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太子妃第七十一天
说是要向皇上告状, 却也不能就这么莽撞的往上冲,是以裴良玉送走母亲,坐上妃舆先往凤仪宫去。
她穿着家常衣裳进凤仪宫, 倒把皇后唬了一跳, 忙叫她坐下:“今日不是你母亲进宫?怎么这个样子就过来了。”
闻得皇后关注着东宫往来, 裴良玉心里一跳, 面上只做出欲言又止之色:“儿臣是听母亲说了一件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想请帮着母后参详参详。”
“哦?”皇后起了兴致, 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 “什么事叫你这样为难。”
裴良玉将手里的帖子取了出来, 让宫女转交给皇后。
见皇后看完帖子, 还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裴良玉才开口:“儿臣不知三弟到底是什么居心,但谢五姑娘从小和儿臣一起长大, 又是李家表弟的未婚妻。”
皇后的手一顿, 再看向帖子的神色,就变了几分。三皇子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女儿,又用了什么手段,皇后没耐烦管, 可想照着二皇子的老路, 从齐瑄这里挖墙角, 她可就不乐意了。
“听母亲说,谢家已经明确拒了三弟。但三弟不以为意,还想用谢伯父的差事做威胁。昨儿又下了这帖子去谢家, 谢伯母无法,才托了母亲, 求到儿臣面前。”
“简直无法无天,”皇后将帖子拍在小几上,沉着脸问裴良玉,“本宫记得,这京城谢家,和前朝名相谢英是本家?”
“是,”裴良玉知道皇后最在意什么,特意把谢相和谢家的关系说的清楚。
“谢相出身金城谢氏,前朝末年因避难之故,举族迁往灵州,后来本朝初定,金城没了战乱,谢家本家便迁回原处。到本朝正式定都,改金城为京城,谢家才换称京城谢氏。细论起来,谢五这一房,还是谢相嫡支嫡脉的后人。”
皇后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沉住气问:“你是怎么想的?”
“谢五姑娘已有婚约,三弟这样,实乃不当之举,谢家数百年清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侮辱的。”
裴良玉顿了顿,继续道,“何况,谢家伯父不止有才名,也是有能耐之人,三弟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位能臣,儿臣以为不妥。”
“再则,谢伯父如今是在吏部,他兢兢业业做事,顶头有吏部上官在,有父皇在,余的人,又怎能平白说出以差事作威胁的话?”
“这种事……”裴良玉看了皇后一眼,“远非儿臣能做主的,便特来向母后请教。”
“可问过冬郎了?”
“尚未,”裴良玉答道,“这事细算来,还是儿女私事,太子在紫宸殿中议政,那才是正经大事,儿臣便没叫人去传信。”
“你做的很对,”皇后满意的夸了一句,才说,“这事的确是老三不对,他虽是皇子,可朝中大臣的任免,怎么能由他胡言乱语。”
皇后坐着,就亲自派人去紫宸殿传话,说是有事要同皇帝说,请他到凤仪宫用晚膳。
皇后当着裴良玉的面下了命令,却没多留裴良玉,只说这事她会如实转告皇帝。
虽说裴良玉有心留下,亲自告上一状,也不能再多留。
但她并没直接回东宫去,而是等在了宫学不远处。
这个时辰,若她从宫中回到东宫,差不多正是宫学散学,倒不如略等一等,直接接了福瑜、卫罗春一道,不费什么事,也为她的好形象再添上一笔。
裴良玉等了小半个时辰,宫学里便有了动静。先是各位先生离开宫学,而后就是各家皇子王孙出来。
裴良玉特意派姜寸寸等在宫学外,他眼睛尖,一眼就能瞧见福瑜几个。
“寸寸,你怎么来了?”福瑜瞧见姜寸寸,下意识便在周围寻找起来。
而福瑜身边,卫罗春是不大关心,王景程则是撇了撇嘴。
姜寸寸将几人神色记在心里,笑道:“太子妃殿下今日进宫了,想着离大公子、表公子散学不久,便想等二位一同回东宫。
“母亲来了?”福瑜这会儿也找到了裴良玉的妃舆所在。他领着卫罗春同王景程告别,才一路行到裴良玉身边,上了妃舆。
“母亲怎么进宫了?”几乎是一上妃舆,福瑜就注意到裴良玉身上的穿戴,同平日进宫时的不同,但他没说,只问了这么一句出来。
“有些事去了凤仪宫,”裴良玉没打算在福瑜面前提这些,便随口问起福瑜两个今日的学业功课。
两个孩子都一一答了。
既然已经接了人回来,裴良玉总不好进了东宫,就让他们回自己的院子去,便都一同领到了长平殿中用晚膳,又另派人去接了福盈过来。
夜里烛火熏眼睛,两个孩子便在长平殿中摆了功课出来。
福瑜不是头次在长平殿做功课,行事比卫罗春自然得多,有什么不明白的,顺口问了裴良玉,她都能随意答出来,让卫罗春很有些惊讶。
“卫罗春,你这是什么表情?”福盈原是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偶然瞥见两回卫罗春,一时有些好奇,就问了出来。
卫罗春淡淡的看了福盈一眼,问福瑜:“小殿下从前遇到不会的,也会这样向太子妃请教?”
福瑜面上显出几分迷茫:“若我在长平殿中,爹也不在,自然是向母亲请教。”
“可是,”卫罗春犹豫片刻,才轻声道,“福瑜殿下如今学的,可不是蒙学的书,太子妃殿下也是像今日这样,此次都能答上?”
他这么一提,福瑜面上露出几分明悟,倒是福盈,不知道两人什么意思:“这又怎么了?”
见卫罗春不乐意说话,福瑜才道:“罗春的意思是,母亲是很有才学的人。”
“裴侍郎是大儒啊,母亲是他的女儿,有才学很奇怪吗?”
这回,福瑜和卫罗春都没再回答,事实上,他们自己也只是懵懂的意识到裴良玉与旁人的不同。
别的女子读书识字,多好诗文,但从裴良玉现在展露的才学看,她去考童试是定没问题的。甚至秀才功名,说不定也能上榜。只这一点,裴良玉便不知胜过了天下多少自诩的读书人。
可让两人细究这到底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又好似说不出什么来。
卫罗春没再偷看裴良玉,可心里对她的好奇半分没少。他迅速写完了功课,见福盈无事,才终于问了她一句:“你们平日常来长平殿用膳?”
福盈在心底算了算,才道:“也没有很多,但每逢节气,或是膳房有了新奇菜色,母亲是定会使人来叫我们的。”
卫罗春点点头,打这之后,他往长平殿中来的次数倒比从前多了些。
长平殿中摆上了晚膳,凤仪宫中,皇后与皇帝对坐。
“今儿太子妃来了?”
才拿起筷子就听见了这么一句,皇后索性把筷子一放,同皇帝抱怨道:“皇上不提,我还险些忘了,老三做的是什么事儿啊,净欺负人家孩子,惹得玉儿没办法,急匆匆来寻我告状。”
“太子妃寻你告状?”皇帝像是听见了件稀奇事。
“玉儿亲近我这做母亲的难道不行?”皇后理直气壮,又让人去把帖子拿来给皇帝看。
“原先我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玉儿说这谢家,是前朝贤相谢英的后人,这姑娘,又是和母后娘家侄孙定了婚约的,老三这么做,是要在亲戚们面前,将脸都扒干净?”
见皇帝开了帖子细看,皇后又道:“听玉儿说,老三还威胁谢家,若不舍了女儿给他做侧妃,就要在谢大人的差事上做文章。您瞧瞧,这还像话?”
“贤妃教出来的好儿子,先捅了自己哥哥一刀,还如此没有章法,恣意妄为。”
见皇后越说越远了,皇帝不由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同太子妃说,这事朕会给谢家个交代的。”
皇后这才拿起筷子:“我看您不止得给谢家一个交代,还得和母后说说才是,谢家都找到玉儿头上了,难保李御史不知情。”
第七十二章 过渡剧情(无主角,慎买)
次日早晨, 皇帝从凤仪宫换了朝服上朝,皇后还在梳妆,就有宫女进来。
“娘娘, 德妃求见。”
“不是请安的日子, 她来做什么, ”皇后理了理鬓边花钗, “不见。”
宫女小心道:“德妃娘娘说,若您不肯见, 便向您带一句话。”
皇后随意问道:“什么话?”
“德妃娘娘说, 敢问皇后娘娘, 她送上的投名状, 您可还满意?”
皇后看了那宫人一眼, 蹙起眉头。投名状?
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想到了昨日从裴良玉处得来的消息,和那封帖子, 脸色几经变化。
“本宫怎么不知道, 她递了什么投名状?传她进来吧。”
不多时,德妃进门,先给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起吧,”皇后让屋里的宫人都下去, 只自己比划着妆奁里钗环, “有什么事, 直说,本宫可不耐烦留你。”
“臣妾以为,皇后娘娘该收到了臣妾的投名状才是, 不然昨日太子妃进宫后,您怎么就请了皇上过来?”
皇后从镜子里看着笃定的脸, 心里有些厌烦:“你说的,是那封帖子?从用的东西到印信和字迹口气,怕是老三字迹也分辨不出来吧。”
“到底老三在臣妾面前奉承这么多年,他能对皇儿釜底抽薪,臣妾不过小小还击而已,何况,也不止这一封帖子,”德妃慢悠悠道,“让三皇子府中人去传信,以权势威逼谢家的,也是臣妾。”
“你这么能耐,何必来寻本宫,”皇后低垂下眼睑,难得同意德妃的不好相与。若不是德妃自己说出来,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让三皇子府中人传信的,竟也是她。
“臣妾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德妃冷着一张脸,全没从前招牌式的温和笑意,“皇后娘娘与太子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臣妾,还有什么好争的。”
“话说得好听,你敢说老三对谢家动心,你没出力?”
“臣妾只是派人将世家入朝的人员关系梳理了一遍,摆到了老三面前,他自己对世家势力动了心,可怨不得臣妾。”
皇后抬眼定定的看了德妃一阵,心里有些发毛,不到一年,德妃就策划了这样一场动作,在她自己揭破之前,竟连她都没看出来:“本宫没耐烦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娘娘还是这么没耐心,”德妃神色幽幽,“可偏偏皇上就喜欢你这处处算不得谨慎的模样,这算不算是傻人有傻福?”
“你从前把太子推得远远地,几乎和你离心,却又来了个贤惠的太子妃,缓和了你们的关系。还真是什么好处都叫你给占尽了。”
听到连德妃都嫉妒她又裴良玉这么个好儿媳,皇后先前的气忽然就顺了几分,二皇子妃吴氏,和她儿媳全没得比,当下也不介意德妃在场了,只自己拿了花钗往头上簪。
皇后不按常理走,德妃便也只好自说自话:“只因着这么个事,皇上是不会放弃老三的,顶多罚上一罚。皇后娘娘就不想知道,要怎么把老三彻底踩进泥里,再不能和太子相争?”
