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太子妃第六十一天
四月初一, 裴良玉打着呵欠起身,看了一眼自鸣钟,也不敢耽搁, 赶紧叫人伺候着梳妆。
齐瑄也才起不久, 今日放榜, 又无大朝, 他便没换朝服。见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道:“不如等福瑜过来拜见后, 你就歇着, 他同我一道进宫就是, 过会儿我早些回来, 咱们再一同出宫。”
“那怎么成, ”裴良玉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福瑜头一日入宫学,我怎么也得送一送。”
她既是太子妃, 做好太子妃该做的事, 就算福瑜未来可能被人挑唆得和她离心,也没谁能说她半分不是。再者,以后的日子还长,谁又难保她今日行事, 不会给以后带来好处呢?
裴良玉穿戴好, 齐瑄才开始更衣, 她也忙用了两样点心。才收了,就瞧见福盈福瑜一同进来。
“拜见父亲母亲。”
齐瑄点点头,面色温和:“福盈也要送你弟弟?”
福盈认真点头:“福盈要去的。”
“也好, ”齐瑄应了一声,才道, “咱们一家同去。”
裴良玉坐在一旁没说话,却能察觉到福盈悄悄看过来的视线。
为了能送福瑜入宫学,福盈乖巧应了。
齐瑄又同福瑜嘱咐道:“宫学的先生,都是有才之士,你进宫学后,要尊重先生们。”
“爹放心,”福瑜板着小脸应了。
父母送子上学,在宫外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在宫里,这可是件稀罕事,宫学里的皇子王孙们都悄悄关注着这边。
被这么多人偷偷关注着,福瑜一时还有些紧张,连福盈都拉住了裴良玉的手,但齐瑄与裴良玉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成功让两个孩子松了口气。
等齐瑄又嘱咐过福瑜几句,打里头出来个小孩。
“王景程拜见太子、太子妃、皇孙、郡主。”
这就是颖侯那个幼孙?裴良玉这才分出几分心神,留意一番这个孩子。
齐瑄微微点头,叫了起,也没对他展现什么额外的偏爱,只单单问了两句家中如何。
裴良玉注意到,福盈福瑜见到齐瑄的态度,面上看见王景程时的兴奋都收了几分。而王景程也的确是王家子孙,在初时行礼过后,便恨不得离裴良玉远远的。
她看得好笑,却也松了口气,这王景程一眼就能看透,并不是个心思深的,若王家说正事时不防着他,说不得日后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得几句,福瑜两人进了宫学,几乎是立刻就被围了起来。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四皇子,也才十五岁,照着前头的几位哥哥看,离入朝还早着呢,此刻最好奇的,自然是东宫一家子的关系,看起来可挺好。
等福瑜进了宫学,一家子重新坐上步舆,返回东宫。
福盈左右瞧了瞧,问:“爹,你们等会儿要出宫吗?”
福盈一开口,齐瑄就知道她想做什么,直接道:“你傅姆说这些日子你的功课多有怠慢?”
见福盈满脸紧张,齐瑄摇了摇头:“出宫玩儿这事,你想都别想。什么时候把功课补足了,什么时候才许你一道出宫。”
福盈一听这话,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又转头看了一旁的裴良玉好几眼,其间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裴良玉本不想插嘴,可到了这时候,也只能象征性的开口:“到底是三年一届,错过这一回,明年就得等三年后,不如照旧与她约法三章,等回来了再补足功课。”
福盈眼前一亮,又期待的看向齐瑄。
“就是找你母亲替你说话也不成,”齐瑄在这事上表现得很是坚决,“你自己算算,你之前讲过多少条件了?又有几样是做到了?君子无信不立,你多次失信于爹,又要叫爹如何允许你出门?”
“哼!福盈才不是君子!”
福盈求援不成,还被齐瑄训了两句,索性谁也不理,等步舆停下,便率先出去。不过,她到底不敢不管不顾的跑,还是在外头等着。
齐瑄黑了脸,下了步舆,索性也不让她再去长平院,直接叫刘傅姆领回去补礼仪去。
福盈眼圈一红,强忍着不肯落泪,还是被刘傅姆抱着走的。
裴良玉见状,劝了一句:“到底还是个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越大越任性,便是孩子,也不能这样纵着,”齐瑄面色缓和几分,道,“罢了,咱们先回去换衣裳,这会儿时辰还早,怕是榜单都还没贴上呢。”
裴良玉听了,便也不去纠结于福盈的事,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她可盼了好些日子了。
回到长平院中,齐瑄去厢房更衣,裴良玉则等不及,自己动手卸了头上钗环,又嘱咐青罗:“送赏赐的人可都找好了?等张榜后,就叫人从宫里送出去。便略迟一时半刻,也不许比张榜早了。”
虽说殿试的名次,在东宫早不是秘密,但若早于正式张榜,便送了赏赐出宫,难免不会叫人联想到内定。
世家学子靠的是真才实学,她也不能送礼不成反递了话柄出去。
“殿下放心,”青罗道,“一应赏赐都还在殿中,等有人进宫报了喜讯,奴婢再交到安排好的人手里,必不会出差错。”
裴良玉两人换过衣裳就离了东宫,刘傅姆抱着福盈回缀锦院,却见到了早等在屋里的白奉仪。
“这是怎么了,”白奉仪露出心疼模样,迎了上来,“可是舍不得福瑜?瞧这小脸,委屈的样子。”
福盈板着脸,生了一路的气,听见白奉仪这句话突然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只是叫人有些听不清。
白奉仪听了好一阵,才大致明白,是福盈想出宫被拒了。
“这不能吧,太子殿下可是最宠爱我们郡主了,”白奉仪将福盈从刘傅姆怀里接了过来,柔声哄着,又让刘傅姆派人打水来给福盈擦脸。
等刘傅姆出门,才压低了声音道:“该不会是太子妃在太子面前说了什么?”
“没有,”福盈反驳,“母亲帮我。”
白奉仪轻抚着福盈的背:“太子妃帮着郡主啊!是妾想错了,该罚。”
白奉仪偏了偏头:“不过,妾听说这一届的新科进士,有不少都是太子妃的亲戚。”
福盈停了停,却还是没抬头。
白奉仪唇角笑容不减:“那位李会元,就是太子妃母家的表兄。若他殿试不差,怎么也在一甲中,说不得还能得个状元。”
说着,她又感叹一句:“这一回,太子妃娘家亲戚在朝中,可要一下多出好多位有真才实学的大人了。”
裴良玉两人出宫,进了一早订下的雅间,听说榜单已经贴出来了,往各家报喜领赏的人也都早抢着出发,不少新科进士都已经到了地方。
裴良玉才松了口气,就听见底下有声音喊道:“新消息!说是都到齐了,正要一道从贡院出发!”
这话一出来,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临街的窗户半开,裴良玉还看见了不少眼熟的女子面容,都是各世家贵女或是勋贵小姐。
“在看什么呢?”齐瑄见裴良玉没动茶水,只盯着外面瞧,不由问了一句。
“瞧见了不少熟脸,”裴良玉笑道,“从前她们可不肯来的。”
齐瑄反应片刻,才明白裴良玉指的是那些世家女子。
“今年到底不同。”
“是啊,”裴良玉点头,“到底不一样。”
往年里可没有世家子参与,高傲的世家贵女们自持身份,自然都不肯来。
两人聊上几句,听见远处的喧哗声,不用姜斤斤提醒,就知道,是新科进士们快到了。
裴良玉才捧起茶盏,也不肯喝了,只起身问姜斤斤:“鲜花可备好了?”
姜斤斤忙提了两篮子鲜花来:“鲜花香囊都备着呢,只要这时节的,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花都有。”
齐瑄看裴良玉如此激动,都坐不住了,抿了口茶水,都觉得有些酸涩难耐。不由皱着眉把茶水推远了些,喊了姜斤斤:“换一盏来。”
这可是您最爱喝的,还能换什么?
姜斤斤腹诽了一句,看了一眼旁边裴良玉的茶盏,灵机一动,让人去换一盏和裴良玉一样的茶来。
姜斤斤让人换茶的功夫,齐瑄就已起身,站到了裴良玉身边,见她扶着窗子往外看,忍不住道:“他们走得慢,只怕还要一会儿。”
裴良玉头也不抬的回道:“方才不是听见前头的喧闹声了?必是快了,不过底下挤挤挨挨的,倒不好认。”
齐瑄没接,只看着裴良玉手边的花篮:“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花。”
“怎么就用不着了,”裴良玉难得施舍他一眼,“我兄长就值得一篮子了,更别说还有其他几位表兄世兄,这么算一算,我还觉得不够呢。”
齐瑄听得这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道:“你说的是,三哥和李家大表兄这样有才,一个状元一个探花,我看他们就值得一人一篮子了。”
又说:“他们几个名次考前,许都在一处,你自己怎么丢得完,总不能一篮子都倒下去,文栀霜芯都在,其他几位表兄世兄,不如叫她们帮着投?”
第六十二章 太子妃第六十二天
听得此言, 裴良玉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看了他一眼:“你这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吃醋?怎么可能, ”齐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往远处看了一眼, “我只是怕你又手疼, 还得我来给你按。”
裴良玉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听听, 听听, 这话说的。无怪没有红云提醒, 她都想不到齐瑄是喜欢自己的。
谁会觉得一个成日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人, 对自己有男女之情?
“谁要你帮着按了, ”裴良玉轻哼一声,“说的像我身边没个能用的人似的, 上回可是你自己主动要帮忙的, 我又没求着你。”
裴良玉说着,做出气恼模样,直接提起一篮子花看,但却也留了几分注意力在齐瑄身上。
见她恼了, 齐瑄自知说错了话, 忙道:“是是是, 是我求着要帮你的,太子妃殿下想自己送花就自己送,若是手疼, 我再帮你可好?”
