些高品质的营养液的功效堪比药物,活血生肌,补充精力。
当时她还说:“当然,我希望这些强化型全部放置到过期你也没有机会用到,这意味着你终于有将我的劝告放在心上。”
想起沈逆少年老成总为她操心的表情,边烬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笑,又压了回去。
为曾倾洛挑选了一款强化I型营养液,曾倾洛喝了一口,“咦”了一声。
“居然是桂花味的哎,好喝。我还是第一次喝到桂花味的营养液。”
营养液也是边烬北征之后出现的新鲜玩意,边烬问她:“还有别的味道吗?”
“有,别的味道各有各的难喝,不是一股橡胶味就是聚乙二醇电解质那味,反正都很难入口。没想到加入桂花味这么好喝,以后我也试试看,感觉顺口很多。”
边烬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不仅有配药的桂花糖,连日常喝的营养液里也都是师妹体贴的心思。
曾倾洛一边喝一边看向东侧的博古架,看到被做成标本的冰蓝夜昙,“哇”了一声说:“做成标本好好看。”
边烬走到她身边,“是啊,它很美。谢谢。”
“谢谢?”曾倾洛不太明白边烬谢什么。
边烬:“不是你们送给我的么?”
送花那时沈逆闹了点小情绪,自己买的花不认,偏说是同僚买的。
边烬自然认为是工程司的人送的。
曾倾洛:“不是啊,这是小师姐特意买给你的。冰蓝夜昙鲜花罕见,还费了心劲才买到的。”
刘吉一事曾倾洛不确定沈逆有没有跟边烬说,她便保留了一些,没多这个嘴。
“是么……”
边烬真没想到。
那夜师妹买了花给她,她还闹了好一顿脾气。
恩将仇报了这些日子,师妹怎么就惯着她呢?
第25章
不得不说曾倾洛的确很了解沈逆。
沈逆研究“秦无商”那具焦尸研究得兴致勃勃,连续三天都睡在工作室里,自然是忘记了去探访第五阙和贺兰濯。
幸好有万能小助手曾倾洛帮她记着。
曾倾洛在外办事,要用银子的地方不胜枚举,沈逆当然不能让她自己掏腰包。
沈逆每个月都会定期往某个账户里存两千两银子,由曾倾洛掌管,随便她用,不够直接来说就行。
曾倾洛自己一个人过得很马虎,经常一碗汤饼对付一整天,沈逆这账户里的金山银山她从来不花在自己身上,说用在任务上就只用在任务上。沈逆也非常信任她从来不过问。
买了些最时兴的点心和疗伤款强效营养液,曾倾洛去客栈拜访的路上巧遇边烬。
两人在市集偶遇,曾倾洛见边烬从后巷子转出来,“咦”了一声叫住她。
“大师姐,你怎么在这?”
边烬手中挽着斗篷,贯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毛躁,额头上渗着一层细细的汗,甚至鞋都沾着一层污泥,很不像她的做派。
“今日沐休,我听说这儿有个关于北境十二州的拍卖会就来看看。”
说话间,边烬才意识到鞋上的沾污,不知何时粘上去的,从袖袋中拿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
多看看关于北境的事儿对恢复记忆肯定会有帮助,曾倾洛好奇问她:
“大师姐也想快点忆起那丢失的三年么?”
鞋擦净,沾了污迹的纸对折再对折,放入街角的废物箱中。
“自然。”
早一日回复记忆,盘绕在她和沈逆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想要借叛国罪找麻烦的人就能早一日肃清。
而且在她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隐忧。
沈逆没有明确的说过,但是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即便没有直接说出口,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边烬也能从拐弯抹角的只字片语中读出来。
沈逆不喜欢那个秦无商,更不喜欢边烬和秦无商纠缠的谣言。
失去记忆的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和秦无商有没有过关系,又有什么关系,是否像传闻中的那么不堪。
边烬从来不相信别人说的话,要确定的话,唯有恢复自身记忆这一个途径。
各种原因交织,丢失的记忆必须找回。
其实她今日身体不是很舒服。肩头和耳朵上的伤还是没有痛感,随便止血缝合了。
独睡又独行的日子里,一种不太熟悉的寂寞感如影随形,说不清道不明的燥。
但在万维网上看到关于北境拍卖会的消息,还是打算来看看。
或许出来走走,换换脑子有利于缓解这份燥热。
曾倾洛“嗯”了一声,有些担忧道:“可是,那三年或许不是很好的记忆吧。”
当初大理寺的确对边烬用了刑,但从她调查所知,以及沈逆隐约透露一点的细节可以断定,真正对边烬造成致命伤的,正是她丢失的那三年中发生的事。
肯定不好受。
边烬一旦恢复记忆,恐怕和重新走一趟地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肯定不会好。”边烬却道,“但那是我的一部分,它属于我,我就一定要找回来,无论好坏。”
曾倾洛心头蓦然被击中。
大师姐一直都有一份无所畏惧的魄力。
边烬看曾倾洛一个人拎着两个大袋子,里面装的物件沉甸甸的,问她要去哪。曾倾洛说完,边烬打算跟她一起去。
在她看来,箱水母和秦无商一同出现显然是狼狈为奸。为何偏偏追踪沈逆,或许是因为她与沈逆成婚,因为一些无聊的情感纠葛。
第五阙和贺兰濯因此受了伤,自然与她和沈逆相关。
沈逆还泡在工作室里,边烬也不愿打扰,论情论理边烬都得代表靖安侯府出面探望。
那两位睦州权要住在长安城热闹的东市,专门接待高官的帝国客栈中。
曾倾洛经常在帝国客栈附近办事,从未进来过,每每远望都觉得那是个堪比销金窟的地界。有边烬陪同曾倾洛自然愿意,即便露怯也不尴尬。
帝国客栈是唐pro帝国第一客栈,奇巧的高层华楼从百年前就屹立在长安城最醒目的位置。
十年前李渃元拨款,里里外外翻新过。外墙改用最尖端的仿生材料,模仿莲花叶片的超疏水性,无论暴雨还是大雪,墙体不沾半点风尘。即便是严重的雾霾天,它也依旧能保持扎眼的洁净和明亮,与周围年久失修灰扑扑的老旧屋舍格格不入。
帝国客栈显然在努力地维持着古国所剩无几的颜面。
两人提着礼品盒从大门口走进来,曾倾洛将拜帖交给机械向导。
向导小姐姐引着她们走到云梯前,对曾倾洛微笑道:
“云梯即将开门,请注意脚下。”
温柔漂亮又亲近的样子,弄的曾倾洛脸都红了。
曾倾洛挨近边烬,小小声嘀咕,“真逼真啊,好漂亮。”
“什么?”
边烬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机械向导身上,她很少会专门注意陌生人的容貌。
“就是这位机械人啊,和真人几乎一模一样。”
边烬“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也没去瞧。
云梯开了,里面站着两位身高臂长的大胡子,都穿着武官的官服。只不过这官服不是唐Pro的官服,而是臣国大役国所属。
这两人一双卧蚕眉颇为雄奇,鼻子也是如出一辙大的惊人,毛发过于旺盛,导致一张圆脸上除了浑圆的鼻子什么都看不见。
边烬最近重归万维网,在她失忆时错过的信息正一点点慢慢补回来。
最近大役国年轻的新王登极,不服唐Pro,抢了唐Pro几艘边境商船打伤商贾,以此为人质要挟重谈岁贡。甚至野心勃勃地打算独立。这两位武官当是最近大役访京谈判使团的成员。
机械向导微笑着对他们道:“一层到了,请……”
话还未说完,那两个大胡子武官从鼻子里呼出一阵浑浊的气流,粗暴地直接将机械向导撞开。
机械向导本身分量不轻,但对方明显是故意的,狠狠一撞让其整个后仰平摔在地。
机械人被恶意撞倒,后脑壳摔裂,淌出黑色的动力油,模样看上去可可怜怜,却还在提醒周围人:“受到意外攻击,请小心避开。受到意外攻击,请小心避开……”
边烬单手将机械人拎了起来,机械人转头对她微笑感谢:“谢谢您的帮助。”
边烬:“不用。”
边烬话音才落,方才那两个大胡子武官的大笑声从走廊那头传过来。
“从前只觉得对牛弹琴者可笑,没想到今日却见有人感激废铁,这唐Pro帝国果然名不虚传,卧虎藏龙,长见识了!”
这番话是用大役语说的,大役语属于小语种,他们料定了这里没人能听得懂。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传来清冷女声,用大役本国的语言,甚至是他们国家广为流传的一句谚语道:“人而无仁,何异于狗彘?”
那两个武官骤然回头,浓密的眉毛气得倒竖,一对豆大的眼睛这会儿倒是能看得分明。
个头稍矮的武将赤着面就要大踏步上前来,被同僚拉住。
同僚仔仔细细观察边烬的脸,在对方耳边说:“此人好像是边烬。”
两人神情俱是复杂间带着畏惧,相互低语一阵便离开了。
曾倾洛已经将机械向导的后脑勺装了回去,好奇道:“大师姐,你刚才说了什么,他们那么生气。”
边烬也觉得奇怪,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明显不是自己的母语,也不是她所知的其他三国语言,该是大役语才会激怒那武官。
可她从未去过的大役,更不会大役语言。
脑中一丝隐痛作祟,边烬蹙起眉心道:“只是一些不好听的话罢了,你不用知道为好。咱们上去吧。”
“好……”曾倾洛问机械向导,“你能自己回去维修吗?”
还怕向导听不懂,没想到向导回应着:“可以,谢谢你们。”
待向导离开,曾倾洛再去按云梯。
边烬的目光半晌才从向导的背影上收回。
如何能将其视为物件?明明那么像人。
走进云梯,直通三十层。
来到第五阙告知房号的房门前,曾倾洛道:“也不知道贺节度使的房间是哪间,我给她和第五姐姐一人准备了一份。”
边烬:“将礼物给第五女郎,让她帮忙转交也算心意到了。”
“好。”
曾倾洛敲了敲门,没人应。
“第五姐姐,是我,曾倾洛。我和我大师姐来看看你的伤。”
曾倾洛自报家门后,屋内细微的动响中带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想要再敲门的手悬停在半空,这一声只有更靠近门口的曾倾洛听到了。
怎么觉得那闷哼不像第五阙,倒像是贺节度使?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
第五阙披散着长发,整个人被潮湿的水汽笼罩着,看上去竟有些妩媚香软。她身上就裹着一件长长的寝衣,甚至连软带都没来得及系,手环在腰际,控制着不让寝衣散开。
第五阙看看曾倾洛,又瞧边烬,“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大师姐来看看你们的伤势。第五姐姐,你……没事吧?”
第五阙自己脸有多红自己清楚,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没事,就,屋内太热了。一会儿,我调一调,嗯。”
曾倾洛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衣领内,衣襟有个折起的角,正好能看到她脖颈深处有个非常新鲜的红痕。
曾倾洛看第五阙这奇怪的状态,以及拉着帘子黑魆魆的屋内暧昧的气氛,立即懂了。
一瞬间脸比第五阙还红,她速速把手中的礼品盒塞到第五阙怀里。
来的真不是时候!