听得德妃此言,皇后倒松了口气。她是比不得德妃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但她比德妃看得高远,这就是她的好处和能耐。
“我做什么要把老三踩进泥里?你不是说自知老二不能和冬郎相争?难道你以为老三就行?”
想在背后算计,然后渔翁得利,也太天真了些。
“本宫不耐烦见你,你也少来吧,至于什么投名状不投名状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
“本宫讨厌一个人,她做什么都烦,本宫烦了你和贤妃二十多年了,再怎么也不会变的。”
德妃听得这话,倒也没强求多留,行了个礼,挺直脊梁走了出去,直到离了凤仪宫,才黑了脸。
等回到凤仪宫中,看见坐着的吴氏,更是理都不想理。
吴氏可不在意她的黑脸,小心的问:“母妃谈的如何?”
“你觉得如何?”德妃嗤笑一声,毫不顾忌道,“都说是娶妇娶贤,本宫可真是又被皇后比进了泥里。”
“人家都是帮衬丈夫,只有你是害了全家。”
“母妃倒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吴氏的指甲都要掐进掌心的肉里,面上却还一派平静,“儿媳听说了一桩事,不知道母妃有没有兴趣。”
见德妃没再挖苦自己,吴氏松了口气,道:“颖侯不是看上了汾阳王的军权,想从中分一杯羹?儿媳听说,他家私下养了个人,和当年的汾阳王世子有七分相似。”
德妃眼前一亮,倒也没怀疑吴氏的消息,能拿到她面前来说,定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听说而已。
“好好好,”德妃总算露出几分畅快笑意,“一个假儿子,怎么可能瞒得过精明的汾阳王,还想要兵权,他王家就是痴人说梦。倒不如拿出来给本宫好好使一使。”
“你出宫去,”德妃高傲的看向吴氏,“让皇儿想法子挑起王家对太子妃一系的不满,最好是让王家吃个大亏。只有知道痛了,王家才肯下血本。”
“是,”吴氏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
“站住,”德妃叫住了吴氏,“告诉皇儿,不要做多余的事,韬光养晦,鼓动王家出手的事儿,就让他的好弟弟来办。”
吴氏悄悄退了出去,承明殿中也没有宫人进来。德妃独自坐在冷清的承明殿,看着殿中已是去年陈旧模样的幔帐出神。
良久,才勾起一抹笑,看向凤仪宫的方向。
“叫你得意,好好听本宫的话,不就没这些事了?”
第七十三章 太子妃第七十三天
延平二十二年秋, 原户部尚书因突发急病辞官,皇帝在两侍郎中弃颖侯王家的姑爷安侍郎,挑了资历更短的裴侍郎任尚书。
“你说的是真的?”裴良玉惊喜的看向齐瑄。
“自然, ”齐瑄见裴良玉高兴, 也不由带了笑, “岳父入朝不足两年, 便一跃成为户部尚书,这可是本朝的头一份。”
“时事造人, 也是运气, ”裴良玉先谦虚了一句, 又道, “但爹也是有真本事。”
对这话, 齐瑄也是深以为然:“早先我在户部时, 曾见识过岳父的才干,的确非旁人能比。”
“你再怎么夸赞, 等过些日子回家, 也还是少不了那老几样。”
齐瑄面上一僵:“我都要忘了,怎么又故意提起来。”
裴良玉含笑看他一眼,却没言语。
齐瑄心思一动,三两步到了裴良玉跟前, 几乎能嗅到她发上的木樨香。
裴良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站这么近做什么。”
齐瑄却揽住她, 不许她往后退:“不许再故意提了。”
裴良玉扫了一眼自己的位置, 和齐瑄双臂与身体间的空隙,顺口应和着,却迅速蹲下身, 从齐瑄合围呈圈的双臂下逃了出来。
她稍稍拎起裙子,冲着齐瑄吐了吐舌头:“你管我提不提。”
只这一瞬, 好似和幼时时光重合。
齐瑄抬脚便往里追,裴良玉则笑着往幔帐和柱子后头躲。
最后,裴良玉还是敌不过力气大,耐力也好的齐瑄,被他从幔帐后揪了出来挠痒痒。
“知道错了没有?”
“没有,就没有,”裴良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口中却还不肯服软,她一面抵抗着齐瑄的挠痒痒攻势,一面迅速扫了一眼自己和榻的距离,假装不经意间磕到榻角往后倒去。
齐瑄立刻变了脸色,忙去护她,不想被她带的一同往后倒。两人紧紧贴着,倒在了榻上,而裴良玉的头因为有齐瑄的手护着,也不曾磕着。
裴良玉方才笑得太过,还满屋子跑了一圈,此刻脸红扑扑的,眼中还带着泪花,红唇微张,口中轻喘,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跳也有些快,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闹的,还是被险些‘摔倒’的事给吓的。
齐瑄揽着裴良玉,一上一下的对视,嗅着她身上与殿中无处不在的木樨花香,不用饮酒,都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看着面前裴良玉清澈的双眼,齐瑄忽然着了魔似的,低头轻轻亲了一下裴良玉的唇角。
裴良玉瞳孔一缩,捏紧了手中齐瑄的衣角。
齐瑄看裴良玉没有反应,只当她是吓了一跳,抿了抿唇,只觉口干舌燥。
他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当下伸出护着裴良玉的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双眼,低头虔诚的吻上了裴良玉唇瓣。
殿中一干宫人都看得愣了,青罗几个红着脸,领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而后相视一笑。
许是过了一瞬,又像是已到地老天荒。
等齐瑄移开遮住裴良玉眼睛的手,不止齐瑄无措,连裴良玉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控。
成婚两年,世家在朝中的势力越大,父亲也成了正三品的户部尚书,按她的计划,和齐瑄的关系,便可再稍亲近一些。
但等真越过了平日相处那条线,裴良玉突然觉得,有很多事,是无法一早被预料和计划的。
但她似乎,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齐瑄从一开始,就不是个良人,可到这会儿,裴良玉又觉得很多事情不必计较的那么清楚,她待齐瑄,也不心诚,她于齐瑄,还更说不准,是不是今生最大的劫。
裴良玉厘清了自己的思绪,拉着齐瑄,不许他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亲我。”
齐瑄想躲,可裴良玉拉住他衣角的手,就像是一把锁,牢牢困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哑着嗓子道:“放我起来?”
齐瑄的嗓音比平日要低沉许多,不带什么威慑,却更有磁性,让裴良玉的呼吸都乱了一拍。
“不成,”裴良玉道,“你还没给我个解释,不能放了你。”
见他没开口,裴良玉假做失了耐性,板着脸松了手,又推了推他:“食色性也,为美色所获,你和旁人,也没什么不同。起开。”
这回,换做齐瑄不肯动了。裴良玉花了大力气,也没能将他推开。
见裴良玉真恼了,齐瑄一时将从前的什么所谓的循序渐进都忘了个干净。
“你说的是,食色性也,孤与旁人本没什么不同,但若真要说为美色所获,那唯一能捕获孤真心的,或许,也就是你了。”
齐瑄一向好与裴良玉平等而论,这是极难得的,用了孤这个自称。
他是齐瑄,也是太子。
裴良玉看着他,突然勾起一抹张扬的笑:“你说清楚点。”
齐瑄一愣,突然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
事已至此,话也说出了口,他会无奈,却独独不会后悔。
他看得清楚,若裴良玉真对他无意,也不会渐渐默许了他的靠近。
温水煮青蛙,未必能煮得下和他认识十几载,又朝夕相处两年,且早有了警觉的裴良玉。
“你没听错,孤喜欢你。”
“这场赌约,是孤输了。”
“不过输给你,孤,心甘情愿。”
“你亲口承认的,日后,不许不认账,”裴良玉高傲的抬了抬头,却只叫人觉得喜欢。
“不会的,”齐瑄的心跳突然加速,只觉热血上涌,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裴良玉这话的意思,让他一时有些不敢去想。
裴良玉看他呆愣的模样,伸手推了推他,这一回,倒是顺利的把他给推动了。
裴良玉喊了青罗几个进门,重新替自己抿好了头发,才和齐瑄抱怨:“都怪你,我头上的钗环都快掉光了,方才还踩坏了一枝花钗,你得赔我。”
“好好好,我赔,”齐瑄直接喊了姜斤斤进来,让他去清点东宫的珍贵珠宝,叫三司好好替裴良玉打几套头面出来。
裴良玉看得发笑,却也没阻止他。
等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两人照旧一人占一半躺下。青罗吹灭了灯火,裴良玉却察觉到有一只手悄悄伸进她的被子,拉住了她的手。
裴良玉翘起唇角,一夜无梦。
等早晨起来,齐瑄已经上朝,裴良玉还是处理东宫事务,或是往凤仪宫、长乐宫去。
一切如从前,似乎什么都没改,又好像什么都变了个样。
眼看枫叶红透,一片片从树梢落下,裴良玉难得收到了一封来自汾阳王妃的信。
青罗眼见得裴良玉从看信前的好心情,渐渐变得面无表情,甚至只看着都能察觉到她的怒意,不由有些担心。
“殿下?”
裴良玉闭了闭眼,将手中信纸揉做一团,又舒展开来。
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汾阳王妃在外出礼佛之时,遇到了一名男子,生得几乎是和范文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是失忆了,可他的行为举止,乃至于神态,都和范文晏相仿,甚至连字迹和出现的时间,都恍若范文晏再生。
汾阳王妃理智上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可看到这名男子,又生出些奢望,盼着这个活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当初死去的,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
所以,汾阳王妃写了这封信,请裴良玉过府一叙。
等怒火过后,裴良玉想到了去年春里,新科状元跨马游街时自己看到的身影,果然不是眼花或者错觉。
但她那时就给汾阳王去了信,怎么到此时,这个人又冒了出来?
裴良玉直觉,这个人虽然出现在汾阳王妃身边,可说不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去问问姜斤斤,太子殿下哪一日休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坐在桌案前,面对着信纸,无从下笔的裴良玉等来了青罗的消息。
“姜内侍说,太子殿下正值明日休沐。”
裴良玉点了点头,索性没再提笔。
晚间齐瑄回来,已听说了裴良玉问他何时休沐的事,又见裴良玉神色不佳,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良玉恹恹的看了他一眼,挥退了青罗等人,才问齐瑄:“你说这世上,怎么总有一些人喜欢自作聪明,又如此恶心?”
