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的话,以后想做什么呢?」
面对黑发男孩兴致勃勃的提问,小景光眨了眨眼睛。他有很多憧憬的对象:航行于宇宙之中的无敌战舰、举着奇怪的设备呼唤外星朋友的军人、身着彩色奇装异服的蒙面战士还有骑着摩托奔赴战场的骑士。
他仔细掰了掰手指,在小伙伴期待的目光里,景光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我想做……正义的伙伴!」
但现实里没有从天而降的巨大机器人,也没有穿着披风身怀怪力的外星人,甚至没有可以保护英雄的假面。伟大也好、平凡也罢,每个人都需要平等承担维护“正义”的风险。
苏格兰沉默地拉下卫衣的帽兜,带着贝斯包快步走入夜色之中。
当正义的伙伴失去可以保护他们的假面时会怎样?
诸伏景光见过太多暴露之后卧底和他们亲友同事的惨状。在取得代号之初,为了敲打那些新来的以及可能有二心的代号成员,组织总会时不时选一部分人来观摩对叛徒的审讯。
那次被抓到的是一位不知是来自哪个组织的瘦小的男人。他的双手被束在背后,跪在审讯室的一边。不多时,一位与他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子被带了进去,他打着哆嗦,颤抖着发出两个疑惑地音节:“哥?”
被束缚的男子毫无反应,但对审讯人来说早已足够。黑衣的打手往下一按,那位弟弟就被薅到地上与男人四目相对。打手抽出一把小刀,从手臂到大腿来回比划着,刀刃每掠过皮肤便激起年轻男子惊恐地吸气。
待看得满意了,打手随便选了个位置捅了进去,末了一旋刀尖。年轻男子发出了凄厉地惨叫,但打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漫不经心地向被束缚的男人提问着:
「谁派你来的?」
「来这里干什么?」
「还有谁?」
年轻男子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地哭喊,而另一边的男人沉默地看着年轻男子的哭喊从强变弱再转为虚弱地啜泣。审讯室外的代号成员们或是一脸冷漠无趣地走神或是嘻嘻哈哈对着里面年轻男子湿了的裤子嘲笑,被里面的打手一瞪才安静了下来。
打手弯腰看着年轻男子,语气亲切地哄骗对方,只要乖乖配合就能结束,于是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向着另一边抖着腿爬过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到被束缚的男人时,一柄小刀从后面准确地插入脖子。他伸着手瞪大眼睛,冲着被束缚的男人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便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还没等打手摇摇头发表点什么见解,只见先前安静的男人突然挣脱部分束缚,嚎叫着冲上去夺下刀子,用全身的力气把刀刃送进打手的身子,随即调转刀口,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代号成员们很快被其他资深成员黑着脸带离现场,苏格兰跟着其他人一样对着叛徒的尸体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诸伏景光却只想撇过头不忍再看。
沉默无效,求饶无果。如果今天被绑在审讯室的是他而被带来的是高明哥和zero,那他们也会被这样对待吗?
苏格兰沉默着,不再细想。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那他一定会在陷入这个局面之前解决,不管是解决对方,亦或是解决自己。
诸伏景光在这个问题上无疑是幸运的,来追击的莱伊选择对他说些不知真假的话而不是就地击杀,再赶来的是他分享了一半人生的发小,最后似乎又等到了公安的接应。只是爆炸造成的伤害让诸伏不得不多在医院待了几个月才开始进行针对归来卧底的审查,但比起当场死亡或者牵连到亲友,这样的结局他还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们接应到你的时候已经晚了,中村警官不幸殉职。」
接应的公安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任诸伏一人消化这一坏消息在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的联络人殉职了,听对方的意思是在接应的过程中出了差错。那后来赶到的zero呢?他有没有碰到自己的联络人,莱伊又是怎么处理的?哥哥呢?
可公安不会解答这些疑问,至少现在不会。
待细雪已经变成落樱,诸伏景光的身体才算是达到了能进行审查的标准。面对医生的担忧,诸伏本人倒是非常豁达。如果快点结束审查,他就能离开这里亲自去确认哥哥、幼驯染和同期们的安危,而不是只能坐在病床上盯着一成不变的景色猜测现状。
“早啊诸伏君!”