“就是之前看你们受伤了,送一点营养液和特产过来,再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现在看来你们应该没事!”
第五阙抱着礼物盒道了谢,眯着眼睛笑道:“小倾洛,今天的确没空招待你们了。”
“不用招待,我们现在就走!”
“改天再请你们和沈逆吃饭……”
正要拉着边烬离开,边烬却抬起手递了一罐黑色的小药罐给第五阙。
“伤口还是要及时处理,这罐药活血生肌非常管用。”她目光十分坦然地落在第五阙的吻痕上,“可以一试。”
第五阙笑容僵硬地接了过来,“这,多谢了。”
曾倾洛:……
边烬立即察觉到不太对劲,意识到那好像不是伤,是暧昧的痕迹。
她对这种事的确很不敏锐,幸好见多了极致的窘境,此时也能立即消化,用一个笑容提醒第五阙快点关门。
“不多相扰,你们好好休息。”
第五阙合门走回屋中,将礼物盒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寝衣也懒得穿好,反正一会儿还会被脱掉。
寝衣落地,看着床上热汗未消的美人,继续从身后紧紧拥住,深吻。
贺兰濯“嗯”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说:“刚到了。”
第五阙将她搂得更紧,委委屈屈,“我还没呢……”
……
边烬去按云梯时,一直欲言又止的曾倾洛没忍住,悄悄问:“大师姐,你和小师姐是不是……是不是还未……”
“圆房”那两个字她也不好说出口。
方才发烫的耳朵已经降温了,边烬说:“刚才只是误会。”
她并不是对那种事一无所知,只是从不在意,有些陌生罢了。
方才的确是没识出来,以为是真的伤口……
曾倾洛环视周围,确定没人后忧心忡忡道:“我先前打听到魏王正在联合党羽弹劾小师姐,名头便是两日前你在新闻署前将小师姐推开一事,借题发挥指责你们双妻不睦,到现在还未真正圆房,是对天子的大不敬。此事我已经跟小师姐说了,本以为是无稽之谈,但……如果是真的,此番弹劾可大可小。你们还是提前做些防备为好。”
边烬听完后心里有些计较。
她和沈逆的确没有圆房,甚至时常属于分房睡的状态,可此事除了府中仆役谁又知晓?
小小的靖安侯府内也有细作,还专门盯着人家床榻之事。
该来的麻烦终究是来了,不过也好化解。
再来一出人前恩爱的好戏罢了。
不过此番李褚有备而来,恐怕不好轻易打发。
有什么可以作为恩爱的证物?
刚才第五阙脖颈深处的吻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已经过了用午膳的点钟,沈逆依旧还没从工作室里出来。
边烬假意活动筋骨,慢吞吞地走到沈逆工作室门口,隔音效果太好,里面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但依稀能看到沈逆的身影在里面起身、走动。
应该还在工作,听万姑姑说早膳就放凉了,才吃了两口。
边烬走到庖厨,看看菜色。
胡芹沈逆一向不爱吃的,菠菜能吃一点,但也得哄着才吃。最喜冬笋。
羊肉的膻味她吃不了,牛肉蘸辣油可以吃一大盘。
万姑姑端着食盘走到沈逆工作室前,发现边烬站在门边。
“夫人。”
万姑姑看一眼她手里也有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倒扣的保温盖。
“你给侯君做了吃的?”
边烬鼻尖有点儿发红,头顶和肩头落了不少雪。
“不是,我看今日菜色丰盛,正好路过此处,看她还在忙,就,想让她也尝尝。”
万姑姑看看雪地里一串又一串交叠在一起的脚印,也没拆穿她,温和笑问:
“那怎么不送进去?”
“她在忙。机械工程精深缜密,贸然进去的话怕扰乱了她的思绪。”
边烬原本想要进屋跟沈逆聊聊关于弹劾的事,以及应对之策。
可沈逆一直在忙碌,她进去打扰,还提什么假装恩爱留下痕迹之类的话,实在诞妄不经。
万姑姑:“侯君是忙,可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夫人的事。”
边烬抿了抿唇。
万姑姑轻敲屋门,问:“侯君,饿了吗?我们来给你送点吃食。”
“嗯……”沈逆毫无意义的回应从门后传出来。
万姑姑可太了解她了,一旦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无论旁人说何事,她都会礼貌性地回应一声,但周围发生了什么,别人又跟她说了些什么话,全然没有往脑子里去。
幸好不是在修复夫人,不然万姑姑才不敢来送吃食。
万姑姑:“我们进来咯。”
果不其然,沈逆还是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万姑姑推门进去,沈逆一手托腮正在思考着什么,一手慢条斯理地敲键盘,忽然眼眸清亮,改成双手快速敲击,双眼已经充血也浑然不知。
专门用膳的矮案堆满了各种资料和打印出来的3D模型,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边烬默默将矮案收拾好,一颗打印出来的“秦无商”脑袋被她推到角落。
万姑姑把两个托盘都置下,对沈逆道:“侯君,来吃点吧。”
“嗯……”
沈逆嘴上还是这么应着,手上的速度完全没停下来的趋势。
万姑姑笑盈盈地提醒她:“侯君,夫人给你送吃的来了。”
沈逆原本还在习惯性地“嗯”。
“嗯”到一半忽然醒转,调子往上扬,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回头看到边烬站在露出原本轮廓的矮案边。
万姑姑笑道:“果然只有夫人才能吸引侯君的注意力。侯君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垫垫肚子吧,可不能将身体弄坏了。”
沈逆看着边烬,说了声“好”。
边烬将最后一份文件分类摞好,没看沈逆,只听见她的声音。
是太累了吗?
边烬琢磨着这一声“好”的调调,原本清越的嗓音此刻变软变缓了。
有点乖乖的。
一阵沉默,万姑姑从这份安静里感受到她们正等待着独处,很识趣立即离开。
门合上,几日不见的双妻再次共处一室。
这间工作室边烬很少来,毕竟是维修过她的地方,多数的记忆都带着痛楚,以及……
边烬将目光从工作台的皮质环上收回来,想起明日就是约定好的七日一修的检修日。
她对沈逆说:“快吃吧。”
“嗯。”
沈逆打开保温盖,发现里面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色。
以及一个圆形的小盒子。
“这是?”
“眼药水。”
听到这三个字,沈逆发红的双眼中轻荡着意外的涟漪,纤长的手指捏着小巧的瓶身,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往上扬。
犹记小时候为了一个程序较劲熬夜的时候,手边也总是会突然多出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一些零食,有时候是一杯果汁,有时候则是一张纸条,遒秀的字迹带着不悦的提醒:“记得休息”。
默默的关怀一直如影随形,却一向尊重她,给她饱满的空间,从不轻易打扰。
原本想冷却一下过热的心境,刻意避了几日,再次见面时不仅没有变冷,反而有种被弹压后异样的高涨。
沈逆努力忽略跃跃欲试的心跳,将焦尸的数据输入自行开发的系统中,让系统自己去模拟更多可能性,随后拆开眼药水。
“我先滴一下。”
即便再年轻,连续多日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还是在沈逆身上留下了疲惫的痕迹。
抬头,拿眼药水往眼睛里滴的时候,手不自觉有些发抖。
这只边烬守着点拍回来的强效眼药水,没能准确无误滴入她的眼睛里,不是落在浓密的睫毛上,就是直接滴在了眼下。
依旧干涩的眼睛眨了眨,眼药水顺着脸庞滑落,加上她发红的眼眶,好似刚刚哭过般易碎。
边烬正想要拿出口脂和沈逆商议应对弹劾一事,被沈逆潮湿的双眼灼了一下,心里烫过一阵莫名的热意。
先把口脂藏回去,边烬接过眼药水。
“衣襟都弄湿了,我来给你滴。”
坐着的沈逆有点意外,仰着头将眼药水递给她。
边烬站着,弯腰想靠过来,但沈逆一双长腿即便弯折在椅面上,还是阻碍了两人贴合的距离,不太好操作。
沈逆本想张开双膝让她进来,又觉得这个姿势不雅,便挺了上身往前倾,尽量靠近边烬。
边烬见她从下往上望着自己,平日里聪慧的双眼此刻红红肿肿,像只迷途的小鹿。
眼药水在边烬的控制下,滴嘴对准沈逆的眼睛。
距离太近,沈逆呼吸有点快,疲软的身子被一呼一吸带着有些摇晃。
边烬不想滴到她脸上或者其他地方,便托住她的脸,将她脑袋稳稳固定住。
手套柔软的皮革包裹沈逆的半边脸,眼药水不偏不倚准确地滴入眼中。
即便做好了准备,但忽然而至的异物感还是让沈逆生理性轻颤,“嗯”的一声轻呢,不太舒服地闭上了眼。
纤长的睫毛被打湿,宛若美人垂泪,美人的脸还被边烬捧在掌心里。
边烬忽然意识到,眼前人是自己的妻子。
妻子的身份,本该发生更亲密的事。
特意戴上手套,就是为了阻断和沈逆触碰时产生的异样敏感。
可此刻明明隔着厚实的皮革,为什么边烬还是有种不受控制的溽热?
作者有话说:
第五阙:示范呢就示范这么多了,剩下来的你们自己领悟,记得回头保佑我阖族
第26章
沈逆睁开眼时,边烬也将手撤走了。
“好多了。”沈逆转动眼药水,看着,“这款很难买的,谢谢。”
沈逆粉粉的指尖捏着刚才还在边烬手里的眼药水,慢慢旋转,指腹直接贴上琉璃质地的瓶身,柔软地被弯折了,轻轻抚弄,把玩似的。
边烬没接这句话,只道:“舒服了就吃点东西吧。”
“好。”
不是错觉,今晚沈逆就是乖得有点过分。
连菠菜都不用哄着就主动吃掉了。
吃完饭沈逆去漱口,边烬的手指又一次在袖袋中慢慢抚着口脂,试探性问沈逆:
“听说那日我将你推出去的事儿被魏王的人看到了,他正结党聚群借机弹劾。”
沈逆用手绢拭干净沾水的唇,“你听倾洛说的?”
边烬将今日和曾倾洛一同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的事儿告知。
自然省略了误将吻痕当伤口的那段。
沈逆说:“这点小事本不想烦你。”
沈逆从记忆模块里提取一段影像,投影到幕布上。
“一个时辰前,李渃元召开了一次线上朝会,原本要去含华殿的,但她身体欠佳,便改到线上。魏王就是在这朝会上发难。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事,师姐且先看看。”
记忆投影以沈逆为视角,将她所见的记忆片段以影像的方式投放出来。
记忆模块里的影像当然非常私人。
即便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除非非常必要的时候,比如上次展示刘吉的死给李渃元,大多数人都不会想轻易给旁人看自己的记忆。即便展示,一般也只会向信任的、亲近的人展示。
沈逆记性很好,线上朝会从哪一刻开始都在她脑子里装着,随便一调取就是很准确入场的节点。
线上朝会是全息模拟的环境,沈逆上半身换了官服正了官帽,一本正经地投到线上朝堂。下半身则懒得换,就穿着寝裤靸着鞋,怎么舒适怎么来。
沈逆将整个工作室最舒服的沙发消毒,让边烬坐下。
投屏上众臣陆续进场,沈逆说:“这回黑魔方已经在京师腹地蔓延,板上钉钉。我主张制定护城计划后,对外公开。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有防御之力,起码也能提前准备,知道自己正陷入何等险境。但魏王一党称恐引起城中骚乱,主张瞒天昧地,暗中清扫黑魔方。”
“李渃元如何回应?”