齐瑄没明白她的意思。
裴良玉将那封被她揉过好几遍的信推到了齐瑄面前。
“怎么揉成这个样子,”齐瑄忍不住露了笑,小心的将信纸展开,但没读上几行,就沉下脸,握着信纸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这信纸本就被裴良玉揉过好几回,又被他这么一使劲,直接破了一个角。
齐瑄这才回神,看向裴良玉,眼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明日你若得空,陪我一同去汾阳王府可好?”裴良玉揉了揉太阳穴,咬牙道,“逝者已矣,我倒要好好看看,是谁拿亡者做文章。”
听得这话,齐瑄稍稍安心,却仍是从自己惯常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接坐到了裴良玉身边。
“又不是没位置,来和我挤什么,”裴良玉说了一句,却也还是挪了挪,给他多留了些空处。
谁料齐瑄不肯安稳坐着,裴良玉挪多少他也挪多少,却不说话,倒把裴良玉给气笑了。
“坐好了,”裴良玉直接起身,按下了想再站起来的齐瑄,随后直接坐到了他怀里,“我看你再挪,连个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温香软玉在怀,是意外之喜。
齐瑄心里还醋着,抱着裴良玉不肯撒手,却已经能听进去话了。
不过是个西贝货,又不是真的范文晏活过来。
何况,就算是真的也不怕,齐瑄心道,他和裴良玉是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夫妻,可不是汾阳王妃那种逼上裴家的能比的。
齐瑄怎么想,裴良玉不知道,她这会儿,满心想着要问冯墨给个交代-
汾阳王府。
裴良玉与齐瑄进府时,汾阳王妃正呆在小佛堂中。但她难得没念进去经文,也没心思去捡佛豆。
室内檀香盘旋而上,像是真能与神明沟通。
香炉后,摆着的,就是范文晏的灵位。
汾阳王妃看着牌位,怔怔的,连动也不想动。
“王妃,”裴良玉拉住了想退后一步,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的齐瑄。
听见她熟悉的声音,汾阳王妃慢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应了一声:“是玉儿啊,你来了。”
视线移到旁边,看着齐瑄陌生又熟悉的脸,汾阳王妃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臣妇参见太子、太子妃。”
她盘腿坐得久了,猛然起身,脚麻不说,还晃了一下,唬得裴良玉与齐瑄一人一边,赶忙上前扶住她。门口的冯墨见此情形,也赶紧叫人去请府医来。
汾阳王妃缓过这会儿,便向裴良玉两人道谢:“有劳太子、太子妃。”
裴良玉沉默片刻,到底开口道:“您请我来,为了什么,信上已经写得很是清楚。虽说本宫现在身份与从前不同,可也还是想同王妃说上一句。”
“逝者已去,生者却还在。王妃见着那人,是恍若见到亲子,心中高兴。可本宫见到王妃的信,却只有对那人的厌恶。”
汾阳王妃浑身一颤,看着裴良玉的视线有些不敢相信。
裴良玉没在意她面上神色,继续道:“你我都清楚,汾阳王世子已经不在了,那么如今出现在您身边的这个人,他是呢?”
“世子的替身?不,他不是,”裴良玉冷着脸道,“他是冲着汾阳王府和本宫,或者说东宫而来的棋子。”
“就算他再像,也是满怀着恶意而来。”
“可……”汾阳王妃开口,想要辩解一句,又有些说不下去。
“范文晏已经死了,”裴良玉今日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就算世上出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要不是他,您扪心自问,真的有意义吗?”
“若那人只是恰好生的相似,或许,还真是一段缘分。可您遇到这人,相似之处,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从身形到举止,从字迹到行事,这怕是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我知道,”汾阳王妃已顾不得齐瑄就在屋里,拉着裴良玉的手,就落了泪。
“既然知道,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比起汾阳王妃,裴良玉显得很是平静,“不如本宫同您说说心里的想法,若您到时候还想哭,本宫也不拦您了。”
见汾阳王妃勉强收住泪,裴良玉才开口。
“那个人和世子如此相似,显然是要借着世子的身份或者便利,而达到一些目的。可您想想,这些,真的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吗?”
汾阳王妃没答话,却也没再拭泪。
“您若是真的因为思念世子,而默许了那人借着他的身份而活,那这人做的孽,是否也要全记在九泉之下长眠的世子身上?”
“而有了这么个完美的替代品,您心中的思子之情有了去处,那您可还会记得清明时节,让人给世子的坟茔扫墓?若您不记得了,上行下效,您猜,世子最后会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不成,不成,”汾阳王妃把裴良玉的手腕抓的紧紧的,很快就泛了红。
齐瑄见状,也不管汾阳王妃是否一时情绪激动,忙使了巧劲,将裴良玉的手腕从汾阳王妃的手中解救出来。
裴良玉轻轻握了握齐瑄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只继续对着汾阳王妃道:“所以看到您的信,本宫心里没有激动,只有愤怒。”
“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您身边呢?”
裴良玉反问一句,却并没打算等汾阳王妃自己回答。
“因为汾阳王不在京中,二公子也不在京中,卿卿远嫁,整个王府只有您一人。”
“您行程简单,性情好猜,容易把握。一旦得了您的好,那人在汾阳王府,有何处去不得?想要什么得不到?”
见汾阳王妃再没了哭的意思,裴良玉方继续往下说。
“可这样一来,会造成什么后果呢?于本宫,或许是名誉上的打击,人人都会猜测,当初世子是否真的死了,但事实上,这并非伤筋动骨之事。但对汾阳王府,就完全不一样了。”
“您失去了优秀的长子,可您愿意为一个假扮您长子的恶人,葬送自己的丈夫、女儿和另一个儿子的性命进去吗?”
汾阳王妃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她扭头看了范文晏的灵位一眼,再转向裴良玉与齐瑄时,一番平日的娇弱,变得目光灼灼,还带了几分源自将门的飒爽之气。
“太子妃说得是,先前是我想岔了。一个为了害我全家而来的恶人,怎么值当我为此而伤神。”
汾阳王妃走出佛堂,迫不及待的让府医为她把脉。
冯墨向裴良玉鞠躬道谢:“今日多亏有太子妃。”
裴良玉轻哼一声,也没避讳齐瑄,直接问道:“汾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四章 太子妃第七十四天
冯墨沉默片刻, 没先回答裴良玉的问题,倒是先把近日所查同裴良玉一一说来。
“不知本名,不识身份, 自延平十六年以前, 全无痕迹, ”裴良玉的手倏地收紧, “这世上可没有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太子妃说得是,”冯墨道, “王爷的意思, 是先拖住那人, 慢慢寻访。伪造得这样真的一个人, 突兀出现在王妃身边, 若没点证据在手, 着实不便处置。”
裴良玉明白了,汾阳王这是要顺藤摸瓜, 先逮出背后的主谋。
虽心里有百般恶心, 她也只得暂且按下。
离了汾阳王府,齐瑄便伸手将裴良玉的手紧紧握住。
裴良玉看他一眼,便随他去了。
两人一路到了长平殿,裴良玉卸了钗环, 心中郁气却没能散。
许多事情, 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 可真要心里过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因心里惦记着,裴良玉便托了娘家一同私下寻访。但那背后之人着实耐得住, 转眼延平二十三年过去,汾阳王妃身边有个范文晏替身的事, 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汾阳王府与裴家也不过才抓到些许痕迹。
因着这替身的事,京中难免传出些对裴良玉不理的言论。好在裴良玉与齐瑄感情“水到渠成”,已然圆房,顺利安抚下日渐急躁的皇后。
皇后不把那个替身当回事,兼之这两年,世家入朝之人渐多,裴良玉底气足,地位更是无人可动,自然没人敢将这些事问到裴良玉面前来。
不过眼看二十四年又是会试之年,不管是勋贵还是世家,都绷紧了皮。
碧苒站在殿门外,往里看了一眼,见裴良玉正坐在小几前看书,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进来。
“膳食已备,殿下今日要摆在何处?”
青罗本在做帕子,听得此言,忙道:“春寒未尽,今日又有几分凉,殿下不如就在屋里用吧。”
“可,”裴良玉随口应了,却微微蹙眉。
青罗归置好物件,小心进言:“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裴良玉停下翻书的手,有些疑惑的看向青罗。
“那就是小厨房的菜品不好,”青罗道,“殿下这两日用的饭食少了,瞧着清减许多。”
裴良玉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摇头:“只是没什么胃口。冬里鱼肉用得多了,如今就喜欢些清脆小菜。”
青罗松了口气,脸上露了几分笑:“这两日不少青菜刚出苗,正是合用的时候。早先厨下传了话来,说才得了新鲜的韭黄,想必过会儿殿下就能用上了。”
末了,青罗又补了一句:“可惜如今时候还早,若是谷雨前后,便能用上香椿了。”
裴良玉听见香椿,先是笑着点头,转眼却只觉胸中一阵发闷,才被挑起的胃口也没了。
到了午间,裴良玉只少少的用了几样东西,看得青罗担忧不已:“近来殿下不得闲,有些时候没请平安脉了,奴婢叫人唤掌医来。”
说罢,没等裴良玉拒绝,她便差了宫人出去。
“奴婢拜见殿下。”
裴良玉见曹、杨两位司馔也在,道:“只是请个平安脉,何至一道来了。”
两人口中诺诺,却都紧张的看向掌医。
裴良玉见二人紧张得紧,也不再说,只伸手让掌医诊脉。
“如何?”青罗见掌医眼睛微微发亮,并无难色,心下微微一松。
掌医收回手,便问青罗:“敢问青罗姑姑,殿下的小日子是何时来的?”
小日子?裴良玉收手的动作一顿,掌医一向谨慎,可不会无端问这话。
青罗显然领会了掌医的意思,面上带了几分惊喜:“上回已是腊月里,正月忙乱,事情多了,殿下小日子不准从前也是有的。”
掌医听罢,便俯身恭贺:“殿下脉如滚珠,乃是孕像,只是如今月份尚浅,殿下若要更确切些,不若再请太医来。”
青罗听罢,一时意动,看向裴良玉:“殿下?”
若是平日,不消提醒,裴良玉也是要让请太医来的。可如今眼看就是会试,在此时爆出有孕之事,喜自然有,可难保不会打破世家与勋贵之间岌岌可危的那条线。
思及此,裴良玉便没同意,只道:“掌医医术精良,何必再劳师动众的去请太医。再多等十来日就是。”
又说:“眼看春闱将近,太子忙得脚不沾地,暂不必通禀,待这几日过了,本宫亲自同他说。”
众人正齐声应是,便听见外头秋娴行礼之声:“郡主金安。”
裴良玉眸光微闪,面上却露了笑:“是福盈来了?”
