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午后的时间是忙碌又充实的, 姬未湫在清宁殿和姬溯分了折子一起看,能到姬溯这里的,无一不是重事要事, 姬未湫批完了难免要让姬溯重新看一遍,亦或者征求姬溯的意见, 这样来回跑太麻烦, 姬溯命人搬了一把椅子来,叫姬未湫与他并排而坐。
姬未湫看完后就是一副瘫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瞪着天花板的破碎模样, 不知道的人还当他被怎么了呢。
姬溯只觉得好笑, 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累了?”
姬未湫下意识将脸贴了过去,在他的掌心中蹭了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嗯……”
这还是因为快要过年了,折子比平时少了至少一半, 要真是换作平时, 姬未湫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猝死在这御案上。
他深刻的觉得眼下富贵荣华是姬溯该得的,一般人真没他这个毅力。
庆喜公公眼疾手快地送上了甜汤, 今天是姬未湫点的红豆麻糍汤再配上酥香可口的云花佛手酥,一个清甜宜人, 一个微苦解腻, 正是绝配。
姬未湫端着碗连喝了三大口,这才觉得好了许多。姬溯见他边吃边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只听他喃喃道:“这荣华富贵也是我该得的……”
姬溯微微一哂,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姬未湫已经端着碗送到了他的嘴边:“皇兄也吃些。”
尚未入口,姬溯便已经闻到了香甜的气味, 他侧首看向姬未湫,见姬未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张口吃了。
“好吃吧?”姬未湫喂了姬溯一勺,毫无芥蒂地往自己嘴里填了两勺,含糊着说:“不吃点甜的真不行……这里就是靠糖在运作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姬溯无奈,小孩儿未及弱冠,爱用些甜腻的也是常理,只是日后要注意着些,甘肥之物用多了容易患上消渴症。
姬未湫又捏了一个佛手酥送到了姬溯的嘴边,“皇兄吃这个……一口吃完,小心落在衣服上。”
姬溯见小孩儿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满眼都是期盼,终究还是张口吃了。
姬未湫还是第一次看见姬溯脸颊鼓起来的样子,没忍住笑倒在了姬溯肩上,姬溯点了点他的眉心,若他能说话,必然是要轻斥他一声‘胡闹’的。
吃完了点心又忙活了一阵,才总算是将折子处理干净了,姬未湫与姬溯一道在宫中漫步——晚上的时间总算是空出来了,挺好的。
并不是只有肢体纠缠亲密无间才算是完满,这样的夜色下,他与姬溯一道走一走,哪怕话说不上两句,也很叫人开心满足。
“再有两日就要开始忙起来了。”姬未湫道。
宫中过年没那么简单轻松,腊月二十开始,整个御膳房就要忙碌起来,炸肉炸鱼之流,此后宫人要清扫整个皇宫,贴福张灯,到了腊月二十六,姬溯要开始封笔、祭祖,因着宫中无后,太后便要代行皇后之责,宴内外命妇,等全办完了,待到大年初一,姬溯便要开笔重新上朝。
姬未湫以往觉得没什么,左右他一个闲散王爷无论放不放假那都是在家里躺着玩儿,现在就察觉出这假的可恶来——夭寿啦,姬溯一年才这么几天假期!
他品出不对的地方了:“那皇兄我们什么时候去甘泉别苑?”
姬溯遥望着红梅雪景,平淡地说:“腊月二十七。”
那就是祭完祖就走。
姬未湫满意了,还要假模假样的客气一番:“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会。”
姬未湫握住了姬溯的手,姬溯五指微松,姬未湫抓着他,轻易地就与他十指相扣,暖融融的温度从姬溯的手上传到了姬未湫的手上,他拉着姬未湫往里头走,便调侃道:“有时候恨不得皇兄是个昏君。”
“怎么?”姬溯问道。
小孩儿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姬未湫边走边道:“二十七去甘泉别苑,年初一就要赶回来……说不得大年三十晚上就得急匆匆回来,要是能多歇几日就好了……”
姬溯淡淡地说:“开年无大事,朕回来一趟便是。”
开年无大事也算是群臣之间默契,是人都想图一个好兆头,开年自然要又平又顺,求一个这一年都会平顺的好兆头。要是开年就火急火燎地送上了一堆要事,难免触了霉头。故而一直到上元节之前,若非十万火急,绝不会有重案要案递上姬溯的御案。
——当官的也是人,也是要求个好兆头的,便是贪官污吏也不乐意在年节里弄出事情来触自家的霉头,连御史也不在上元节之前明着发难。
但即便如此,大年初一的开笔姬溯这个皇帝不能不在。姬溯的意思是他一人独自回京,办完了开笔后再返回甘泉别苑。
姬未湫摇头说:“太匆忙了。”
他也舍不得姬溯快马来回的赶——夏天也就算了,大冬天的风跟个刮骨钢刀一样,站着都觉得冷的要命,更何况骑快马。
但多休几日显然是不可能的,或许再过个十年八载的,等到国富民强时,姬溯便会开这个恩典,姬未湫道:“那大年三十晚上我和皇兄一道坐马车回来吧,在车上睡一觉,醒了也就差不多到了。”
太后又不用上朝,难得出去一回,多玩几日再回来也无所谓。
姬溯应了一声:“好。”
姬未湫笑了起来,双目灿若星辰,姬溯见状,不禁也柔和了眉目,忽地又见姬未湫松开了他的手,快步到了一株老梅树前,姬未湫回首看他,笑道:“上回爬的好像就是这棵树!”
姬溯:“……不许爬树。”
“皇兄看着有什么要紧?”姬未湫那可谓是跃跃欲试,还想拉着姬溯一起:“暗卫呢?暗卫快来拉我一把!”
他穿的太厚,不方便爬!
暗卫自阴影中步行而出,行了一个礼,姬溯不言不动,暗卫便也不上前,姬未湫:“皇兄~”
姬溯沉默了一瞬,微微抬手,暗卫便又隐去了身形,姬未湫见状略有些失望,正打算脱了披风自己爬,不想却见姬溯上前,一手搭在了他的腰际,姬未湫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地身体一轻,人就被姬溯轻飘飘地提到了树干上。
老梅微沉,吱呀有声,满树红梅随之摇曳,仿佛若有灵。
姬未湫有点发懵:“……”
啊?
姬溯功夫这么好的吗?!
那……那以前姬溯还真是让着他了。
他以前觉得姬溯能按死三个他,现在他悟了,至少五个!还是单手!
姬未湫小心翼翼地踩了踩树干,说:“皇兄,坐下来。”
姬溯都带着他上了树,自然也就由着他了,两人坐下之后,姬未湫揪着姬溯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皇兄你这么熟练,平时没少上树吧?”
姬溯没有说话。
姬未湫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继续说:“上回我坐在这里,皇兄你也来了,还记得吗?”
“嗯。”姬溯应了一声,他一手拢着姬未湫,免得这小孩儿掉下去。
姬未湫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从梅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谪仙降尘……皇兄,你真好看。”
姬溯将姬未湫的披风往内拢了拢,慢慢地道:“红颜白骨,粉黛骷髅。”
姬未湫轻笑了一声:“皇兄怎知不是是圣灵附骨,骷髅生花?”
姬溯静默了一瞬,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姬未湫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唇舌静谧无声地交缠在一处,舔舐着对方的气息,温软的舌尖互相触碰,分享着对方的呼吸。
一吻毕,姬未湫看着姬溯沉黑的眼眸,低声问道:“上次皇兄接住了我……就这么喜欢我?”
往日里一叶障目,如今想来却显得格外清晰——姬溯当时在树下,他往下跳,姬溯毫不犹豫地就接住了他。
这棵老梅并不算矮,姬溯自持武功深厚,接他一接……可姬溯为什么要接呢?他本就是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最尊贵之人,哪怕他受伤的风险微乎其微,但他凭什么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也要去接他呢?
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姬溯身系家国,若非将他看得与他一般贵重,他怎会来接这一下?
更何况暗卫就在一旁,纵然姬溯不接,暗卫也会接住他。
他了解姬溯,莫说是一个闲散王爷,就是皇子,乃至太子从树上往下跳,除非姬溯不接对方必死无疑,否则姬溯绝不会伸这个手去接。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上回朕也说过,再上树,仔细你的皮。”
忽有风来,吹得红梅漫天,花瓣如雨。
姬未湫失笑,姬溯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通常就会这样左顾言它——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姬溯不好意思了?他抱住了姬溯,半真半假的小声哀求他:“皇兄带我上来的,不好罚我的吧?”
姬溯没有说话,姬未湫见他如此,又接着道:“皇兄饶过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姬溯依旧不言不语,淡然地看着姬未湫。
姬未湫恳求了半天,无奈道:“……好吧,非要罚我么?那要轻点打,不能打太重,大过年了,不兴罚的。”
“手不能给皇兄打,打坏了没法写字……”姬未湫高挺的鼻梁蹭着姬溯的颈项:“……我瞧着皇兄仿佛很中意我其他地方的?皇兄轻轻打两下就放过我好不好?”
姬溯一手搭在他的腰上,轻轻按了按:“仔细伤着。”
姬未湫将一吻落在他的耳根上:“……所以才要轻轻地打。”
第132章
眨眼间, 就到了腊月二十,满宫都是热腾腾、油滋滋的香气,去年这个时候姬未湫专门进宫了一趟, 就为了守御厨房的第一口,今年亦是如此。
“好了么?”姬未湫问道。
“好了好了!”宫人拎了个食盒过来:“王爷, 都给您装好了。”
姬未湫叫人拎了食盒就走, 他在宫里无大事不能奔跑,清宁殿里跑两步不算什么, 但是这种横跨小半个皇宫的情况, 他要是奔跑会引起恐慌,令人有不好的猜想——但是宫人们接了令是可以。
接了食盒的宫人也不敢耽误,这送到清宁殿,又是王爷亲自来吩咐的,还能是给谁用的?他当即往外跑去, 这些吃食就是要刚出锅才好吃, 冷了可就不美了。
等姬未湫进了清宁殿,见姬溯已经吃上了, 连在清宁殿议事的顾相都捞着了一口,他行礼:“见过皇兄。”
“免礼, 坐。”姬溯微微抬了抬手, 姬未湫就站直了身体,到一旁坐好了。
顾相方才也跟着见过礼了, 他面上带笑,言道:“多亏了王爷, 臣才有幸尝上这一口。”
姬未湫一派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顾相喜欢, 一会儿就多带些回去。”
“那臣就不客气了。”顾相拱了拱手:“多谢王爷赏赐。”
小卓公公也呈了一盘油果到了姬未湫面前,姬未湫挑着吃了两个, 一边大大方方的打量姬溯——顾相在,偷偷看那能躲得过他的眼睛?不如大大方方的看了。
大约是姬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看来,姬未湫眉宇间不由就有了笑意:“皇兄觉得如何?”
“尚可。”姬溯呻了一口茶,姬未湫估摸着他口味清淡,不大喜欢这种重油重糖的东西,笑道:“这东西油大,皇兄就当是吃个好兆头吧。”
姬溯颔首,顾相不依了,他哀怨地看向姬未湫,就差没把‘王爷您也问臣两句’写在了脸上,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后宫里的侍君。
姬未湫心中一哂——这内阁就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姬溯年长,大权在握,乾纲独断,顾相对着他时便是轻松从容,恭敬中带着一点调侃,演的是君臣相得,亦君亦友。对着他多是轻松戏谑,如友如兄,甚至有一点故意要讨他欢心的意思,不知道又是演得哪一出。
能在姬溯手底下当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姬未湫看得明白,姬溯要的并非是一味顺从的内阁,他要的是可以辅助他治理天下,及时提出他的问题所在,如遇危急可以独当一面的内阁,如今内阁势大,一部分也有姬溯故意引导的因素。
把他调入内阁一部分是为了压制内阁,一部分也是为了培养他,学习各位阁老的行事手段的意思。
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在满级新手村待久了,出门那不是随便乱杀?他如果能摸透这几个从官场里厮杀出来的老狐狸,那其他的聊斋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应付了?
姬未湫跟着姬溯在一起,也习惯了吃得比较清淡,油炸的丸子和肉吃了大半碟就腻了,喝了一杯茶清清口,宫人们也趁势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姬未湫闻了闻身上的气味,道:“皇兄,臣弟请去更衣。”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站起,示意顾相也可自便——这些东西吃起来是香,吃完了之后再闻着气味儿却觉得腻得慌,顾相起身谢恩,他去茶房更衣,姬溯和姬未湫去碧纱橱更衣。
姬未湫的衣物早已放进了碧纱橱里,宫人们送上了清水新衣,姬未湫一边换衣服一边问:“皇兄方才与顾相说什么呢?”