“李渃元打算半遮半掩,私下放出一些风声,让百姓们自己捕风捉影,与此同时在暗中排查、清扫。”
边烬冷笑,“果然如此。”
沈逆继续说细节:“之前箱水母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聊一聊。师姐应该发现了,箱水母的状态和黑魔方脱不了关系。最初在长安城内出现疑似感染黑魔方的不是箱水母,而是一家花店的老板,姓刘名吉。我偶尔路过的时候正巧发现他诈尸异变。”
“花店”这两个字落入边烬的耳朵里,很容易推断出是沈逆买冰蓝夜昙的那家店。
沈逆还是没提冰蓝夜昙是她特意给边烬买的。
“这个刘吉是怎么携带黑魔方入了长安城,现在还未查清楚。不过李渃元已经同意屠了刘吉满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说到此处,沈逆发现边烬神色没什么变化。
为了让投影更清晰,沈逆特意关掉了顶灯。
黑暗的屋子里,投影冷光覆盖在边烬的脸庞上,让她看上去像罩了一层虚假的金属外壳。
边烬对李渃元的决断不予置评,沈逆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她略有惊讶。
沈逆道:“不过刘吉族人没死。今日一早他们被南衙护卫队押送出城,打算带到缓冲带无人区处决,半路被人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被人救走?刘吉一族获罪的有多少人?”
“五十三人。”
边烬思索着,“此事关系重大,南衙护卫队起码安排上百人押解,必定各个都是高手。何人能在南衙护卫队手中将数十人全部救走,还不留下痕迹?”
“是金吾卫锐锋营负责押解。锐锋营统共二百二十人,全部死在了北门西北十里地的缓冲带。锐锋营是金吾卫的精兵旅,能让他们全部阵亡的起码是龙级以上异兽。若不是异兽……”
沈逆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慢,“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边烬沉思的侧脸带着肃杀之气,沈逆暗暗凝望,直到被投影中李褚带着火气的声音打断。
李褚在全息含华殿中上前一步,对着帷帐之后李渃元虚幻的影子朗声道:
“南衙十六卫各支均为精锐之师,尤其是锐锋营,多年来肩负保卫皇城与百姓的重任,功勋卓著。然而即便是最精锐的士兵亦是血肉之躯,遭遇伏击时难免伤亡惨重。由此可见敌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或许和刘吉体内黑魔方由来相关。那黑魔方是从何途径入城,又是如何那么凑巧被发现,恳请圣上明察!”
李褚在“凑巧”这二字上下了重音。
语毕,他那双狼眼从作揖的双手上方,向沈逆射来一道犀利怨毒的目光。
投影是沈逆的视角,看着投影的边烬也被他这眼神盯了个正着。
边烬双眸眨了眨,“李褚为何如此焦躁?”
沈逆:……
原来师姐刚才也走神了。
沈逆道:“方才我道锐锋营内部有细作,是细作走漏了风声,导致刘吉一族被救走,激怒了李褚。”
边烬默了一息。
难怪李褚吹胡子瞪眼,沈逆这张嘴尽往人痛处上戳。
沈逆:“难道不明显吗?李褚联合党羽上疏主张抄斩刘吉满门,李渃元准奏后,人也是锐锋营自己秘密带走的。几时带走,又从何处离开,前往哪里,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如今折亡于野,被细作出卖最是合理。我好心提醒魏王,他却暗示黑魔方出现在长安城内与我有关,真是恩将仇报。”
边烬让她倒回去又看了一遍。
沈逆在朝堂上进言,一派端方不疾不徐,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冷睿。
而此刻向边烬复述时,个人情绪毫不掩饰,宛若来找师姐告状的。
外人恐怕不会知道,威震宇内的靖安侯沈逆,还会在师姐面前展现小孩心性。
李渃元身体不适,连投影都屏蔽了,只从全息帷帐之后传来虚弱的童声。
“咳……锐锋营折亡之事朕定会调查清楚,给魏王你一个交代。”
听到这句话,李褚作揖的双手微微颤了一下,连忙应道:
“谢,谢陛下。为陛下尽忠职守的锐锋营将士们在天之灵,以及他们的家属一定会感激陛下的。”
此刻投影画面产生了一个聚焦。
周围的景物都模糊了,唯有李褚发颤的双手格外清晰,说明当时沈逆的目光凝聚在这个细节上。
继而,焦点转移到李褚的面部,他垂下的双眸内的眼珠在不安地轻转。
投影之外,沈逆本人指骨弯折着,点了点自己的唇。
难怪大家都不喜公开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就连当时聚焦什么都展现得一清二楚,内心活动无处可藏,是挺让人不自在的。
边烬道:“李渃元一向不喜李褚在朝中营私植党,特别是他和南衙十二卫联系颇深。李褚被你激将这一下贸然辩解,倒是将自己和南衙十二卫同恶相济的关系展露到明面上。李渃元说要给他一个交代,他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想弥补为时已晚。师妹这招激将用得精妙。”
的确如边烬所说,沈逆不喜李褚,一有机会便暗中给他使绊子。
沈逆本不愿承认自己针对李褚,感觉“针对”一词都高抬了他。
是他自己愚蠢冒进,怪得了谁。
可边烬这么一夸,沈逆通体舒畅,将“精妙”这两个字稳稳接到心里。
投影中,沈逆的视线会时不时落在帷帐后的那团阴影上,似琢琢磨磨。
边烬:“师妹是否觉得此次锐锋营折亡太过蹊跷?”
沈逆轻轻颔首,“锐锋营的校尉是李褚一手提拔上来的,整个南衙十二卫中锐锋营和李褚走得最近,又最为骁勇。若我是李渃元,锐锋营便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要除,但不好明目张胆地除。押解刘吉阖族出城便是拔刺的好时机。或许,暗中诛杀锐锋营的正是李渃元的人。
“整个旅被灭,回头重组,再启用谁当校尉又整编谁入营,那就不是李褚说的算了。安插自己的心腹进入南衙十二卫,便能慢慢调查、瓦解李褚党羽。
“与此同时刘吉一族被控制,或生或死都不可能再出现到人前。李渃元捂住了刘吉阖家的嘴,再往外宣扬已经好好安置他们,仁帝的形象便更深入人心。得了好名声又能打压李褚一党,再利用李褚来与我相互制衡,一举数得。”
沈逆这番剖析淋漓尽致,边烬欣赏地默默凝眸。
沈逆:“接下来就是弹劾了。”
李褚被李渃元点的这一下惴惴不安,站在另一侧的某位绯袍高官使了个眼神过来,暗示他不要再在此事上纠缠。
李褚很快调整心绪,带头上疏弹劾沈逆。
借口便是沈逆对天子恩赐浑然不放在心上,与御赐的新婚妻子貌合神离,还在公开场合大打出手。这是对天子的藐视,实乃大不敬。若放任二女继续轻漫皇权,圣上颜面何在?长此以往上行下效,恶风必成。
李渃元长叹声从帷幕之后传来,继而幽然一问:“沈卿,你是否对这桩婚事不满?”
即便李渃元依旧是温吞的语势,沈逆也明白这一问的分量。
沈逆躬身正色应道:“陛下御赐良缘,微臣自然非常珍视。”
李渃元:“哦?你们尚未圆房,朕还以为你们对朕心怀不忿呢。”
边烬看向沈逆:“李渃元这话说的肯定,不像只是试探。”
沈逆:“毕竟你我常年在外征战,长安城内根基不稳。除了万姑姑,其他侍从都是李渃元赏赐的。这侯府内外恐怕早就被渗透如筛糠,芝麻大小的事儿都会被记录上陈。大婚那日洞房的闹剧也只能撑得一时,之后咱们相处的状态,明眼人一看便知。”
投影中沈逆矢口否认,李渃元强硬道:“朕听闻你与边烬余怨未了,可此婚是朕所赐,沈卿若是不将朕的颜面放在心上,也别怪朕无情。”
沈逆应喏,李渃元声音恢复了温和。
“你们既已成亲,双妻自当琴瑟调和。沈卿,朕不希望再听到你与边烬感情不睦的参劾。”
沈逆嘴上应承,不免觉得好笑。
当初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讨来的,向李渃元讨敕旨,不过是为了堵住李褚想要纳妾的龌龊心思而找来的借口。
更有“暗查”边烬“叛国罪”一事。
如今李渃元却将其当成敲打沈逆的筹码。
沈逆功高盖主,李褚拉帮结派,温吞的李渃元之前未对他们展露过獠牙,一直暗暗蛰伏,寻找良机,让沈逆和李褚相斗,相互制衡。
边烬看到此处也是一言难尽。
“我只是推了你一下,到他们这儿成了大打出手。”
沈逆口上说:“无稽之谈。”
心道,就是,你单方面家暴我,我才没有还手。
话都到这儿了,沈逆想问边烬当时为什么要突然将她推开。
同一时间,线上朝会结束,投影中沈逆的视野里恢复成了工作室,往椅背上一靠,目光下移,投向腰间蹀躞带上边烬为她织的人胜,还珍视地抚摸了一下。
边烬因为在和沈逆对话,注意力正好没在投影上.
沈逆立即退出投影,不让边烬看见。
好险,以后再也不把记忆模块的影像往外投了。
沈逆还在庆幸虚惊一场,边烬忽然靠近:“你有什么头绪?”
沈逆:“嗯?”
边烬眼里落着灯光染上的一道光痕,明亮清濯。
“关于弹劾。”
沈逆呼吸缓了一道,思考的时候指骨习惯性地压在唇下。
“李褚这次有备而来,恐怕轻易难敷衍。若是闹到御史台就更麻烦了。师姐你有什么计策?”
本以为边烬会为难,没想到她只思忖了很短的几息就拿了主意,对沈逆说:“借你口脂一用。”
沈逆:“口脂?”
为了方便起居不去打扰边烬,工作室里也置了一个镜奁。
沈逆要去拿口脂的时候,边烬道:“拿你平日最常用的那款樱粉色。”
沈逆打开镜奁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
师姐居然知道我最常用的颜色。
将那款樱粉口脂拿出来,扁圆形小小的一罐。
一回身,看边烬正在摘手套。
因为洁癖而常年包裹不见阳光的手净白修长。白玉般温润的一双素手,和厚实的黄棕色牛皮手套形成强烈的对比。灯光映在手背上,漫出一层水般的色泽。
边烬安静摘手套的动作让沈逆怔了一怔。
目光难以从她裸.露的手上移开。
“给我。”边烬向沈逆伸手要口脂。
伸来的还是右手。
沈逆将口脂递给她,脱离了手套的保护,她的手看上去脆弱易折,指尖轻转口脂的红盖,启开盖后双指并在一起,落在樱粉色的油脂上蘸了些颜色,随后对着镜子偏过头,双指贴在脖子处,留了两行浅浅的印记。
到此处沈逆算是明白她在做什么了。
“师姐这是要留下亲热的痕迹,好让旁人觉得咱们恩爱无间?”