“拜见母亲,”福盈比从前大了几岁,性子依旧活泼任性,但规矩比之从前,不止好了一星半点。但孩子大了,小心思比起从前,也多了不知多少。
裴良玉免了福盈的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瞧见刘傅姆,问:“这两日倒春寒,刘傅姆怎么放你自个儿出来了?”
“今儿是王家舅母生辰,福盈特来向母亲告假出宫,没叫刘傅姆跟着,”福盈扫了一眼掌医,“母亲传了掌医,可是有什么不适?”
“前些时候日日忙着,如今一时松快下来,有些败了胃口,不是什么大事,”今日颖侯夫人生辰,福盈要亲自去贺,裴良玉自然不能告诉她实情,只轻轻揭过,“刘傅姆守屋子,你叫谁跟你去?”
福盈轻轻眨了下眼:“就带了几个宫女。”
裴良玉微微蹙眉:“只带几个宫女怎么成,还是叫刘傅姆同你一道的好。”
福盈不乐意:“多少人跟着,又不缺这一个。只是去颖侯府一趟,贺完寿便回来了,至多二三个时辰的事。”
见福盈不肯听,裴良玉也没多劝。
因王家的进言,福盈去年头,就去了宫中,与其他公主、郡主一同进学,一个月里,大半都在宫中度过。皇帝有意让福盈与勋贵结亲,以安旧臣之心,她身边的宫人被王家借机换了一个上来,就是齐瑄也只能放任。
等殿中的外人都走了,青罗才小心道:“这一年郡主在宫中进学,和王家亲近不少,那新来的宫人才伺候了多久,倒叫刘傅姆都退了一射之地。”
“你得空同她说说话,叫她谨慎些伺候就是,”裴良玉道,“她跟在福盈身边这几年,本宫与太子都念她的好处。”
“是,”青罗应了一声,“有殿下这句话,刘傅姆也算是用了颗定心丸了。”
裴良玉只笑笑,吩咐一旁宫人:“叫秋娴来。”
不过片刻,秋娴进门,裴良玉打发了殿中闲人,便问:“方才郡主来了多久了?”
“回殿下,郡主刚到,奴婢便通禀了。”
得了这话,裴良玉心下一松,人也有些懒散:“本宫有孕之事,暂不许宣扬,待过几日诊脉后再往宫中禀报。小厨房中的吃食,你们多精心些,不合宜的东西,不必呈来。”
裴良玉说着,手不自觉轻覆上平坦的小腹,才恍然有了几分不真实感。
生育难之类的都暂且抛开。
这肚子平平的,怎么住得下娃娃?
第七十五章 太子妃第七十五天
“郡主可是到了, 九姑娘方才还念叨着。”
福盈才下软轿,听见这话,就笑开了:“九妹妹在何处?”
一旁丫鬟忙道:“还在屋里呢, 九姑娘说是答应了您, 要一道去给夫人贺寿, 怎么劝都不肯先走。”
听得此言, 福盈也不用人引路,抬脚就往里走, 不过片刻, 就到了王九姑娘的屋子。
“郡主表姐你可算是到了, ”王九姑娘小福盈一岁, 生得娇憨可爱, 此时嘟起嘴做生气状, 也只叫人觉得喜欢,“都快过了咱们约好的时辰了!”
福瑜上前捏了捏表妹的脸:“我要出来, 自然得先去拜见太子妃。”
王九眨眨眼, 又鼓了鼓脸颊,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原谅表姐了。”
王九说着,就叫丫鬟替她穿鞋。她拉着福盈往外走, 扫了一眼跟着的丫鬟、宫人, 悄悄问福盈:“那个讨厌的刘傅姆没来?”
“你不是觉得刘傅姆太过严肃了些?”福盈道, “这回我便没叫她跟着。”
王九眼中闪过几分异彩,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奶娘,待她轻轻点头, 才娇气道:“反正我不喜欢她,总不错眼的盯着人, 像监视一样。”
说着,王九又摇了摇拉着福盈的手:“表姐,你说是不是?”
福盈一怔,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王九突然停下脚步,促狭道:“啊呀,表姐,我们到了!”
福盈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瞧见门口站着的福瑜与王景程。
“表哥,”福盈微红了脸,先喊了一声,才站到福瑜身边问他,“你们何时出来的?早知道我在长平殿等你们一等了。”
“可没去长平殿呢,”王景程先道,“知道表妹已经出门,我等唯恐迟了,便直接出宫的。”
福瑜也点头道:“我已遣了人去说,不妨事。”
福盈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好,又很快撇开,见福瑜多看了王九两眼,便把她拉到了近前同福瑜说话。
不多时,正房又丫鬟来请,四人便亲亲密密的进门去了-
十来日后,长平殿中再次传了掌医。这一回,便是实实在在的恭喜了。
裴良玉想了想,先传了消息给齐瑄。齐瑄自是兴奋非常,直差点没把裴良玉给供起来。但到了讨论何时外传时,两人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殿试过后。
是以殿试结束,新科进士才将将出宫,凤仪宫中便传了太医。
自此,裴良玉有孕的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所有该知道或是有心探听的人耳中。
除了裴夫人,汾阳王妃也进了宫。
她一路上板着脸,直到进了长平殿,才松了口气,柔和了神色:“恭喜殿下。”
“多谢王妃,”裴良玉命人收下了她的贺礼,才意有所指的问,“王妃近来可好?”
汾阳王妃按了按手指:“大军不日便将回朝,臣妇再无忧虑,吃好睡好。倒是殿下,这两日倒春寒,殿下又是初初有孕,得多谨慎些。”
裴良玉抬头,与汾阳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道:“王妃的好意,本宫记下了。”
汾阳王妃点点头,轻声道:“昨日臣妇往陈家赴宴,陈夫人倒说了几件趣事。”
“哦?”裴良玉不动声色道,“不知本宫可有缘一闻?”
“不是什么大事,若能博殿下一笑,也是它的功劳,”汾阳王妃用团扇掩了口,“说来也是从陈夫人娘家传到她耳中的。”
“前些时候颖侯夫人过寿,有两对金童玉女联袂而去,叫众位夫人都看得十分眼热。”
见裴良玉没说话,汾阳王妃便继续道:“不说郡主与王小公子,便是皇孙与王九姑娘,也俱是合配极了。”
“到底还小,”裴良玉并没放在心上,“未来如何,还未可知。”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汾阳王妃道,“若论实岁,郡主与皇孙自是年幼,可放到大面上,以虚岁论,却已是近十岁了。”
小孩子生下来算一岁,转过年算一岁,放到正经场面去说,便都要在实岁上加上两岁。
照这么算,外人眼中,福盈福瑜还真不算小了。再过上两三年,福瑜便可正式学着参政,而福盈,也可正式定亲。
“王妃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裴良玉轻轻拍了拍汾阳王妃的手,以做安抚,“只是福盈与王小公子的事,宫里与颖侯府早有默契,福瑜与王九姑娘青梅竹马,日后也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见汾阳王妃蹙起眉头,有心再劝,裴良玉将手抚上小腹,神色淡淡:“本宫最不怕的,就是那王九姑娘做了福瑜正妃。”
一句话,像是一场大雨,让汾阳王妃焦躁的心立刻冷静下来。被裴良玉这么一点,她也不是什么蠢货,自然很快反应过来。
福盈福瑜是王家女所出,福盈又被默许与王景程结亲,他们与王家已足够紧密。
若是此时,福瑜再和王九青梅竹马,非卿不娶,只怕谁都得考虑考虑,日后这天下是齐家天下,还是王家天下了。
想通这一点,汾阳王妃总算松了口气:“臣妇一叶障目,所幸殿下看得通透。”
裴良玉并未得意,只请汾阳王妃又传话给陈夫人,请她莫急,随后又嘱咐青罗送汾阳王妃出去。
待到汾阳王妃走后,裴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盼只盼,能是个小子才好。
也不是说女儿不好,只是这算着时候有的孩子若是个闺女,等过两年再开怀,福瑜论实岁都已经足够大了,比起还不知能否长成的孩子,自然是已经长大的更重要。
到那时,福瑜娶不娶王九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到那时,王家和勋贵的独大,也是显而易见的了。
裴良玉闭上眼,想起去年年底母亲进宫时所说,福瑜在王景程的影响下,已经有了偏向勋贵,低看世家的做法。
又想起这两年福瑜明里暗里对王家逐渐加重的偏向,以及在王家引导下对她的种种不尊重之处,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叹气起来?”
齐瑄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倒把裴良玉给吓了一跳。
她嗔怪的瞪了一眼齐瑄:“你走路怎么没声?好歹叫人进来禀报一声。”
“这不是看你正休息吗,”齐瑄面上讪讪,行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十指相交,“等下回,我必不会再吓着你。”
裴良玉倒没同他计较还有下回之类,只随他玩自己的手:“今儿不忙?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没什么大事,”齐瑄又伸手理了理裴良玉的鬓发,“不是说汾阳王妃来了?我还道她陪你说说话,能叫你开心些,怎么反倒叹起气来。”
“若说开心的事,倒也有,”裴良玉道,“汾阳王即将归京,算不算?”
齐瑄一怔,笑到:“这还真算。”
“除了这个,难事也有一桩,”裴良玉瞥了齐瑄一眼,“就看你肯不肯听了。”
“只要玉儿你愿意说,我自然是肯听的。”
“只怕我说了,又要有人恨我多事了,”裴良玉便将汾阳王妃所说,挑拣着告诉了齐瑄。
末了又道,“福盈与王小公子之事,我是不放在心上的,他们感情好了,日后福盈自然过得也好。只是福瑜与王九姑娘……福瑜待王家几个孩子,如嫡亲兄妹一般,你我心里有数,外头却难免有人想歪。”
裴良玉垂首看着与齐瑄交握的手:“眼看着福瑜渐渐大了,流言蜚语亦可坏事,若放任下去,可会影响福瑜定亲?”
“原是为着这个,”齐瑄将裴良玉搂入怀中,在她的发际落下一个轻吻,不在意道,“只是正常相处罢了,没得为旁人眼光改变的道理。如今也就是王九还小,等她到了七岁上,又能与福瑜说上几句话呢。”
“你说的是,”裴良玉深知只要长辈不明令禁止,进了王家大门,又有福盈与王九交好的关系,谁和谁玩耍,必不如齐瑄所愿,却也并不点破。
她将福瑜与王九的忧虑摆出来说过,已算尽责。此刻便只顺着齐瑄的话道:“也是我有孕之后,总爱胡思乱想,幸而有你能说一说。”
裴良玉面上有几分怅然若失,齐瑄却爱极了她这不如平日谨慎精明的模样。
“是我疏忽,这些日子忙于朝事,倒有许久不曾带你出门散心,”齐瑄很快提起旧年那个种满了桃花的庄子,又带了几分急迫,“不如咱们明日就去?”