“西北。”姬溯扔出了两个字,引起了姬未湫的好奇心,他回首看向姬溯:“怎么,那边又闹腾起来了?还不老实?”
王相倒台,燕京王家如何下场众人都看在眼里,短时间内无人敢去做下一场,随着铎夏、乌尔两人与姬未湫暗中结盟,西北那位自称先帝私生子的彻底不成气候了。
毕竟皇家的财权都在姬溯手中,想造反,最重要的是得有钱,王家没了,其他世家又不敢伸手,那西北那位哪来的钱养兵马?难道那些兵和马都是神仙,餐风饮露就成了?
造反么,不都得征兵买马,继而拥兵自重,最好再等一个民怨沸腾之际,起兵造反那才是大义所在,民心所归。
偏偏姬溯治国是真的不错,百姓也都有了安居乐业之兆,再有几年便是盛世,此前他们想抓姬未湫,就是打算在‘孝义’上做文章,一个弑父登基的皇帝,又有先帝嫡幼子在手,造反就叫做拨乱反正,可这不是抓不到姬未湫么?
姬溯道:“不算是。”
他慢慢与姬未湫道:“可记得临山那一回?”
姬未湫干脆走到了姬溯身边帮他更衣,也更方便说话,他听了这话,道:“记得,后来怎么样了?”
他记得周二哥把他救出来了,当时明显那群杀手里就有自己人,后来半山腰上他被送走,自有人替他们去交差。
“费了些周折,得了账册。”姬溯淡然道。
姬未湫咋舌,那回他回来,好像借他遇刺的事情处理了不少人,原来是得到了账册——账册嘛,就写得很清楚明白,谁谁谁哪年哪月哪日给了多少粮食、人马、金银之类的,查明账册真伪,照着上面处理就完了。
这哪里是账册,分明是生死簿啊!
“没杀我们那个‘兄弟’吗?”姬未湫调侃道。
姬溯道:“总有漏网之鱼。”
“不过确实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放着不管了对吧?……此前我一直很好奇,皇兄为什么不早早处置了那边,任由他们在西北作乱?”
姬溯平举着双手,任由姬未湫将衣服为他套上。他倒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自古以来,颠倒乾坤总要占上一个大义。”
所以留着西北那个‘大义’,有心之人自然会蜂拥而去。在有心之人拥有了这个‘大义’的同时,他亦掌握了‘大义’,处理起来轻松了不知道多少。
姬未湫将浅紫色的中衣帮姬溯系好,双手搭在姬溯腰间……嘶,好细。
……哎不是,他刚刚想说啥来着?
姬未湫抬眼看去,便见姬溯垂首看着他,姬未湫干脆自暴自弃地抱了上去,丝质的衣料甫上身,体温还来不及熨染,贴上去有些微微的凉意。他环紧了姬溯的腰,不是很老实的摸着:“那用处不是和我重了?”
姬溯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道:“朕不否认。”
他不否认那时的想法,也不否认那时的做法,便是重来一千遍一万遍,那时的他也会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做法,将姬未湫送去江南。
但若是如今的他回到过去,必然不会再送他去了。
姬未湫笑眯眯地说:“你就不怕我跟你翻旧账?”
姬溯平静地说:“朕受着。”
这件事是他理亏,所以他要翻旧账,他也受着。
姬未湫还真不是跟他翻旧账来的,只是姬溯提起了这件事,他顺口说两句而已……不过姬溯这么说,有便宜不占是傻逼!他扬眉道:“好啊,晚上回去慢慢与皇兄算。”
姬溯好笑地看着他。
回去算?怎么算?
这等内帷闺阁之事,难道也是能算的吗?
姬未湫很快揭过了这一节,他接着问道:“那今天怎么又提起西北那事儿了?”
姬溯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松了开来,姬溯自一旁取了一件新衣来为姬未湫换上,边道:“无用之物,自然要处置了。”
“啊?”姬未湫反问道:“大过年的?”
这可真是大过年的了,姬溯这时候要动?那岂不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好?姬未湫算了算,如果是忌讳着年节,那就是现在商议,年后去动——明年开局第一场大戏,估计就是西北那位粉墨登场了。
这是要杀得台上台下血流成河的样子啊……
姬溯果然道:“年后一并处置。”
姬未湫摇头道:“皇兄你可真不怕晦气……我懂,让西北那边的血为新年整点增添几分喜气是吧?”
姬溯为他系好了衣物,随即点了点他的眉心:“促狭。”
姬未湫的衣服算是换好了,姬溯却还有两件没穿,他也不要求姬未湫替他更衣,自顾自的就换好了。姬未湫凑上去在姬溯唇上猛猛亲了一口,笑嘻嘻地拉着他往外走:“走吧,再不走顾相可别等急了。”
姬溯半点不急:“让他候着。”
“那可不行。”姬未湫调侃道:“回头万一传出来顾相失宠的传言该怎么办?”
他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哎……皇兄你与顾相之间是不是不太清白?”
姬溯重礼节,但是对于顾相一直都算是比较宽容的,反正在姬未湫的记忆中,大半夜的进宫、和姬溯一张桌子吃饭,还能调侃两句姬溯的好像只有顾相了。
刚刚他来还看见顾相被赐了油果呢。
搁姬溯当面吃点心哎!这份宠爱也就他了吧?!
姬溯没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姬未湫一愣:“……该不会是真的吧?”
姬未湫:“皇兄你说句话?”
“你这样我很慌啊!皇兄?!”姬未湫还真有点慌,他不能接受姬溯保持跟顾相的关系同时还跟他在一起——这不是当了三儿吗?!
姬溯语气淡淡,反问:“你也知道慌?”
姬未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别左顾言它……”
姬溯冷冷地看他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来:“你若在意,自管去问他。”
姬未湫傻了吧唧地看着姬溯的背影。
……啊?!
第133章
姬未湫天灵盖都是麻的, 满脑子都是他嘴贱个什么!本来就是打趣随意说了一句,结果可好,把姬溯给惹恼了吧!
他立刻追出了碧纱橱, 顾相刚见完礼,一抬头发现姬未湫急匆匆出来, 刚站直又只能躬下身去问安, 姬未湫虽然着急,却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还是让顾相和姬溯先行谈完正事再说其他——他要是现在让顾相出去, 那最后出去的肯定不是顾相。
姬未湫行了礼,在一旁坐了,不敢闹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坐着听,不想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期间姬溯一眼都没看他, 只当没他这个人。
……好凶啊。
姬未湫缩了缩脖子,终于熬到了顾相告退, 他三两步到了姬溯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皇兄……”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起身就要回寝宫, 姬未湫‘哎’了一声,伸手扯住了姬溯的衣袖, 姬溯回首:“放肆。”
“皇兄恕罪。”姬未湫低头认错,但就是不撒手。
姬溯道:“还不退下?”
姬未湫低眉怂眼的跟他讨饶:“我错了皇兄, 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嘴上不把门, 说错两句话,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几下……”
“你当朕不敢?”姬溯唇角微微上扬, 却是说不上来的讥讽与冷淡,姬未湫看都不看一眼,“敢的敢的,只要皇兄别生我气,什么都行。”
姬溯道:“朕要你出去。”
姬未湫一愣,低声道:“就这点小事……我就不出去!我出去我睡哪?皇兄难道忍心我去檐下歇息?”
“长宸宫早已收拾妥当。”姬溯目光平静,淡然地注视着他,仿佛此前几月恩爱如同一场幻梦一般,姬未湫看着他那眼神,忽地也生出一点恼怒来。
姬溯到底想怎么样?不就是一句话没说好,他也认打认罚,姬溯却要和他分房睡?!他难道说的是什么诛心之言吗?!之前他真说诛心之言的时候,姬溯不也没拿他怎么样么?
姬未湫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躬身道:“臣弟告退。”
说罢,他也不等姬溯反应,转身出去了。
小卓公公一直在外面候着,他听见里头一些动静,又见姬未湫快步出来,眉目冷凝,显然是含着怒气的,连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姬未湫压着怒气道:“去长宸宫。”
小卓公公暗暗叫苦,殿下这是和圣上吵嘴了?这怎么成呀?他跟在姬未湫身后,思忖着应该如何劝姬未湫,等进了御花园,小卓公公忽地哽咽了两声。
姬未湫回首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通红:“怎么?可是哪里不适?”
小卓公公抹了抹眼睛,才道:“奴……奴瞧着殿下心中似有郁结,奴却半分帮不上殿下,心中委实是难受……”
要是平时姬未湫心情好就顺着小卓的意思哄他两句了,可如今他自个儿都被姬溯气得半死,哪里有功夫哄小卓?他道:“想说什么就说。”
小卓公公瞧着姬未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不敢说。”
姬未湫反问:“叫你说又称不敢,不让你说又给我嚎……你既然伤心,那就在御花园里哭够了再回去,免得叫人看见你犯忌讳。”
宫中无故哭嚎本就是犯忌,而今又是年节里,更加注重这些,小卓纵然是他身边伺候的,真要被人抓着了告到庆喜公公那边去,少说要吃上十个板子。
说罢,姬未湫拂袖就走,小卓公公僵在原地,又觉得这么不行,立刻追了上去,道:“殿下,殿下……奴是不敢呀!方才听见殿下仿佛与圣上起了龃龉,奴担忧殿下呀!”
这要是在姬溯面前说,小卓能被拖下去打到死为止。
不过小卓估计对着姬溯恐怕也不敢说这话。
姬未湫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所以?”
小卓公公见姬未湫有所动容,便接着道:“殿下,奴也不懂这些,可民间有句老话,床头打架床尾合,圣上到底是九五之尊,殿下不如……不如殿下退一步,求一求圣上,告个饶……以圣上对殿下的宠爱,必是会原谅殿下的!”
姬未湫一手负于身后,静静地听完他这些话,淡淡地说:“知道了。”
说罢,他依旧往长宸宫去。
长宸宫本就是收拾好的,他一应所需长宸宫里半点不缺,况且长宸宫本就是他幼时的居所,当真没有半点不习惯的地方。等进了长宸宫,姬未湫便一人进了寝殿,不令宫人们伺候。
等到用完了午膳,又歇了午觉,他照常往文渊阁去,在文渊阁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后回长宸宫休息。
此时眠鲤已经在长宸宫中等候了,他见到姬未湫先是一愣,随后行了礼,又将怀里的小黑豹子举起来给姬未湫行礼:“殿下,咪咪给您行礼了!”
小黑豹子也是长久不见姬未湫,但却没有半分生疏的意思,从眠鲤怀里一跃而下,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了姬未湫身前,尾巴在姬未湫腿上勾了勾,然后哐得往姬未湫脚边一趟,露出了毛肚皮,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来摸我呀?’。
饶是姬未湫心情不佳,见状也轻笑出声,俯身将小黑豹子抱到了膝头,还顺手颠了颠,揉着肥厚的皮毛道:“又长大了不少。”
眠鲤也走到了姬未湫身侧,笑着说:“可不是么?殿下是不知道,府中都将它当小猪来喂了。”
小黑豹子那可谓是万分知情识趣,两只爪子搭在了姬未湫肩头,拿头不断地蹭着姬未湫的颈项,姬未湫被它蹭的心都软了,抱着它又亲又哄,还叫人去厨房拿不加盐的炸肉来给他吃——理论上最好是别吃了,但是偶尔吃两口也没什么。
理论上还建议每天早睡早起,少油少盐戒糖再运动两小时呢!
小黑豹子是有奶就是娘,有了吃的立刻忘记了姬未湫,跑到一旁去埋头苦吃,眠鲤瞅着长宸宫,道:“殿下吩咐我入宫,可是有什么吩咐?”
姬未湫笑意转淡:“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让他进宫来伺候的意思……眠鲤在心中想。
不过在宫中不都是小卓伺候殿下的吗?怎么殿下突然叫他进了宫?眠鲤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殿下这么好伺候的主子,能让殿下恼怒,必然是小卓有什么做的太过分了。
他也不去纠结这些,只是道:“殿下在宫中忙碌了许久,不如我们出宫玩玩?前阵子遇到天香楼的花魁,还问殿下怎么许久不去他们楼子了呢!”
天香楼是姬未湫以前常去的青楼,当时不是得做个花天酒地的样子么?经常与邹三、张二他们一道去天香楼喝酒听曲……天香楼的菜色那是真的不错的,否则姬未湫也不乐意三不五时的往那边跑。
姬未湫曲膝斜倚,一手搭在膝盖上,有一瞬间的心动,却又道:“算了。”
有什么好去的,邹三是闲着,但张二如今在外求学,姬六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他自个儿明天大清早也得上朝,还上青楼呢,想想就累得慌。
往年就算了,他一个闲散王爷逛青楼就逛了呗,不让他花天酒地纵情声色难道让他图谋造反么?今年就不同了,他敢顶着东宫兼阁老的身份上青楼,吴御史能带着他那群下属把他往死里参。
姬溯估计也不能忍,前些日子还说什么‘他活着,娇妻美妾是不用想了’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地问眠鲤:“你说,我要是上青楼,我皇兄不会气得亲自来抓我吧?”