被沈逆直白一问,边烬微微侧回眸,“不妥么?”
沈逆走近她身后,“不是不妥,而是用手指这样弄,不像吻痕,一看便是故意点上去的。”
边烬心道,还是师妹精通此道。
“那该如何?”
边烬看着镜中一前一后挨着的两人,一个清冷一个妩媚,明明中间隔着距离,却像暧昧地贴合在一起。
沈逆毫无邪念地直言,如上朝进言般肃然,“自然是留个真的印记,不易被识破。”
边烬沉默少顷,“我那处怕痒。”
沈逆也没觉得她真会答应,还挺感激她用怕痒做借口,而不是用洁癖。
“落在隐蔽的位置,即便假一些也无碍。”
“何处隐蔽?”
沈逆将口脂拿回来,也用双指去蘸了,随后放下口脂,往前一步。
身体靠近,饱满的曲线堪堪停在边烬蝴蝶骨之后。
体温隐隐约约往她的后背透,柔软的触感时不时地轻轻蹭过。
薄薄的一层距离消失无踪,禅茶和梨花香混合成了一种复杂的气味,专属于沈逆的香味。
“师姐,抬头。”
沈逆在她耳畔说的这句话,和一直想遗忘的梦中那两句“师姐,张开”“对,师姐很乖”莫名重叠。
边烬心头一阵热意翻涌,克制着呼吸不变粗重。
随后,镜子里的自己仰起了头。
细腻的曲线从严紧束着的衣襟里往上勾勒出不安蠕动的喉头。
这是一个暴露致命位置的危险动作,在战场上要是露出脖颈,意味着下一刻敌人就有可能置她于死地。
这个动作本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沈逆却还不太满意,想要一个角度。
边烬有些不解地往另外一边转,沈逆说不对,她又转回来。
“就是这,别动。”
怕再错过完美的角度,沈逆忽然抬手扣住了边烬的下巴,控制她的动作。
直接的接触让密密匝匝如针脚的热意,一点点从接触的肌肤处汇聚。
沈逆的注意力都在边烬的脖子上,没发现她眸色渐深,单薄的耳垂全然变作醺红。
同样是受制,这次的感受和上回在工作台上全然不同。
上次是羞恼,这回却是因为接触的面积实在太小,意识深海中产生了一个不满足的旋涡,刮得她空虚不堪,强忍着轻颤,不想被沈逆发现异样。
边烬确定,上次修复的过程中出现了某种未知的意外。
她对沈逆产生了独特的接触敏感。
沈逆对边烬身体的变化尚一无所知,手指从边烬脖颈下方穿行而上,口脂冰凉粘腻的质感抚上边烬的下颌,在下颌曲线隐蔽的内里留下一道擦痕。
蜻蜓点水般掠过,反而激起尾椎清晰的麻意。
边烬撑在檀木镜奁面上的手攥得更紧,掌心间是陌生的潮湿感。
沈逆的下巴悬在边烬肩头,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评价道:
“你一低头就能遮去大半,还不至于一点瞧不出来。半遮半闭,反而像真的。”
某处的窘境让边烬不适又羞耻,她努力拢回神志,原本想做的事还没做,但也无碍了。
她对沈逆道:“这样一来合该过关,我回去了。”
刚要离开,被沈逆勾住了腰带。
“师姐不给我留一个吗?”
边烬意外地回眸。
沈逆发红的指尖轻转手里的口脂小罐,原本低眸瞧着奁台,眼波流光婉转是勾人的媚意。
她轻轻侧过脸,香软的脖颈雪白无暇。
“我不怕痒。”
作者有话说:
就是要和高冷洁癖师姐勾勾又贴贴(2.0版)///
第27章
“我不怕痒。”
沈逆话中的意味很明显了。
口脂罐被纤纤细指,压回边烬手中。
小小的扁罐在她们手中来回推渡着,搅动着暗香。
暗香像筵席上暧昧的推杯换盏,也像春宵一刻的欲拒还迎。
沈逆面上无甚情绪,实则心内有只不安分的小兔,一直往她心窝里拱,拱得她又烫又痒。
即便早就告诫自己,她这师姐不修无情道更胜无情道,已经被拒绝过一次,没有再自取其辱的道理。
可偏偏听闻了那些若有似无的捕风捉影,很难不去想,扎在心头这尊永不往红尘中看一眼的清冷圣佛,竟有可能被谁沾湿了衣襟。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沾湿她的不能是我?
在边烬为了她不顾一切从到新闻署保护她,将她拥在怀中的那一刻,沈逆心头那只压抑许久的欲兽便嗅到了渴望已久的气息,死灰之下的执念于蓬勃的邪念中复苏。
再冷淡,再寡言,再控制着视线,危机时刻,她还是为她奋不顾身,还是紧紧将她抱住,舍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心头是一腔不甘的赌性,手握着筹码,就想赌一赌自己是否已经修炼得道,凭借着边烬放不下的情分,能够迷惑这尊无情神祇。
沈逆暂时不想去想自己是还喜欢边烬,亦或者是那份不忿淤堵在心久久难散。
此刻,她只想投一颗石,问问前路。
边烬没有立即应她的话,认同或拒绝都没有。
沉默的这几息,心跳像鼓点,一下下打在沈逆的心头。
随后,她看见边烬将口脂罐放到了镜奁上,脱手。
方才还燥热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密不透风的窒息感闷在沈逆心头。
就在她呼吸不畅之时,边烬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样事物。
和她口脂罐很像的另一罐。
“给你留痕迹,怎么能用你的。我惯用的颜色和你的还是有些差别。”
边烬慢悠悠地转开自己的口脂罐,为自己双唇补了一层薄薄的颜色,也没看沈逆,宛若画师在精心绘制自己传世之作。
沈逆没想到经常素颜的边烬会随身携带口脂罐。
的确有些差别。
沈逆的唇色是樱粉透亮的,边烬时常素颜,但若上妆,惯爱成熟的绛红。
沈逆这颗聪明的脑子难得转不过来,还未理清边烬的意思,边烬的红唇已经贴近沈逆刚刚“指导”过的相同位置。
只不过是撒娇般地耍个赖,即便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能逗弄师姐也算怡情悦性。
毕竟师姐从不逗弄妻子,这调弄风情的活儿自然落在沈逆的肩头。
她只想看边烬自己提出的决策要如何艰难敷衍过去,未承想,小小石子投出去,竟引来汹涌的潮水。
没有平淡的敷衍,只有忽然的靠近。
沈逆暗惊时往内倒抽一息,边烬的香味登时在她的鼻腔内蔓延,转眼间占据了整个胸腔,耳尖很快被那香味催热。
后腰抵在紫檀木的镜奁台边,以为边烬终于被她惹出了火气,懂得来戏弄她了。
谁知下一刻脖颈的皮肉发紧,滚烫的唇面当真紧紧吮上来。
或许是太少做这等事,上天遁地的边总都督居然没控制好力道,身子往前少扑,前倾得像失去重心。
沈逆以为她要摔跌,自己坐到了台面上,双手箍住边烬的腰肢,稳稳护着。
边烬其实暗中控制着平衡,被沈逆扣住了腰,以为下一刻就要将她拥入怀中。
想象中的紧拥并没有发生,原本自认妥当的力道因为这个小小的事故被打乱,吸吮的劲力拿捏失了分寸。
对情事本就一窍不通的边烬,竟硬生生地在沈逆脖子上咬了一口。
酥痒和微痛感轧过沈逆的肌肤,挤得她脖颈弯折。
无法想象师姐那双绝对纯净的唇齿正在对她做这等凡俗情事。
被吮弄得浑身滚烫之时,咬合感又倏然绞住她,沈逆“嗯”地漏了半声。
边烬知道自己这下下口重了,沈逆该疼了。
熟练地揽过沈逆的腰,从她腰间往上抚,抚到颈部再慢慢挲下来。
她的小阿摇,但凡受伤了,或者委屈了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她都是用相同的手法安抚。
抚过几道小阿摇就会笑了。
此刻没轻重自己将人咬疼了,边烬不自禁地用曾经的手法去安抚。
抚了几下,沈逆脸上笑意没有,倒是被她弄出了春色。
待那唇色沾稳,一个鲜红的吻痕烫牢后,边烬的唇没有留恋地抽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沈逆望着边烬的眼眸里还有些浑痴不解。
边烬见沈逆双颊潮红,镜中的自己也不遑多让,只道:“这成了罢?”
沈逆不知自己发出了个什么声音,边烬“嗯”了一下,说:“做戏做全套,情意盒也得假装用一用。我先去寝屋,你一会儿过来。”
沈逆又说了什么,依旧没入边烬的耳,也没去想为何两人同处一室又要去往同一处,还非得分开走,就推开工作室的门,迎着屋外冷丝丝的冻气快步而出。
离开得太过匆忙,连口脂罐和手套都忘了带。
院中,一名仆役正在修理廊间的暖灯,两位侍女将雪沫扫尽。
这漏了似的天终于在几场暴雪后见晴,大家都乐得出来暖暖僵冷了大半个正月的身子。
见边烬从远处走来,纷纷对她见礼。
一向和蔼的夫人今日有点儿怪,没应也没看她们,攥着氅衣迈着长腿一晃而过,转眼入了寝屋。
红袄小侍女好奇地伸了伸脖子,“夫人怎么了?被风吹了么,脸这般红。”
另一位手持竹帚的侍女忍不住发出“哎哟”的一声惊呼,用胳膊撞她,随即神秘兮兮地靠近小声说:“你这憨头憨脑的,别说傻话,笑得我肚子疼。你没看到夫人刚从侯君的工作室出来吗?两个人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了。双妻俩在房间里能干出些什么脸红心跳的事情来?”
红袄小侍女未经人事,被这么一提点恍然大悟,“噢”了一嗓子后捂住了发红的脸。
两人像两只小雀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悄悄话。
角落中正在捞池塘落叶的瘦高侍女抬起眼眸,左半边脸是黑色的金属义面,左眼深红中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瞳仁,这是廉价的义眼款式。黑色义眼变焦时会发出微弱的机械声,她暗暗窥向寝屋,用义眼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立即使用加密软件传送给某个高级别的私密账号。
边烬进了寝屋正要关门,却见自己一双手毫无保护,微怔后用脚将门踢上。
靠在门后,阖上双目。
所以,不止是被沈逆触碰,主动去触碰沈逆也会有同样的过激反应。
她只是想验证一下,没想到让自己更加局促。
只是验证一下。
她在心中再次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仿佛在对内心某个不可违抗的指令解释今天对沈逆的所作所为。
从窗口往后院的浴池里眺去,热气正蒸腾。
每日万姑姑都会命人打理浴池,因为侯君时常日夜颠倒,在工作室里一闷就是好几日,不知何时出来。虽说工作室内也有浴房,到底比不上这处宽敞的浴池。
每回“出关”,侯君第一要紧事就是去热泉中驱寒。万姑姑知道府上这二位女郎都喜洁,所以热泉时刻都保持着能立即浸浴的状态。
边烬很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粘腻不洁,只想快点沐浴洗净。
可一会儿师妹就要过来,看她莫名洗了澡会不会想歪?