公安的前辈左手抓着一袋水果右手朝他一挥,把手里东西随便一放就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病床到出口的过道处。迟来一步的另一位公安看了看这随意的布局,二话不说抓起水果袋子就丢到了一旁,然后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负责审核的是两名诸伏以前不认识的公安前辈,打过招呼留着干脆利索的板寸一看就是体育社团出身的前辈加藤健太,后来的那位则是留着黑色短发戴着眼镜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上班族的小林凑。
“……总之流程就是这样,希望你积极配合”小林说着,抬手推了推眼镜。诸伏点点头,在卧底培训结束的时候,他的教官曾经语气凶狠地警告他别做不该做的,不然审查有大苦头吃。但从小林的说明和加藤的姿态来看,至少气氛上是相对温和的,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卧底审查还有这么轻松的时候。
先是问卷,接着来一波心理咨询,再是两位前辈轮流对一些他过去的汇报进行审问。正是因为现实与想象中以及教官嘴里的审查对比起来都反差过大,诸伏反而对接下来的发展感到一丝紧张。
接下来是什么,先让自己放松警惕再突击审问还是要质疑苏格兰的人际关系?又或许是要追究他与降谷零的横向联系?
直到出院后被蒙住眼睛塞上车径直被投放到公安的某个审讯室,诸伏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正常的流程会来,大概就说明问题不大。
说是对卧底的审查,其实很多时候要审查的不仅仅是卧底本人,还有其亲友和卧底期间发展的线人等等。诸伏毫不意外自己的哥哥与同期都在公安的视线范围内,也对他们有着绝对的自信不会被公安找麻烦。
他真正担心的是降谷零。
两名被派去同一组织的卧底是幼驯染,这是一件概率低得实在不能更低的事情了。按理来说,负责提出这一行动的高层应该会对卧底人员进行审理,以保证卧底之间不会有过于亲密或者冲突的关系。一则是出于保密,一则是防止策反或叛逃。
可这件事本质上并不能算是他们的问题,实际上他和降谷零都有对此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上报,却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实际进度。毕竟两个人都没说各自的任务,谁知道报上去以后会不会对另一个人有什么不必要的影响?
但出乎意料的是,针对降谷零,或者说针对他那位明明资料上提过现在却消失的童年玩伴的问题并不多。更多的提问来自于他和联络人的关系、联络的频率、情报上交的情况。
“你跟中村警官有汇报以外的来往吗?”小林坐在桌边记录着,加藤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除了定期联络以外,就是暴露时的应急预案了。”诸伏眨眨眼睛回答道。审讯室的灯光有点太亮了,十几个小时照下来他感觉实在有点晃眼。
“应急预案是什么时间制定的?”
“是第一次联络后,每个季度或者是重大改动后会进行更改。”
“好的。”
从问话来看,自家联络人的死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诸伏试图分出一点精力去梳理这次的审查,公安不知为何对自己是否会背叛这点的执着没有对联络人是否尽职的执着深,甚至都没有让苏格兰的一些收编线人来对质。
这不对劲。
“好,那么接下来的话,我希望能只留在这个房间里。”小林挺起身子,双目直视诸伏的脸:“中村阳葵,于两个月前死于车辆失控导致的车祸。”说罢,他接过加藤递来的报纸放到诸伏前面。
诸伏景光顿了好一会才困惑地伸头去看,这是一份剪报,上面记录了一个高速公路事故,配图是被马赛克糊了大半张图的黑白现场照,从车的残骸上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样子。虽然车是他熟悉的车,但这路段却不属于他熟知的范畴。
这条高速既不在他暴露当天规划的逃跑路线上,也不在他被接应后应该转移的路线上。那么他的联络人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对方的住所,还是说……
没等诸伏思考完,小林便补充道:“中村警官此前几乎不经过这里,在这之前也只有数次。据资料显示,她的出行相当规律。”
加藤也“哼”了一声,抬着头略带不屑地说:“谁知道她在找什么呢……诶!”话音未落,小林就一个手势竖到加藤眼前,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诸伏景光无言地看着二人的交互,心里盘算着。目前来看,公安怀疑自己的联络人有鬼,但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就来从他这获取情报。但这就出现一个问题。
“你们……就没考虑过我和中村警官是串通好的吗?”一半出自策略,一半出于好奇,诸伏哑着嗓子向二人问道。
“如果你和她已经串通好,那就不需要启动公安这边的紧急预案了。”对方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叠文件摊开在桌上。而诸伏景光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暴露的原因并非全然是你的失误,诸伏君。”小林双手交叉置于身前,他看着诸伏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
“警视厅有内鬼,我们的行动方案泄露了。”
诸伏景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警视厅有内鬼,指的是他的联络人还是说警视厅内另有内鬼而联络人的殉职与其有关?行动方案泄露,什么方案?卧底行动还是预案?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人明显是给足了他时间去消化这一事实,诸伏突然灵光一现,领悟了对方的意图。他摆出了一副诚恳的样子,关切地问:“有人出卖了我们吗?是谁?是……”说着他有意顿了一下:“是……中村警官吗?”