“……啊?”眠鲤的神色很是诡秘:“……应当不会吧?”
圣上怎会亲自去青楼抓殿下?圣上什么身份,殿下什么身份?就是圣上气不过,难道手下就没有人了么?随意派出两个青玄卫亦或者暗卫,就殿下这点三脚猫功夫,在人家手里走不了两招。
姬未湫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了——不过理智让他不要做这么大的死。
姬溯有洁癖的,而且按条件发作,他要是去了一趟青楼,说不定就被划入不太干净的名单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发作呢!
感情要维护,吵架归吵架,但不能吵了架就出去嫖。
小黑豹子吃完了肉,灵巧地跳到了姬未湫膝上,姬未湫轻哼了一声,接稳了它,姬未湫好脾气的拿帕子给它擦嘴,边说:“宝宝你太重了,真的要少吃点了。”
刚刚跳上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被一辆小猫卡车给撞了。
小黑豹子犹然未知,蹭着他的掌心呼噜噜的叫。
姬未湫逗了它一阵后便去歇息了。
他倒是很想熬个夜,但已经养成的作息不允许。
等躺到床上,姬未湫才觉得大腿有点疼,脱了裤子一看,好家伙,大腿上被小黑豹子踩出了两个鲜红的猫爪印,一左一右,还怪对称的嘞!
猫卡名不欺我。
饶是如此,他还是抱着小黑豹子睡了。
习惯了被抱着睡,骤然一个人睡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抱着小猫卡车就很习惯了!
***
另一侧,庆喜公公下了职,就见小卓公公畏畏缩缩地跪在他房间里,满脸都是欲哭无泪:“师傅——!”
庆喜公公道:“你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到我这里来?”
他一顿:“难道是殿下出事了?”
小卓公公连忙摇头:“殿下没事,殿下没事!”
“那是怎么了?”庆喜公公坐了下来,小卓公公膝行到了他的面前:“师傅救我!我似乎是将殿下得罪了!殿下都令人将眠鲤哥哥招进宫里来了!”
庆喜公公缓缓垂首,他看向小卓公公:“你得罪了……谁?小殿下?”
第134章
“我只是……我只是见着殿下与圣上起了龃龉, 实在是担心,这才开口……”小卓眼睛通红,将那时与姬未湫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庆喜公公听, 又道:“当时殿下面色就冷了,我……一片好意……啊——!”
小卓话音未落, 就被庆喜公公当胸踹了一脚, 他惨叫了一声,庆喜公公指着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给我闭嘴!”庆喜公公怒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殿下是什么人, 你怎敢这般对殿下说话!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小卓也顾不得胸口巨痛,扑过来抱住了庆喜公公的腿,鲜血将他的口齿都染红了,看上去犹为骇人:“师傅!师傅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师傅!”
“师傅我在这宫里活了这么多年,想死的好救, 作死的却难救!”庆喜公公声音冷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卓:“你拜我当师傅的第一天,我就教过你, 不该说的话少说!少说少错!哑巴也有当哑巴的好处!”
“你此前一直做得很好。”庆喜公公顿了顿道:“……小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最是仁厚不过了!今日殿下能将你扔下, 必不是你第一次逾矩了!”
“师傅, 师傅……”小卓哀求道。
“你这声师傅我当不起!”庆喜公公盯着他,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 他方才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如今总算是好了不少, 他在一旁落座, 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卓公公,道:“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小卓哭着说:“我……我话太多!师傅, 如今该怎么办啊!万一殿下向圣上告我一状……”
话还未说完,就又被庆喜公公踹了一脚,庆喜公公指着他厉声道:“我看你是糊涂了!”
他是何等聪慧敏锐之人?在宫中数十年,阅人无数,哪里不明白小卓的心思?他怒道:“你当你是什么人物了!殿下要处置你,难道还要圣上点头?!”
“你往前一直做得很好,如今不过是看圣上与殿下结了鸳盟,只当自己还是御前的,便在心中看轻了殿下!”庆喜公公手都在发颤,尽都是心痛姬未湫:“殿下是什么人,你也配看轻殿下!殿下哪怕不在圣上身边,殿下那也是亲王!连圣上……”
连圣上都不敢轻视了殿下,小卓算什么东西!也敢轻看殿下!
只是这话不好说罢了。
若非当时圣上先行开了这个口,殿下怎会与圣上在一处?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儿,他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远离朝堂,藏锋隐芒,他难道不知道与圣上在一处是什么后果吗?!哪里轮得上小卓来多嘴多舌!
小卓面色惨白,他一个劲地给庆喜公公磕头:“师傅我错了!师傅你再救我一次吧!师傅我真的知道错了!”
庆喜公公摇了摇头,唤了一声:“来人!”
门外进来了两个太监,他们齐齐一躬身:“公公!”
庆喜公公指着小卓道:“堵住他的嘴,拉出去关押起来,等待发落!”
小卓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堵住嘴捆起来强行拉了出去,庆喜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小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不祸及家人那就算是好的了。
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圣上,以圣上的手段心性,哪里会放任他人议论殿下?便是殿下知晓了要拦,恐怕都拦不住!
他仰头将一盏茶喝了个干净。
过了许久,一声叹息在屋内响起。
***
姬未湫隔天起来看见了眼下淡淡的青黑,他侧头看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黑豹子,没忍住上前在它的毛肚皮上狠狠揉了几下!
这个小东西可真够闹腾的啊!
他没因为和姬溯分房睡而睡不着,反而被这小王八蛋闹得一晚上醒了六次!整整六次!
它根本不知道它自个儿是一辆半挂,第一次去喝水,回来的时候给了他胸口一脚。第二次好像是做噩梦了,忽然给了他脸一巴掌,第三次在他怀里打滚,睡到了他脸上,把他给压得差点窒息,第四次……第六次的时候,它可能是看见了什么小虫子,下床去玩跑酷,中途给了他一个信仰之跃!
二十多斤的猫从高处一跃而下踩在胸口是什么感觉?
姬未湫当时都怀疑自己要被踹得心脏都停跳了。
眠鲤看见他眼下青黑的时候满脸欲言又止:“殿下,这……我给您用粉遮一遮?”
姬未湫本来就没睡醒,压根就不耐烦这些东西:“不必了……吃不下,直接去太和殿吧,我路上再睡会儿。”
眠鲤也只能应是,把姬未湫送上马车,他自个儿又折身回去,姬未湫的马车才行出去没多久,眠鲤就追了上来,将手里的食篮送到了姬未湫面前,从中取出一盏百味茶来,这东西补气养神,味道清淡宜人,姬未湫瞧了两眼仰头喝了,清爽暖和的茶汤落肚,无形间叫他舒服了不少。
姬未湫本来还想喝第二盏的,结果就看见眠鲤顺溜无比的就把剩下的给喝了,还笑嘻嘻地说:“这可不能喝第二盏,喝多了今天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说着又塞了一盏普通的花果茶给他。
姬未湫瞪了他一眼,甜津津的花果茶一入口,也就没什么气了。
进了太和殿,群臣也来得齐全,见了姬未湫来,群臣纷纷行礼,连三位阁老也不例外:“臣等参见王爷!”
姬未湫摆了摆手:“免礼。”
顾相一手负于身后,深紫色的官服在他身上偏生穿出了潇洒风流的意味,他打量着姬未湫,笑道:“王爷昨日这是没睡好?”
姬未湫双手拢于袖中,笑得云淡风轻:“顾相这么关心本王?”
顾相深深地看了姬未湫一眼,却见姬未湫平视着他,没有半点躲闪和玩笑的意思,他躬身垂首道:“臣逾越,请王爷恕罪。”
姬未湫没有再说什么,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了,没一会儿随着沉厚的磬声响起,身穿玄黑金龙朝服的姬溯便出现在殿中,姬未湫与群臣一道行礼,随即落座。
如今已经算是进了年节里,奏报多是恭贺赞扬之词,姬未湫抬眼看着姬溯略显冷硬的眉目,明明还有点生气,但是看着这张脸他还真有点气不起来。
但他并不想低这个头。
姬溯的目光恰好也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碰了一碰,姬未湫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略显恭敬地垂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下朝之后,姬未湫已经有些饿了,他料想着姬溯无事也不会在后殿停留,便叫人准备了一些差点摆到后殿去,不想一进门,便见姬溯端坐其中,姬未湫对着姬溯行了一个礼:“见过皇兄。”
“免礼。”姬溯颔首:“来此何事?”
姬未湫道:“皇兄见谅,臣弟腹中饥饿,便想着后殿无人……不料惊扰皇兄,合该万死,臣弟这就告退。”
姬未湫说罢,便要离去,手指触碰到殿门的一刹那,姬溯道:“有一事,需你知晓。”
姬未湫回过身去,垂首道:“是。”
他没有看姬溯,对着对象可以没有骨气,但也不能太没有骨气,他不想看姬溯,免得一看到他又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心又软了。
殿中响起了轻微的摩挲声,是衣物摩擦过墨玉砖发出的声音,顺着光可鉴人的砖石,姬未湫看见姬溯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直至姬溯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仍旧是一动不动。
姬溯垂眸凝视着姬未湫,年轻人修长的颈项呈现出一种乖顺臣服的姿态,实际上呢?这小孩儿快要爬到他头上来了。
该教训他一下,连他与顾相有染这种事情也敢胡乱猜测。
但看着小孩儿眼下淡淡的青黑,他又觉得何至于与他计较这些?
姬未湫道:“不知皇兄所谓何事?”
姬溯的尾指动了动,拢在袖中,无人得见,若是平时,小孩儿早已上来牵住自己了。他淡淡地说:“小卓犯上逾矩,已经处置了。”
姬未湫道:“多谢皇兄告知。”
姬溯注视他许久,见他不再言语,方道:“不问问?”
姬未湫心道人都已经处置了,他问什么问?问人死了没,还是问为何要处置?庆喜公公是小卓的师傅,他要是能保小卓就会保,要是连庆喜公公都保不住,他问有什么用?
御前的宫人不犯大错是不会轻易赐死的。
小卓那一日看他一眼已经让他有些不舒服,昨日说的话更是让他反感,为什么他和姬溯起了争执,小卓就求他先行认错讨饶?——他难道没有讨饶?没有认错?姬溯都拒绝了,还要他怎么样?在寝宫里长跪不起吗?
故而姬未湫也不大关心小卓到底是因何落罪。
姬未湫不回答,那就是不想知道的意思,姬溯并不觉得意外,他自姬未湫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停在了窗边,遥望着外面的景色。
恰逢天有小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姬未湫等了一会儿,见姬溯一副哑巴了的样子,决定告退:“若皇兄无他事,臣弟先行告退。”
“嗯。”姬溯轻轻地应了一声,姬未湫便要告退,正当与姬溯擦肩而过之时,五指却被精准的扣住,姬溯握紧了他的手,问他:“生气了?”
姬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了小卓?”
姬未湫抬眼看向他,道:“皇兄说笑了。”
他为什么要为小卓生气?他被小卓气的半死才是真的。
小卓这个人他是不想见了,要不是看在大过年的,小卓年纪还小的份上,姬未湫都想把人直接调走,而不是打算等到年后再下令。
姬溯看着他,忽然道:“既然如此,便是气我?”
“为何?”
姬溯想道:难道不该是他有气难伸吗?
第135章
姬未湫都快被姬溯气笑了, 姬溯把他赶出去,还要和他分床睡,还要问他为什么生气?啊?!
他气得要甩开姬溯, 偏偏姬溯哪里是他这么容易就能甩得掉的?反而被姬溯顺势拉着坐了下来,手臂搭在他的腰后, 一副要耐心听他说话的样子。
“圣上自重。”姬未湫皮笑肉不笑地说:“圣上都不许臣进寝宫, 想必是厌倦了臣,臣有分寸, 不敢再在圣上面前碍眼。”
姬溯听罢, 居然低头笑了笑。
他居然笑了!
艹!
姬未湫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就要走,又被姬溯拦着腰抱了回来,跌坐在了姬溯膝上,姬溯的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笑意的尾音犹在耳边。
姬未湫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想要掰开, 却硬是掰不动, 他听见笑声,不知怎么的涨红了脸, 他恼怒道:“你笑什么!”
姬溯侧脸在姬未湫耳根上落下了一吻,姬未湫唰地一下回过头, 把自己往外仰去, 言下之意是不给他碰。姬溯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老实点, 却没有说话,姬未湫从他那张脸上仿佛看见了他的未尽之语:原来你在气和你分房睡?