即便怎么想,都不算歪了……
边烬踌躇了片刻,有一瞬想要晚些再洗,可洁癖正在作祟,无法顾及其他,立即浸入热泉之中。
工作室内。
电子屏幕上的光标像星辰般闪烁,宁谧的屋内唯有沈逆的心跳声在鼓噪。
懵怔的双眼里软软的,水光荡漾。
揪着衣襟敞开些口子,好让呼吸能畅快些。
压抑了几日避而不见,以为能压一压心潮。
结果心潮未熄不说,好一场始料未及的烈火烹油。
扶正镜奁,凑到镜前抬下巴,兴味盎然地观察边烬给她留下的吻痕。
最外围泛着淡红,中心部位已经深红近紫,小小一块,和师姐本人一样秀美可爱。
收回亢奋的心思,沈逆打算去寝屋了。
刚走两步觉得不太舒服,又慢慢坐回来。
还是先去浴池中泡一泡吧……回头带着一身沐浴后的香气和清爽去寝屋里找师姐才是上策。
若是到了寝屋,师姐想在她身上其他部位也留一些恩爱的证据,正好她干干净净桂馥兰香,洁癖的师姐便找不到顾忌之处,方便她直接动口。
没想到两人在浴池相遇。
热气氤氲间,边烬听到了有人过来的声响,一回眸见是沈逆。
沈逆已经在浴房内去了中衣,此刻冰天雪地就围了一条软毯。赤脚踏在热岩上,待要松毯,忽然听到那浓浓水汽中传来边烬的声音。
“师妹且慢。”
热气太浓,沈逆根本没发现浸在另一头的边烬。
熟悉的声音乍然出现,教她神志一散,险些直接坠入热泉之中。
人没掉进去,毯子到底是松了,堪堪落到饱满之下,被沈逆眼疾手快拎了回来。
这没见过日光的雪白身子在边烬的视野中一晃而过,凝脂般的润透。
边烬没见过哪个女人的素体,平生第一次瞧见还是这样的美态,心口酥酥痒痒的,像被乳猫的爪尖抓了一把。
知道师妹长大了,官袍之下的身材婀娜妖娆。
却还是第一次让她想到了“诱人”这个词。
沈逆干巴巴地说:“天气太冷,想来洗一洗,暖和暖和。”
边烬正愁找不到借口,还是师妹聪明,顺着她的话道:“我也是。”
沈逆一顿怔,心道,你最好是。
“那师姐你先洗。”
沈逆倒是想和她一起沐浴,就怕自己下去,这薄面皮的师姐挨不住同池沐浴的羞赧,洗到一半将自己赶起来,沈逆也不忍心。
紧裹着身子往浴房方向去时,沈逆还幻想着师姐会不会又喊住她。
不过这次师姐没如她所愿,没阻止她,反而认同地“嗯”了一声。
沈逆微笑闭眼,行罢。
临走时不忘说一句,“师姐当心,莫把痕迹洗了。”
边烬似用她的话用惯了,实在好用,又学着她说:“你也是。”
沈逆回眸,雾气中那张明艳的脸庞和乌黑的发丝沾了不少水汽,隽秀如诗,湿润如画。
“无妨。”她声调里带着毫不忌讳的甜媚,刻意教人心发软,“我这处的痕印牢得很。若是消了,师姐再帮我弄便是。”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计划通●u●
第28章
二人前后沐浴完毕,沈逆从热泉中起身,用柔软的毯子拭去身上的水迹。
厚实的冬日寝衣裹住身躯,骨肉被浸出舒服的热意,出了一层细汗。
这套寝衣也是婚前沈逆亲自选料、定款,差人手工做的。
与斗篷一样,和边烬是同款不同色。
她的是青莲紫,边烬是海棠红。
整衣是大面积的单色,没有明显的纹案,只有袖扣有两朵银丝暗线绣成的连理枝。
和斗篷上的图纹一致,低调又典雅。
双妻二人若是同桌共饮同时伸出手,这连理枝便很容易拼成一副完整的图案。
冬日寝衣是夹袄长衫,里面一根细腰带衔结,外面粗腰带固定,无论脱穿都很方便。
高个子如沈逆和边烬,长衣上身,飘逸若仙。
推开阔别几日的寝屋屋门,里面流荡着清新的梨花香。
边烬坐在床边背对门口,长至腰际的黑发半干,就这么随意地散着。
背影细细一条,斯文安静。
原本放在床边案几上用来妆点门面,实则只在新婚之夜被误开过一次的情意盒,如今终于又一次被临幸。
沈逆无声将边烬的口脂罐和牛皮手套放上案头,觑到她戴了一副新手套。
是沈逆从未见她戴过的黑色手套。
和防寒的牛皮手套相比,黑手套明显更轻薄、贴身。
套口正好卡在手腕最突出的那节骨头前,指骨和骨节在手套下若隐若现,优雅随意地伸展着的十指凭空又修长了许多。
沈逆的注意力跟着那双手落到了情意盒铜扣上。
铜扣被食指向上拨起,“咔哒”一声,锁扣完全展开。
边烬打开沉甸甸的木质盒盖,往盒中睃一眼,很快转回目光,望向沈逆,“该如何瞒天过海?”
假装恩爱这邪门小事从边烬那张正经的口中说出来,宛若要漏夜突袭敌营般危险肃然。
沈逆将最上方粉色包装的事物捏起,小小的扁状方形包装像市售零嘴般连成一长排。
七只连包,还有清晰的易撕线。
洞房当夜,边烬打开盒子的时候就看到过它,粉粉嫩嫩的包装,奇异的形状和上面流着汗冒着桃心的人脸表情,让她疑惑不解这是何物。
如今依旧不明所以。
边烬没去碰,只从沈逆身后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无论怎么用,肯定是做那事用的。
她好奇,但不想碰。
“相思套。”
沈逆拆下一只,随意抓了几翻后,再沿着易撕线撕开。
“相思套?”
边烬本能地重复那三个字,说完后很快从语义上知晓了它的作用,双唇紧抿回去。
颇为嫌恶。
可惜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沈逆偷偷瞧边烬的神色,心道,师姐连说出口的话都有洁癖的毛病,还是老样子,仿佛污秽的字也能脏了她的嘴。
这样一双澄净的嘴,方才居然在她脖子上胡作非为地吮着。
思绪有一瞬间被边烬吮她脖颈的记忆抽离。
沈逆的记忆太好,每一份酥麻、潮湿的感受,都驻扎在她脑子里,轻易就能唤醒。
沈逆定了定心神,那头边烬嫌弃着,偏偏又好奇。
“双妻之间,如何用得着它?”
纵使过往种种细节里藏着矛盾点,交错复杂,可沈逆听边烬疑惑,说明她对此道陌生,心情便是说不出的好。
“用得着。”
边烬脸已经给自己问红了,“用于何处?”
沈逆目光里带着意味深长,落到边烬的手上。
感受到沈逆的暗示,边烬心中一亮,明白了,眉心是折了又折,将手握成拳头,默默藏到身侧后方,坐在那儿都有些不安稳。
沈逆轻描淡写一语,“师姐是不是根本不知晓女子之间如何恩爱?”
被这么露骨一问,边烬冷言应她,“不行么?”
又使起了小性子。
沈逆意外地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边烬的小性子。
不用顾及什么和蔼周全的大师姐形象,也不用事事都了若指掌。
就在她面前展露真性情,唯有她能看见边烬逞性的可爱模样。
沈逆开心应了个“行”字后,将揉皱的相思套从包装内抖出来。
她也不想直接用手碰,抖落到床与案中间隐晦的缝隙里。
掉落的位置在床榻上不容易发现,收拾屋子的人还是很容易看到的。
边烬瞟过去,琢磨了一下便读懂沈逆的意图。
不丢在明面上,因为她们都不邋遢,不会随手乱丢东西。
落在不好察觉之地,反而像情难自抑后的失控和失察,更可信。
心中刚有夸赞她的想法,立即皱了眉。
师妹的聪颖真是面面俱到,这种事也很有经验。
正在忙碌的沈逆并不知晓边烬对她的腹诽。
沈逆之所以在床笫之事也游刃有余,真和边烬脱不了干系。
当初被边烬抛在师门那些年,苦学机械工程和兵法之余,冗长枯燥的夜里,沈逆时常泡在万维网上,没少看不正经的读物和影像,打发时光。
边烬一手将她带大,及笄之前与她谈论的是孔孟,读《诗经》《楚辞》,让她念的都是束身自好的清正之学。沈逆也有心在师姐面前表现的玉洁冰清,一派白圭无玷招人喜欢的好模样。
边烬离开师门后,沈逆一头扎进浑浊的网络,将边烬在意的纯粹清白染得五颜六色,颇有点被拒绝之后的破罐子破摔。
现在想想,当初的确是小孩心性,有点可笑。
也幸好误打误撞弄懂了一些事。
不然此时此刻,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又揉抓、拆开一包,拿一只用坏的电子笔将相思套从包装中勾出来,先把包装丢进距离床榻最近的渣斗内,再将它本体抛进去。
抛完之后沈逆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什么。
边烬:“怎么?”
“两个,够吗?”
边烬:“两个,不够?”