但对方摇摇头:“还不确定。”
“那……有什么我可以配合的吗?”诸伏握紧双拳和小林对视起来。没等小林有什么反应,加藤前辈爆发出一阵笑声:“哈!我就说他肯定会这样!”
说着,加藤伸出手来拍了拍诸伏的肩膀:“我们还需要一个眼线,要一个能打进去的生面孔帮我们找到可能的犯人……做得到吗,诸伏?”
“但这……”
“是上面授权的,这部分由我们带队调查。”
“原来如此……”诸伏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下:“我还是不太相信中村警官会出卖我,但是……”他话锋一转:“如果事实如此的话,我也不会手软的。”
就这样,诸伏景脱离了审查阶段并在公安二人的帮助下以“绿川”的身份回到警视厅,寻找那个可能的内鬼。据两人现有的资料,这个内鬼的层级并不算很高,但能得到“苏格兰”的情报必然是可以接触到档案或者接触到中村警官。
可诸伏景光并不认为中村阳葵背叛了自己,倒不是说他对这位警官有多了解,而是即便策反了中村阳葵,对方也不一定对得上他的脸。中村没有他的照片,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被对方拍下过。
同中村的第一次对接靠的是一次性sim卡加上固定地点和联络暗号,此后的对接方式皆为加密暗号和邮件。中村的日常行程过于规律,人际关系也简单,除了和诸伏接头之外几乎没有特殊的行程安排,一旦有了偏离日常的行程很容易就被盯上,也就不存在和别人进行秘密交易的情况。
虽然组织对卧底是零容忍,但不代表组织在确认代号成员叛变之前就会直接下手,不然随便哪个组织栽赃一波,过不了几天组织就散了。所以这个内鬼必然有能让组织信服的情报,而不是用某个小警察的证词就随便指控。因此,这个内鬼层级不一定很高,但可以接触到官方文件……比如行动计划的一部分,再比如“苏格兰”是警视厅的卧底。
“早啊绿川。”
“早。”
诸伏,或者说绿川带着温和的笑意和其他人打招呼。他暂时被调往搜查一课查找可能的线索。作为新人,诸伏在更多时候负责的是为其他前辈打下手,也因此和常跑外勤的熟练工伊达航错开了时间。
打杂的好处就是当你需要去一些奇怪的地方调查时,只要和人说是跑腿就不会被怀疑。绿川抱着被前辈要求跑腿的资料闪身进了档案室,确认了周围没人后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翻找起来。
虽然互联网已经基本普及,但很多档案依旧以纸质形式保存。保密资料自然不会被放在明处,但他要找的并非是行动方案,而是一些未完结或者被转手的旧案。
卧底行动不可避免地会造成伤害,而出于保密,有些可能会暴露卧底的案件会被公安接手,但这些案件可能依旧会有说明或者其他记载留在这里。已知在诸伏之前的卧底是数年以前暴露,中间有空白时期,那么只要知道从那之后到诸伏暴露之前有多少档案有借出或者谁来翻阅,总归能找到一些线索。
坏消息,这工作量不小。
好消息,组织情况稳定,他的时间相当充裕。
将情况和思路汇报上去以后,加藤激动地一拍桌子:“做的好诸伏!”说着他拿起零钱包,作势要出门请诸伏喝一杯。诸伏赶快摆手,但还是没拦住对方眼疾手快地冲出去找了个自动售货机。
最后诸伏哭笑不得地抱着好几罐不知道是什么饮料回到自己的住所,并开始头疼怎么处理。
小林和加藤是看上去性格截然相反的一对搭档,据小林说二人是同期,关系不错。加藤前辈完全是一副体育社团里对待新人的样子,先给予新人历练,合格又懂得尊敬前辈的新人就会被他罩着走。
诸伏想不明白加藤前辈对中村警官的态度。起初,他认为是加藤看不上比他年龄略大却平级的女性警官,但他对其他女同事倒也相当客气。如此可见,性别并非是他不满的地方。如果一定要形容此人的性格,那一定是对“自己人”极好,却排斥融不进这个团体的外人。
这个“自己人”和“外人”又是如何区分的呢?再加上……
「谁知道她在找什么呢……」
诸伏还记得审查时加藤说漏嘴的这句话,但他一直没法把这个线索和现有其他情报对上,更是不能完全理解为何一开始对他隐瞒真实情况。
中村警官到底在找什么?她要找的东西和自己的暴露有关系吗?加藤前辈又为何对她是这种态度?
诸伏叹了口气,拉开罐装果汁猛灌了一口。
不管怎样,他都真心希望苏格兰暴露的余波不要再扯进更多无辜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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