姬未湫脸都气红了, 双手刚要动弹, 一手却被姬溯锁住,姬溯捏着他的腕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与他道:“除了这个,还气什么?”
姬未湫挣不过他,懒得搭理他。
姬溯却开了口:“与朕在一处,小卓之流只会层出不穷。”
姬溯看着姬未湫的侧脸,见他听了此话,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微蹙,显然小孩儿不太高兴。
他慢慢地说:“此时还有余地。”
曾经小孩儿说,与他在一处不在乎世俗目光。可如今不过是一个贴身侍奉的宫人几个眼神几句话,就叫他不高兴,日后怎生应对天下万万人悠悠之口?哪日若散游坊间,听得自己化作他人口中淫闻轶事,小孩儿又会如何?
姬未湫一顿,侧过头去直视姬溯,一字一顿地道:“圣上厌烦了臣,不如直说。”
姬溯轻笑了起来:“没有。”
“没有什么?”姬未湫冷然地注视着他,声音也冷得像冰一样。
姬溯不知为何,呼吸一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两指借着摩挲小孩儿腕骨的时候扣在了他的脉门上,姬溯认真地道:“没有厌烦你。”
千方百计才求来的人,怎会朝夕之间便弃之如履呢?
指尖下的脉搏乱了一瞬。
他听见小孩儿……心若擂鼓。
姬未湫确实心若擂鼓,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下意识想要咬一下舌尖,却又想起姬溯的话,不敢去咬,却也借此定了定心神,转而道:“那皇兄说这话又是为了什么?!”
姬溯轻声与他道:“朕总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这样的小事,他如今能够注意到,是因为小卓就在小孩儿身边,他若不管,以小孩儿的性子,便是只能硬忍下这委屈。
他怎么舍得?
姬未湫明白姬溯的意思,类似小卓这样的事情,日后只会越来越多,摆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与姬溯之间的关系也确实摆不到明面上,他忍一次小卓,日后就有无数个小卓,就算他只活在清宁殿中,不见任何生人外人,这些流言蜚语早晚也会进到他的耳朵里。
更何况他不可能只活在清宁殿。
宫人会私下聊这些,百官不光在私下聊,甚至会在他的面前出言讥讽,当面指桑骂槐两句,他又能如何?等传到宫外,天下百姓也会聊,他们聊起来更佳荤素不忌,会谈论他是不是床上功夫特别好,勾引得亲哥哥都要与他睡觉,会谈论他是不是天降的祸星,专门来祸乱朝纲的,更有甚者,会有人趁势起兵造反,理由用的是‘清君侧’,清他这个妖邪之辈。
姬未湫如今不敢说不在乎,因为一个小卓已经把他气着了,日后再来几个,他肯定是会生气,要是当真有人以‘清君侧’之名起义,他又该如何?
姬溯的五指慢条斯理地与他相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与皇兄,不过是悖逆人伦。”姬未湫侧首看着他,慢慢地说:“我不曾祸乱朝纲,皇兄亦不曾因我懈怠政务,再有几年,便能算得上是海清河晏,四海生平,有人传……天子与东宫有染,谁会信呢?”
“我记得皇兄曾与我说过,为君者,不畏危言。”姬未湫道:“远的不提,皇兄,十四年前你带我出宫游玩,燕京城中,皇城脚下,不照样有人骂上两句皇帝老儿?”
他们经过人家窗外,听得里头有老汉骂了两句,很轻,若不是距离实在是近,恐怕是听不见的。
姬溯眼中染上了一点笑意,眉宇之间颇为从容闲适:“诡辩。”
他有意想要点一下小孩儿对着臣下不能太过宽容,他却说为君者不畏危言。昨天赶他出去是一时之气,却也有借此叫他看清身边人的意思。
姬未湫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反正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只要公事干得好,私下里再怎么样管的人也不会太多,只要不自己作死把事儿放到明面上去,撑死了不过一个野史罢了。
众所周知,野史之所以称作野史,因为它够野。
他和姬溯哪怕合葬,只要不随葬什么帛书竹简的佐证他们两确实在一起了,搁日后被后世人挖出来那也叫兄弟情深。
姬未湫也并不想姬溯被遗臭万年。
他这种人,若不是有他这个污点,日后被谈及少说是青史留名的明君,说不定还要被列入课本,无数人会遥望着活在许久之前的他,为他歌功颂德。
姬未湫反问:“皇兄为何要顾忌这么许多?”
姬溯顿了顿:“你难道不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姬溯揉了揉他的指尖:“为你身前身后名,自然要顾忌许多。”
姬未湫扬眉道:“那就为了这点事儿你赶我出寝宫?”
姬溯沉默了下去,姬未湫甩开了他的手,作势要起身:“臣告退。”
不说是吧,不说就自个儿待着吧。
反正人他吃到了,不急了。
姬溯拉住了他,又问道:“为何会认为朕与顾相有染?”
姬未湫脱口而出:“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喜欢醒波?”
姬溯不光觉得他喜欢醒波,还觉得他喜欢眠鲤,还觉得他喜欢姬六以及周二哥——这可不是他开的头!
姬溯无奈地说:“当时……”
姬未湫打断道:“皇兄当时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
姬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又将他抱得紧了一些——原来是小孩儿恶狠狠地吃了一口飞醋?
姬溯失笑。
姬未湫听得他笑,耳朵都麻了一片,他恶狠狠地推开他:“别冲我笑!”
姬溯眉目微动,问道:“如今看来,厌烦之辈另有他人?”
姬未湫刚刚扔出去的话,现在就落回了他自己身上,但他才不管这些,他抓着姬溯的衣领,与他道:“我从不厌烦你。”
——你将我扔去江南,你让我数度陷入险境,我都不曾厌烦你。如今不过是这点小事,怎会厌烦你呢?
姬未湫看着姬溯的眼睛,认真说:“下次再让我出寝宫,我就会以为是你厌弃了我,我会出宫。”
“……”姬溯抚摸着他的脸颊:“你错了。”
“我若厌弃了你……你该想着,如何杀我。”姬溯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显出一点难以言喻的温柔来:“母后会帮你的,杀了我,夺得这个皇位,再叫来史官,拿出证据,将史书改一改,叫我遗臭万年。”
姬未湫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或许是姬溯很在意的东西了。
命也要给他,名声也要毁掉?
姬未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或许到了那时,皇兄就不会让我这么做了。”
姬溯认真地说:“故而趁着此时,要从朕这里夺得权势。这些东西,才是你日后随心所欲的根本,待哪日你的权势超过朕,这天下便无你所不能得……朕,也在其中。”
“……”姬未湫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姬未湫才问了一句话:“刚刚我要是说我们两就这么断了吧……我会怎么样?”
他突然意识到,姬溯都说出‘无所不能得’这话了,他要是选择和姬溯断了,姬溯会怎么样?
这好像是个坑。
姬溯反问道:“你以为?”
姬未湫:“……”
姬未湫捧住了姬溯的脸颊,道:“你会放我走吗?”
姬溯没有说话,姬未湫直勾勾地看着他,等待着一个答案,许久姬溯才在他的目光下平静地说:“不会。”
掷地有声。
……还真是坑啊?!啊?!
该不会现在就准备好了什么金链子黄金鸟笼在等着他了吧?给他关哪儿?……大概还是寝宫吧。
姬未湫只觉得喉中干涩,他干巴巴地说:“皇兄,要是有人抓了我要你用皇位来换,你换不换?”
“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姬溯一口否定。
姬未湫强调说:“我是说万一!万一呢?”
姬未湫坚持,姬溯便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他微微皱眉,随即语气平淡地说:“你且去,朕会替你报仇。”
姬未湫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挺好的了,他刚刚真有点害怕他说一句‘拿江山换你’——千古罪人啊!
姬溯注视着他,目光柔和。
他且去,他会替他报仇,日后再择一新帝,承继江山,使百姓有托。
再之后……殉了他便是。
第136章
虽说两人说开了, 姬未湫却也没有搬回清宁殿,这一点两人颇有默契,谁也没提——再有几日姬溯和姬未湫都要祭祖, 需得三日斋戒,两人睡一块虽说不是夜夜笙歌, 但总也免不了亲热一番, 不如干脆继续住在长宸宫,免得到时候来回搬也是麻烦。
但夜间孤身一人总是是无聊的, 姬未湫把万恶的视线落在了小猫卡车的身上, 决定对他做一些残忍的事情——大过年的,猫……豹子也该洗个澡吧?
小黑豹子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还满脸无辜地趴在姬未湫肩头,转眼就被姬未湫亲自扛去了净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 下面还用碳温着, 保证两个时辰内这水不会凉。
充盈的水汽让小黑豹子有些不适应,在姬未湫肩头扭了扭, 又被姬未湫冷漠无情地拍了拍屁股,然后把小黑豹子的两只粗壮的后腿放进了浴桶里, 叫它沾水适应一下。
只听见哗啦一声, 小黑豹子似乎是受了惊,努力地蹬着后腿, 把水花踩的飞溅起来,姬未湫一身衣服在这一瞬间毁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姬未湫早有预料, 压根不在乎这些, 给猫洗澡还指望自己干净清爽那除非是让别人洗的。他指着小黑豹子粉色的鼻尖,道:“不许动!”
小黑豹子顿了一下, 蹬得更厉害了,尖锐的指甲从软乎乎的肉垫里蹦出来,瞬间就在姬未湫的肩头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印,丝质的衣物在刹那间成了碎布条子。
眠鲤在一旁看得吱哇怪笑:“殿下,不如还是让我来吧!小心伤了!”
姬未湫坚定地说:“我自己来!”
于是眠鲤就摸了一把瓜子出来,倚在一旁笑眯眯地一边磕一边说:“那您狠狠心呀!它就是演的!在府里洗澡都是一动不动的!就是看殿下您心疼它,这才跟你闹!”
“……”姬未湫听到这里就放心了,抱着小黑豹的双手一松,小黑豹瞬间落入了浴桶里,姬未湫只觉得一道黑影蹿过,湿漉漉的小黑豹子又扑进了他的怀里,叫得异常惨烈。
姬未湫:“你再叫也不会给你吃的!”
虽然大过年的不兴减肥,但也不能再增肥了,他看着浑身沾满了水但一点都不见小的小黑豹,摸着它肥厚的背脊,感觉它的肉都在随着他的手晃悠——真的,不能再吃了,这真是百分百实心的啊!
小黑豹金色的大眼睛与姬未湫对视着,终于无奈地垂了下去,再被放进澡盆里的时候也不挣扎了,低眉搭眼的,跟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地,敢怒不敢言。
姬未湫捏着它的爪子揉搓着,边笑道:“但是洗完了可以给你吃点鸡肉。”
小黑豹子没听懂别的,但是‘鸡肉’两个字它懂,耳朵都瞬间立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姬未湫,大嘴微微张着,馋的不行的模样。
姬未湫看着那一点口水颤颤巍巍的终究还是落在了浴桶里,心道眼不见心不烦,总之不是它洗澡,它自个儿天天舔毛想必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口水,随他去吧。
刚给小黑豹子搓上了泡泡,姬未湫便听见外头有了响动,果然没几个呼吸就听见宫人来通禀:“王爷,圣上到了。”
姬未湫扬眉,眠鲤知情识趣的扔了瓜子,走过来接手小黑豹:“殿下快去吧!总不能让圣上候着。”
姬未湫颔首,擦了手就出去了,刚一出净室,就见姬溯立在堂中,闻声侧目望来,见姬未湫一身潮湿,衣物破损,随即皱眉:“怎生弄得这般狼狈?”
姬未湫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惨状’,失笑道:“给咪咪洗澡呢……我这就去换一身衣服。”
“下回叫宫人做。”说着,姬溯便走了过来,拉着姬未湫往另一处去,长宸宫是东宫所居,自然不缺奢侈玩意儿,姬溯也在长宸宫中住了十来年,根本无需人引路,姬未湫跟着他走着,忽然笑道:“哎,突然有种什么小时候的感觉。”
小时候姬溯也是这样带着他去洗澡的,那会儿姬溯是东宫,姬未湫是皇子,虽说也有用云池宫的资格,但先帝还在总是不方便的,况且东宫距离云池宫有些距离,一次两次就算了,谁乐意天天跑那么远就为了泡个澡?大多数时间还是在长宸宫的水月池里洗的。
“大约是三四岁?”姬未湫比划着:“皇兄你第一次带我一道去水月池。”
三四岁也算是懂点事儿了,再往前让姬溯带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管不住的奶娃娃一起洗澡,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得了。
姬溯也回忆起了那时,眉宇间有了点笑意。
姬未湫也笑,其实穿书这种事情,只要不是近期看完就穿越,是很难发现自己穿越的其实是一本书的。他一开始的时候哪里知道自己穿的是本书?那会儿慌得要死,生怕下一秒就得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妖孽,哪里注意的到什么穿书不穿书的?