沈逆抬手比了个“二”。
“两个代表两次。”
边烬不是很想谈论这种话题,但眼下这是她们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
边烬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这个我能猜到。”
“所以一夜才两次,不太合理。”
边烬:……
又不能直接问她几次才合理。
有些事在别人身上合理,在沈逆身上未必。
一些思绪从边烬的脑中擦过,再开口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那你和你的恋人们都是几次,你就弄几个。”
沈逆被她堵了个正着,这思路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沈逆很诚恳道:“师姐,我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恋人。”
边烬:“哦,就当是吧。”
沈逆:……
当初说谈过几次恋爱的是自己,吻痕怎么弄她也更懂,遑论这会儿还在为边烬解答相思套的用处。
别说是边烬浑然不信,就是沈逆自己也觉得百口莫辩。
当初自己挖的坑,如今坑越来越深,填不上了。
沈逆再次尝试,“我真没有跟旁人恋爱过。当初是气话。”
边烬抬眸看她,“你不需哄我。现在没有恋人便好。”
沈逆:。
算了,先布置眼下。
也不知是气自己当初口不择言,争一些不必要的强好一些没道理的胜,还是怨边烬这颗榆木脑袋。
沈逆一口气将相思套拆了五六个,用同样的手法投到渣斗内。
边烬看那数量,皱眉道:“我用不了那么多。”
沈逆头也不回,“我用得了。”
边烬被噎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平静道:“师妹,你刚才已经拆了两个,现在又加上这么一堆,太过夸张了。若是布置完没人相信,怕是白忙一场。”
沈逆转身,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后,忽然往她面前走。
边烬坐在原处微动,仰头看沈逆。
沈逆单臂撑在她身边的床架上,“师姐,女人和女人可以一直做,做通宵都行。”
沈逆的话太直白,靠得也太近了,边烬没继续看她,将脸转开,藏起已经发烫发红的耳朵。
不想知道沈逆这方面的本事为什么这般大,更不想去想沈逆和谁欢爱到天明。
边烬平声道:“知道了,那便依你。”
沈逆见边烬好像不甚感兴趣,只能收回心思,看看这卧房里还有什么可以布置的。
边烬从情意盒里拿出一串银珠。
每颗银珠还不一般大,连成长长的一串,尾端包裹了一截粉色小羊皮,应该是方便拿握。
她不想去研究这玩意究竟该怎么使用,反正让它留下点使用过的痕迹就好。
边烬将中间的两颗小银珠捏得微微变形,再轻轻扯了一扯,连接银珠的线扯到有些松动,假意经常使用,然后放回情意盒中。
沈逆默默看着边烬这一系列操作,莫名腿软肚子痛。
折腾了半天,边烬说:“今日是沐休,市集人不少,别浪费了咱们的精心设计。”
说着点了点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沈逆沉默一息。
看来今天师姐是不会突然兴起,再在她其他地方也留下点痕迹了。
行罢,就当这澡是纯粹清洁。
沈逆赞同了边烬的提议,边烬去瞧沈逆的脖子。
脖子上的吻痕已经彻底变成一块紫色的印记,说沈逆的脖子是被刺了一剑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怀疑。
边烬以前只知道自己下手狠,没想到下嘴也没轻重。
听说在肌肤上留下吻痕需要用点力气,她已经控制过了,居然还是用力过猛。
沈逆的脖子比她在北境砍过的要娇嫩许多。
边烬:“你确定要顶着这痕迹出去招摇过市?”
沈逆心道,不是你提议的么?
不舍得让边烬的提议落到地上,顺着她的思路倡议。
“越多人看到越好,不然我们为何要折腾这番?”
边烬没反对的理由,两人换了外衣准备出门。
出门前沈逆想了想,装了杯水过来,正要往床上浇。
边烬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更直接点的证据。我沐浴之前就支开万姑姑去市集采买了,一会儿我会让侍女进来收拾屋子,换换床褥。无论细作是谁,肯定会传到细作的耳朵里。”
经过这大半个时辰的熏陶,边烬已经能很快理解沈逆的意思。
边烬:“可是刚被弹劾就做得这样多,不明显吗?”
沈逆耸耸肩,“我们只是要留下证据堵住魏王等人的口舌罢了。自然是越明显越好。”
边烬“嗯”了一声。
沈逆见她同意,就要泼洒。
边烬说:“泼在你睡的那侧。”
沈逆:……
作者有话说:
沈逆:怎么给自己挖这么多坑(宽面条泪
第29章
沈逆将水洒了一些在自己睡的那侧,边烬系着斗篷软带的时候还在悄悄留意她的操作。
竟洒了半杯下去,边烬心道,弄这么多?
原本想问,话到嘴边过了一遍,没出口。
算了,不想知道。
沈逆的操作还没完。
洒完半杯水后,用吹头发的吹风机将刚才弄湿的地方吹得半干,再弄皱一些,营造有人在上面又躺又碾的效果。
最后把剩下的半杯水洒到了边烬那侧。
边烬:……
沈逆:“咱们这么恩爱,难道凑不出一杯水的分量吗?”
“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沈逆慢悠悠地穿斗篷,“看你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
“我没有想知道。”
沈逆一边应着“那算我多嘴”,一边从窗帘缝隙往外看。
有个侍女蹲在院角,将花圃中被雪压烂的植被换走,种上新的植株。
从沈逆进屋起这人就蹲在那儿,几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点活还慢吞吞的没干完。
那植株插得歪歪斜斜,全部挤到一块儿,别说长成之后必定颠颠倒倒的难看,就这密密匝匝的间距恐怕都无法成活。
这样的园艺技术,还能混到侯府当差,李渃元在派她们来监视之前都没进行侍从该有的岗前培训?
前阵子各种事情实在太忙,加上注意力都在边烬的状况和黑魔方上,沈逆的确没精力一一观察。
加了这么久的班,是时候清扫一下居所的灰尘了。
边烬推开寝屋的门,蹲在院角干活的侍女听到了身后主卧传来的动静,那两个人应该要出来了。
她抬起脸,红黑色的义眼从眼眶里慢慢往外突,向后方微微旋转,用耳朵当做掩体,正好能看到边烬和沈逆敞开的屋门。
她知道院子在不久前刚装了高清摄像头,可她窥视的举动非常隐蔽,且算好了夹角,就算高清摄像头也未必能捕捉到她的举动。
隐蔽的监视镜头对准了主角。
边烬低头假意掸斗篷,掩住了双唇,不让人能读出她的唇语,边掸边说:“她在拍摄我们。”
沈逆也发现了,“哎呀”一声,刻意踢到了门槛,整个人往边烬的怀中倒去。
边烬没想到沈逆会这么做,下意识扶住。
已经猜到师妹又要使坏,可当沈逆真的扑进她怀里,依旧弄得她一恍惚。
沈逆双臂交叉在边烬的腰间,往她怀里贴,像只恋主的猫。
撒娇撒得非常刻意,沈逆确定边烬能知道自己的意图,但旁人不了解她,未必看得出有演戏的痕迹。
边烬知道她使坏是一回事,从未见过她这番妩媚动人的模样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她的恋人面前,也会展现这样的情态吗?
忽然蹿升的陌生占有欲,让她心内漫过一层清晰的酸意。
沈逆轻轻抱了一下,随后就准备撒开手。
忽然肩头被搂住。
沈逆思绪一顿。
她的确是想耍个坏心眼,看看冷淡的师姐被缠住的时候被露出什么表情。
没想到……
边烬看向远处,只说:“既然是恩爱双妻,总不能把你丢出去。”
所以她现在搂着腿软的沈逆,合情合理。
沈逆没再说话,乐得让边烬抱。
两人就这样迎着歆慕的目光,横穿侯府。
坐入马车的过程中,沈逆在思考一件事。
师姐当真这么严谨,管杀管埋。
还是有什么旁的情绪?
进了马车,车厢一合,沈逆还维持着被她抱着的姿势。
边烬看向怀中人贴在自己胸前的姿态,俯视的角度让她的五官也产生了一点变化,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曾经这样哄着沈逆在怀中入睡,不知多少个日夜。
那时她是沈逆的全世界,沈逆也是她刀尖舔血的人生里,支撑她一定要活着回家的最大牵挂。
一晃多少年。
今夕何夕。
沈逆本来还想再赖在边烬怀里一直到集市。
边烬却发话了,“自己坐。”
沈逆只能坐好,若无其事地翘起腿,打开电子表投了个自拍镜头出来,拉到自己这侧,对着车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美美自拍。
边烬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用眼角瞟了她一眼说:“你好像拍到我了。”
“我故意的。”
沈逆看了一下,刚才拍的三张照片里,她的脸是画面的主体,边烬那张清冷的侧脸在角落里,若隐若现。
要不是边烬得到沈逆本人的回答,可能真的会以为她是在自拍的时候不小心拍到了身后人。
沈逆要的就是这种不经意拍到的效果,三张里面选了边烬正好默默看过来的那张,编辑了一行字:
【难得放晴,与夫人同游。】
随后手指一动,发送出去。
边烬:“你把照片发到什么地方?”
“万维网上年轻人最喜欢去的社区。之前内廷帮我开的官方账号,鼓励我多多发一些日常消息,和百姓们互动,塑造和蔼可亲又可靠的总监事形象,同时还能拉近与百姓的距离。作用大概和通天火轮一致,都是兴国安邦的手段吧。”
“结果你没用来给自己塑造良好形象,反而用来传播恩爱的细节。”边烬淡笑,“太荒唐了。”
沈逆:“别人盯着咱们床帏,监督咱们欢不欢爱就不荒唐吗?”
“咱们欢不欢爱”这半句话让边烬有点走神,没应她。
马车自动行驶到东市泊马场时,沈逆那条动态下面已经涌进来大几千的留言。
这算是她俩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一齐露面,百姓们最是喜欢吃瓜看戏,对这场轰动帝国的婚事不可能不好奇。
大部分人都在惊讶,难得的好天气,靖安侯居然会和指婚的妻子一同出游?莫非两人关系并不像传闻般恶劣?
照片里的沈逆美艳妩媚中带着可爱,背景里的边烬依旧和她曾经少数几次露面时一样的冷感十足,看向沈逆虽不带笑,眼神里莫名有种宠溺。
这还不是天仙配?