“明日?”裴良玉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动了动手指,“明日福瑜可没有休沐,不如再等几日,带上福盈福瑜一道。”
“原是想着你我二人走走的,”齐瑄的遗憾只是一瞬,却也很快道,“等迟些我差人同他们说去。”
“也好,”裴良玉说着站起身,“你派人去,我正好落得无事一身轻,作为回礼,我请你逛园子,你可去不去?”
迎着齐瑄带着几分惊讶与笑意的眼睛,裴良玉不自在的又补了一句:“就你我二人,先赏三分晚春。”
第七十六章 太子妃第七十六天
汾阳王即将归京之事, 算不得什么隐秘。汾阳王妃知道,朝中有些能耐的,自然不会全然不晓。
若说裴良玉夫妇对汾阳王归来乐见, 那王家可就全然不同了。
秋娴从外匆匆进殿, 见裴良玉正闭目听琴, 便轻手轻脚走到裴良玉身侧:“殿下。”
裴良玉睁眼看了看她, 略一抬手,殿中伺候的宫人便都退了出去。
“何事?”
秋娴听得询问, 躬身回道:“不出殿下所料, 那边果然派了人要将王妃身边那人宣扬出去, 打的还是汾阳王世子侥幸未死的名头。”
裴良玉懒洋洋道, “埋了那么久的棋子, 还没找到合用的时机便要废掉,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
“可……”秋娴想了想道,“只怕会牵连到殿下身上。”
“如今不是勋贵一手遮天的时候, ”裴良玉一手撑着下颌, 一手轻抚小腹,“要防的,可不是这一桩流言。”
你可以说汾阳王世子侥幸未死,我也能说是汾阳王妃思子心切, 这一桩, 实在算不得什么。那人本就不是范文宴, 假的,怎么都成不了真的。
何况王家放出这一桩流言,可不止因为汾阳王将归, 再拖下去,便要前功尽弃。其意所指, 只怕更在裴良玉腹中子嗣。
裴良玉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多年未孕,却偏偏在此时有了消息,只要略做引导,即便皇家知道真相,也难堵住悠悠众口。这个孩子甫从一出生,便连与福瑜打擂台的资格都没有了。
王家此计不可谓不毒,但也因为他们意在维护福瑜的地位,反倒不敢将矛头对准齐瑄。太子地位不稳,太孙还能好?所以王家此计虽毒,却有顾忌。
对于早知此事的裴家与汾阳王府而言,防已知之事,并没什么难处。
裴良玉担心的,是其他几位皇子会从中参上一脚。王家递上了这样一个把柄,他们真会放过吗?
秋娴若有所思,裴良玉却并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遣她到外头:“瞧瞧青罗去。”
等秋娴出去了,裴良玉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看来得空,还得往宫中去一趟。
她一时想得出神,靠在迎枕上眯了一阵,还是青罗替她盖被子,才惊动了她。
裴良玉迷迷糊糊睁眼,见是青罗,打了个呵欠:“回了?”
青罗面色微沉:“殿下在屋里歇着,她们倒都在外头躲懒,奴婢必会好生教训她们。”
“也不怪她们,原是本宫叫她们出去的,”裴良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才问,“可是有消息了?”
青罗叹了口气,只得先回话:“老爷使人传了信来,请您不必担心王家,三皇子那头,也伸了爪子,不过老爷说,这是个机会。”
裴良玉抬眸看了青罗一眼,又慢慢垂下眼睑:“那便先记着,既是机会,还得寻个好时机。”
青罗点头应下,道:“从前两日王伴读来后,白氏今儿总算是有了动静,这事昨个儿夜里便已传到郡主耳中。”
“听说福盈郡主今早上不知发什么脾气,不肯吃饭,要整治刘傅姆,还是福瑜殿下亲去,才劝下来。”
裴良玉听了,并没露出什么意外之色,面上浮出两分浅浅的复杂,又按了下去,只吩咐道:“继续注意着就是,刘傅姆那儿,你回头替本宫赏她。一场无妄之灾,没得叫忠仆心寒。”
“殿下仁善,刘傅姆必会铭感五内。”青罗应了,又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裴良玉的马屁。
主仆俩谁也没提,这两年福盈越发不待见刘傅姆,可不就有裴良玉倚重,导致福盈认为刘傅姆已投靠了长平殿的缘故?
见裴良玉没旁的吩咐,青罗便招了人进来,先换了她面前的茶盏碗碟。
“厨下新做了些点心,殿下尝尝。”
青罗不说,裴良玉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听她提起,才觉出腹中饥饿,待瞧见呈上来的点心,精致小巧,一连用了三块才休。
青罗见她捧着茶盏,慢慢饮着红枣茶,显见是没打算再吃了,不由劝道:“这点心做的精致小巧,一块才指甲盖大小,殿下再用两块也不妨碍用膳的。”
裴良玉摇摇头:“垫垫底就是,倒不必定要争个饱足。”
青罗正想再劝两句,便听见外头行礼之声,是齐瑄回来了。
裴良玉不疾不徐放下茶盏,面上已露了笑,她才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便被赶进门的齐瑄拉住。
“安心坐着就是,何必迎出来,”齐瑄拉着她重新坐下,一眼就瞧见了桌上吃剩的点心。
“青罗,”裴良玉轻轻喊了一声。
青罗会意,就要上前收拾点心碟子。
齐瑄却拿起裴良玉的筷子道:“你下去吧。”
裴良玉微微颔首,示意青罗出去,才同齐瑄道:“点心味淡,你不肯叫人换了,过会儿可别又嫌弃。”
“怎会,”齐瑄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红枣茶,又夹起一块点心放到裴良玉嘴边,见她吃了,才笑道,“有玉儿你陪我用,这点心又岂有不甜的。”
“油腔滑调,”裴良玉轻哼一声,却是薄嗔。
这轻轻一声,引得齐瑄赶紧三两口用完了剩下的点心,坐到了裴良玉身边。
待把她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同她十指相扣,才满意的喟叹一声:“玉儿今日用的什么香,真好闻。”
“这时节,不出门时,哪儿敢用香,你怕是闻错了,”裴良玉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玩,扫了一眼道,“手指都粗了。”
“我瞧着就很好,”齐瑄小声道,“捏着更舒服了。”
裴良玉听了,有些恼又有些好笑,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回他。
好在齐瑄知道她爱美,定不乐意听见方才那些话,赶紧从背后揽住她,摸了摸她凸起的小腹:“我明日休沐,福盈福瑜也不必往宫中,咱们一道赏春去?”
裴良玉心思一动,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可给两个孩子传过话了?”
齐瑄不在意道:“何必叫人传来传去这样麻烦,今日他们都要往长平殿来用膳,到那时再说就是。”
裴良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却到底没狠下心,收回手,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只怕最后非你我所愿。”
齐瑄听了,眸光微冷:“可是有人多事?”
“问这个有什么意思,”裴良玉懒懒的收了手,“孩子渐渐大了,又有王家在,可不是明摆着的?”
瞥见齐瑄皱眉,裴良玉便按上他眉心:“有孕之后,我便总爱胡思乱想,是我多心,更不该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往心里去做什么。”
齐瑄握住裴良玉放在他眉心的手,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裴良玉手指轻轻动了动,下意识的猜测父亲是否将有些事透给了齐瑄,最后却只做不知。只伸手摇响榻边铃铛,唤了青罗进来。
“今儿福盈福瑜都要过来用膳,你再去厨下瞧瞧,千万莫要出了纰漏。”
等青罗复又出去才重新看向齐瑄:“我要歇一会儿,你可要小憩?”
主动相邀,齐瑄岂会拒绝,自是陪着她又休息一阵。等到福盈福瑜往长平殿来时,两人才起身不久,裴良玉正坐在妆奁前让人给她抿头发。
借着铜镜的映照,裴良玉清楚的分辨出,福盈两个都只领了贴身伺候的宫人,白氏不在,刘傅姆也没跟着。
裴良玉伸手扶了扶鬓边步摇,含笑站到了齐瑄身边,适时叫了两个孩子起身。
“怎么今儿就带了这么两个人出来,可是底下人怠慢?”
听得裴良玉问话,福盈低头饮茶,把玩腰间佩环,就是不肯开口。福瑜却也是等了片刻才道:“也不远,便没叫跟这许多人。”
裴良玉好似没察觉两人的冷淡,只笑道:“原来如此。”
气氛一时静了,齐瑄开口关心了几句两人学业,才道:“明日难得休沐,我们一家子也往宫外走走,赏一赏这春日。”
话音刚落,福盈便拧起眉头,板着脸先看了裴良玉一眼,才语气不佳的道:“我不去。”
齐瑄没料想自己预备了几日的事,竟在女儿这里折戟,倒也没生气:“可是已有了什么安排?”
“有没有安排又有什么要紧,”福盈撇了撇嘴,“父亲是想一家子出门踏青赏春,却怕有些人想借着这出宫的机会做些不要面皮的事,倒不如安稳在宫里呆着,哪儿也不去的好。”
福盈这话刺耳,且显而易见,是冲着裴良玉来的。福瑜虽坐在她身边,却只是放下茶盏,微微蹙眉,并没半分阻止的意思,显见他并不觉得福盈这话有错。
这么明显的针对,殿中自然不会没人看出。
福盈的发难,不出裴良玉所料,她便也适时收了面上温和笑意,淡淡的看了齐瑄一眼才道:“福盈此言何解?”
“我是不知道何解,”福盈撇过脸,不耐烦道,“这难道不该问您吗?”
“哦?”裴良玉挑眉,看向福瑜,“你也这么想?”
福瑜停了片刻,才道:“若是误会自然最好。”
“好好好,”裴良玉拍拍手,笑得真心实意,同齐瑄道,“既是都没兴致,便罢了,到底是你嫡亲的儿女,一时担心起来,是非对错,倒也没什么重要的。”
言罢,不等齐瑄开口,又露出几分厌烦之色道:“我乏了,你多陪陪他们吧。”
见她果真转身便往内室去,齐瑄顾不得生气,赶忙跟了进去,却被裴良玉拦了下来。
重重帐幔放下,裴良玉独自靠在拔步床上。
事情发展如她所料,可她此刻却并不多么欢喜。养福盈福瑜几年,她到底还是用了几分真心进去。但几年相处,却是旁人三言两语便可挑拨的,可不就叫人心寒?好在如今回头,为时不晚。
裴良玉回神瞧见帐外齐瑄还没出去,只轻声道:“他们知道偏着你也好,只盼这肚子里这个,日后多偏着我才好。”
第七十七章
眼见裴良玉并不解释, 转身进了内室,又见得齐瑄也跟了进去,还久久未出, 不由对视一眼, 皆添了几分不安与心虚。
比起双手不自觉拧着袖角的福盈, 福瑜面上瞧着倒还算沉稳。
过了一阵, 齐瑄独自从里间出来,看着下头坐着的一双儿女, 板着脸, 并无一丝笑意。
福瑜见状, 赶忙拉了姐姐起身:“父亲, 儿子……儿子知错了。”
“哦?”