“不用你帮,”裴良玉见好就收, 到底叫了文栀霜芯过来,又似不经意提起,“这会儿报喜的人应当已经进宫了吧。”
“差不多了,”齐瑄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叫青罗备了赏赐,等出了名次再往各家送,每家嫂嫂的东西都不一样,出门的人可别送错了才是。”
有这么一句,齐瑄才想起来,今年参加会试的,都是各家精心教养的嫡公子,个个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几乎都是娇妻美妾在怀,儿女双全。
裴良玉赠花,也就是图个喜庆,否则这些表兄世兄在前,哪有他将人娶回家的份儿。他方才说那些话,委实有些不过脑子,但在裴良玉面前,这似乎已是常事。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言不发,也能让他所有的冷静稳重甚至是理智,都烟消云散。
“不会送错的,青罗办事,还是能放心。”
裴良玉点点头,见齐瑄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便又看向窗外。
新科进士的队伍,已经过来了,打头的就是李家大表哥。他生性沉稳,但此刻,一身广袖青衫,半点不会叫人觉得古板。
裴良玉跳过榜眼,又去看作为探花郎的兄长裴琛。裴琛比齐瑄大不了几岁,正值风华正茂。他生得好,鬓边簪花,也只叫人觉得风流而不弱气。
事实上,世家子们,个个姿容俊秀,气质各有千秋,甫一露面,就让不少贵女都激动的将手中的鲜花、锦囊、绣帕不住的投向他们。
裴琛虽然鬓边簪了花,却不会胡乱接人的东西,不少鲜花落在他身上,也只是为他的衣裳添了几缕香。
裴良玉不知道嫂嫂尉氏有没有来,眼见得队伍走近,她赶忙提起篮子,先拈了一枝花,投向大表兄,才直接捏了三四朵扔到裴琛面前。
许是心有灵犀,裴琛下意识抬头,看见裴良玉,就露了笑,还特意喊了李家大表哥看她。
等裴良玉再扔下花朵时,他俩连带着后头不少世家表兄都接了她的花,笑着朝她致意。也引来了不少人向裴良玉投去羡慕的视线。
齐瑄本是在边上站着,瞧见这一幕,忍了又忍,才没露面,过会儿他是要出席宫宴的,总不好在此时先叫这些进士们有了印象。
裴琛等人过了这一段,往前儿去,不等后面的进士们经过,齐瑄就问:“我们先回?”
裴良玉点点头,看着空了的花篮,心满意足。但等回身之际,她却仿佛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
她靠在窗边,往方才看到的方向看去,却没再见着。
“怎么了?”齐瑄见她不动,问了一句。
裴良玉摇摇头,强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许是方才太高兴了,这会儿兄长他们走过,竟有些提不起兴致。”
齐瑄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神色,没发现太多异样,才松了口气。
裴良玉在文栀的伺候下戴上幕篱,轻纱垂下,她才敢将眼中的情绪倾泻,不怕露半分痕迹。
等下了楼,裴良玉还是忍不住,往方才看见人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才蹙眉离去。
范文晏已经死了,再是冬里,用了不少冰冻起来,从边关送回京城,再到下葬,尸身也难免发臭。
入殓下葬,裴良玉都是以未亡人的身份跟完了全程。她比任何都清楚,范文晏,不可能再活过来。
但刚才匆匆一瞥,她看见那人和范文晏生得,也太像了,叫她恍惚间都要以为是范文晏站到了她面前。
借着袖子的遮掩,裴良玉收紧了手,她绝不可能看错。看来得找个机会去汾阳王府一趟,至少要见一见冯墨,将这事传给汾阳王知道。
京中出现这么一个和范文晏相似的人,不可能毫无声息。但她至今没听得半点消息,就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是冲着她或是汾阳王府而来。
见裴良玉打从上了马车,就没说话,眼神也没什么焦距,齐瑄便问:“可是今日起的太早,有些困了?”
裴良玉听他问起,才抬头,却不自主打了个呵欠。随后,一股疲惫席卷而来,让她再也不打算去想方才那人的事。
看见她的反应,不用等回答,齐瑄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挨着裴良玉坐正了些,看向前方:“回东宫还有一会儿,你歇一歇吧,我暂可借肩膀与你靠一靠。”
“这么勉强?”裴良玉口中说了一句,却在察觉到齐瑄的紧张后,还是选择靠上了齐瑄的肩。
齐瑄说出这句话,自然是希望能同她亲近些,但等她真的靠了上来,他反倒紧绷着,不敢动了。
瞪了好一会儿,齐瑄才稍稍侧头,借着透进马车的日光,看着裴良玉的睡颜。
许是裴良玉没什么动作,他胆子更大了几分,几乎到了再稍稍偏上一点,就能吻到裴良玉的头发。
木樨花香不由自主的入了齐瑄鼻尖,他像是受了蛊惑,轻轻的又偏了偏头,唇角擦过裴良玉发顶,落下一个比羽毛更轻的吻。他赶紧转了回来,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裴良玉是真的困了,一沾上齐瑄的肩,她就入了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似乎坠进了深不见底的虚渊,等好容易走到亮光处,却只发现身处在梨花海中。
雪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对面梨花树下,却走出了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他在梨花雪的衬托下,是如此显眼,让裴良玉完全忽视不得。
许是心境变了,裴良玉发现,她再梦见这人,仍会心跳加速,却也再找不回曾经的遗憾和浓烈到想为他放弃一切的爱意。
“是你啊,”裴良玉听见自己轻轻道,“原来,我还是没忘记你的样子。”
她走近了些,清晰的看到这人眼中深藏的爱意,轻轻抚上他的脸,等他低头,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
明明是极温馨的动作,裴良玉心里,却一片荒凉。
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突然闪过齐瑄的脸,再抬头,就发现眼前人的脸,换成了齐瑄,那一身青色劲装,也变成了玄曛交织的衮服。
冕上的九章垂珠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却挡不住那眼中同样深重的情谊。他们身边雪白的梨花,不知何时竟成了一片粉色桃林。
裴良玉一愣,打了个寒颤,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却像是重新坠入深渊。
“嘶!”齐瑄的抽气声响起。
裴良玉陡然睁开眼,还觉得自己被吓得不轻,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过得片刻,她才渐渐从方才的失重感中回过神来。
“做噩梦了?”
裴良玉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眼前齐瑄放大的脸。除了没穿衮冕,一切的一切,竟好像是方才的梦境移到了现实。
她往后一仰,正好撞上齐瑄垫在她后脑,还没收走的手。
“嘶!”齐瑄调侃道,“看来还没醒,不然怎么老想着要去撞车厢。”
裴良玉这才反应过来,齐瑄离得这么近,怕是因为方才她因做梦,险些撞到头。
虽说在梦里她也是因为被齐瑄吓着,才会惊醒,但此刻,还是看着齐瑄收回去,泛着微红的手背道:“多谢。”
“无妨,”齐瑄动了动,故意将右手带着红痕的手背放在了上方,“方才梦见什么了,都被吓醒了。”
裴良玉看了看他,露出几分复杂情绪,道:“只怕你不会想知道。”
齐瑄下意识觉得和自己有关,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多想,心里抱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莫不是,梦见了我?”
见裴良玉没反驳,齐瑄面上忍不住露了笑,话语间,也带了几分浅浅的得意:“这可真是奇事,太子妃竟在梦里梦见我了,莫非,是某人要输了?”
“做梦,”裴良玉反驳道,“都说了我是被吓醒的,你觉得梦见你,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齐瑄却不这么想:“再怎么说,你是梦见我了,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得了吧,还不是因为我你离我太近了,”裴良玉方才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也不困了,见已经快到东宫,索性也坐直了。
虽说裴良玉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齐瑄却半点不觉得遗憾。
此刻,有什么比知道裴良玉梦见他,还大的喜事呢?
齐瑄身上的喜意毫不遮掩,很快就充满了小小的马车厢。
裴良玉就坐在他身边,自然感受到他传达的欢喜。
真是个傻子,裴良玉心道,只是梦见而已,还是个噩梦,就能这么高兴?朝臣称赞,冷静睿智的太子齐瑄,真不是别人吹嘘出来的?
第六十三章 太子妃第六十三天
边关孤城。
“王爷, 京中有信来。”
汾阳王正看邸报,听见此言,也没多在意, 只应了一句, 等看完了邸报, 才拿起家信。
与往常不同, 除了出自汾阳王妃的信,竟还多了一封做了记号的。
汾阳王面色一凛, 这个记号, 是他离京前吩咐冯墨的, 若是裴良玉那边有什么要事, 便以此为印记, 免得他忙起来, 顾不上看,耽搁事。
“你先去吧, ”汾阳王不动声色将信拿了起来, 先拆开了汾阳王妃的信。
汾阳王妃信中所言,无非是些关心之语或是家中琐事,要么就是女儿卿卿的消息。等送信之人出门,汾阳王才拆了冯墨做了记号的信, 但只匆匆扫了两眼, 他就沉了脸色, 胸口因怒火而剧烈起伏。
“爹,”范二打门外进来,“听说娘来了家信, 可说了什么没有?”
范二带着笑进门,很快发现汾阳王神色不对, 下意识关了门,走近了些,才压低声音问:“爹,是出什么事了?”
汾阳王看了看那封信。
范二将那信拿起,略读了两句,便皱起了眉头,等读到最后,也是一巴掌拍到了桌上:“若叫我知道,是谁假扮大哥……”
“爹,”范二看向汾阳王,“此事定有蹊跷。”
汾阳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觉得好些,才面带狠意道:“冯墨已派人去查了,若要算来,左不过也就是那几家。能生得和你大哥相似,怕就是范氏之人。”
“如今边关太平,请爹许我往族中去,”范二当即跪倒在汾阳王面前,咬牙切齿道,“此事干系重大,若说族长不知情,儿子可不信。”
“你如今有职在身,擅离驻地,不是等着叫人参你?”
汾阳王看着范二,眼中闪过几分失望,到底不如文晏,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此事我另外派人去办。”
他面上闪过几分狠辣:“范氏族中享我汾阳王府恩惠多年。若真是养出了白眼狼,这族长之位,也早该换人做了。”
范二想了想道:“族地离卿卿近,不如,和卿卿说一声?”
“不必,”汾阳王直接拒了,“卿卿已经出嫁,娘家的事,还是少打扰她。玉儿也只是偶然见着一眼,并不能确认,若叫卿卿夫家知道,只怕要节外生枝。”
范二垂下头:“大哥与太子妃感情好,太子妃既说像,想来不会有假。”
汾阳王沉吟片刻,道:“去年卿卿出嫁,你我未能亲去送嫁,如今寻摸着些不错的物件,正可送些去。”
借着押送东西的由头,既能给女儿撑腰长脸,又能让边关派人往范氏去的事,变得合情合理,半点不显眼。
“那要送些什么?”