毕竟狸猫换太子这种东西都成一个成语了,可见这事儿也不算罕见。是一直等到五六岁后,那时先帝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疯子了,他听见姬溯与顾相以及一并幕僚夜谈,一个个耳熟的名字组成了令他莫名熟悉的句子,当年看过的那本书才轰然从记忆的深处浮现。
姬溯道:“我记得,你幼时……很是聪慧。”
姬未湫不动声色地道:“只是未想到小时了了,大时未必佳?”
姬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朕不觉得。”
“是哥哥不觉得,还是皇兄不觉得?”姬未湫反问道。
姬溯淡淡地说:“二者皆是。”
姬未湫玩笑道:“看来明天要下红雨了。”
姬溯从不轻易夸他,今天得了他的夸奖,明天是要下红雨了。
“促狭。”姬溯轻斥了他一句,姬未湫笑眯眯地问他:“皇兄怎么来长宸宫了?”
不是很有默契的没叫他回去吗?
姬溯反问道:“不能来?”
姬未湫对着姬溯抛了个媚眼,故作扭捏道:“能,我就盼着哥哥来呢~”
姬溯重重地将姬未湫握了一握,示意以后不许如此。
姬未湫耸了耸肩膀,也没说什么——姬溯对这一套看得很重,他不将他看做可以肆意取乐的脔宠,故而也不许他做任何有自轻自贱的行为,所以有些花样他就算受用,也不许他做。
让姬未湫来说就是活该姬溯没情调。
也就这么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到了偏殿的水月池,姬未湫麻溜地脱了衣服往下跳,又招呼宫人送些酒来,刚刚衣服湿了还不觉得冷,走了两步就开始觉得冷了。
姬未湫不喜欢假他人之手,姬溯与他在一处时便也亲力亲为,从容不迫地卸了衣物,换上浴袍走入了池中。
姬未湫伏在池边一眨不眨地看着——然后有些哀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话不知道怎么说,大概就是长了张漂亮脸蛋的重要性?但凡吵架看见姬溯那张脸火气就消了三分,他长得不如姬溯,大概是没办法让姬溯看见他火气也消三分的。
姬溯看小孩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转眼一副幽怨的模样去摸自己的脸,莫名有些好笑:“怎么?”
想到了什么,怎么做出这副样子?
姬未湫侧首,笑得古怪又得意:“我赚了。”
姬溯眉峰微微扬起,就见姬未湫抬起一手,他下意识走了过去握住了姬未湫的手,姬未湫自然而然地倚在了他的身上,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却不想姬未湫只是笑得跟只偷着鸡的黄鼠狼一样,却是不再言语。
“在想什么?”姬溯问道。
“不敢说。”姬未湫要是有尾巴,现在一定已经摇晃起来了,他促狭地说:“说了,皇兄恐怕要罚我。”
姬未湫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姬溯,摆明了就是在等那句话。
姬溯顿了顿:“……不罚你。”
“君无戏言,那我可就说了。”姬未湫抬手摸了摸姬溯的脸,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皇兄你这般绝世姿容居然最后便宜了我!”
说罢,姬未湫就已经笑倒在了姬溯怀里。
姬溯嘴唇微动,但君无戏言,话到嘴边,只在舌尖上盘旋,又化作悄然无声,最终化作一点笑意。
小孩儿果然很喜欢他这张脸,亦或者说,正因为他喜欢,这张容貌才会这般合他心意。
宫人静默地送上了酒来,姬未湫抬手接了先喝了一杯,酒一入喉,他便挑眉:“碧云酿?”
要说这不是姬溯的吩咐他不信。
以前不许他喝,现在动不动就让他喝这个?
姬溯颔首:“不是喜欢?”
“是喜欢。”姬未湫道:“只是这一杯下去,我恐怕就要醉了。”
姬溯拢着他的腰,将他带入怀中,指尖在细腻光洁的皮肤上缓缓摩挲着,轻声解释道:“令人调淡了些。”
水雾氤氲,姬未湫的眼尾泛上了淡淡的红,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此刻的肌肤相贴让他卸下了心房:“我还当你想要灌醉我呢……”
灌醉他干什么?姬未湫想想也是。
毕竟再有几日就要斋戒了。
姬未湫是穿越来的,自然对鬼神有点敬畏,抱着不信也不能不敬的想法,姬溯自然是恪守礼教的,不会故意犯忌,所以斋戒那几日是真的会守。
——那不得趁着现在赶紧吃两顿饱的?
忽然之间,两人只听一声怒吼之声从隔壁传来,门外宫人惊叫了一声,下一瞬间偏殿门被撞了开来,一道黑影刹那间冲入了水月池中。姬溯下意识旋身,带着姬未湫出了浴池,旋身抽剑——
“慢着!”姬未湫大喊道。
姬溯的剑悬停在了半空。
浴池里冒出了个愚蠢的豹子头。
第137章
姬未湫第一个反应是……完了, 这一池子水不能用了,第二个反应才是还好他叫得够快,否则这小东西命都保不住了。
但感觉……这条命很快又要保不住了。
姬溯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宫人们跪了一地,不敢言语, 一时偏殿中只有水波涌动之声, 仿佛时间都被冻结住了,一瞬间, 一切化冻, 小黑豹嗷得一声就沉进了水里,水花四溅,它要是能说人话肯定是在大喊: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姬未湫连忙道:“还不快救人……救猫!”
有了这句话,宫人们才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下水去捞小黑豹。
姬未湫从一旁扯下了干净的衣衫披在了姬溯身上, 顺手就接过了他手中的长剑, 牵着他略显冰凉的手道:“皇兄,我们先去更衣。”
姬溯颔首, 与姬未湫去了隔间,一直到换上干净暖和的寝衣, 姬溯也没有要发难的意思, 姬未湫有些讶异,其实他都做好准备给宫人们求情了——要说是闯进来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 那确实是怪不了宫人们,可闯进来的是只小豹子, 不问责宫人问责谁?
但话又说回来了, 是个人都知道想要按着一只猫其实是很难的,别说是按着一只二十多斤的豹子了, 豹子真心要跑,那速度是普通人能跟得上的吗?所以姬未湫觉得也不能怪宫人。
姬未湫低着头给姬溯系衣带,继续想着这大过年的,也不好罚……姬溯这才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吧?他不禁回忆了一下摸上去的手感。
姬溯垂眸看着姬未湫,见小孩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撕他的衣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腹部,终究还是握住了姬未湫的手,没让他继续做无用功。
姬未湫抬眼,手很顺遂地贴到了姬溯的腰上,紧实的肌肉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他掌下起伏,姬未湫的手指顽皮地按住了一根微微凸起的青筋拨弄着,姬溯呼吸一乱,姬未湫假装没发现,道:“皇兄,你这个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看你跟我差不多,每天不是批奏折就是睡觉,我怎么就没有?”姬未湫说着还掀开了下摆,让姬溯看他的腹部,他也不是没有肌肉,但非说块垒分明那就是纯粹胡扯了。
姬溯轻轻抚了抚他的腰腹,道:“勤加习武,打下根基,待到内力深厚自然而然便能如此。”
姬未湫撇了撇嘴,姬溯就差没明着说他小时候不乐意吃苦,所以现在才没有肌肉了——但话又说回来,这和内力有什么关系?内力是能增加新陈代谢吗?
姬未湫决定还是不深究了,错过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去深究除了让自己后悔外没有任何用处,总不能说后悔了就能时光倒转,回到小时候再活一次吧?
姬未湫笑了一笑,慢慢凑过去亲了一下姬溯的嘴角。
姬溯握着他的后颈,指尖摩挲着:“醉了?”
姬未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有一点,不是像平日里晕乎乎的一闭眼就能睡着的醉,而是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里一样,莫名的有些开心,他干脆放松了全身的力气倚在了姬溯身上,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冒出来了一句:“勇敢的人先享受生活!”
他的声音闷闷的。
姬溯方想说此话算不得错,下一瞬间便察觉到温热的嘴唇落在了在他胸前一闪而过,他揉了揉姬未湫的后颈,任由他作乱,过了好一会儿,姬未湫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愤愤不平地说:“皇兄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冷玉似的皮肤上全是姬未湫留下的吻痕,还湿漉漉的反着光,姬溯好笑地问道:“说什么?”
说他放肆?说他胡闹?叫小孩儿亲几下,算得上么?
姬未湫眼睛有一丝茫然,随即吐出了一口气来,他下巴抵在姬溯的胸前,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眼眶里乱转,笑眯眯地问:“皇兄,你喜欢我吗?”
姬溯伸手将他落在眼前的碎发理到了耳后,抚了抚他的脸颊,才应了一声:“……嗯。”
姬未湫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把玩着姬溯的衣带,仿佛开心得不得了。
“你呢?”姬溯反问道。
姬未湫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喜欢!”
“你看看你,除了长得好看,又凶,还骂我,还要疑心我……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怀疑我要去投靠西边那个傻缺!你说说你怎么想的?!”姬未湫越说越气,也不躺着了,他坐到了姬溯的腰上,眯着眼睛瞪他。
“我们两个自小就在一处,十几年的兄弟情分。”姬未湫戳了戳姬溯的胸:“我已经是亲王了,跟着你我吃香喝辣,都是抱着人大腿过日子,我为什么不抱着你的,非要想不开要去陪人白手起家?我在你心里这么蠢的吗?!”
“还皇位!”姬未湫瞪着他:“我又不是你们老姬家的种,你这皇位传谁也不会传给我啊!我掺和进去干什么?!”
姬溯眉目微动,低声问他:“你早就知道?”
他以为是天牢那一次小孩儿才有了些猜测,可听他这般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姬未湫浑身都轻飘飘的,闻得此言,笑着说:“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姬溯握住了他的手腕,不想却被姬未湫挣脱了去,按在了他的胸口,放肆地抓了一把。
姬未湫随口道:“很早呀,一开始就知道……哥,让我亲亲!”
姬溯捏住了姬未湫的下巴,不许他亲:“很早?”
姬未湫被眼前的景色勾得七荤八素,又亲不到嘴,他有些烦躁地说:“就是很早,我小时候挺聪明的你不是知道吗?……老是梦到有人抱着我把我塞给了你,后来是不是还转了两个人的手?中间还差点被人抢走……”
——都对得上。
姬溯眼眸微沉,却又有些笑意:“……原来如此。”
他千防万防,却没有防到姬未湫能想起刚出生时的事情。
他松开了姬未湫的下巴,姬未湫啊呜一口就往下亲,口齿不清地说:“噫——哥,你心眼子好多啊,趁着我喝多了就来问我事情……你这算不算出卖色相?”
姬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小孩儿抬起脑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我喜欢,多来点!”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姬溯心中想到。
可他却没有预想中的不悦。
他抚摸着姬未湫的脸颊,问他:“就这么喜欢?”
“喜欢!”姬未湫的眼睛都在发亮,他其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点碧云酿给了他三分醉意,却还不到能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只是姬溯难得开口,他自然愿意说与他听。
自然,也有借着酒意趁机骂两句的意思,但姬溯亲自让他喝的酒,想必等反应过来也不好意思训他。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时候……”姬未湫盯着他:“很早很早了……但这不能怪我,分明是你蓄意勾引我!”
姬溯顿了顿,失笑道:“是我蓄意……勾引你。”
‘勾引’两个字在他舌尖徘徊,许是这辈子他都没有说过这种词来,此时说来,莫名就有种离经叛道的快感。
姬未湫认真地点了点头,放松了力气,伏在姬溯怀里继续道:“肯定是你……哪有人脱了兄弟裤子上药的,侍人都死绝了吗要你亲自替我上药?我都硬了!还生怕被你看出来……吓得半死……”
“还有还有,你做什么要在我面前弯弓引箭!肯定是蓄意勾引我!”姬未湫说着,握住了姬溯的手,这双手真的完全长在了他的癖好上,指节修长,指骨莹润,如松如竹一般,矜贵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至今想得起那一幕。
“还用帕子给我擦……帕子我都留着……”
姬溯眉峰微扬,前面的他认,确实是他蓄意为之,算不得清白,可弯弓引箭也算是勾引吗?转念一想,恐怕小孩儿自己看见的,喜欢而已。
姬未湫耐不住垂首亲吻着姬溯的手指,忽地只听姬溯道:“对着帕子自渎过么?”
姬未湫身形一僵,脸上烫得不可思议,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姬溯,下巴被人轻轻捏住,抬起,姬溯又问了一遍:“对着帕子自渎过么?”