齐瑄意味不明的一声, 叫福瑜立时局促起来。
他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儿子与姐姐关心则乱, 却忘了不能人云亦云的道理……”
福盈赶忙也道:“胡乱听了宫中流言便信以为真,这是女儿的过错, 不干弟弟的事, 父亲您要罚就罚女儿!”
福瑜低着头,只能瞧见他抿紧的嘴唇,好似真有多紧张。福盈倒是扬着头,但那说的话, 与她骄傲明亮的双眼一合, 显然心里并没觉得自己有错。
可真是, 好一个姐弟同心。
齐瑄紧紧握了握手下椅子的扶手,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究竟忽视了什么。
旧年出行, 福瑜的懂事聪慧犹如昨日,福盈虽是别扭, 却也知道大是大非。
如今,两个孩子聪慧依旧,玉儿也未改了脾性。可却似乎,什么都变了个彻底。
齐瑄深吸一口气,缓缓松了力气,不急,只要知道症结所在,日后多注意就是。
心中几番转念,齐瑄面色也没再绷的那么紧,他往边上扫了一眼,问:“怎么不见刘傅姆?”
听到刘傅姆,福盈下意识露出一个厌恶神色,虽说很快便收了,却也没能逃脱齐瑄的眼。
齐瑄意识到什么,不自觉拧眉。
“福盈,”齐瑄喊的是福盈,眼神却轻飘飘的落到了福瑜身上,“你可还记得,刘氏是孤亲自为你挑的?”
闻得此言,福盈还只是有些心虚,福瑜却是变了脸色。
帷幕之后,裴良玉轻轻动了动手指,闭目养神。
说好的出行,自然不了了之。只是后来齐瑄特意差人出宫,去当时之地,折了一枝桃花,巴巴的捧到裴良玉面前。
裴良玉收了桃花,着人取了用了天青色浅碟来配。碟中并未加水,只平白搁着,是以三两日后,花瓣便渐渐失了鲜活,稍不注意,便能碰下一片花瓣来。
齐瑄见了,要再使人去摘些来,却被裴良玉阻了。
“若要赏花,后头园子里就有,何必非要往城外去,没得麻烦。”
齐瑄便叫裴良玉站在窗边,他亲自去园中折花。
待他亲自捧着花往回走,恰在园门口瞧见来请安的福盈福瑜。这一回,刘傅姆倒是跟在福盈身后了。
三人还没进殿,便早有人来报与裴良玉知道。
自那日以后,她面对福盈福瑜,只客客气气的,除了该他们的分例,不多做一件事,也不额外补贴半点。
哪知道,正是她这样的表现,反叫这姐弟俩绷紧了,一时不习惯,也为了做给齐瑄看,便也常到长平殿请安。瞧着母慈子孝,很成体统,不过面上光。
她收下花,并不多做言语。
待这枝花落了个干净,春日也尽了。裴良玉挑了个太阳温和的日子,领了青罗云裳往宫中去。
这第一处,自然是皇后宫中。只是裴良玉去的不巧,才到皇后宫中,就有宫人隐晦的提醒,皇后娘家嫂子许夫人进了宫,还带着皇后娘家侄女。
裴良玉面上不动声色,跟着宫人走到殿外,便听见里头说话声。
“不是臣妇长舌,这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事情,还真未必就假了去。娘娘您想,是不是这个理?”
“何况嫣儿是您嫡亲的侄女,是什么品性您还能不知道吗,老太太对嫣儿,可都是按着您当年一般无二的教导。不是臣妇自夸,实在是……”
裴良玉挑眉,看了身边宫人一眼,那人立时会意,抢先一步进去。
皇后听着自家嫂子的话,面上也没多少亲近之意,瞧见宫人进来,便问:“何事?”
“禀娘娘,太子妃殿下前来请安。”
这话一出,许夫人就像是掐了嗓子一样,什么都说不下去了,连带着她身边的女儿,面上也浮现出一抹羞恼的红。
“玉儿来了,”皇后神色缓和了些,“还不快传。”
裴良玉等宫人出来,才慢慢往里去,才做出盈盈下拜的姿态,就被皇后使人扶住。
“快免了,”皇后道,“好孩子,坐到母后身边来。”
裴良玉淡淡扫了一眼,瞥见许夫人面上的心虚与她女儿眼中的艳羡,不曾开口,只笑盈盈上前:“多谢母后。”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慈爱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到底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你这孩子,就是多礼,不是叫你不必过来请安了?”
“母后心慈,可儿臣却不能受得理所当然。不过母后放心,孩儿臣也是特意瞧过的,”裴良玉说着便笑起来,“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很宜出门。”
皇后点了点头:“出来走走也好,只是莫要累着了,到底如今不是一个人。”
“谨遵母后教导。”
皇后见她如此温顺,心情不免更好几分:“既是出来了,也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再早些回去歇息。”
裴良玉点头应下,顺理成章转道太后宫中。
行到太后宫外,仍是李嬷嬷立在宫门前静候。虽不是同一处,可此情此景,却让裴良玉有些晃神,仿佛回到了当初随母亲一道进宫拜见姑姥的时候。
“拜见太子妃殿下,”李嬷嬷领着宫人行礼。
“嬷嬷怎么在外头等着,”裴良玉赶紧快走两步,要扶李嬷嬷起身。
李嬷嬷见状,唬的赶忙往前迎上去:“殿下当心。”
待见裴良玉好生立在当前,她才松了口气:“知道您来,娘娘可高兴着。”
“娘娘高兴,嬷嬷也高兴呢,”云裳本就是李嬷嬷底下出来的人,这会儿见着李嬷嬷,面上更添了几分笑与亲昵。
李嬷嬷听得此言,只稍稍低了头,替裴良玉引路。
裴良玉由青罗扶着往里走,云裳则早在裴良玉示意下走到了李嬷嬷身边。
几人随口闲话几句,本是寻常,李嬷嬷却多看了裴良玉几眼。
裴良玉有些奇道:“可是今儿我出门时不曾傅粉,嬷嬷瞧着不像?”
李嬷嬷摇了摇头,含笑道:“殿下居东宫日久,威势渐盛,今儿瞧着,倒和从前仿佛,想必娘娘见了,也只会更欢喜。”
对李嬷嬷的话,裴良玉心知肚明。她哪里是威势渐盛,分明是渐渐失了本心。怪道是权财迷人眼,情仇乱人心,她自诩聪明,也逃不过一个俗字。
不,她本就是个俗人而已。
思及此,裴良玉也不免嗔怪道:“嬷嬷看的分明,也不提点我几句,也不怕我闹了笑话?”
“这话嬷嬷说可不算,何况……”李嬷嬷顿了顿,道,“娘娘的意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趁着时候尚好,上头有长辈顶着,容您走走岔路,若能自己明白过来,自然最好,若实在不成,再说上两句便是。”
裴良玉心里暖暖的,眼中含笑:“那我得好好和姑姥说一说。”
话是如此,待进了门,裴良玉只借着话头略撒了撒娇。
太后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才道:“方才你从皇后处来,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裴良玉立刻反应过来太后话里的意思,借着手帕的遮掩,轻声道,“国舅夫人的盘算,都写在脸上了,不必多问半句,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裴良玉歪在太后身边,用帕子盖了脸,面前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不过人家乐意做一做梦,我又何必戳破呢。”
“真是个促狭丫头,”太后轻笑一声,“当初太子命数一说传得沸沸扬扬,皇后曾有意在娘家为她挑人,却被撅了回来。”
裴良玉靠在太后身边的大迎枕上,微微低着头,玩着手上蔻丹:“风水轮流转罢了,这会儿皇后娘娘尚在记仇,不给娘家面子,日后换了旁人,却未必不会动心。这样的事,只会多,却不会少。姑姥放心,玉儿都晓得。”
太后颔首道:“你能想得开就好,有些话,做儿女的能说,做人儿媳的却不能,这世上原就是如此不公的。”
裴良玉听了这话,却没立刻往下接,这种事的决定权从来没在她手上过,想不想得开又有什么打紧。后宫不缺美人,普通官宦之家也不会少了长辈赐下的娇妍美人。
裴良玉本就是双身子的人,又好些日子对杂事提不起兴致,原以为拜见过太后许会好些,却不想仍没太大变化。连着汾阳王归京,处置了那假扮世子上蹿下跳的西贝货,也不过回一句知道了。
青罗几个早瞧出她兴致不高,却也总不得劝解之法,一个个愁得厉害。
齐瑄却以为是裴良玉被两个孩子伤透了,心中自责,有心带她出门走走,又总不得时机,加上前朝事忙,又有几个弟弟添堵,他略一耽搁,裴良玉月份大了,便也不好出门,只能让人多请裴夫人等多进宫来陪伴,以做宽慰。
好在裴夫人见多识广,只道她是有孕在身,难免受些影响,便只等瓜熟蒂落那日。
第七十八章
“都轻慢些, ”青罗站在殿外,小声吩咐一干伺候的宫人,“这两日天热得古怪。”
汾阳王归京, 处置了西贝货一事, 百姓俱都津津乐道。
也不是没人想将这西贝货牵扯到裴良玉身上, 实在是这两年她忙于东宫事物, 难得出行,又有裴家与齐瑄等人在背后盯得紧, 谣言苗头才起, 就被掐了不说, 帝后二人还特意赏赐一番, 以叫她安心。
故而这天气热得很, 裴良玉心里也十分烦躁, 却不是因着这事。或者说,是根本没空再分出心思给它。
秋娴打外头进来, 瞧见裴良玉正闭目养神, 悄悄走到她身边,换下了打扇的侍女。
“如何了?”裴良玉睁开眼,看向秋娴。
秋娴轻声回道:“不出殿下所料,京城周边的田地俱都干了。民间已隐隐有了影射东宫之声。”
裴良玉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轻抚着肚子, 蹙着眉:“另派些人, 好生注意着民间舆论,本宫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秋娴手上动作一顿:“殿下可是有些别的担忧?”
“有备无患罢了, ”裴良玉不敢将心中的忧虑尽数说明,便只在面上全做是对齐瑄的担忧。
这天旱了一月, 便有东宫的谣言出来,若说背后无人,又有谁敢信。平白无故的,谁会往东宫头上散布这种谣言呢?