听见范二这话,汾阳王看了他一眼:“军中无事,放你一日假,好好去瞧瞧。”
等范二出去,汾阳王看着面前的信,考虑片刻,铺开信纸,提笔写了起来。
汾阳王五月初写的信,直到入了六月,才辗转送到了裴良玉手中。
裴良玉看过信,知道汾阳王已经派人去查此事,心口积压了近两个月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仔细将信烧了,又用东西将剩下的灰也亲手拨烂,才算放心。这下子,只要在宫中静等家中和汾阳王府查出来的结果就行,但愿只是看错了。
青罗见裴良玉看过信,心情好了不少,上前道:“方才有人来回,威国公世子夫人已领着小公子进京了,早先递了帖子进宫,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裴良玉点点头,道:“让寸寸将备好的赏赐送出宫去,母后娘家有人来,我若去了,反倒不美,你迟些往母后处去一趟,就说替我告假。”
青罗奇道:“殿下不见他们?”
“若他家有心,自然会往东宫来,不必多说什么。”
她和威国公府可没什么交情,虽说是送了《武公兵法》去,可非要往凤仪宫去与人见面,反而不美。
何况裴良玉人未到,礼却是到了的,若是知道本分,自然要寻时机前来谢恩。裴良玉不往凤仪宫去,是为了给皇后留出足够的叙旧时间,又未尝不是想借此和威国公世子夫人单独见一见。
正在裴良玉意料之中,威国公世子夫人次日带了儿子进宫拜见皇后过后,专程往东宫而来。
听见她携子而来的消息,裴良玉也不惊讶,只同青罗笑道:“瞧瞧,这不就来了?”
“殿下神机妙算,”青罗笑着恭维一句,又亲自迎出去。
“臣妇参见太子妃。”
“卫罗春参见太子妃。”
到底是跟着夫家久在军中的人,威国公世子夫人行礼时,比旁人少了几分柔媚,添得几丝利落。这样的女子,不是京中最推崇的类型,却意外合裴良玉的眼缘。
“表嫂、侄儿不必多礼,”裴良玉面上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只在东宫中,又没有外人,何必参见来参见去的,只论家礼就是。”
世子夫人听见裴良玉这么说,松了口气,人也没那么僵:“到底国礼为先。”
这位世子夫人可真是个妙人儿,裴良玉没再劝,只请她入座,又叫了卫罗春近前。
“这一路上,可辛苦?”
卫罗春比福盈福瑜大两岁,今年正好六岁。许是常在练武场上晒着,肤色倒不如京中的孩子白净,但他瞧着很精神,胆子也大,面对裴良玉的问话,半点不怵:“回太子妃,辛苦的,不过出门能看到好多东西,不知不觉就到了。”
裴良玉听得喜欢,又问:“听说你乳名春郎,本宫可能这样叫你?”
“当然,”卫罗春道,“祖父说了,太子妃送了我们家一个大宝贝,要我听太子妃的话!”
“这孩子,”世子夫人嘴角一抽,同裴良玉道,“多谢太子妃送的《武公兵法》,父亲见到,欢喜极了,若非他不能回京,是想亲来谢您的。”
“也是凑了巧,”裴良玉顺手摸了摸卫罗春的发顶,“母后说春郎想要做个如父祖一般的大将军,本宫便想到了这本书,同母后说了之后,才知道外祖他老人家寻了许久不曾得。”
世子夫人听罢,仍郑重和裴良玉道谢:“不管是否凑巧,太子妃若无此心,也是不能成的。”
裴良玉推拒不得,这才受了。
而后,她又来谢裴良玉的赏赐。
“说是见面礼,本宫却没能当面转交,还要表嫂原谅本宫的怠慢才是。”
“殿下言重了,”世子夫人道,“您也是为了娘娘能高兴,怎么能叫怠慢。”
两人借着这事,多说了几句,关系也近了几分。加之世子夫人不会一直在京中,卫罗春在宫中住着,怕还要裴良玉费些心思,世子夫人也有心恭维,两人相处,便更加舒坦。
等要离宫前,裴良玉与世子夫人已约好等卫罗春头次入宫学那日,还要再见。
“威国公世子夫人倒和京中的勋贵夫人不大一样,”青罗替裴良玉拆了花钗,道,“殿下同她也合得来,若她常在京中就好了。”
“若真常在京中,世子夫人怕也不会是这么个脾性了。”
见过威国公世子夫人后,裴良玉正考虑着,要如何在世子夫人离京前,同她建立不错的情谊。至少得到能私人送信的地步。
虽说有卫罗春在宫中,可要是没什么关系,干巴巴的信件往来,也达不到她和威国公府维持良好关系的目的,反而还要叫人疑心,是不是另有什么阴谋算计。
“殿下说的是,”青罗认真想了想,“若是在京中,就是为了外人的眼光,世子夫人也必得做出些改变才行。”
裴良玉忽然眼前一亮,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丫头,你真是个福星。”
裴良玉没头没尾的一句夸,让青罗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良玉也没多做解释,只道:“到底是一家子亲戚,春郎又是和福瑜一起读书,咱们理应多照应些,以后春郎往长平院来,都以表公子呼之,但凡福瑜有的,也给他多备一份。”
说完,她又顿了顿:“若是送往宫学中的,王家那孩子的,也别落下,本宫缺不了这点东西。”
青罗笑着应了,将从裴良玉发间拆下的花钗搁在一旁,又轻声道:“按着王家的脾性,只怕……”
只怕什么?自然是他家心里有鬼,便看什么都是鬼。
“随他去,”裴良玉心道,他家表现得明显了,总归不会是她这个现太子妃吃亏。
等青罗去搁东西,裴良玉才注意到,门外照进来的日光已有些昏黄。
“竟已这时候了?”
“什么这时候了?”齐瑄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朝服已经换做了日常的青衫。
“只是感叹一句时辰过得太快,好似没做什么事,就已是傍晚。”
齐瑄点点头,见裴良玉还穿着见外客的衣裳,头上钗环倒没剩几件,问:“罗氏与春郎才走?”
裴良玉反应片刻,才想起罗氏正是威国公世子夫人。
她先是点了点头,才道:“你不说我倒还忽视了,春郎的名字,可不就是合了父母之姓?可见表兄表嫂感情极好。”
裴良玉说这话时,倒没多想,只是眉眼弯弯。
倒是齐瑄心里想的多了些,总觉得像从裴良玉的话语中听到了些许欣羡。他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一些不该出口的话。
“也是他们成婚后过段日子的事了,”齐瑄状似不经意道,“他夫妻两个都是硬脾气,才成婚那两年,很磨合了些日子,后来才慢慢好了。到如今,更是人人称羡。”
裴良玉听他说着,初时只觉有趣,但瞧见他面上神态,又将方才的话细品一番,只把唇角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这真只是在说威国公世子夫妻?
第六十四章 太子妃第六十四天
宫学
王景程四下看了看, 凑到福瑜身边:“殿下可听说了?”
“什么?”福瑜从书本中抬头,疑惑的看向王景程。
“威国公世子夫人进京了,都去凤仪宫和东宫拜访过了。”
威国公家?福瑜这才想起, 自己不止有王景程一个伴读。
“既然如此, 大约过几日我们就能见着卫表兄了。”
王景程微微有些不高兴, 却还是应了一句:“那是皇后娘娘侄孙, 您叫一声表兄也是应当。”
福瑜见他坐了回去,也没插话, 继续读书。
倒是王景程, 没等来福瑜的安慰, 面上有些不悦。
姜寸寸正巧来送些果子,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等回到长平院中, 便先求见了裴良玉, 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福瑜没理他这话?”见他点头,裴良玉笑了起来, “本宫知道了, 你去吧。”
等姜寸寸出门,青罗看了裴良玉一眼,方道:“这王伴读在小皇孙身边,只怕会生不少事。”
青罗都能看出来的, 裴良玉能看不出来?但她只道:“福瑜教养上的事, 本宫不管, 你们也别胡乱插嘴。”
青罗忙道:“是奴婢僭越了。”
“下不为例就是,”裴良玉想了想道,“福瑜渐渐大了, 二皇子妃有孕,东宫对福瑜的称呼, 也得改改了。”
这话合情合理,青罗便问:“可是要改称大公子?”
“可以,”裴良玉应道。
“福盈郡主那头,可也要一并改了?”
“福盈就不必了,她本就是皇上钦封的郡主,谁也挑不出她的理去。”
“是,”青罗应了一声,便出去吩咐。等到这日福瑜回到东宫,所有的人都开始称他为大公子。
宫中皇后听闻此事,也特意夸了裴良玉一句:“还是你细心。”
裴良玉只说:“这是儿臣该做的。”
皇后笑着点头,转头又赐了一匣子宝石给她。
柳尚仪正好在凤仪宫中,便道:“福瑜殿下改称东宫大公子,只怕未来二公子、三公子也不远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便是对裴良玉齐瑄还没圆房的事心知肚明,心中也难免生出些期待。
延平二十一年的夏天,算得上平静无波。
过了会试的几位世家子齐齐考入了翰林,甚至李表兄和裴琛因在一甲,官职高些,没过一个月就有了入宫轮值的机会。
皇帝对他们十分看重,陈家那头也多有看顾,他们在翰林院中,也算如鱼得水。
其余世家看到皇帝对他们的重用,也开始蠢蠢欲动,来年考科举的世家子弟,也多了不少,并不再局限于裴李沈谢几家。
但他们出头早,随着裴父入朝,做了户部侍郎,小舅舅李燚还逐渐推举了沈姑父的弟弟和谢三叔入朝,两人一个入了工部,一个进了礼部,官职都在五品以上,并不算低了。
幸而他们都是这几家的嫡系,素有才名,却非族长。是以虽有不少人察觉到世家入局,但裴家李家都与皇室有亲,沈氏是裴氏姻亲,谢氏与裴氏关系甚好,这样的官职也能说得过去,暂都只是观望。
裴良玉有些苦夏,天气太热,她懒得动弹,连往凤仪宫和长乐宫去的频次,都减了些。
直到秋里,桂花开满院,嗅着这天然的芬芳,裴良玉才惊觉,她在东宫竟已住了一年了。
“殿下,罗夫人到了。”
罗夫人正是威国公世子夫人,原该称卫夫人的,但想起卫罗春的名字,裴良玉便叫身边人都以罗夫人呼之,而罗夫人本人,也应得高兴。
六月过后,卫罗春正式入了宫学做福瑜的伴读,罗夫人便也常常进宫,两人都有心交好,一来二去,倒真处出不少情谊。出了凤仪宫,她们也会在东宫来往了。
“快请,”裴良玉正坐在秋千架下,身边桂花飘香,不远处的葡萄架上,正垂着如紫宝石一般晶莹饱满的果子。
“拜见殿下,”还没等走近,罗夫人就先行了个礼,而后才笑着走近,“每回进园子,臣妇都要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园子收拾得可真精巧。”
裴良玉见她来了,从秋千上起身,与她一同坐到了葡萄架下:“只怕你喜欢的不止是园子,还有这满园的果子。”
“殿下可真了解臣妇,”园中只她们俩,罗夫人也没如从前一般拘谨,“也就是您的果子好,早几日您赏了几串葡萄,别说是臣妇了,就连平日不爱这些的春郎,也用了许多。”
裴良玉一听,便吩咐霜芯:“去拿篮子来,备上一些,过会儿给夫人带回去。”
“臣妇又偏了殿下的好东西了,”罗夫人给裴良玉行了个礼,道了谢,才笑道,“其实今日,臣妇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辞行?”裴良玉对她的离去早有心理准备,便也没太过惊讶,“什么时候走。”
“已定了后日出城。”
“后日?”裴良玉有些吃惊,“怎么这么急,再过十来日就是八月十五,你不陪春郎过完中秋?”