姬未湫僵硬地点了点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姬溯,没什么底气地应了一声:“嗯……”
姬溯的拇指抚摸着他的嘴唇,只是微微发力,便叩开了齿关,按在温热的口腔中。姬未湫半张着口,舌尖舔过那相较而言有些凉的指腹,任由姬溯按住了他的舌尖,慢条斯理地把玩。
食指也纳入了他的口中,舌尖被两根手指捉着,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去。姬未湫舌尖微动,轻轻地咬住了姬溯的指根,姬溯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耐心的等待他的回应。姬未湫以舌尖描绘着手指的形状,仿佛透过皮肉在舔舐姬溯的心脏。
唾液来不及吞咽,顺着姬溯的手指滑落。
未几时,姬未湫的呼吸有些困难,他含糊地说:“皇兄……松开……”
姬溯的手指在下一瞬间抽了出去,甚至取了一旁的帕子给他擦拭,姬未湫没有躲,耳根通红,他看着姬溯,问他:“你怎么还不*我?”
他茫然地看着姬溯,似乎很不理解姬溯的行为:“再有两天就要斋戒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吗?那可是整整三天哎!”
姬溯将他唇下擦拭干净,与他道:“不要胡闹,明日还要上朝。”
姬未湫闻言打了个呵欠,他甚至拍了拍姬溯的手,安慰道:“哦对,明天你还要上朝,这样夜以继日恐怕吃不消的,睡吧,我自己解决就行……”
……
很快姬未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第138章 番外
整座皇宫都是静悄悄的, 宫人如同一缕缕幽魂一样穿梭在这座庞然巍峨的宫宇中,他们像是不用呼吸似地,连衣物摩挲的声音都听不见。
“九殿下……殿下!您慢点儿!”满脸褶子的老宦官瑞喜迈着小碎步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奔跑着, 风吹起了悬在廊下的白纱,幽然而舞, 无端便生出了些森森的鬼气, 叫人心底发毛。
老宦官见九殿下实在是跑得太快,想要伸手去拦, 却又不敢伸这个手。九殿下再小也是殿下, 他今日敢伸这出这双手,太子殿下绝不会饶了他。
很快九殿下就跑不动了,从凤鸾宫一路跑到最西边的太极殿对他这个岁数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靠在柱子上歇了会儿,有些恼怒地说:“不许追我了!”
瑞喜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边喘气一边努力露出了一张讨好的笑脸:“殿下, 您就不要再往里头去了……圣上圣体未愈,万一惊扰了圣上, 怪罪下来可怎生是好?”
九殿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口中却毫不犹豫地道:“不, 我就是要去看看父皇。”
瑞喜满头都是汗, 他看向宫道两侧如木偶一般侍立的侍卫,气不打一处来——他们都是死的吗?但凡他们上前搭个台子说上两句, 他也好顺势劝着九殿下回去啊!
当今圣上说是龙体未愈,可谁不知道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呢?想到这半年的日月变色, 满城挂素, 瑞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殿下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 又素来得太子殿下宠爱,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被太子殿下训斥几句,可是他……
哎!
“九殿下,您等等老奴——!”
……
九皇子姬未湫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他们都穿着一身黑甲,黑甲被日光一照,反而映射出凛凛的寒光来,他们不言不动地站在那儿,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这些人和宫中平时见过的侍卫都不一样,他知道他们是他哥哥的私卫,要是他们真的上前拦他,他还真不敢往里头冲——他们是真的会动手杀人的。
姬未湫很快就找到了太极殿的主殿,宫中布置都差不多,去了哪一处宫宇,找最高的那一处准就是主殿,主殿的大门紧紧闭着,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从里头飘来的沉郁气息。
该不会是太极殿的宫人不用心伺候吧?
“瑞喜,把门打开。”姬未湫看着堪称巍峨的殿门,实在是有心无力。这太极殿本来就是御用的宫殿之一,父皇这几年尚道,又将太极殿重新整修了好几遍,这殿门据说是从岭南那儿寻到的木头,叫做千金木,沉重无比,他母后宫中也有一座父皇赏赐下来的千金木屏风,每次都要七八个大力太监一块抬才抬得动。
瑞喜那老脸上满是苦色:“殿下,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好。”姬未湫道:“瑞喜,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瑞喜只好上前用力将大门往内推去,大门设置有暗轨,饶是如此,瑞喜也憋得脸都红了。大门一开,还未看清里头,便有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浓郁的香料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儿,姬未湫抽了抽鼻子,只觉得这味道好生难闻,不知道是他闻错了,他总觉得这味道里还混杂着一点臭气和油的味道。
再一看殿内,姬未湫跨进门槛的腿都僵住了。
他是第一次来太极殿,不知道太极殿的氛围原来是这么恐怖。太极殿中是极为空旷的,每隔几步悬着纯白色的纱幔,这纱幔极为轻薄,可架不住层层叠叠,十几宫人的身影在重重纱幔后影现,也是一水儿的白,根本看不真切,如同一缕缕幽魂藏于幕后,若隐若现。
姬未湫咬了一下嘴唇,想到父皇在里面,大着胆子钻进了帘子,一迭声地叫着:“父皇——!父皇——!小九来了!”
宫人静立两侧,不动不言,如同一尊尊玉像一般。
一进帘幔,那股气味就越发明显了,姬未湫没有太多的犹豫,宫中格局大多一致,他闭着眼睛都能寻到,他眼睛一闭心一横,撞进了重重轻纱之中,不过十几步路,于他而言就像是顷刻之间,下一瞬间,一个如同厉鬼的老叟闯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姬未湫僵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老叟,他骨瘦如柴,脸颊凹陷,嘴唇向内翻卷着,脸皮撘拢了下来,像是一个套着过大的人皮的骷髅,唯有一双眼睛高高地凸出来,浑浊充满了血丝,一点神光也无,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死人的眼睛。
父皇怎么变成了这样?!不过是半年罢了!
他记忆中的父皇是沉稳持重的,龙眉凤目,就算是年过四十,依旧是风度翩翩,与他说话时总是笑吟吟的,温和的哄着他,哪怕后来……那也瞧着不算是太难看,如今怎么不过是半年不见,他的父皇就变成了这样!
龙床上的圣上眼睛艰难地转了一下,紧接着他眼中迸发出了狂喜之色,喉间嗬嗬有声,破碎不堪的音符最终挤成了几个字:“小九……小九!你、你来!”
姬未湫迟疑了一瞬,缓步上前,他握住了圣上的手,小声道:“父皇……父皇你这是怎么了?哥哥说你病了,一直不许我来看你……父皇,你好些了吗?”
圣上用力抓紧了姬未湫的手,“孽、孽障……好……”
或许是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的话语也变得顺遂了一些,他死死地盯着姬未湫,面容扭曲如恶鬼,仿佛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他深深憎恶的那个人,姬未湫被看得有些心慌,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父皇?”
圣上眼中闪现出一抹疯狂之色,他陡然大笑了起来,伴随着咳嗽声,圣上面色凄厉,握住他的手腕用力的拉扯着,疼痛让姬未湫皱起了脸,忽地只觉得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衣袖中——好像是个布团。
圣上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地府爬上来的厉鬼:“好孩子……小九……等你大了……”
忽然之间,两侧的宫女动了起来,她们握住圣上如柴的右手强行扯下,绣着《老子得道图》的帘幔落了下来,宫女的声音就像是冰晶一般:“圣上病中糊涂,小殿下莫要靠近,免得为圣上所伤。”
帘幔内,另一个宫女道:“圣上还请歇息。”
圣上愤怒地吼叫着,但是那叫声到了一半便嘎然而止,他安静地躺着,宛若死了一般。
一名宫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姬未湫面前,她躬身屈膝道:“奴婢送殿下。”
姬未湫看了看那纱幔,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宫女俯身将姬未湫抱起,缓步而行,他察觉到宫女身上是温热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活人还好,是活人。
他差点以为整个太极殿没有一个活人了。
风吹帘幔,露出了一副极为繁琐的壁画,太极殿一向是圣上修行之处,除却几位仙人外闲人免入,姬未湫从未来此,便也从未见过这张画。帘幔落下,那惊鸿一瞥让姬未湫开口道:“停下。”
宫女脚步应声而停,姬未湫坐在她的臂上,指着前头的帘幔道:“揭开,我看看。”
两侧如木偶一般的宫人动了起来,将那帘幔向两侧挑开,如此那张壁画才彻底显露在了姬未湫面前。
画中男女皆穿着暴露,壁画正中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恣意潇洒的坐在莲花座中,三四仙妃环绕,或依偎或跪拜,最引人瞩目的是青年膝上伏着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头戴凤钗,身着霓裳羽衣,双目满是痴恋抬头仰望着那个男子。
再往外看去,便是数十仙翁神女,或手持鲜花,或手持蟠桃仙酿,做敬献之状,几十仙童于其中奔跑,或玩或闹,热闹非常,再往外便是天兵天将,皆作拱卫之状。
最下方则是三个大字:《登仙图》。
这一幅画人物之丰富,神态之生动叫人眼花缭乱,姬未湫看了许久,才算是粗略的看了一遍,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尤其是画中央那男子……姬未湫又认真看了看那金发碧眼的仙妃,陡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殿下。”宫女冷冷的声音陡然传来,姬未湫低头看去,便见宫女一双黝黑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殿下,可赏完了吗?太极宫乃圣上养病之所,为防殿下沾了病气,还请殿下切莫久留。”
姬未湫小脸上满是惊喜:“这张画好好看,我要再看一会儿!”
“殿下。”宫女又低低唤了一声。
姬未湫又看了几眼,这才与宫女道:“走吧……哼,下次我让哥哥带我来看。”
宫女静默不言,只将抱出了太极殿,直到了殿门外,焦急等待着的瑞喜才把姬未湫一把接了过去,宫女一板一眼地道:“小殿下年幼,瑞喜公公要仔细看护着才好,怎能让小殿下来此?”
瑞喜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宫女头也不回地进去了,沉重的殿门再度闭合,瑞喜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哎呦我的小殿下,您可别乱跑了!这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可不得了!”
姬未湫抿了抿嘴唇:“我要见哥哥!”
瑞喜为难地说:“殿下,这……太子殿下国务繁重,恐怕没有时间……”
“我不管,我要见哥哥!”姬未湫道:“你要拦着我不让我见哥哥吗?!”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瑞喜无法,只得带着姬未湫往长宸宫去。姬未湫乖乖地坐在瑞喜臂上,他也是实在跑不动了。不多时,长宸宫就到了,宫人见他来,也不敢阻拦,一层层通报进去,很快他哥哥的贴身太监庆喜公公就迎了出来,满脸都是和气的笑,他对着姬未湫行了个礼:“小殿下来了?殿下正在等您呢!”
姬未湫这才下了地,庆喜公公一手微抬,姬未湫想也不想就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叽叽喳喳与他说话,“多谢庆喜公公!庆喜公公,今天哥哥忙不忙呀?这几天好冷呀,公公要记得穿护膝,喝点姜汤呢!”
庆喜公公听到小殿下还记得他的老伤,更是眉开眼笑:“多谢小殿下关心!老奴好着呢!老奴领小殿下去。”
等进了正殿,庆喜公公这才松了手,与姬未湫道:“小殿下,殿下正在等您呢,快进去吧!”
姬未湫随意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去。
一入殿中,便见一个削瘦颀长的背影临窗而立,他听见声响回头来看,那一眼从容闲适,清淡威仪,在这份气度之下,已经叫人无暇关注对方的容貌了。
旁人是唯恐冲撞,误了小命,低头还来不及,姬未湫虽然直直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也有些不敢出声,直至那人眉间微动,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张嘴叫人:“……哥哥。”
姬未湫行了个礼,见姬未溯颔首,这才敢迈着小短腿上前抓住了他略微显得有些冰凉的手,他的拇指上带着一只羊脂玉的扳指,姬未溯的手也像是那羊脂玉一般,温润却冰凉,只有握得久了,才能从他这里沾染上一丝温度。
姬未湫湫皱了皱鼻子,看着全靠蜡烛点亮的书房,道:“哥哥,你怎么不开窗呀?屋子里一股味道,闻着好闷呀!”
姬未溯垂眼看向他,烛光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细密的剪影,映得他眼眸越发沉黑,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沁得人心中发寒。“何事这般匆忙?”
“哥哥,你屏退左右!”姬未湫这才想起来什么事,他摇晃着他的手臂:“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姬未溯反问道:“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情!”姬未湫想了想,小脸上显出一些纠结之色:“……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姬未溯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位子上坐下,一手微抬,殿中服侍的宫人齐齐一礼,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姬未湫没有松开他哥的手,另一手艰难地在袖子里掏了掏,将那块破布掏了出来:“哥哥!父皇给我的!”