无非不过是前朝余孽,又或是那几个有异心的皇子。
只是裴良玉担忧的却不是这些,她为的是肚子里这个。民间舆论若真是趁势而起,不管背后是谁操纵,只要皇帝不想动摇国本,便绝不能将齐瑄这个太子推到前头。可她肚子里这个就不一样了。
如今正是鬼月,中元未过,若这孩子生在此时,只怕一出世,就得被人骂做灾星。
虽说她相信齐瑄,可这世上,人心最难琢磨,她不敢赌旁人,也更不敢赌日后。
故而如今,她自当未雨绸缪,先防着外头,再好生保养,免得这孩子急着出来。
秋娴隐约明白裴良玉的意思,又侍奉了一会儿,等到青罗进来,方悄悄退了出去,替她办事去了。
秋娴离开长平殿,在长巷遇见了福瑜与王景程。论理,二人此刻应当还在宫中读书,不该出现在东宫才是。秋娴只这么一想,便低头行礼,候在一旁,只等二人先行。
福瑜行到近前,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温和问道:“秋娴姑姑这是要往三司去?”
等秋娴称是,他又问了几句裴良玉平日起居的话。秋娴普普通通的答了,不该说的,是半点不往外漏。
福瑜也不觉如何,点了点头,放她去了。
等秋娴走远,一旁的王景程才开口问:“这也是长平殿那边的?怎么平日没怎么见过。”
福瑜身边的內侍忙道:“这位秋娴姑姑常在三司做事,平日出来,也多是在长平殿伺候,公子不耐烦往长平殿去,自是见得少些。”
“这就难怪了,”王景程说着又看向福瑜,“这个秋娴很受重用?”
福瑜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从分到东宫的一个小宫女,短短几年间成了太子妃的心腹,还时常被青罗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你说她可受重用吗?”
王景程脚步一顿,面上流露出几分不怀好意:“那这么大热天的,怎么就偏偏出了一桩须得她亲自去办的事了?看来这事,只怕不简单啊。”
“这里是东宫,”福瑜提醒道。
王景程撇了撇嘴。
但凡这不是东宫,他定然是要派人去盯一盯的。可随着裴氏站稳脚跟,将三司握在手中,这东宫上下,在长平殿前,几乎都没了秘密。他前脚差人去跟踪三司女官,只怕后脚派出去的人就能被赶出东宫。
王家在东宫,可没多少人手了,即便是王景程,在家中耳提面命的教导下,也知道了不要擅动东宫的暗桩,免得日后家族无人可用。
“罢了罢了,”王景程转眼把秋娴丢开,扫了周围一眼,见已走到了湖心亭中,又屏退了伺候的人,方凑到福瑜耳畔。
“昨儿听我爹说,三皇子他们派人在宫外散布了不少关于东宫的谣言,势必要把这些日子的古怪天气,怪到东宫头上。”
“不过才一月罢了,”福瑜倒是不急,“又不是接连数月的大旱。”
“可要是直到八月里才有雨呢?”王景程抖开扇子,遮了半张脸,“接连两个月的大旱,还是正好收成之前,减产是一定的,要是八月里雨下的再迟些,怕是不少地方都要颗粒无收了。”
福瑜面色这才凝重起来:“你哪里来的消息?”
“自然是钦天监里来的,”王景程小声道,“我爹叫我同你说上一说,好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福瑜抿了一下唇角,还有些犹豫。
“我看还是再等等……”
王景程挑眉:“等了又等,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去?”
见福瑜不说话,王景程又劝道:“咱们又不是要害死谁,只是让他生在鬼月罢了。若能在中元节里,自然再好不过。左右按正日子,他也是要在八月里生的。”
“前些日子皇后为那位请了太医诊脉,我爹可私下问过了,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胎,”王景程皱着眉,“如今有旁人在外造势,又有天公作美,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若你犹犹豫豫,坏了好时候,真叫那位拖到八月里足月生产,万一人家赶上了久旱甘霖……”
王景程上下看了福瑜一眼,轻哼一声:“太子如今就偏心得没边儿了,东宫若再得一祥瑞,日后你再后悔,可别怪我此时不曾提醒你。”
不得不说,王景程与福瑜待的久了,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福瑜虽还是没开口,握着栏杆的手指,却因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
王景程的话和王家舅舅的教导不停在他耳边萦绕,叫他心里幼时齐瑄的教诲与东宫阖家出游的的影子也渐渐没那么高大了。
左右只是叫他兄弟早些出世罢了,福瑜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福瑜松了劲,随手捏了一点边上的鱼食,撒进湖中,看湖中锦鲤争先恐后的吃食,道:“便依舅舅。”
王景程面上一喜。
不等他开口,福瑜就继续道:“只是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才行。若是在东宫之中,只怕不大好办。”
“你放心,”王景程眉目间满是自信,“我爹说了,只要你点头,这事儿,怎么也给你办成了去。你就且等着佳音吧!”
福瑜同他对视一眼,又低头喂鱼,不过片刻,便听见湖边响起了福盈带着几分娇意的声音。
“福瑜、王景程,你们回来怎么也不派人来同我说!”
王景程一听这声,忙挺胸抬头,面上露出温和笑意,赶紧迎了上去,不过几句话功夫,便把福盈哄得笑意盈眉,面若霞飞。
*
“都说是七月流火,这都快中元节了,怎么半点不见天气转凉呢,”桂枝嘟囔了一句,转进长平殿中,却见裴良玉与青罗秋娴俱都面色严肃,忙整了整神色,换过角落里的冰盆,退到了外头。
等桂枝出去,青罗这才轻声劝慰裴良玉:“殿下若真是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夜惦记着,只怕就要着了那些个卑劣之人的道了。他们日夜算计盼望的,可不正是您不好吗?”
秋娴也道:“青罗姐姐说的是,眼看中元节将近,咱们还是先守好长平殿为上。断然不能叫恶人钻了空子。”
裴良玉其实并没有二婢想的那样生气。当她听说外头的谣言隐隐传到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时,竟有一种终于来了之感。故而她生气不多,反倒更觉松了口气。
千日防贼,可没法日日如一。如今这般,倒也不必多想其他。
“青罗,”裴良玉道,“你替我传信与哥哥,这一桩,必定同先前之人不是一拨,若我所料不错,应当王家所为。你让他替我再盯得紧些。只怕他们还有后手,务必不能让人闹得太大了去。”
“奴婢必定原封不动的讲话转达给大公子,”青罗见裴良玉神色安定,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底下才进上了些稀罕物件,殿下惦记几位小公子、小小姐,奴婢今日送去,也合情理。”
青罗做事,向来不留把柄,裴良玉一向放心,只点了点头,便由得她去收拾。
青罗也是个妙人。虽说是拿小辈做理由,可她还真就叫人将那些物件一并捧来,由裴良玉亲自挑选,哪一件给谁,都用花笺仔细写好,又一样样封了。
齐瑄进门时,正是主仆几个挑的意犹未尽之时,他瞧见这情形 ,面上寒霜也化了,带上几分笑模样:“这是做什么呢,这样热闹。”
“前些日子,不是送上来一批小物件?我近来也用不上,便打算挑些合适的,给几个侄儿侄女送去,”裴良玉说着,又叫人将托盘捧着,一一叫齐瑄过目,“你瞧瞧我挑的,可有要换的没有?”
不过是做姑姑的慈心,齐瑄也不在意这点小东西,只略扫了一眼便罢。
裴良玉见齐瑄似是有事要说,便道:“既是挑好了,时候还早,便先送去吧。青罗,你可得找个稳妥人,可别送错了去。”
青罗忙笑道:“殿下放心,奴婢亲自领人走一趟,必然妥妥帖帖的送到各位小公子、小小姐手上。”
裴良玉当即做出满意模样,叫她退下,又让秋娴领了人一并出去,这才问齐瑄:“前头有人给你添堵了?怎么我瞧着,你今日不大痛快?”
提起这话,齐瑄面色落了几分,拉着裴良玉因怀着孕,比从前稍粗了几分的手道:“几个小人,想鼓动父皇在中元节那日在宫中设大祭,以求先灵。”
第 79 章
“在宫中设大祭?”裴良玉心下一凛, 面上却不动声色,“祭典素有章程,怎么突然想要大办。”
齐瑄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轻抚了一下:“是天时不好, 也是有人要浑水摸鱼。”
裴良玉眼皮子一跳, 双手交握于腹部, 做出保护姿态:“宫中大祭, 可是要所有人按品级大妆出席?”
齐瑄见她如此紧张,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我必不会叫那等小人得逞。”
裴良玉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事情既然与天灾扯上了关系, 若咱们什么都不做, 只怕民怨起, 民心向背。”
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这样的道理齐瑄身为太子, 不会不懂,只是生而为人, 总有私心在。
“天不作美, 非人力所能为,”齐瑄闭了闭眼,“我再去劝一劝父皇。”
裴良玉轻叹一声:“只怕父皇也身不由己。”
“总要叫父皇知道,他是被谁逼得不得不祈雨的, ”齐瑄看了裴良玉一眼, 到底有些话未能出口, 只说,“我往母后处去一趟。”
等齐瑄走了,碧苒上前撤下茶盏, 又来问晚膳如何安排。
裴良玉口中无味,只说晚些再用, 让青罗秋娴回来后,再进来服侍。
—
皇后正在凤仪宫中听琴,瞧见齐瑄进门,板正的脸上便再没撤下过笑。
“这样热的天,怎么也过来了,”皇后忙把齐瑄叫到近前坐下,又让人加了个冰盆,就放在齐瑄不远处,“等过会儿不热了,再摆到边上去。”
皇后一通忙完,才挥退了伺候的宫人:“这几日天热,不是在你父皇那里忙着?”
齐瑄见此,索性也不瞒她,道:“儿臣知道了些事情,不好同旁人商议,只得来求母后了。”
皇后听罢便问:“连玉儿都不能说?”
齐瑄点点头。
皇后眼中满是舒心和满意,道:“到底是什么事,竟把你难成这样。”
齐瑄便将外头关于大旱的谣言一一说来,又特意点明了幕后主使,直把皇后气得不行。
“老三几个简直放肆,”皇后被气得胸廓剧烈起伏,“钦天监都说不准何日能够下雨,他倒是什么都知道了?若你父皇准许设祭,却未能求下雨来,这罪责,他们可担吗?”
“所以,”齐瑄在旁又加了一把火,“如今外头已隐隐有影射东宫不贤,又有暗指玉儿腹中子嗣的谣言了。”
皇后面上一寒,看了齐瑄一眼问:“可是有不相干的人在里头掺和?”