“男孩子就得摔摔打打的长大,何况有皇后娘娘和殿下您看顾着,臣妇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罗夫人说着又道,“其实早些时候家中就来了信,催着家去,是臣妇舍不得,才在京中多留了些时候。”
“但八月十五,到底是一家团聚的日子,臣妇再不回去,就不像了。”
“可这时日也太短了些,你来得及?”
“臣妇骑马回去,”罗夫人眉宇间满是英气,提起骑马,也没什么勉强之意,“家中已在路上安排人备好了快马,每过得一段,就换一匹马,必能在八月十五前到家。”
“哪儿能像这么赶路,”裴良玉适当露出几分担心,但也没再劝说,事实上,她正为罗夫人的胆量而心生赞许。
“你离了京城,春郎就自己在家住着?”
“已请了在京中的族叔看顾。”
听得此言,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不赞同:“既是府上族叔,必然有自己的家,春郎如今正是要多费心的时候,不如……就叫春郎住在东宫?”
“这怎么行,”罗夫人下意识的拒绝道。
裴良玉按下她要继续出口的话:“都是一家子亲戚,怎么不行,何况你那位族叔照顾春郎,你真能放心?”
弹压不住,卫罗春怕是要移了性情,弹压得住,又要怕人有私心,反而委屈了自家孩子。
“这……”罗夫人也犹豫了。
裴良玉拍了拍她的手:“日子过得快得很,别看如今才进八月,等过两个月,就该下雪了,春郎日日从国公府进宫,那得多辛苦。”
“倒不如就让春郎在东宫住下,每日和福瑜一道往宫学去,左右东宫人少,空院子也多,恰今日你在,咱们一道挑一个去。”
见裴良玉说着,就要拉她去挑院子,罗夫人忙道:“殿下肯留那孩子在东宫已是恩典,随便给他间屋子住着就是。”
“那怎么成,”裴良玉笑道,“春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他的住处,别的能少,练武的地方必须要有。”
“等太子回来,本宫就请他挑两个好手,看顾着春郎的练习。”
见罗夫人迟疑着不说话,显然也心动了。
裴良玉才慢慢将自己考虑了许久的事,以带着几分惊喜的口气说出来:“早些时候,本宫还想着等夫人回了边关,会不会因为距离而疏远,但若提笔写信,又不知会不会太过唐突,如今有春郎在东宫住着,本宫也知道写什么给你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罗夫人又想起这些日子与裴良玉相处的舒适,和皇后对裴良玉的夸赞,加上她也的确盼着能时常知道儿子的近况,便点头应了。
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这挑不挑院子,她就没这么坚持了。
最后,裴良玉拉着罗夫人在靠近内院宫门处为卫罗春挑好了住处。
这院子不大,但离缀锦院和长平院都不算远,与柳氏、白氏等人的住所则几乎隔了整个内院。最难得是这院子有一处平整的中庭,稍作规整,便能作为小演武场给卫罗春使用。
罗夫人后日启程,在京中的时间就只剩了明儿,她得赶紧回去收拾好卫罗春要用的东西,便赶紧向裴良玉辞行。
裴良玉亲自送了她到宫门处,等她上马车,才又回了那院子。
看着面前的小院,裴良玉心情甚为不错,先吩咐了姜寸寸去给皇后传话,才同霜芯道:“你亲自领人将院子好生收拾出来,还有屋里的陈设,也都尽快换一遍。”
“是”霜芯应了一声,没立刻下去,“奴婢方才在院子里转了转,发现西厢房是个大通间。若将里头的家具帐幔都拆了,再重新铺上地毯,按卫表公子的年岁,或能做个暂时的室内演武场。”
裴良玉闻言,亲自往西厢房走了一圈,发现和霜芯说的差不离。这屋子改动后,给成人定是不够的,但六七岁的卫罗春,却足够使了。
“好丫头,就按你说的改,”裴良玉笑道,“今日你多花些心思,先将卧室、书房和这处收拾干净,等明儿威国公府送了东西来,再慢慢做添补。”
“奴婢领命,”霜芯这回没再多留,直接退了出去。
等裴良玉从院子出来,正好见着齐瑄进内院宫门。
一众宫人分作两边,在齐瑄身后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独自在前,阔步而行,眉目冷淡,玄色华服翻飞,好似立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将身边人全都隔离在外。
这样一看就难以接近的齐瑄,和裴良玉平日所见,完全不同。
她只一晃神,面前便站了人。
“特意来接我?”
齐瑄站在她身前,神色温和,华服衣袍自然的垂着,好似方才裴良玉所见,只是幻觉。
第六十五章 太子妃第六十五天
裴良玉偏了偏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假有什么要紧的, ”齐瑄轻笑出声,“你想说什么话,自然是由你。”
选择权在裴良玉手上, 一直都是。
齐瑄看似漫不经心, 看着她的视线却很是认真, 显然, 他说的就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裴良玉不知怎么的,忽然带了几分窘迫。
“我刚送走了罗夫人, 恰巧遇见你回来, 便等了等, ”说完, 没等齐瑄反应, 裴良玉就往前而去, 同他擦身而过,见他没第一时间跟上, 回身看去, “不走?”
“来了,”齐瑄的好心情,是挡也挡不住的,“所以你还是在特意等我。”
裴良玉没回答。
齐瑄有眼色的没继续在此事上纠缠, 问:“ 罗夫人进宫, 是有什么事?”
“她来向我辞行, ”裴良玉的口气里带上了几分失落,“这下子,长平院中又要少一位能来往的客人了。”
齐瑄知道这两个月, 她和罗氏相处得很不错,安慰道:“等过几年, 她或许能常住京中。”
是威国公府会回京?
裴良玉在心中记下此事,面上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应了一声:“我和她约定了要通信,过两个月再给她写,到时趁着还没冻上,叫人送出去,等下一封信,怕是要明年了。”
裴良玉说着,看了齐瑄一眼:“她离了京,家中只有春郎一个,我就做主留了春郎在东宫住。”
“春郎还小,暂在东宫住着,也无妨,”两人慢悠悠往回走,齐瑄又问冬郎住的院子在何处。
“在竹宣院,”裴良玉道,“君子之气,当如竹。”
齐瑄想起竹院的位置,也觉得不错。
见他半点没有反对的意思,裴良玉才絮絮叨叨将自己的安排说了。
“倒还有一件事,须得你帮忙。”
齐瑄精神一振:“什么事?”
“春郎习武的事,”裴良玉道,“他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武艺上可不能松懈。但在东宫住着,他家的武师傅也不能进来教导,你若得空,寻摸两个能教他的。”
齐瑄略想了想,心中很快有了人选。
“你记不记得去年在红云家中遇见的人?”
裴良玉自然是记得的,毕竟,红云今年夏里成婚,她虽去不得,却也还是赏了不少东西。
“红云的夫婿?”裴良玉来了兴致,“他什么时候进的东宫?”
“有些日子了,”齐瑄避重就轻道,“我试过他,有几分本事,用来教春郎还算可以。”
裴良玉下意识的想,齐瑄该不是因为她,才用了红云的夫婿吧?
“既然你都说好,证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不过只他一个也不成,还得再找一个。”
齐瑄道:“待我明日问问。”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就进了长平院,裴良玉没直接往殿中去,而是看向齐瑄:“你先去换衣裳?”
齐瑄听得此言,也收住脚步:“你要去何处?”
“去剪两串葡萄,”裴良玉说着就笑起来,“今日罗夫人来,还偏了我两串葡萄,她说的那样喜欢,我也觉得有些馋了。”
齐瑄听了便道:“我和你同去,迟个一时片刻再换衣裳,也不打紧。”
他都这么说了,裴良玉自然不会拒绝,两人一路进了园子,齐瑄这才发现葡萄架上挂着的累累硕果。
“瞧着还真不错,”齐瑄自然地拿起了剪子,“我来捡你来挑。”
裴良玉没和他客气,挑了几串不错的,由齐瑄亲手剪下。
齐瑄将手中剪子放到一旁,拈了一粒葡萄,剥了皮送入口中:“味道还真不错,比底下进上来的还好吃些。”
说着,他又随手剥了一粒,伸到裴良玉唇边:“你也尝尝。”
齐瑄挑的这粒葡萄,皮色深紫,果肉饱满。剥开紫色的外皮,里头碧色的果肉晶莹透亮,瞧着就诱人得很。
裴良玉迟疑片刻,到底没伸手取了葡萄,而是就着齐瑄的手,将葡萄吃进了口中。
葡萄新鲜现摘,汁水丰沛,滴了少许在齐瑄手上,裴良玉取了一旁绢帕给他,才道:“园子里现摘的,哪里是外头进上来的能比?”