姬未溯眉目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动了过去,他没有接,眼中流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与他说:“父皇给你的,何不自己收着?”
姬未湫想也没想说:“给我的就是给哥哥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看过吗?”
姬未湫诚实的摇了摇头:“我等哥哥一起看!”
姬未溯深深地看着他,正当姬未湫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微微一笑,饶是看他的容貌看得惯了,也不禁有一种满室生辉之感,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虽冷,却是罕见的温和:“哥哥知道了。”
“哥哥,父皇写了什么?”姬未湫问道。
姬未溯道:“不必看。”
姬未湫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哦……”
姬未溯道:“回去吧,哥哥还有公务要处理。”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也要好好休息呀!不要太劳累了!母后会心疼哥哥的!”姬未湫也不必姬未溯来扶他,自个儿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仰着头看着他哥哥:“要点蜡烛!不然眼睛会坏哒!”
姬未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哥……”!
姬未溯忽地平静地与他说:“有哥哥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姬未湫随意应了一声,给姬未溯行了个礼,然后一路小跑着出去了。他人虽然出去了,却还能听得见他的说话声,“瑞喜,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走,我们去御花园钓鱼呀!”
“哎呦!小殿下,您就回去吧!太傅们还等着您呢!”
“我不,反正现在回去肯定也是要挨骂的!”
“殿下!殿下您等等老奴——!”
姬未溯侧耳细听,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封皱巴巴的密诏,他的那位父皇,纵使身陷困顿,还是有能耐准备这一封密诏,实在是不安分。
一点明亮的火焰舔舐上了那封密诏,唯有帝王可用的团纹龙绸在火焰中扭曲着,他低垂着眉眼,带着冰冷的笑意看着,慢慢的,只剩一角的密诏落入了笔洗中,一两丝暗火在灰烬中流窜着,最终不甘地熄灭了去。
“殿下,小殿下……”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单膝点地,低声道:“小殿下自太极殿出来便直奔长宸宫了,若不是小殿下方才说了,太极殿的宫人也未曾发现圣上给了小殿下密诏。”
“知道了。”姬未溯拿着帕子细细地将手擦了,他道:“把窗户开了。”
“是,殿下。”暗卫起身去将窗户打开了。
暖融融的阳光从外面散落了进来,落在了姬未溯的掌心中,他垂眼看着掌中的阳光,轻声说:“留下吧。”
暗卫的身形消失了去,他没有说将谁留下,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
风拂了进来,吹走了最后一丝气味。
另一侧的姬未湫已经跑到了御花园,他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委实是不想这么早就回母后宫中。
他坐在栏杆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下面就是碧绿的池水,瑞喜公公焦急地站在一侧,却不敢去拉扯他,又生怕姬未湫掉下去了。
他一手护在姬未湫身后,道:“殿下,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不回去!你不要啰嗦!”姬未湫还在想着他哥。
他哥手那么凉,真的没有什么病吗?——虽说他哥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一副状态,还有武艺在身,力气大的能扛起一头牛,但任谁摸着他的手都会觉得他有病的。
姬未湫晃悠着小短腿,注视着下方围过来的锦鲤,它们叫人喂熟了,看见有人影就以为有吃的,在他脚下组成锦绣灿烂的一团,垂着小脸,仿佛已经被这漂亮的锦鲤给迷住了。
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深深的厌恶。
穿书来这里已经快有七年了,对于这个封建王朝再不习惯也该习惯了,毕竟他是嫡幼子,虽然是假的,但旁人不知道,父皇和母后都很宠爱他,连生人勿近的哥哥也对他很好,日子过得不算差……
但父皇那老畜生的怎么还没死?
还想着带着他那个宠妃登仙长生不老呢?
“殿下若是喜欢,不如禀明了娘娘,在凤鸾宫也养上一池?”瑞喜公公在一旁道。
“不好,养在外面才好玩。”姬未湫随口应着。
装小孩儿也很无聊,但不得不装,因为不装会被烧死,哪怕是皇子也不例外。
姬未湫晃悠着双腿,父皇以前是很好的,但谁知道自从有了那个宠妃后,就开始想着要长生不老,和他的爱妃双宿双飞,做神仙眷侣——带上其他妻妾的那种。
皇帝么,年迈追求长生不老也是正常的,但像他父皇那样的,那就是疯了!什么破事烂事都干得出来,皇宫一年不知道要拖出去多少少女、婴儿的尸体,其他主子的膳食吃不完都是赏给宫人的,但那老畜生的膳食就没人敢动!
姬未湫想想方才被他握着手都觉得恶心。
毕竟谁会想和一个吃人的怪物有接触?
半年前他哥九死一生回朝,皇宫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清洗,有几个皇兄皇姐那时就被他哥给杀了,还有几个关着呢,连带着父皇都是被软禁着——他还当他哥有所顾忌,今天才故意跑去太极殿,试探试探父皇。
果然拿到了血书——那种要命的玩意儿他哥处理就行了,他这个年纪干啥啥不行,有什么好看的,想也知道估计是老畜生知道自己不行了,肯定不愿意放过夺了他的位置,毁了他升仙梦的他哥,八成给的是什么传位给他的遗诏,让他日后好跟他哥打起来。
所以不看才是最好的!
希望他哥快点登基,这样一来他这一把就稳了,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总算要过去了,以后他哥当皇帝,他当个纨绔王爷,每天混吃等死,逍遥乐无边!
哦对了,还要处置一个人。
姬未湫抬首看向了瑞喜公公,笑得又甜又可爱:“瑞喜,我们去吃果子吧!我饿了好久!”
瑞喜公公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赶忙扶着姬未湫下来:“好好好,殿下,我们这就去吃果子……殿下方才在太子殿下宫中没有用吗?”
“没有呀……”
“饿了许久?太子殿下没有赏赐吗?”
“没有呀,哥哥让我回去。”姬未湫道。
瑞喜公公道:“那殿下还眼巴巴地去太子宫中做什么呢……老奴是关心殿下,太子殿下冷清,您看秦王殿下、齐王殿下都被太子软禁,娘娘也最爱太子……”
翌日,瑞喜公公再也没有出现。
……
一年后,太极殿大火,圣上薨。皇太子姬未溯登基,改号重元。封母后王氏皇后为太后,皇九子姬未湫为亲王,传帝御极时,天有紫光,祥云东来,百姓无不涕零。
第139章
姬未湫侧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还是深沉的夜空,但生物钟告诉他,快要到起床去上朝的点了。
累过头的结果就是明明很困, 却睡不着了。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静与安宁, 仿佛只要双手合十呼一声佛号, 紧接着就能立地成佛。
姬溯抚了抚他的发际,道:“歇着吧。”
姬未湫淡淡地笑了笑, 声音沙哑:“……上回母后还说我这告假条子来的简单。”
想起太后所言, 姬溯亦是低眉浅笑。
他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略微有些汗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往日里冷淡从容的眉眼间皆是欲-念满足的慵懒,修长莹白的颈项上染上了一二红痕,衣襟大敞, 映着胸前一枚鲜红的牙印, 性感得能索掉姬未湫的狗命。
姬溯屈指点了点姬未湫的眉心,见姬未湫阖上双目, 便又在他脸颊上抚了抚,“还能说笑?”
姬未湫闭着眼睛说:“圣上您还是要上朝的, 快去洗漱吧!”
就算是这世界上没有耕坏的田, 那也不是这么个耕法。
他此前还怀疑姬溯这样日以继夜干活早晚会猝死,现在看来, 他还是先担心担心他自己吧!
“嗯。”姬溯应了一声,又垂首在姬未湫眉间落下一吻, 这才下了榻去。随着他的动作, 一声清晰的水声响起,姬未湫轻哼了一声, 他难耐地蜷缩起双腿,趴在枕头上喘息,骤然的分离有一种奇怪的不适感。
姬溯起身,取了帕子来擦拭,看着那根湿漉漉的玩意儿在他面前被一点点擦拭干净,饶是姬未湫心止如水,也不禁看完了全程。
咕咚。
好像是他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犯规啊!!!还带这么玩的吗?!
姬溯似乎也听见了,抬首望来,姬未湫骤然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让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吧!他没脸见人了!
不多时他就感觉到姬溯拍了拍他,他下意识半抬起脸,就见姬溯侧坐在床沿上,一手拿着茶盏,姬未湫实在是渴,便撑着姬溯光滑紧实的大腿起身,就着姬溯的手将温热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
姬溯眉目微动,看着他,似乎是在问还要不要吃茶。
“不要了。”姬未湫老老实实摇头,第一次体会到了对象不爱说话有不爱说话的好处,有时候话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姬未湫又被放了下来,姬溯放了茶盏,过来将他抱了起来,姬未湫坐在姬溯的手臂上哼唧了一下,被带去了净室中沐浴。
严格算起来这算是姬未湫第一次做完了还清醒的状态——虽然是累的。
姬溯与他一道入了池中,姬未湫伏在了池壁上,有气无力的软软地趴着。还未如何,只觉得小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他一愣,下一瞬间手掌滑到了膝弯,姬溯将他抱起,令他伏在了他的膝上。
姬未湫干巴巴地说:“大过年的发国丧不太好吧?”
再做就要被做死了!
屁股上被打了一下,姬溯语气淡而严厉:“不许胡说。”
姬未湫眼见着姬溯的手要抬起,忍不住抱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动作。姬溯空着的一手按在了他的背脊上,叫他不得不伏下身体,姬未湫听见药盒打开的声音,熟悉的香气袭来,意识到姬溯不是真想弄死他,他也就随他去了。
——又不是没看过,他就像是青草进了药臼,还在乎看一看碰一碰?
但这样的过程依旧让他觉得有点尴尬,水波轻轻拍打在池壁上,发出细密的响声,温凉的液体自身体里流了出去,感觉异常明显。
“疼么?”姬溯陡然问道。
姬未湫闷闷地说:“还好。”
确实是还好,他记得之前几次他完全下不来床,做完了就睡过去,这次虽然累,也有点想睡觉,但实际上精神还不错,否则他哪来的力气醒着来洗澡?
姬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恰好为水声掩去,姬未湫没有听清,他问道:“皇兄方才说什么?”
姬溯这才又说了一遍:“碧云酿药力太重,故而此前才不叫你多饮。”
碧云酿是宫中秘酿,本就蕴含着大量珍惜药草,姬未湫此前喝了就容易醉,多是因为此前中过毒,元气尚未恢复的原因,但每日饮用稍许,并不妨碍什么,只是容易醉罢了。
姬未湫也想通了这个关节,他要是一点都不能喝,姬溯当时在云池宫里能给他喝?开玩笑呢!
“那皇兄还喂我喝?”姬未湫反问道。
姬溯没有回答他,本不该给他,却给了他,若非是因为情难自禁,还能是为了什么?
姬溯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姬未湫感觉自己被细致的引导着,随之而来的是擦拭,紧接着被放进微烫的泉水里,宫人们低眉顺眼地呈上了一碗药来,姬溯接了喝了,见姬未湫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未来得及告诉他这是什么,就听姬未湫道:“避子汤?”
所幸宫人送了药进来就退下了,不然听了这话还不知道要如何。
两人本就距离极近,姬溯听着这话居然也不恼怒,只是将剩下的半碗凑到了姬未湫的唇下,姬未湫张嘴喝了,随即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但多少还在他的容忍范围内,没有到要吐出来的地步,他强行咽了下去:“……怎么那么苦?!水!”
姬溯已经将一颗金灿灿的糖送入了他口中,姬未湫一抿,清甜的梨香瞬间驱散了那浓郁的药味儿,姬未湫眼睛都眯了起来,他见姬溯看着他,凑上去与他接吻。
一颗小小的坚硬的糖,在两人舌尖嬉戏,清淡的甜味儿在口中蔓延着,姬未湫的脊椎被一节节摸索过去,直至停在腰间,缓缓的揉按着。
姬未湫闷哼了一声,与姬溯分开,他一手搭在姬溯精悍的腰间,搭拢着眉目说:“别招我……那是什么药?”
姬溯则是将他拢在了怀中,两人面对面坐着,“养元汤。”
这一听就是用来补气养身的,反正姬溯给他喝说明他能喝,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本就是给你的。”姬溯又道。
他的手不断地揉着姬未湫的腰,姬未湫下巴抵在姬溯肩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抓着姬溯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问道:“那皇兄你喝了没事儿?”
本来就是给他喝的,姬溯怎么自个儿喝了半碗?
姬溯没有说话,姬未湫扬眉问道:“该不会是本来喂我喝习惯了,接了就顺手喝了,没想到今天我能自己喝?”