沈逆下车时快速刷了一下评论。
正襟危坐的边烬眼神好使,看到了“宠溺”,“天仙配”这几个字,很快收回目光,心里星星点点浮起些奇怪的滋味,有点开心。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今日天气晴好,东市作为京城两大集市之一,没有想象中的热闹。
大概是关于黑魔方似是而非的传言,已经在李渃元的认可下往外散播。
箱水母在万维网上造成了一时的巨震,内廷官方出来辟谣,说那是敌国的恐怖组织投放的炸弹,与黑魔方无关。
可是网络上有大量近距离接触水母的视频和图片。
视频里能够清晰看到,半透明的箱水母体内的内核在不安地抖动。
和感染了黑魔方病毒的玉璧一模一样。
会造成恐慌的言论大部分已经被禁止传播,但是还有小部分长时间滞留在万维网上,并且顺利流传到了民间。
内廷想要封禁的,从来都不可能有留存的余地。
同样,如果内廷想要推波助澜,让某件事情突然爆发,或者在暗中慢慢发酵,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沈逆见路上行人已经没有上元节那日的欢愉,再次变得疑神疑鬼,行色匆匆,街道冷清萧条。
“人这么少,看来咱们这出恩爱的传播效果有限了。”沈逆颇为遗憾。
边烬安慰她:“没事,你已经大肆传播过了。”
沈逆:……
街道上冷清的另一个原因,一大半的人都被公告牌吸引过去。
公告牌坐落在市集最醒目的入口处,是一个边长三丈的大型立方体,四面都是屏幕,只要经过东市门口一定能看见公告牌。
公告牌常年被商贾广告、政府通知和通缉悬赏所占据。
此刻的公告牌上正刊登一张巨额悬赏。
通缉犯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因为速度太快,高速摄像头都没能追上那人的动作,活生生拍下变形的轮廓。
【缉拿要犯悬赏榜】
法者,立国之本也。法立,有犯而必施。大唐盛世,天网恢恢,今有要犯以身试法,特发此榜,悬赏缉拿。
名字:未知
性别:未知
年龄:二十至四十岁
体貌特征:一身夜行衣,身量五尺七寸至七尺之间,疑似具有高等级战斗天赋。
罪行简述:杀害金吾卫锐锋营二百二十人于北门西北十里的缓冲带无人区内,后往城内方向逃遁无踪。不排除已经混迹城中。
朕闻之震怒,特下旨悬赏缉拿。凡能提供恶匪行踪线索者,赏银百两;能生擒恶匪归案者,赏千金,封爵赐地。若有线索隐匿不报、私藏恶匪或通风报信者,与恶匪同罪论处。
望广大百姓齐心协力,共助朝廷缉拿恶匪,护我大唐法纪,共创盛世太平。
此榜自发之日起长期有效。
钦此。
李渃元
贞观廿二年元月二十一
别家皇帝都是御笔亲书,李渃元大抵是对自己一手难看的字迹心中有数,用了打印稿,就最后自己的名字是亲笔写的。写得和她那张稚嫩的脸一样,横平竖直,幼稚可笑。
沈逆在边烬耳边嗤笑一声。
“什么都没看清就发布悬赏,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边烬听她口无遮拦也觉得有趣,嘴角微弯时,身后传来一记冷哼。
“靖安侯要是无所事事只会信口开河,不若去抓抓匪类,也算是为长安百姓安危做一点贡献。”
沈逆和边烬同时往后瞧,是丽景门的窦璇玑和房判。
沈逆“咦”了一声,“几日不见,窦女郎房女郎怎生这副模样。”
她的语气是阴阳怪气了一点,可说的也是实话。
窦璇玑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憔悴了两圈,发髻上还沾着一片不知从哪儿带回来的新鲜树叶。
房判戴着帷帽看不到双眼,但那帷帽上一大片泥水喷溅的痕迹格外醒目。
本该挺括的丽景门官服潮湿褶皱,两个人的确可以称一句“狼狈不堪”。
窦璇玑刚才那不大不小的一声吸足了周遭的眼神。
原本被悬赏榜抓去注意力的百姓们,听到“靖安侯”的名号,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真的是前些日子刚在新闻署露面的靖安侯,本人比屏幕上看着还要动人几分。
与她同行的自然就是御赐的妻子边烬。
原来刚才在网上发的照片不是做做样子,还真携手出来约会了。
周围人暗暗投来打量的目光,“好配好配”这个词时不时蹦进边烬耳朵里,生生将她耳朵给说红了。
窦璇玑听沈逆还敢问她怎么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黑魔方骤然降临京师,天子命丽景门全力协助南衙十二卫暗中排查城内是否还有黑魔方活动的迹象。务必做到地毯式扫荡,挨门逐户搜捡,不可有任何错漏遗留。
南衙十二卫有万人之多,丽景门也有百人,加在一起人数已不算少。可南衙十二卫的职责是拱卫京师,侍从天子,守卫皇宫,不可能全部调拨去排查黑魔方。
更何况,即便南衙十二卫的人数再多一倍,坐拥两千多万人口的超级京师依旧复杂难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完的。
原本李渃元给她们一个月时间,谁承想沈逆连夜一份奏疏递上去,说要调用最高研发署的星河铬素,在原本的城防位置燃起一片临时防护墙,暂时将黑魔方困在城内,迅速扫荡扼杀,以免它逃到城防之外。若是逃走,再伺机暗中潜入,当真防不胜防。
李渃元否了沈逆想要公开黑魔方的提议在先,这回不好再驳。
而且她说得在理,一个月时间太长了,不知还会死伤多少。
李煽听闻沈逆居然惦记上了她的星河铬素,连夜上奏,痛心疾首说最高研发署的星河铬素少之又少,极其珍贵,是她当年冒着生命危险去采集回来的,不能都给了沈逆,否则往后重要研究无法进行。
李煽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把沈逆堵在最高研发署的门外,恐怕现在城防的地基已经建好。
是她耽误了进度,如今再对上沈逆,强硬不起来。
沈逆知道李煽理亏,便得寸进尺跟她讨价还价,顺利讨了五斤,几乎掏走总量的四分之三,统共够临时防护墙烧上七日。
李渃元那头也将一个月的期限缩短到七日。
令出惟行,窦璇玑和房判已经连续三日没有睡觉了。
再冷酷的死士也扛不住不眠不休,再这样下去得过载而亡。
整个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不少人对沈逆恨得牙痒。
窦璇玑先前对沈逆那一丢丢好感,也在这神劳形瘁的三日里消磨得半点不剩。
可沈逆的提议又是为了京师百姓安危着想,别说是窦璇玑,就是丽景门门主都没二话。
此刻见到这只浑身心眼的臭狐狸,窦璇玑懒得搭理,也知自己根本说不过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嘴,何必自取其辱。
今天还有半个坊要查勘,只留下“拜你所赐”四个字后便和房判一同离开。
边烬好奇,“为什么她说拜你所赐?”
沈逆就将自己呈文之事说了。
边烬:“……希望今日在市集上别遇到永王。”
沈逆目光从悬赏榜上“或有高等级战斗天赋”几个字上收回。
“放心,她老人家现在一定在研发署里忙得焦头烂额呢。”
两人随意在市集逛逛,再去旁边的古玩市集溜达溜达,今日的“恩爱”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走着,边烬脚步快得像是要去刺探敌情。
沈逆无奈地向她后背唤了一声:“夫人。”
边烬听到这个称呼就像接收到某种指令,顿时意识到自己太习惯独自行动,还没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人,走快了。
缓下脚步,和沈逆并肩同行。
迎面走来一对双妻。
那二人穿着同款襦裙,十指相扣耳鬓厮磨,恩爱非常。
相比之下,沈逆和边烬中间还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就像两个不小心走到一起,下一息就会分道扬镳的陌生人。
沈逆的手落进边烬的余光里。
边烬的指尖动了动。
戴着手套触碰的话,应该不会太难熬吧。
正在犹豫要不要牵上去的时候,沈逆先一步握住她。
暖意从掌心蔓延,边烬被她这一牵,中间的距离登时消失无踪。
目光从浮云落到树梢,再从一颗颗行人的脑袋转到屋顶,走得慢了才发现,这些年长安城还是有些变化的。
她和沈逆就像最最寻常的伴侣,于温暖的午后,无所事事地穿行在一条条窄巷中,共同虚度着一段拥有彼此的时光。
路过一间古玩店,本来没打算进去,那老板“哟”了一声,脑袋从屋子里探出来,对边烬道:
“这位女郎,说来也巧,我后来又找到一个同款!不要来看看?”
沈逆看向边烬。
边烬都快忘了那颗想送给沈逆却没能送成的水晶球,不自在地说:“不用了。”
大概是这些日子生意实在太不好做,被拒绝了老板还在极力推销。
“和上次你买的那个是同款,还是全新的。你不是说要送给妻子,找了很久么?这款肯定更合你妻子的意。”
边烬还待再拒,沈逆先一步进了店,“看看我的礼物去。”
边烬暗中握了一下拳,有些懊恼地跟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逆逆:就要就要!
师姐:哎……-
法立,有犯而必施——王勃《上刘右相书》
第30章
老板热情地展示手里的水晶球,笑盈盈道:
“看,没有任何瑕疵,包装都还在,保证是全新的。真是凑巧了,原本这款水晶球早就停产,上回您过来的时候那么想要,结果只有颗不成对的。老话说好事那得成双,形单影只的多不吉利。前两天我冒死跑了一趟兰陵,在那儿刨了间老仓库,亏我眼尖,还真被我发现了另外一颗,和您之前买的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对。多有缘分呐!”
即便老板为了生计没什么时间关注时政,此刻也看出来这位俏美女郎就是老顾客的妻子,便越过边烬,直接将水晶球递给了妻子。
沈逆拆开包装,看到水晶球的那刻,心头蓦然一震。
水晶球的小小世界里,白砂如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飘落在小小的茅屋上。
茅屋院内的一家三口面容模糊,在一起劈柴生火,相依相偎其乐融融。
沈逆静静地看着水晶球里的景象半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她开蒙之后便知道自己无父无母,是边烬从险恶的西极峰捡回来的。
随着年龄一点点长大,还是个稚童的沈逆明显早慧。
同龄孩子还在尿床夜啼,她已经开始思索自己身世之谜。
沈逆问边烬:“师姐,我耶娘是不要我了吗?为何会将我丢了?”
边烬不会安慰人的性子自小就可见一斑,面对沈逆的提问冥思苦想,最后道:“他们或许不是不要你,可能和我耶娘一样,都过世了。”
沈逆“噢”了一声,失落之意没有任何缓解,连续两日漂亮的小脸上不见笑容。
用膳时给她免了菠菜,依旧愁眉不展。
边烬想着找个小玩意让她开心点,特意求师尊开了山门,跑了十几里路到最近的几个镇上转悠了大半日,总算找到一件师妹或许会喜欢的。
果然,小沈逆收到水晶球之后抱着看了好久,连晚膳都没惦记。
沈逆指着水晶球问边烬:“师姐,你说,如果我耶娘还在世的话,会和他们一样,时常将我带在身边吗?”
惹小师妹难过了一次,这次边烬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哄她。
“这是当然,你这般冰雪可爱,肯定会将你当做宝贝,捧在手心好好护着。”
沈逆开心地笑了笑,明亮的双眼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师姐你真好,说这些话让我开心。我不难过了,真的。无论耶娘是不在了还是真的不要我,我现在有师姐。师姐永远将我带在身边就好啦。”
那时她们俩天真烂漫,没有隔阂没有欲念,唯有乱世相依的纯粹。
是谁打破温馨的平衡,渴望更多,沈逆当然也记得。
边烬心里有没有真的厌过她,她不知晓。
但那颗当初因拒而狠心留在师门没有带走的水晶球已经尘封,不知去向。
如今,丢失的温暖又被边烬重拾。
边烬偷偷去瞧沈逆的侧脸。
见她眼眶有点发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些湿意,便立即转开了视线。
视线是移开了,嘴角的笑意却隐隐约约往上扬。
沈逆瞧着手里的水晶球,怎么瞧怎么喜欢。
小小的玩物很古早很简单,与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那些日新月异的玩意没法比。
别说沈逆见过太多刺激和怪异,就是她自己随手一造,也能造出个能在市场上卖爆的玩具。
可她就是很想要这份笨拙的宠爱。
沈逆问边烬:“我可以拥有它吗?”
沈逆那双期待的眼睛少了熟悉的狡黠,像只没有任何坏心思的纯纯小狗,等待边烬点头的小宠。
边烬无法拒绝这样的沈逆。
“可以。本来就是想买给你的。”
老板顺利做成了这单生意,喜笑颜开,将水晶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好,递给沈逆。
沈逆道了谢,和边烬并肩走出古玩店。
夕阳西斜,火烧一般的红霞铺满整个天际,巷子里陆陆续续亮起灯火。
夜市兴起,人流也多了些。
沈逆将水晶球包装袋的拎手缠在手腕上,又用双手抱着,生怕它会突然消失。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要走出古玩市集的时候沈逆问:
“所以上次你买的那个水晶球怎么没送给我?”
即便没牵手,这次边烬也记得控制住了步伐,和沈逆保持同等频率。
“后来不小心摔碎,就没跟你说了。”
“是上元节,你受伤那日发生的事么?”
沈逆一猜就中,边烬也不惊讶,她就是这么聪颖。
只好承认了。
“嗯。”
“所以那天到底为什么受伤?”