齐瑄看了绢帕一眼,却没伸手去接:“哪儿用得着这个。”
他随手扔了葡萄皮,将方才粘上葡萄汁的手指放到唇边舔了舔:“这不就得了?”
“脏兮兮的,你也下得去口?”裴良玉一股热意直冲脑门,脸上臊得厉害,将帕子扔到他身上,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吩咐青罗,“取几个食盒来,往缀锦院送一些去。”
“记得提醒一声,不许他们用的太多,免得脾胃受不住。”
齐瑄站在他身后,慢悠悠的擦了擦手,才一路含笑跟着裴良玉回了长平殿。
“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将衣裳换了。”
“太子妃还没安排,我怎么敢擅动?”
等齐瑄出去,裴良玉洗了洗手,才轻声道:“真是给他脸了,越发得寸进尺。”
齐瑄衣裳换的快,也没过多久,就进来了,裴良玉眼尖的发现,他新换的衣裳是绣着竹纹的。
她眼皮子跳了跳,别看齐瑄似乎表现的非常明显,真要叫他认输,他又不肯了。
裴良玉不免刺了他一句:“我记得太子殿下平日爱穿的,不是这样的款式。”
齐瑄大方道:“总得尝试点新鲜东西。”
“哦?”裴良玉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太子是听了我方才君子如竹的话,特意挑的。”
“虽然只是巧合,但太子妃愿意这么想,我必不会否认的。”
裴良玉似笑非笑道:“太子放心,我这个人,最是有自知之明,太子又不喜欢我,怎么会为我一句话,而挑了这样款式的衣裳。”
齐瑄呼吸一窒,看着面前的裴良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他还没确定裴良玉喜不喜欢他,自然不可能认输。
“便不是喜欢,可太子妃的品味摆在这里,我因太子妃的建议而换一身新衣,不也合情合理?”
“随你吧,”裴良玉正不耐烦继续这个话题,恰桂枝用碧玉盘捧了洗净的葡萄上来,她随手剥了一粒,“你想换就换。”
裴良玉指甲上染了蔻丹,十指纤纤,剥葡萄好看,擦手好看,就是不动也好看。
齐瑄忍不住,也为自己剥了一粒:“我明日休沐,本想带你出宫,如今倒不成了。”
裴良玉动作一顿:“又不是
节气,迟几日再出门赏红叶就是。”
“谁说非得节气里出门,”齐瑄道,“你再想想明日什么日子?”
明日八月初二,可不就是他们大婚之时?
第六十六章 太子妃第六十六天
八月初二一早, 裴良玉起身,便看见了殿中堆叠的布匹与一口大箱子。
“云锦三匹,雪锻两匹, 香云纱两匹, 蝉翼纱两匹, 各色皮毛两匣, 白珍珠、粉珍珠各两匣,黑珍珠一匣, 红、蓝宝石各一匣, 各色水晶石半箱, 玛瑙、松石各一匣。”
青罗见她起身, 忙迎了过来, 将殿中堆叠的珍宝一一报给裴良玉知道:“都是早先太子殿下派姜斤斤送来的。”
裴良玉微微挑眉, 简单披了件衣裳,随手在大箱子里挑了两个匣子, 就被珠光晃了满眼。
这些东西对寻常人珍贵, 却都是本代能得之物,裴良玉平日的穿戴,用的就是这些,她也并不缺。
但能找这么多, 堆砌在眼前, 齐瑄的确是用了心。
“太子呢?”裴良玉问。
“太子殿下见您歇着, 便往缀锦院去了,说是要好生考教考教福盈郡主学得如何了。”
裴良玉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登记造册, 分一半送到三司去,一半锁在库房, 留着后头使。”
青罗想了想,建议道:“殿下不如再做几套齐整的头面?不论是红宝石还是珍珠,都正可用。”
“你去吩咐就是,”裴良玉没有反对,“将布匹也分一半送去三司,皮子数量少了些,叫她们看看,如何将皮子用在衣裳上。”
“是。”
青罗应了一声,正要叫人去传话,便被裴良玉叫住。
“提醒她们一声,不必将衣裳缀满宝石,太过奢靡。”
“奴婢遵命。”
眼见青罗出去,裴良玉才认真合计起,自己要给齐瑄什么回礼。
昨晚她被齐瑄提醒过后,才想起,进了八月,也意味着他们成婚已一载整。
她原本是没在意这个日子的,但从这些一早被送来的礼物看,齐瑄对这个日子,很有些重视。
裴良玉想了想,亲自到后头库房开了箱笼。
她在一干扇子里犹豫一阵,挑了她从齐瑄手赢得的第二把扇子出来,又着人翻了个锦盒,才亲手将扇子放了进去。
“拿出去吧,这就是本宫的回礼了。”
裴良玉出门时,又想起如今进了八月,离二皇子妃吴氏生产也不远了。
“要送去二皇子府的礼物可备好了?”裴良玉问。
“已备下了,您吩咐过的百家衣也已做好,洗晒干净。”
裴良玉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又去了竹宣院。
等走到院门前,裴良玉眼尖的发现,院门上的牌匾已经换了一个,不由微微挑眉。
姜寸寸赶忙上前道:“殿下说竹宣院原是内眷所居,既是表少爷要住,再叫这个名字就不合适了,便改做琢院。”
裴良玉在心底将这个琢字来回念了两遍,也觉得寓意好,等再进去,又检查了琢院的布置,满意的放了赏。
下剩威国公府送东西来的事,只要罗夫人没有亲至,就不归她理会了。
裴良玉回长平院时,只见得园子里人来人往,不少人捧着东西来来去去。
“这是怎么?”
“殿下回来了,”雪蕊瞧见裴良玉,忙上前来,“太子殿下说今日不得出门,便要在园子里设宴,没布置好以前,连窗都不许开呢。”
裴良玉寝殿内侧的窗户,刚好能看到部分园子,往常她惯爱开着赏桂的。
听罢,裴良玉便没往那边去,直接进了长平殿:“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最后能弄出个什么模样。”
殿中没有焚香,窗外桂香浓烈,便是关了窗,也挡不住味儿往里透。裴良玉耐性好,亲自泡了一壶茶。
等齐瑄进门,茶正好也泡好了:“我来的倒正是时候。”
裴良玉看他一眼,手腕一翻,又斟了一盏茶推到对面,才开口:“都布置好了?”
“自然,”齐瑄面上笑意不减,眉目也鲜活几分。他清了清嗓子,问,“孤于今日酉时请太子妃赴宴,太子妃可应?”
“我若不应……”裴良玉故意拉长了语气,吊足了齐瑄的胃口,“太子岂不是失了面子。”
裴良玉往边上看了一眼,秋娴忙捧了锦盒上前。
她伸手取了锦盒,推到齐瑄面前:“喏,我的回礼。”
“是扇子?”齐瑄看锦盒的外形,便猜到了里面的东西,慢慢打开,见不出所料,面上神色微松,“拿扇子做礼,你倒是头一份。”
但等他拿起扇子,慢慢展开,看清扇面上的桂枝花纹,却是愣了。
他看了面前慢悠悠饮茶的裴良玉一眼,试探性问:“这花样看起来似乎很是眼熟?”
“你认出来了?”裴良玉半点没有脸红的意思,“借花献佛而已。”
赶在齐瑄再开口之前,裴良玉又做出得意模样:“我今儿看了看,我那儿扇子还有好几十把,一年一两把,够得给你做回礼了。”
如裴良玉猜测的那样,听得此言,齐瑄不止没觉得这从他手里出去的扇子再回到他手上有什么不对,反而心情更好了些。
齐瑄婆娑着手上扇骨,柔声问:“我记得,这是赔给你的第二把?怎么不从第一把开始做回礼?”
“这把花样正合宜,至于第一把,自然要做压箱底的回礼。”
裴良玉说着,又似无意道:“要是什么时候,咱们彻底闹掰了,我就把它给你,正好一拍两散。”
“胡说,”齐瑄脸上的笑下去了几分。
“不过就是说说,这么认真做什么,”裴良玉伸手将锦盒拿了回来,又原样放到秋娴手中,“拿回去搁好了,等明年还用这个盒子。”
见裴良玉浑不在意,齐瑄稍稍松了口气,接口道:“给了我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盒子都拿走了,叫我用什么装扇子?”
“手和扇套是摆设不成?”裴良玉嗔了他一眼,才点了秋娴,“罢了罢了,给他吧,免得说我小气。”
“我可没这么说,”齐瑄顺手收了锦盒,在手指间转了两下扇子,心里有了个主意,“我也不白要你的盒子,等过几日我寻着好扇子了,在用这个给你装回来。”
齐瑄什么心思,裴良玉脑子一动就想明白了。
“我才给你回了一把扇子的礼,你就又给我一把,怕是我这儿的扇子,不知道得回到什么时候去。”
“怕什么,”齐瑄笑弯了眉眼,“以后还有好几十年呢,我这不是怕你很快没了回礼的东西,早些给你找补找补?”
见裴良玉没再回,齐瑄抖开了扇子,只盘算着什么时候出宫去淘淘扇子。
他可没说他一次只还一把回去,最好是装上一大箱子,裴良玉每回只用一把做回礼,这样,一年一把,怎么也得用上个百八十年。
至于方才说的那第一把,齐瑄算是不想再见着了,什么一拍两散,迟早叫它再不能见天日。
裴良玉借着饮茶的工夫,勾了勾唇角,这回,那把扇子可得好好安置,说不得以后就用上了。
说过一阵闲话,裴良玉两个便一人拿了一本游记来看,不时互相交流交流各地的风土人情。
等姜斤斤进来提醒酉时到了时,两人刚好讨论到一处,便都不约而同的继续往下说,直到酉末,才一同往园子去。
夜幕四合,长平殿各处都亮起了灯,裴良玉走到园子口,看见藏在暮色中的架子,心里便有了些猜测,只面上按下未表。
将进园子时,齐瑄停了下来,同裴良玉道:“天这么黑,先叫人把灯点上。”
裴良玉依言停下脚步,看着姜斤斤兄弟一人一边,点亮了园门口的灯柱。
这灯柱的光就像是一个信号,园中各处灯火渐次亮起,里头的各式花灯也露了真容。
“这是……”满园灯笼,将整个院子照的如同白昼。裴良玉撇下齐瑄,慢慢往里去。
各色花灯、走马灯有新有旧,甚至有几个,还是裴良玉有印象的。
见她停在一盏牡丹花灯前,齐瑄道:“你还记得?”