过了许久,姬溯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姬未湫把玩着手中的发丝,有点好笑,却也不再追问下去。又过了一阵,他才哼唧了一下,示意道:“腰不疼了,换个姿势。”
他扶着姬溯的肩膀站了起来,背对着坐在了姬溯膝上,拉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肚子上:“这里疼,要揉揉。”
姬溯替他揉着,有些疑惑:“嗯?”
姬未湫倚在他的肩头,故作一脸冷淡地说:“你自己不知道吗,皇兄?”
他比划了一下手势,又在自己小腹上对比了一下,大概到了肚脐下方的高度才停止。
温热的唇瓣轻轻落在了他的耳廓上,姬溯略微显得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后不会了。”
姬未湫抓住了他的手,满脑子都是问号,他眼中怀疑姬溯听不出好赖来!又觉得好笑:“不如不做?”
沉默一瞬后,姬溯应了一声:“好。”
姬未湫骤然回过头去,没忍住瞪他:“我说什么皇兄你都应?能不能给我留点颜面?非要我说深点我喜欢,我舒服死了,你才听得懂?”
姬溯眼中流露出一点笑意,姬未湫看见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姬溯是有意在逗他玩儿,气得姬未湫拿水糊他的脸,人也从他身上离开,坐到一旁去了。
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啊?!
“皇兄,切莫因私误公。”姬未湫淡淡地说。
言下之意,姬溯该去上班了。
姬溯也未曾再徘徊,他起身,叮嘱姬未湫道:“至多半个时辰就起。”
姬未湫:“知道了知道了,母后都没有皇兄你这样的……”
姬溯去更衣烘头发了。
姬未湫看着他的背影出现在屏风后,打了个呵欠老老实实到池子里的长塌上躺着了,免得再出现泡个澡把自己淹死的情况。他侧着身看着姬溯的身影,也没有想什么,只是看着那道身影。
宫人们的影子也投映在了屏风上,她们围绕着姬溯,宽大的丝绸展开,姬溯抬手接了来,擦拭干净后换上了干净的里衣,他的长发被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用丝绸包裹起来擦拭,一件又一件的饰品被系上了姬溯的身躯,像是在塑造一个神祗。
姬溯一向是从容的,但姬未湫总觉得今天姬溯有些匆忙,以前哪有包了头发穿朝服的,不都是先把头发烘干了才换上朝服的吗?连配饰都匆匆忙忙地挂上了……要迟到了吧?
今天下雪了没?或者下雨了没?希望天气恶劣,不然怎么让姬溯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遮盖他上朝迟到这件事?一众朝臣一看,豁,今天天气晴朗,圣上却来迟了,肯定会互相对一个隐晦的眼神——圣上睡过头了!
姬未湫笑了起来。
姬溯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后。
姬未湫也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亏得这回过后很快就斋戒了。
列祖列宗在上,要是知道自家儿孙和兄弟搞在一起了,会不会被气活过来啊?
嗯……应该不会吧,毕竟皇家乌七八糟的事情的多了去了,他哥和先帝比起来,那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至于祖宗宗庙的事情,反正本就是打算从宗亲王一支中过继,也不算是绝后。
哦对了,下次应该跟宫人们说,丝绸虽然柔软丝滑,但是吸水这方面其实很一般,拿棉布来擦头发干的更快……
第140章
又睡了一日, 就该斋戒了。
姬氏祭祖是在傍晚进行,且非姬氏宗族不得参与,这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事儿, 宗亲王一系也都进了宫,一屋子的男丁都得去祖庙外头泡冷泉, 以示敬重。
亏得姬溯发了话, 大冬天的那冷泉沾沾手就行了,否则就这大雪纷飞的天气真泡下去非得冻死几个不可。
姬六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宸宫中, 捧着宫人送来的茶暖手, 一边还吆喝着宫人去把那个白案师傅给他请出来,他要点菜,半点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弄上两碟子松穰酥卷,八宝茶膏,软酥酪团的给我带走, 再原样送一份上来……”
姬未湫来时就听见这话, 道:“都备着呢。”
祭祖要斋戒,平时一应的膳食都得叫停, 不能沾着荤腥,故而这三天他们老姬家只能喝上几碗薄粥配咸菜, 菜里也不能加荤油, 只能加素油,鸡蛋倒是可以的, 这么一算,点心简直是完美的食物。
他和姬六都是快二十年的祭祖经验, 当然知道怎么钻里头的空子, 姬未湫早就命人备下了。姬六一看姬未湫来就乐呵了:“瞧着你在宫中过得很滋润嘛!”
姬未湫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然呢?还能少了我吃喝不成?”
宫人们皆是抿唇低笑,如流水一般送上了一桌子点心来, 姬未湫要了一碗碧梗米粥,搭配着点心慢吞吞地吃着,姬六也不客气,往嘴里塞了个雪绵豆沙团,根本无心说话,都是正值壮年的小伙子,早上只吃了点粥哪里扛得住饿?
姬六来长宸宫,一是为了来看看姬未湫,一是顺道躲躲清静,没办法,家里的小屁孩太多,吵得他头疼——虽然是在宫中,但太后娘娘喜欢啊,还没进宫呢就特意来嘱咐不必多束缚小孩儿,只当是自己家中就行。
宗亲王是个何等机敏之人?听着这话就知道太后是嫌宫里太冷清了——怎么不是?如今姬氏最大的问题就是主脉唯二两个成年男子都没个子息,别说孩子了,宫里连个妃嫔都没有,太后娘娘打牌都只能找女官当牌搭子。
既然如此,他也就放开了让底下的小孩儿闹去呗。
姬未湫也头疼,吃完了这一顿饭,他按照规矩得先跟姬溯请安,然后去太后宫中请安,紧接着拜会族老,接下来就要带着一群小孩儿去祖庙外头沐泉——不过姬溯在,想必那些小孩儿也闹不起来。
姬溯这个大当家的不爱说话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好事!
两人将一桌子的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喝着茶解腻的时候才有功夫说话,姬六方才乍一眼看姬未湫就觉得他日子过得不错,如今仔细一看才端详出一点细节来,不过那中犯忌的话他是不会说的,只道:“什么时候一道出宫玩玩?”
难得过年能休个五天假。
姬未湫一手支颐,道:“你自个儿玩去吧,我要带着皇兄和母后一道去甘泉别苑过年。”
姬六一怔,好好好,他白担心了,瞧姬未湫这话说的‘我要皇兄和母后’?要不是平时说习惯了,哪里能这么说话?反正搁他身上,他是不敢说什么这种句式的。
很快时间就差不多了,姬未湫问道:“六哥,一道去清宁殿?”
姬六感谢了他的邀请并且冷漠无情地拒绝了他:“父王说了,叫我饭后去寻他。”
这一听就是个借口,姬未湫也不以为意,要是在宫外姬六说不去就正大光明说不去,在宫中多少要留个心眼子,叫人听去了,严格算起来就是大不敬。他自己无所谓,却不能要求姬六也无所谓,毕竟他大不敬的时候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两句话了。
姬未湫和姬六在长宸宫宫门口分道扬镳,宫人提着食盒跟在了姬未湫身后,姬六眉峰扬了扬,什么也没说,走了。姬未湫上了马车去清宁殿,等到了清宁殿时果然里头一片安静,料想着这个点姬溯应当还在午睡,但也快起了,他也不去打扰,就在正殿中坐下,好整以暇地等着。
果然不多时就听见碧纱橱里有响动,姬未湫提着食盒就走了进去,姬溯正在宫人的服侍下更衣,见他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停驻,随即示意他去坐等。
姬未湫在窗边小几上摆好了点心,姬溯换上了一身常服后坐到了他的身边,捧着茶慢慢地喝,用以醒神。姬未湫调侃道:“今天总算是松快了。”
虽然还未封笔,但确实已经没有多少折子了,被内阁一分,等到姬溯这里时几乎等于没有。姬溯捧着茶斜睨了他一眼:“朝会为何告假?”
姬未湫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又没有什么大事,就想多睡会儿……”
非要他去朝会上坐半把时辰干什么?虽说这几日朝会很快就结束了,但那也比不上他在暖融融的床上多睡半个时辰啊!
姬溯眉目微动,本想斥小孩儿两句,却委实是没有这个立场,平素胡闹过头,也有叫他告假的时候,放到此时就不好再训斥他了。
姬未湫却看得明白姬溯,他身子一歪就枕到了姬溯腿上,笑眯眯地说:“好吧,以后我会克制的。”
姬溯被茶盏捂得微烫的手抚了抚他的发际,示意知道了。
姬未湫心中想的是:别让他有机会把持朝政,否则他一定把朝会改成三日、五日一朝,而且下午两点才开!
两人皆没有什么太过亲昵的举动,姬溯一手随意搭在姬未湫身上,就着这个姿势吃了两碟点心,姬未湫也就爬起来准备跟姬溯一道去给母后请安了。
越是靠近太后的慈安宫,里头的喧哗声就越发清晰,姬未湫和姬溯下意识有些凝眉,庆喜公公见状一手在背后挥了挥,示意小太监快去慈安宫通禀,就说是圣上与王爷快到了。
小太监匆匆忙忙过了去,等到姬溯和姬未湫到时,慈安宫已经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安宁了——倒也没有全部,比如太后正在和王妃等人说说笑笑,怀里还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儿在逗。
太后见他们两来了,便笑道:“好了,别行礼了,今日都是自家人,莫做那么多虚礼。”
饶是如此,姬未湫和姬溯还是行了一个礼:“母后。”
一旁王妃以及她的媳妇们也纷纷行了个轻巧的礼节。宗亲王王妃已经年逾六十,比太后十足大了一轮,身形富态,满面笑容,黑白参半的长发挽着一个整齐富贵的发髻,珠翠满头,她打量着姬未湫,笑着道:“娘娘,好福气啊!”
“啧!那皮猴!”太后娘娘笑骂道:“他不气死我就算是好的了!也就是他哥哥惯出来的性子!”
姬未湫做出一副腼腆的样子,恳求道:“母后,您在伯娘和各位嫂子面前给儿臣留点颜面。”
此言一出,女眷们都轻笑了起来。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是装的?但到底是自己儿子,长得又这般俊秀,哪怕知道是哄她们的,那也是开心的,便道:“这是你二哥家的小四,你这个当叔叔的快来抱抱。”
姬未湫可不敢抱,这年头小孩儿都矜贵,别给他没轻没重的弄痛了,当即解了腰间玉佩塞在了襁褓里,“二嫂子别嫌弃,拿给孩子当见面礼。”
二嫂笑着颔首道:“阿湫送的哪有不好的?”
姬未湫露出了一个笑容,又侧脸去看姬溯,发现姬溯早就在一旁落座了。姬溯见他望来,便也解了手上一个扳指给了庆喜公公,庆喜公公递了来,宗亲王妃更是惊喜,没想到一向清冷的圣上也会来凑这个趣。
大概是破财消灾,送了见面礼后姬未湫和姬溯就被放出去了,毕竟一屋子女眷他们两也不好多待,等又去偏殿见了宗亲王等人,按照规矩,宗亲王先行见礼,随后姬溯行了个半礼,以示尊重族老。
这么一坐,就得坐到傍晚开席,姬未湫半途实在是耐不住,给姬六他们一个眼神后直接开溜,在场这一辈分里头只有他和姬六还未成婚,瞧他两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宗亲王笑骂道:“这小六,一把岁数了还坐不住!”
姬溯自然也看见了,他眼中有些笑意,淡淡地说:“任他们去。”
小孩儿不愿意坐着就不愿意吧,外头雪景正好,出去走两步也是好的。他的目光回到了宗亲王身上,道:“大伯,待明年……”
宗亲王瞬间严肃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细听姬溯与宗亲王的对话,这几句话可比凭空猜测圣意来得有用得多,明年他们一家是福是祸,就看这几句话了!
另一侧,姬未湫直接带着姬六刚出门,就被一群小孩儿给逮了个正着,从大到小排了一排,为首那个有十四岁,已经是个正经少年人了,他笑道:“六叔,九叔,你们去哪儿?”
这是姬六他大哥家的儿子,特别精明,给他抓住想要甩脱他恐怕要费好一番功夫,于是姬未湫道:“去摘梅花,你们去吗?”
姬未湫此言一出,一群小萝卜头就开心坏了,又蹦又笑,姬未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哎,小声点!万一惊动了里头……那可就去不成了!”
他指了指正殿,一群小萝卜头瞬间闭了嘴,姬未湫耳根清净了不少,示意宫人们过来,带着他们一道去梅林玩去。
姬未湫还很过分的让人把小黑豹子带了过来,跟一群小孩儿提议玩老鹰捉小鸡的另一种玩法——黑豹捉小孩儿。
等到傍晚时分,一个个小孩儿都乖得不行,让干什么都干什么,洗了手一个个都要去睡觉,闹都不闹,宗亲王府一众女眷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的混天魔王今日怎么就这么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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