沈逆早就猜到边烬误会了和第五阙的关系,还在暗中巧妙解释过,边烬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那日发生的事如实相告。
“当时不小心摔碎了,也觉得你已经长大,不会喜欢这么幼稚的东西。”
沈逆却道:“我喜欢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边烬被她这句直白的话弄得脚下步伐乱了一阵,很快不动声色地调整回来。
两人从大门口走出了古玩市场,另一边,窦璇玑和房判火急火燎地从小门里转出来。
“应该就在附近。”
窦璇玑看着手腕上电子手表屏幕,危险的红点就在她们附近,时强时弱地闪烁着。
前两日,窦璇玑捡了几只半死不活的箱水母送去最高研发署,最高研发署从它们内核中找到了黑魔方。
李煽熬了几个通宵完善了全新的虚电容壳体,能够把极微量的黑魔方锁在壳体中,再植进全境追踪器内。
如此一来,无论是黑魔方迭代之后逃过了全境追踪器的追查才进入的长安城,亦或者是通过其他任何的方式,升级之后的全境追踪器就能再一次锁定它的位置。
全新的全境追踪器在最高研发署内,实时检测黑魔方的动向,
与此同时,类似的探测功能装配进丽景门人手一个的内廷专用电子手表中。
电子手表自然没有全境追踪器强大的多核心CPU。它处理能力有限,无法在大范围内追踪黑魔方的下落,探测的有效距离只有三丈。
只要黑魔方出现在三丈之内,手表就会提示。
“当然也不保证一定奏效。”
李煽给丽景门发手表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只能说是多了一层保障,该排查还是得排查。”
窦璇玑和房判原本已经去坊内摸排了,忽然手表滴滴作响,追踪器真的运作了。
微弱的红点像不安的心跳,黑魔方就在她们三丈之内!
窦璇玑立即通知丽景门门主和其他同僚,和房判一路跟着红点来到古玩市集小门。
窦璇玑低头看着手表,脚下生风急速向前,根本没看路。
猛然撞上一人,那人下盘坚如磐石,竟将窦璇玑给撞得浑身一震,往后倒了半步。
幸好身后有房判接住她,不然铁定一屁股坐地上。
一碗铺了结结实实好几层牛肉的热汤饼,“咔嚓”摔碎在窦璇玑眼前。
被她撞个正着的李司还保持着端碗的动作。
马上就要开动的晚膳已经碎在地上,和尘土混在一块。
饥肠辘辘的李司也跑了好几日,刚刚查完一条街,从睁眼到这会儿没吃没喝,好不容易挤出一点时间想填填肚子,香喷喷的食物刚到手,味儿都没闻到就被打翻了。
打翻的人还是横竖看不顺眼的丽景门走狗。
李司甩了甩手上的汤汁,被气笑了。
“行啊,狗鼻子挺灵的,每次都是顶烦的时候来找晦气。上次我说了,挡路的贱狗别让我再遇上,不然见一次我打一次……”
没等她说完,窦璇玑完全无视她,心里骂了句“蠢贼”,随后要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刚走出两步,整个人被李司拽着胳膊拎了回来。
“谁准你走?”
李司犀利的眼眸里闪着危险的杀意,鼻尖紧贴着窦璇玑,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愈来愈重。
这份握力完全碾压了窦璇玑的力道,让她无力挣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清晰骇人。
与此同时,李司的喉咙上也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窦璇玑拔暗器的动作极快,利刃在她被碰的前一刻已然出鞘,这是一名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死士最基本的觉悟。
匕首锋利的尖端压进李司的肌肤,再用一丁点儿的力气,就会彻底割开她的咽喉。
“我要走要留,还要看你脸色?”
窦璇玑盯着李司的双眼,微微侧过脸,冷意森森寸步不让。
剑拔弩张,两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房判和李司的下属赶忙过来拉开她们。
“都是同僚,别真的动气啊。”
“都留点力气,还要排查呢,消消火。”
这二位都不是等闲之辈,要真动起手整个东市都会被她们拆个精光。
好不容易把她们撕开,窦璇玑忍着没去在意半断不断的手腕,李司喉咙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可藏不住。
李司随手从汤饼摊上扯来几张纸胡乱一擦,往身后抛,纸团不偏不倚掉进渣斗内。
“别落单,不然你会倒大霉。”
李司歪着脑袋,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警告的同时也玩味地打量窦璇玑那张冷冰冰的脸,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合金脖子上。
窦璇玑完全没兴趣和她纠缠,找黑魔方要紧。
被李司这么一耽误,原本就微弱的红点干脆不见了。
窦璇玑和房判立即加快脚步,往刚才确定的方向寻去。
此刻华灯初上,没有宵禁的都城长安夜经济十分发达。
在战争年岁里长大的长安百姓早就学会了麻痹自己的那一套。
就算黑魔方的阴影再次笼罩这片大陆,如果明天就死,不若今日欢歌至天明。
满街都是来买醉的,夜灯一点,市集人流肉眼可见密集了许多。
窦璇玑在一群酒鬼中举步维艰,推推搡搡间,一个抱小孩的妇人差点被她撞倒,房判速速把人扶了回来。
抱小孩的妇人刚想说什么,看到她们官袍左肩印着的血色彼岸花,立即吓得噤声。丽景门的人惹不起,妇人立即离开。
“璇玑,你当心点。”房判问她,“胳膊是不是骨裂了,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胳膊的锐痛让窦璇玑更加心浮气躁,与此同时出了一层热汗。
她现在没空处理这等小事。
窦璇玑:“回头再说,走。”
两人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窦璇玑脸色苍白。
红点又开始闪烁,很近了,就是找不到。
她站在炫目的繁华夜市正中,浮光掠影如森然鬼火,每张面孔都十分可疑,却无从分辨黑魔方究竟潜伏在何处。
“咣——咣——”
两声踹椅子的声音。
原本这点寻常的动静难以吸引窦璇玑的注意力,但她看到沈逆和边烬的时候,浑噩的精神忽然一拔。
沈逆和边烬坐在一家酒肆的露天方桌前,打算喝点酒暖暖身子再回家。
刚坐下没多久,身后的稚童就开始踢边烬的椅背。
这稚童就是窦璇玑方才不小心差点撞倒的那对母子中的孩子。
经常混迹这带的人都认识这对母子。
妇人独身,自己开了间酒肆忙里忙外。儿子聋哑,刚刚装了义耳,正在筹钱想换个义喉。平时儿子离了她没人照顾,时常带在身边,酒肆的老主顾都会顺便帮忙照看两眼。
这会儿夜市刚刚上人,妇人忙着张罗,稚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从柜台后面钻了出来,坐在边烬身后无人的椅子上,一下下踢边烬的椅背。
边烬回头,无甚表情地看他。
稚童梳着朝天辫,手短脚短的,脸蛋被寒风吹得紫红,有些龟裂。
不仅没被边烬这一眼吓着,反而用粗短的手指指着边烬,咧开嘴笑。
夜市里其他人多多少少看向此处,众人的目光在稚童和边烬之间穿梭,等着看热闹。
边烬那张脸冷下来还是很吓人的。
稚童完全没有被吓着不说,越踢越开心,指着她的手指也没放下来过。
妇人刚端了酒到另外一桌,察觉到异样,抬头望了一眼,急忙快步过来想向边烬道歉。
却见坐在边烬对面的沈逆站起身,手中多出了一根闪着银光的六尺戒棍,长臂横扫,一棍将稚童的脑袋捣得稀烂。
温血飞出一道斜线,划过妇人的脸庞。
妇人脚步骤然一顿,见儿子的脑袋变成地上的一团稀碎烂肉,怔了怔,难以置信甚至“咦”了一声。
周围的人全数安静了,只是想看热闹,却看到了什么?
这……
小孩是烦了点,可,直接把脑袋打碎?
沈逆冷漠地盯着地上那摊烂肉,目不旁视,把水晶球塞进外衣口袋中,拉链拉到底,口中道:
“窦女郎房女郎,疏散人群。”
窦璇玑和房判思绪都因这突兀的一幕慢了半拍。
众人也还在惊愕之时,却见那一滩烂肉直立了起来。
就像是烂肉中有某个核心,召唤着其他的碎肉往某个核心点聚合,聚合之后忽然弹至半空。
肉团扭转过来,又变回了稚童的笑脸。
只是那笑脸五官错位,顶上的头发杂乱稀疏,脸庞像被淘气的孩童肆意揉搓过的橡皮泥。脖子下方的断口长出黑色的触须,在空中愉悦地舞动着。
众人大骇,都不用窦璇玑和房判疏散,他们自行相互推拽着,掉头就跑。
一七旬老翁满头白发腿脚不便,一只义眼和一条义腿都坏了也没钱更换,逃得慢了些,那稚儿的头颅飞旋着趴到他脑袋上,迅速蚕食,面容和他的义眼融为一体,老翁矮小干瘪的身躯上登时长了两颗脑袋。老翁原本自己的脑袋被稚童的头顶得往一边歪斜,表情痛苦,凄惨地哀嚎着。
稚童下半张脸转瞬间融入老翁的面部,却还保留着自身的意识,一双圆眼睛灵巧得很,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转身朝那妇人用沙哑的老人声线兴奋地喊道:
“娘——我能说话了!娘——”
妇人早就惊惶万状,这一声更是让她双腿发软,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全然无法思考。
那怪物用指甲里满是泥垢的苍老手指向边烬,姿势和方才稚童一模一样。
“娘——我要这个——娘!我想吃这个!”
窦璇玑和房判暗神情紧绷,暗对视。
吃这个?想吃边烬?
妇人自然是杵在原地半个字不敢回应。
那怪物生气地用力一娇哼,从后腰拔出一把杀鼠刀,大叫一声“娘”后,对着妇人的脸一刀飞过去。
老翁在环卫司外包的清洁大队工作,最近长安城内鼠患严重,杀鼠刀不仅能发出诱惑老鼠的气味,还能一刀杀一只,锋利无比。
杀鼠刀在空中闪出一道锋利的白光,沈逆忽然挡在半道,长棍上挑,金石相交火花一闪,杀鼠刀被戒棍打得飞速旋至半空。
沈逆睫毛被崩出的火星子烧卷一小簇,转眸望向稚童没了脑袋的身子。
身子歪歪斜斜靠在桌前,残留的下颚隐约有条黑色的雾线连接着那颗头颅。
沈逆在北境三年,和黑魔方对抗三年,从来都是用打碎异兽脑袋,再去取玉璧或内核的方式杀死异兽。
从未见过这根雾线。
这根雾线看似朦胧,但出于机械师的直觉,即便没有检测,沈逆也能感受到那是一股强大到诡异的能量场,即便头被打碎依旧能够活动,甚至再生。
黑魔方果然迭代了。
妇人没来得及叫,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拎起来,下一刻人重重跌坐在自家酒肆最角落的椅子上。
妇人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拎着她到安全地带的边烬。
边烬见她冷汗和失禁的眼泪将妆都弄花了,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算是体贴的安慰话:
“我尽量把他头带回来。”
苦撑半晌的妇人听到“头”这个字,心内一股郁结之气上涌,双眼一翻,终于晕倒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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