“你还留着?”几乎是同时,裴良玉也开了口。
“得有快十年了吧,”裴良玉看着面前这个有些褪色的牡丹花灯,心里许多情绪交织。
她转头看向齐瑄,在灯火映衬下,他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裴良玉一时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她在面对齐瑄的时候,总有不少算计,可齐瑄对她,却是真放在心上。
她美目流转,转而看向高处的一个灯笼,眼前却起了些薄雾。
“若到今年,恰好该是十年,”齐瑄看着那花灯,一时也生了许多感叹,倒没注意到裴良玉的异常,“我原先还想补一补颜色,又不想叫人乱动,索性让人就这么挂出来了。”
“就这样好看,”裴良玉道。
“我也这么觉得,”认真看花灯的裴良玉,在齐瑄眼中永远与众不同,即便只是一个笑,也好似压下了她身后的万千灯火。
齐瑄在心里默道,若再添一遍颜色,怕是你就要认不出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葡萄架下摆着小几前,已是戌时里。
今日的膳食也是齐瑄特意吩咐过的,挑的都是裴良玉爱吃的菜色,连点心,也是特意取了园中散落的桂花制成的桂花糕。
桂花糕切得很小,指甲盖大的一点,正能入口。
裴良玉难得叫人取了桂花酒来与齐瑄对饮,不过才几盏,看着园子里的灯笼,她便觉得自己有些熏熏然了。
这可不是她的酒量。
眼见得裴良玉还要再饮一盏,齐瑄赶忙到她身边,抢了杯盏:“不能再喝了。”
裴良玉面上微微泛红,眼含倦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齐瑄喉结上下滚了滚,挨在裴良玉身边,没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第六十七章 太子妃第六十七天
那日的灯笼最后仍妥善收了起来, 为此,齐瑄还特意指人将长平院左近的院子收拾出来,用一整个东厢, 才装下这些灯笼。
自那日后, 裴良玉在大事上心思依然不变, 但对齐瑄的态度, 和日常的举止,却软化了几分。
齐瑄看在眼里, 平日无事时, 几乎是赖在长平殿中不动了, 连缀锦院去的都少了。
等入了九月, 才初五, 二皇子府就传了消息, 说是二皇子妃发动了。
“这么早?”裴良玉又算了一遍时日,三月十五传出来吴氏有孕, 便是那会儿满了三个月, 起码也得九月中下旬甚至十月初才该有动静才是。
如今这么早发动,要么是那会儿说的时日少了,要么就是这几日出了什么事。
齐瑄恰好也在屋里,听见这事, 微微蹙眉, 略问了两句, 便叫人去了,只注意着二皇子府的动静,及时来回。
等人走了, 齐瑄才带了几分遗憾同裴良玉道:“上个月没能出宫,原想着过几日领你登高的。”
眼看就是九九重阳, 却只怕要撞上二皇子府的喜事。东宫是做兄嫂的,总不能不去。
“这事儿谁能料想,”裴良玉撇过出宫的话不提,道,“算着日子,二弟妹还有十来日才生产,又不是双胎,平日听说她也常保养着,还有德妃娘派的嬷嬷在跟前,怎么提前发动了。”
齐瑄听了,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招来姜斤斤,也不避讳裴良玉:“你去查查,二皇子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斤斤依言去了,裴良玉和齐瑄仍继续做手上的事,原先备好要送去二皇子府的礼已找了出来,就等着什么时候往出送了。
让裴良玉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到了晚上,二皇子府那边也还没什么消息。
好在刘傅姆领着福盈在长平院中用膳,便道:“妇人生孩子,又是头胎,便是再长些的也有。”
福盈颇有几分食不知味,等用完晚膳,借着刘傅姆给齐瑄回话的工夫,福盈悄悄靠到了裴良玉身边:“母亲,二婶这是要生弟弟了?”
“这还没出生呢,是弟弟还是妹妹也说不准。”
福盈眨眨眼睛,轻声道:“那我想要个妹妹,不想要弟弟。”
裴良玉心思一动,面上笑意不减:“弟弟妹妹都可爱啊。”
“福盈就想要个妹妹,”福盈认真道,“二婶生的一定是妹妹。”
“福盈怎么想起这个,”裴良玉叫人捧了果子来,哄着福盈用了一个,才问,“可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福盈摇头:“福盈有福瑜了,不想再要弟弟,堂弟也不要,他们会抢福瑜的东西。”
看着面前吃果子的福盈,裴良玉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却暗自心惊,到底是宫里的孩子。
等福盈走了,裴良玉犹豫片刻,到底没把这事告诉齐瑄。好在姜斤斤很快进来,也带来了二皇子府的新消息。
“禀二位殿下,奴婢已查得,二皇子妃该是月底生产。听说二皇子府今日关了一个侍妾。”
裴良玉微微挑眉,和齐瑄对视一眼,不用姜斤斤再往下说,心里就有了底。
在这当口,关了一个侍妾,不是明摆着说吴氏的生产是有内情吗。
“消息属实?”裴良玉问。
“二皇子府都传遍了,只是没许拿到外头说,”姜斤斤看了两人一眼,才轻声补了小小的一句,“后头那消息,还是从安国公府传出来的。”
安国公府?
裴良玉的手指不自觉在桌上轻点了两下,故意道:“安国公府素来家风严谨,怕不能吧。”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东宫从前是个什么处境,皇子府便也大略相去不远。
只要有心,大面上人人都看得见的事,都是错不了的。不过二皇子府和安国公府的事,不能东宫的人去说。
姜斤斤反应过来,忙道:“殿下说的是,安国公府素来家风严谨,许是奴婢听岔了也未可知。”
“罢了,日后注意着些,”齐瑄随口说了一句,但赏赐却没少。
等姜斤斤退下,裴良玉同齐瑄道:“明儿我往母后处去一趟?”
齐瑄应道:“那我明日先送你过去。”
“又不是找不着路,”裴良玉到底没拒绝。
二皇子妃生产的消息,是裴良玉到了凤仪宫后才进宫的。
皇后面上半分阴霾也无,还大方赏了不少东西下去。
等报喜的人走了,裴良玉才似松了口气。
“可算是母女平安。”
“那可未必,”皇后笑道,“她自作孽,只怕还有的磨。”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可就多了,裴良玉小心问:“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皇后抬了抬手,殿中宫女鱼贯而出,只留了她倚重的大宫女。
“灵芝,你同太子妃讲讲。”
“是,”灵芝先行了个礼,才开口道,“二皇子妃今日早产,原是被二皇子府侍妾所害,在平日行走的小径放了带青苔的鹅卵石,以致滑倒。”
灵芝顿了顿,继续道:“不过皇后娘娘收到消息,此事二皇子妃一早就知情了,她是故意走那条路的。”
裴良玉被惊的用团扇遮了半张脸,看了看灵芝,又看向皇后。
“这……也太危险了,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她也未必就平安……二弟妹怕不能吧?”
“要是她一早知道是个女儿呢?”
皇后的反问让裴良玉不由得蹙眉。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总都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疼,怎么能以身犯险。”
“所以说蠢人多作怪,还说吴家清名如何,按本宫看,都是沽名钓誉罢了,”皇后笑着嘱咐,“这事德妃还不知道呢,你回去同冬郎说说也就是了。等过几日,看她还要怎么张扬。”
其实也不必过几日,裴良玉还没出凤仪宫呢,就有个小宫女匆匆求见。
“何事如此慌张?”
那宫女看了裴良玉一眼,没敢说话。
裴良玉赶忙起身:“母后有事要忙,儿臣就先告退了。”
“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大事?你安心坐着吧,”说完皇后才看向那小宫女,“说吧。”
“启禀娘娘,”小宫女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太医院传了消息,说是二皇子妃先前有血崩之相,如今已经救回来了,但日后只怕难以生养。”
“这可真是,”皇后面上的喜色都要遮不住了。
裴良玉忙问:“小侄女怎么样了?方才不是说身上有些青紫,如今可好些了?”
皇后也反应过来,赶忙问了两句。
“听说已好多了,德妃娘娘特意求了皇上,让专精小儿科的吕太医看着呢。”
“那就好,”皇后挥退了小宫女,一时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送过去的礼物,便该再加厚几分才是。”
裴良玉听在心里,只当没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母后如今赏的,已是正好,若是再多,三弟妹还在后头呢。”
皇后听得点头,却没忍住道:“都不妨事,甭管她们谁,都越不过你去。”
眼见裴良玉仍旧如往常一般不言语,皇后眼中难免带了几分失望。
裴良玉特意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儿臣谢母后,不过,儿女都是缘,儿臣这两年没这个福分。”
难得有了回应,皇后都是高兴的:“你们还年轻,多等两年也无妨。”
回到东宫,裴良玉便将今日在凤仪宫听说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齐瑄。
“我知道了,”齐瑄应了一声,又说,“那个侍妾我叫人查过了,是老三送的。”
“这可真是……”裴良玉有些吃惊,“二弟和三弟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太子妃说的是,”齐瑄面上也是意味深长,“二弟和三弟真是皇家兄弟的典范。”
第六十八章 太子妃第六十八天
九月初九, 正是二皇子府的小郡主洗三,裴良玉与齐瑄一同出宫,到了二皇子府, 打头看见的, 就是与二皇子站在一处的三皇子。
想起前两日的感慨, 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将唇角往上提了提,才一同往前。
“见过太子、太子妃。”
“恭喜二弟喜得佳儿, ”齐瑄与二皇子一拱手, 才看向三皇子, “孤还道与太子妃来的够早, 不想三弟还更早些。”
三皇子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只从他话面上回:“臣弟毕竟是在宫外住着, 离二哥不远,来的自然就早些。”
说着, 他又看向一旁没说话的裴良玉:“难得见到太子妃。”
难得见到, 指的是裴良玉都在东宫,还是内涵她缺席了什么不该少的宴会?
“三弟这话可就冤枉本宫了,”裴良玉也只顺着他的话头说,“不管是二弟, 还是你大婚的时候, 本宫可都早早到场, 怎么还难得一见?”
三皇子忙道:“太子妃误会了,臣弟的意思是,太子妃长居东宫, 平日在宫中,倒难得见。”
裴良玉面上笑容不变, 道:“三弟平素都往紫宸殿,或是承禧宫、景明宫去,本宫则多往凤仪宫或是长乐宫去,自然是遇不上的。”
紫宸殿是皇帝居所,也是平日议政之处,三皇子自然会去。而承禧、景明二宫,则是德妃贤妃居所,勉强能算他一个孝字。
但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是三皇子的长辈,裴良玉常往这两处去,三皇子却说难得一见,岂不是表明他对长辈孝心不够?
“太子妃说得是,”三皇子面上神色添了两分勉强。
二皇子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说了这半天,还未迎太子、太子妃进门,是臣弟的罪过。”
“一时兴起,二弟又有什么罪过呢,”齐瑄道,“何况今日是你府上喜事,咱们只论家礼就是。”
二皇子闻言,忙以兄嫂来称呼二人,又把他们往里让。
裴良玉是做嫂子的,在洗三开始前,还得先往吴氏处去一趟。
吴氏屋里不透气,血腥味很重,又点了熏香,两种味道混杂,甫一下,熏得裴良玉有些犯恶心。
青罗生怕她不适应,凑近了两步,以便能随时扶住她。
她微微摇头,只在外头略站了站,觉得适应些了,才往里去。
“二弟妹,”裴良玉先喊了她一声,又恭喜她两句,面上神色一派自然,好似全不知道从皇后处听说的那些事。
“多谢太子妃,”吴氏冷着一张脸,不见多少喜气。
裴良玉只当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四下看了看:“侄女已经抱出去了?”
“还没呢,”吴氏面上飞快的闪过几分复杂之色,又很快压下,“为免孩子过会儿哭闹,才刚抱下去让奶娘哺乳去了。若早知太子妃来,必然让她再待一会儿。”
“是本宫来得迟了,等洗三时再见也无妨,”裴良玉也不遗憾,只又问,“侄女的乳名可取好了?”
吴氏神色微松,笑了起来:“已经取好了,是殿下取的,就叫蓁蓁。”
“其叶蓁蓁的蓁蓁?”得了吴氏确认,裴良玉自然的夸出口,“真是个好名字。”
正说话间,打外头进来一个嬷嬷,瞧见裴良玉在,还愣了一下。
但从她时不时看向吴氏的视线,和吴氏微微蹙起的眉头里,裴良玉猜着是出了什么事,便道:“本宫估摸着时辰当差不多了,先往前头去,二弟妹好好休息。等你出了月子进宫,咱们再叙。”
两家关系不好,哪里来的再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但吴氏还是用亲亲蜜蜜的姿态应了,还特意指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引裴良玉主仆去前头。
等出了二皇子妃屋里,嗅着外头的清新之气,裴良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至于让二皇子妃屋里嬷嬷不好开口的原因,或许她也找到了。
院子里,一名穿着柳色衣裳,身段妖娆的女子正泫然欲泣,泪珠儿如朝露将滴未滴。便是裴良玉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奴婢拜见太子妃。”
听见那女子同她行礼的声音,引裴良玉出来的丫鬟板了脸:“你是哪个牌面的人,也敢在太子妃面前露脸?”
“奴婢、奴婢……”那女子面上满是紧张,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良玉面前,“求太子妃救救奴婢!太子妃救救奴婢!”
救她?裴良玉想到在凤仪宫听说的事,大略猜到这名女子或许就是那个动手的二皇子宠妾。
“你!”先前开口那丫鬟脸色都白了,赶忙给守门的人使眼色。
“你是二弟二弟妹府里的人,自当求他们才是。”
裴良玉说完,余光瞥见那个吴氏的嬷嬷已经出来,便没打算多留,抬脚就走。按皇后的消息,这女子和吴氏谁都不无辜,她可不想给她们当枪使。
那女子不妨裴良玉这么没好奇心,赶忙膝行跟了两步:“太子妃、太子妃留步啊!奴婢,奴婢没有要害二皇子妃!奴婢冤枉啊!”
裴良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下子是走不掉了。她脚步一顿,面上惊怒交加:“你说什么?你没有要害二皇子妃?”
她扫了一圈院中人,看着那个出来的嬷嬷:“二弟妹不是足月生产,而是被人害了?”
院中一干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裴良玉扭头同青罗道:“你悄悄去请二皇子殿下来。”
青罗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就是守院门的婆子也没及时拦住她。
至于开口留下裴良玉的女子,裴良玉是没什么好气的。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害了二弟妹,你们怎么也得先将人关起来,等二弟、二弟妹得空再审。如今堂而皇之跑到二弟妹的院子里是什么意思?”
“今次是遇见本宫,异日冲撞了二弟妹或是蓁蓁,你们担待得起吗?”
见院中伺候的人都一副受教的模样,裴良玉故意提高了声音:“本宫是做长嫂的,可这是二皇子府的家事。你们寻个屋子,将她看管好。二弟妹不方便,就等二弟从前头回来再说。”
听见二皇子三字,那女子面上飞快的闪过几分喜色。
裴良玉心中生疑,微眯了眯眼,下意识往二皇子妃住处又看了一眼。只怕这女子是掌握了什么关于吴氏的证据或者……
裴良玉想着,便移到了她下意识护着的肚子上。
若是有孕在身,又手握证据,的确可能有恃无恐。
不过,可惜了。二皇子娶吴氏,本就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就算有证据又有孩子做护身符,这女子想全身而退,也难。
保不成到时候二皇子一狠心,亲自动手。
第六十九章 太子妃第六十九天
裴良玉派人去请, 二皇子来的很快。不过齐瑄与三皇子,也一同来了。
“怎么站在院子里,”齐瑄快走几步, 同其余两人拉开了距离。
“三弟也过来了?”裴良玉没先回答, 而是点了三皇子出来。
三皇子步子一顿:“太子妃请二哥, 弟弟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便跟了来。这是……来的不巧?”
“哪儿有什么巧不巧的,累三弟平白多走一段路才是, ”裴良玉笑着同二皇子道, “二弟妹不便起身出门, 府中又有些事情, 本宫便派人去请了二弟。”
二皇子手指动了动也没说什么太子妃尽管开口吩咐的话, 只道了声谢。
到了这会儿, 裴良玉功成身退,预备与齐瑄一同出去。
“三弟不如同我们一道?”
面对裴良玉的暗示, 三皇子只揣着明白装糊涂, 笑嘻嘻道:“臣弟等二哥一道。”
裴良玉见二皇子也没反对,便笑着点了点头,拒绝了引路的侍女,同齐瑄一道走了。
等行到湖上廊桥, 周围没有别人, 裴良玉才开口:“早先说那个侍妾, 我应是见着了,瞧着或许还有了身孕。”
齐瑄神色微暗:“不是说已经关起来了,怎么竟叫人到了你面前?”
“不止, ”裴良玉道,“我还是在吴氏院子里见着她的。”
不等齐瑄反应, 她就继续道:“而且,一见面就跪下来求我救她,你说这算不算无妄之灾?”
“不过好处是,她言语间带出了吴氏提前生产,有被谋害之嫌,等今日回宫,倒可以着人送信给母后。”
裴良玉管不到二皇子府中事,皇后却是名正言顺。消息裴良玉负责带到,怎么用能利益最大,就得看皇后的了。
齐瑄应道:“我们早些回去。”
到了这会儿,齐瑄才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方才怎么不在屋里等?”
“我倒是也想,可要是进屋,除了二弟妹的所在,我还能往哪间屋子去?倒不如大大方方在院子里赏花,人人都看得见我。”
裴良玉说完,又轻声提一句:“二弟妹屋子里血腥味着实有些重了,又点了味道浓的熏香,两种合到一处,我早先都不想进门去。”
说着,她又抬手嗅了嗅手腕的衣裳:“我怎么觉得,我身上也是那味儿?”
齐瑄听得这话,故意凑她近了两步,几乎要挨上了裴良玉的脊背。
靠的太近了,裴良玉放下手,却也没躲开。
齐瑄偏了偏头,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首先闻到的就是她今日用的木樨花香,不过随后而来的,的确还有一股夹着腥气的味道,但已经很淡了。
“等回去就沐浴更衣,换一身衣裳,”齐瑄道,“三司不是才做好了茉莉香膏?不如换那个使。”
“院子里那么多桂树,还用茉莉香膏,只怕才搽完,就闻不着味儿了,”裴良玉也偏头对上了他的眼,“还是仍用木樨香的好。”
裴良玉齿如云贝,整齐而光洁,她又惯爱用些香草,言语间,是真能吐气如兰。
齐瑄双耳泛红:“那就留到茉莉开时再用。”
两人默契的各自转过脸,一同往洗三宴会场地而去,虽然没开口说什么,但两人周边浮动的暧昧气氛却骗不得人。
在洗三之时,裴良玉头回见到了蓁蓁。小丫头虽是早产,但也差不多久就是足月,今日的哭声也很是洪亮,想必日后好生照顾,也不妨事。
等离开前,二皇子特意来寻裴良玉道谢,方才他回这院子的时辰有些迟,险些错过了吉时。不过这会儿,三皇子倒是没跟在他身边。
“本宫只是使人传了个话,也没帮上什么。三弟与三弟妹已经回去了?”
“是,”二皇子面上神色不改,却多了两分愤意,“三弟府中有急事,已先离去了。”
二皇子一路亲亲热热的亲自将裴良玉齐瑄两人送上马车才回。
马车驶出二皇子府,裴良玉才轻声道:“这是……闹翻了?”
“说不准,”齐瑄并没过多在意,“他二人牵扯太深,想闹翻可不容易,只当他突然发了疯就是。”
裴良玉抿了抿唇,好难得才忍住没笑出声:“你说的是,何必理会这许多。”
等回宫,裴良玉还是照原先定好的,派人送了信去凤仪宫。
皇后并没回消息,但没过几日,二皇子妃不能有孕的消息,从太医院悄悄传了出来,连带着害她的妾室正在安胎的事,也一并传了出去。
不过才入十月,就有人指认,那个妾室是三皇子所赠,从前也不是什么良家女,而是特意采买进京的船娘。
就在御史台才递了折子送到御前,就从三皇子府传出二皇子妃吴氏早产,是她自己为了嫁祸妾室而设计的话。
舆论一时哗然。
从九月直到十一月初,二皇子府的家事,都是整个京城的谈资。
不过很快,皇帝的插手让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个船娘出身的妾室被灌了落胎药后赐死。二皇子被撸了身上的差事,回家闭门反省。德妃宫中的妃嫔都被迁居别处,皇帝连着两个多月都不曾驾临承禧宫。
“可惜你来的迟了,没看见德妃的嘴脸,”皇后抱着手炉,拨弄着里头的香灰,面上满是舒缓的笑意,“这两个月过的可真是精彩,若是时时都能有这样的大戏就好了。”
不过短短两个月,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兄弟情就此断绝,二皇子与吴家有了隔阂,三皇子一跃而起,整合了从前跟在二皇子身后的勋贵势力,露出了野心。
贤妃鼓动了从前跟在德妃身后的妃嫔,一举占了德妃从前的风光。而如今的承禧宫,则是门庭寥落,形同冷宫。
“本宫从前竟小看了老三和贤妃。”
她做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往后,贤妃和三皇子就都趁机将后头的全做完了。
裴良玉知道皇后的意思,却没接这话,在她看来,皇后在此事上做的越少越好,便只问:“德妃那边,母后可想好了?”
“她有心投靠,自然要拿出真本事,只是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本宫还不如落井下石。”
皇后说着,嗤笑一声:“若不是看在老二已经成年,又再无力争什么,许能于冬郎有用的份儿上,本宫连宫门都懒得叫她进。”
“母后雅量,”裴良玉含笑恭维了一句,才把齐瑄的话转达,“太子的意思是,到底是一家子兄弟,从前怎么相处,以后也怎么相处。”
皇后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就按冬郎的意思办,德妃这边,本宫也一样就是。”
一切如从前,不落井下石,也不刻意结交,只要二皇子不再和三皇子搅和到一处,就没有管的必要。
撇开这母子二人,皇后同裴良玉道:“皇上早先透了口风,要从翰林院调些人出来,说是里头有好几个都是你的表亲。”
“李御史又举荐了几名大家贤才,皇上很是高兴。”
裴良玉心思一动,同皇后行礼:“儿臣谢母后。”
皇后摆了摆手,并不以为意。裴良玉和齐瑄是夫妻,裴良玉身后的势力越强,对齐瑄的助力也就越大。何况裴良玉平日从不行差踏错,她对这个儿媳,只有越发满意的道理。
裴良玉坐在步舆上,想到皇后的话,结合起前几日母亲送进宫的信,不由勾起唇角。
兵部是勋贵的命根子,自然不会有谁去动,但其他如户部吏部工部等,等今年过后,不论高低,便都要有世家出身的官员了。
第七十章 太子妃第七十天
转年初夏, 裴良玉坐在摆了冰盆的长平殿中,心里却有些燥,频频往门口处张望。
“殿下, 裴侍郎夫人求见。”
“快请, ”裴良玉面上一喜, 直接起身, 往殿外迎去。
还没等进门,就瞧见了女儿, 李夫人忍不住快走两步:“外头晒得很, 殿下出来做什么。”
裴良玉往边上扫了一眼, 一干宫人便都低了头:“知道娘要来, 女儿可坐不住。”
说着, 她便挽了李夫人一道往里走:“娘一路走来辛苦了。”
“既是为了见殿下, 又何谈辛苦?”李夫人被一如从前娇嗔的女儿挽着,心里很是满足, 再见到殿中用物布置, 心里也有了底。
虽说齐瑄也陪着裴良玉回过几回娘家,可做母亲的,总还觉得不放心。如今见到裴良玉惯常住的地方还有不少不属于裴良玉的痕迹,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娘怎么想起今日进宫?嫂嫂不是快发动了?”
提起儿媳尉氏, 李夫人笑开来:“今儿正是要来同你说喜事的。”
“哦?”裴良玉眼前一亮, “可是嫂嫂已经生了?”
李夫人点点头, 眉宇间满是慈爱:“昨儿上午发动的,没叫她娘疼什么,酉时就生下来了, 六斤八两,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
“先儿后女, 兄长与嫂嫂如今,算是儿女双全了,”裴良玉赶忙张罗着叫人把自己备下的礼物拿来,又要催李夫人早些回去,免得嫂子和母亲心生隔阂。
“不忙,”李夫人道,“亲家母如今在京中住着,我请了她来同你嫂嫂说话,迟些再回去的好。”
裴良玉这才点头。
李夫人这才继续道:“昨儿太迟了些,来不及送信进宫,便没叫人来同你说。今儿一早,你兄长就来了一趟,叫我一定早些进宫来告诉你。”
“兄长真是,差个人走一趟就是,何必要母亲您亲至。”
“那也是我想我女儿了,”李夫人捧着茶,又绘声绘色的与裴良玉描述小孙女的样貌,“都说是外甥肖舅,侄女似姑,小月儿和你才出生的时候,那是一样一样的。”
“大眼睛俏鼻子,还有头发和眉毛,比不少满月的孩子都好,还有眼睫毛,同你小时候一样长。等再大些,必是如玉儿你一般的好姑娘。”
“果真?”听说侄女很像自己,裴良玉也很高兴,“小月儿是兄长和嫂嫂给取的名字?”
“是你兄长取的。”
“取得好,”裴良玉夸了一句,又问,“这时节生产,马上就是最热的时候坐月子,嫂嫂可受得住?不如我让人收拾些冰送去,不在屋里用,只在外间摆一些也好。”
“家里都有呢,哪儿用得着你出,”李夫人拒绝了裴良玉,又含笑看着她,“倒是你,你兄嫂都凑足一个好字了,母亲还没等到你的好消息。”
裴良玉没料想母亲能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便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缘分还早着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夫人只是说到这里,便借此试探两句,见裴良玉不急,也并不很催她,“我听说福盈福瑜都与王家的王景程关系很好,连住在东宫的威国公嫡孙,都比不得他们。”
“这事儿女儿知道,”裴良玉轻轻拍了拍李夫人的手,才继续道,“罗春虽在东宫住着,可无事从不外出,多在琢院中练武或是翻阅兵书,同福盈福瑜玩乐的时候少。”
“小孩子自然是和谁玩得高兴,就和谁在一处。等以后再大些,只怕又未必能玩到一起。”
若换了其他时候,听见这话,李夫人必定要好好和裴良玉理论一番,但方才裴良玉才暗示她放心,是以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很是了。”
因是在东宫中,还有不少伺候的宫人在,这个话题点到即止,没再继续往下。
李夫人又提起各家入朝的人。经由小舅舅推举的,基本都是裴父、李夫人这代,年纪如今都在四十上下。在外负有盛名,内里不论性情,都是能担得起事的。
正因为他们懂得审时度势,在正事上也可圈可点,才于润物无声间,在短短两三年内,便在吏部等处立住了脚。
“如今世家在朝中的人脉渐渐多了,便有不少人想慢慢将从前各个州府的人都转到明面上来。”
“这才多久,”裴良玉倒有不同见解,“满打满算,才过了一次会试呢,如今世家还在弱势,皇上自然会好生扶持着,可就算如此,也还有不少地方,是世家没人在的呢。”
“尤其是兵部,皇上不会将世家的人往这处调的。”
世家的人能发挥才能,可军权却不能染指。不只是因为勋贵,也是皇帝防着世家。
“鲜花着锦虽好,可凌空起高楼,底下总是虚的,我看还是再等等。好歹再过上两届会试。”
再轮两届,就是还得七八年后。
“到底是你爹教出来的,”李夫人笑道,“你爹同你想的一样,各家如今,也正扯皮呢。”
裴良玉反应过来,“是爹特意让娘问我的?”
李夫人颔首应是:“他还不许我说他的想法,只说若你们父女若想的一样,才能告诉你。”
“爹可真是,”裴良玉鼓了鼓脸,倒没舍得生气,“爹是不是还说,若我同他想的一样,便尽可以将我的想法往外露一露?”
“到底是亲闺女,”李夫人轻轻摇了摇扇子,“和你爹的原话都不差什么了。”
还真是亲爹娘,裴良玉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桩事,是你谢伯母托我告诉你的。”
“谢伯母?”裴良玉有些奇怪。
“不是说皇上有意替二皇子赐一侧妃?”李夫人按下扇子,“三皇子便也起了心思,把主意打到了谢家头上。”
“你是知道的,谢家还没出嫁的,也就五丫头一个。那可是许了你七表弟的,三皇子想许个侧妃,就把五丫头娶进门,谢家自然不肯,三皇子就拿你谢伯父的差事做威胁,还下了帖子,指明要请五丫头出游,可把你谢伯母给气坏了。”
裴良玉一听这事就恼了,还指明了出门同游,什么样的未婚姑娘,才会接了帖子和不熟悉的男子出门同游?这分明是把人的脸往地上踩。
谢五可是她当亲妹妹一样待的,又是她未来表弟妹,这事不能忍。不过三皇子才得势多久,就能做出这样昏头的事?
“娘怎么才来同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日子了,不过帖子是昨儿才下的,”李夫人说着,就从袖子里取了帖子出来,递给裴良玉,“你谢伯母气得狠了,昨儿借着你嫂嫂生产的喜事做由头,上门来求的我。”
裴良玉接过帖子,仔细翻看两回。
没错,帖子是三皇子府的,印信也不差,字里行间,看似用词妥帖,却处处透着高傲。这字迹瞧着,像是三皇子自己写的?
裴良玉心里已经信了七分,尚有三分存疑,但就算有旁人假借三皇子名义也无妨,有这封帖子在,就已经够了。
她仔细看了看日子,发现正是后日,便同李夫人道:“母亲回去请谢伯母安心就是,这事儿,女儿必会办妥。”
裴良玉一口答应下来,李夫人却有些担心:“你要怎么做?会不会连累到你?”
“母亲放心就是,您莫不是忘了,”裴良玉将帖子仔细收好,同李夫人眨了眨眼,“我管不了三皇子,可管得了也不少。”
“你是说……皇后?”
“不止,”裴良玉道,“还有皇上在呢,三皇子以势逼人,随口就能说出以谢伯父差事做威胁的话,难道不该告诉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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