齐瑄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儿子也曽想装傻,可有些人实在太过显眼,儿子也不能视而不见。”
“只是儿子如今,也有些寒了心了。”
“福瑜怎么了?”皇后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裴良玉肚子里的,是她盼了好几年才添的孩子,可福瑜是眼看着一步步就要长成的孙儿,还是齐瑄唯一一个男孩,皇后若说不偏心,是不能的。可再是偏心,到底齐瑄才是她儿子。
“福瑜与王家那小子,亲见有人胡乱攀扯东宫,却视若无睹,”齐瑄叹了口气,“儿子本是不信,可后来……却不得不信了。”
齐瑄没说为何不得不信,皇后却会自己揣测,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深信不疑?
齐瑄苦笑一声,垂下眼睑:“儿子有时在想,是否当初不叫福瑜进宫,而是仍留在东宫中,将他与王家隔开,我与他父子之间,会否仍亲密如初?”
“本宫还当王家歹竹出好笋,凭景程小子的机灵,王家还可兴盛数十年,”皇后话音到此,没再继续下去。显然她是想到了皇帝给福盈与王景程的赐婚,心中不满更甚。
“这事本宫知道了,”皇后安抚齐瑄道,“他王家不要面皮,带坏福瑜,离间你与福盈福瑜父子亲情,本宫自然也不必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母后,”齐瑄掩下眼中暗芒,“如今正值大旱,只怕还要徐徐图之。”
“这有何难,”皇后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正是大旱才好办。宫中放宫人出宫,另赠些钱粮,以天伦之聚,祈上天之福,岂不更好?”
皇后说着,心中意动,便赶齐瑄回去。
“这事我同你父皇说去,你不必掺和进来,且去吧。”
等齐瑄依言离去,皇后便先派了人与皇帝报信,又使人带了中宫笺表在侧,才安心妆扮起来。
这是大事,可不能在凤仪宫中说,不然,如何能传扬她身为皇后的美名?
尚仪亲来替皇后梳妆,笑着恭维道:“这几年可是越发好了,奴婢打眼瞧着,民间多少亲密母子,都不如娘娘与殿下的。”
皇后轻笑道:“从前只管背地里同本宫闹别扭,如今却是肯寻本宫告状了。越发活得像个孩子,倒和他媳妇没什么两样了。”
这话出口,皇后却是一怔。心里头默了默,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娶妻娶贤,不枉本宫对玉儿好一场。”
尚仪方才不敢接话,此时才上来附和:“娘娘对太子妃,比之嫡亲的母女都要好的。”
—
齐瑄离了凤仪宫,没再往前朝去,便恰在东宫门口遇见了往外走的福瑜姐弟和王景程。
三人上前行礼,齐瑄叫了起,问:“这样迟了,这是往哪里去?”
三人对视一眼,由福盈上前道:“听说京中新开了一家酒楼,福瑜对那处很是推崇,女儿想去尝尝,也看看它是不是名副其实!”
齐瑄点点头:“可同你们母亲说过了?”
这话一出,福盈眼中闪过几分心虚,倒是福瑜上前道:“太子妃殿下如今有孕在身,儿臣便没拿这些小事去打扰。”
齐瑄深深地看了福瑜一眼,没多说什么。
三人同齐瑄告别离开,福盈的心情却莫名低落了几分。
王景程见了,忙问:“福盈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可是方才撞见太子殿下被吓着了?”
福盈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同福瑜道:“一个酒楼罢了,什么时候去都行,不若今日我们还是回去?”
福瑜也正因齐瑄那一眼而不自在,只是压在心里不曾表露,听了福盈这话,便也动了心思。
王景程见了道:“那饕餮楼位置可难定得很,你们都出来了,还要回去啊?”
又说:“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那位还能不许你们进东宫不成?”
王景程紧接着又劝了几句,姐弟俩到底是没回,又被他几句话哄得舒心,把方才之事抛到脑后去了。
眼看要到地方,王家的马车突然停了。
王景程不耐烦的掀了点帘子问:“怎么了?”
“回少爷,前头路窄,已有了一辆管家马车进胡同口了,小人就想着等一等……”
“等?等什么等,你也不看看咱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王景程口中这么说,却也还是将帘子掀得开了些,眯着眼看了看对面过来的马车,而后轻哼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家。”
王景程面上满是骄横,吩咐车夫:“他们那马车也不大,你尽管走就是了。那一家子都是没什么胆色的,就算是撞坏了,难道还敢上我家的门?”
得了王景程的吩咐,车夫不敢再停,只得前行。
福瑜问:“对面是谁?”
“是陈家,”王景程放下帘子,面上满是轻蔑,“他家如今越发没有自己的主见。我娘先前进宫,瞧见陈夫人跟在太子妃身边,亦步亦趋,唯唯诺诺,你们说,这还是官家当家夫人?”
王景程一说,两人就明白过来了,福盈犹豫片刻:“不若还是叫他们先过吧,要是出了什么事,爹可饶不了我们。”
王景程看了福瑜一样,见他没发话,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口中只哄福盈:“咱们都进来了,总不能退出去,没得像怕了他陈家。”
胡同里路面不宽,边上还有寻常百姓家晾晒的东西,对面那马车为了躲避王家的车,险些撞在墙上。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恰叫对面瞧见了车上的王景程同福瑜。
陈家马车里,陈小公子面沉如水,却还哄着陈夫人:“祖母,都说是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景程如此行事,皇孙却半点不加制止,这是好事。”
陈夫人将孙儿搂在怀里,摸着他额上的红痕,心中仍忍不住后怕和恨意:“是了,这是好事。这样的皇孙,只会尽失人心,他没有好前程,咱们才有机会……”
陈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了,面上又显出几分懊悔:“是祖母魔怔了,这些话可不要同你祖父说。”
“祖母放心,”陈小公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陈夫人的背,轻声道,“孙儿不会告诉祖父的,姑姑的仇,孙儿和爹都没忘呢。”
一句话,叫陈夫人红了眼圈:“你爹也是,在你面前提这个做什么,他是走得还不够远么!”
“罢了罢了,”陈夫人道,“你才回京,就遇见了煞星,咱们回去好好用梳洗一番,去去晦气。这几日你也好生在家读书,不许出门去。等过几日凉快些,祖母带你去城外庄子上住。”
第 80 章
“殿下, ”秋娴行到裴良玉身侧,轻唤一声。
裴良玉回过神,发现殿内只剩了秋娴一个, 却也按捺住心绪, 平淡道:“回来了?”
秋娴忙回:“奴婢才同裴大人说了此事, 就传来消息, 说是皇后娘娘奏上,欲放些宫人出宫, 以此祈福。裴大人便请殿下少安毋躁, 要以保重自身为上。”
皇后奏上?
裴良玉心思一转, 便落在了齐瑄身上。她唇角抿出几分笑, 又转瞬隐去:“如此, 就得静候佳音了。”
秋娴见裴良玉身上的忧色散了大半, 忙表忠心道:“奴婢等必会守好长平殿,绝不会叫殿下与小殿下有半分损伤!”
—
头日有官员提议, 乃是试探。岂料皇后动作如此之快, 竟还动了中宫笺表。次日进言之人便更多了起来。
勋贵那头吵吵嚷嚷,要在宫中设大祭,不少文人也动了心,将一二三四说得明明白白。
眼看皇帝就要动心, 齐瑄连眼皮都没抬, 只微微动了动, 便有一名勋贵上前。
“臣请由太子殿下负责此次大祭!”他的举动,就像是一个信号,不少人都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陈大人等少数清流, 与渐渐占据朝堂的世家之人,俱都站在一侧, 一言不发,好似局外人一般。
至于作为裴良玉亲舅舅的李燚,则是直接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面上满是兴味,眼中还带着几分兴奋,就差没直说是把这些人当玩笑看了。
皇帝看得皱眉,又听这声音越发多了,甚至不少人吵嚷着列举太子代天子设祭的种种好处,甚至言语间还带上太子妃随太子主祭的头子,熙熙攘攘如闹市大街,也慢慢沉了脸色。
齐瑄站在下头皱着眉,做出强忍怒气模样。
皇帝目光一顿,点了李燚:“李卿觉得如何?”
皇帝声音不大不小,却险些被底下人的喧闹盖住。
眼见得皇帝更为不悦,李燚也没收敛自己面上笑容。
“臣能觉得如何?太子殿下深得人心啊,”李燚慢慢站直了些,“不然怎么列位臣工一个个的,怎么都如此支持太子代天子行事?要不是知道皇上还安康,臣还以为,太子不是太子了。”
李燚这话说得诛心,陈大人一应清流都听得皱眉,可想起齐瑄暗中派人传达的嘱咐,又都一个个敛眉低首,不发一言。
勋贵那头也没想到李燚身为太子妃之舅,不帮太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把太子架在火上烤啊。
但效果很明显,原本喧闹的大殿此刻鸦雀无声。
齐瑄忙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帝命人扶住。
皇帝神色缓和,甚至带上了几分笑,同李燚道:“你呀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李燚挑眉:“臣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否则岂不是白长了?”
“不过,”李燚说着,扫了勋贵们一眼,“臣说的都是些难听的东西,可不怎么顺耳。”
“先前自古籍中寻出的灌溉之法,已由工部铺陈下去,待黎河之水引入,虽不能解万民旱情,却也能暂缓一时,”李燚顿了顿,才继续道,“皇上有空设祭,不如亲自去引这第一股水流?好歹黎河之水就在那里,总好过向上天乞求垂怜,却下不了一滴雨的好。”
“李大人此言,太过偏颇,”勋贵中有人义正言辞站了出来,“黎河之水有数,只能解一时之困,上天降雨,却是能治根本。何况如今民间人心动荡,正该需要这一场大祭来安百姓之心。”
李燚轻嗤一声:“牛侯这意思,是笃定了求雨就一定会下咯?”
牛侯下意识一顿,看向皇帝:“老牛可没这么说。”
李燚都快被牛侯逗笑了:“那牛侯的意思,就是国库里有那点银子,不用来赈灾,而是专给上天撒钱,还未必有回应?”
不等牛侯再说,李燚直接摆正了脸色,同皇帝拱手道:“臣夜观天象,这天少说也得旱上一月有余,皇上若是不信,那谁撺掇您去设祭,不如就叫他去主祭,再把他的名字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那位大人在为他们求雨呢。相信定然有不少大人乐意自己的美名传遍神州大地的。”
裴父听得此言,和站在他不远处的陈大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李燚这嘴会说话,也难怪皇帝越发喜欢叫他议事了。
朝上之事不了了之,一众臣工如潮水般散去。齐瑄却是跟着皇帝一道。等就剩他们父子俩了,才犹豫道:“父皇,今日之事,儿臣……”
皇帝摆了摆手,止了他的话头,只道:“朕听皇后说,太子妃生产,就在这一两月之间了?”
“是,”齐瑄面色松了几分,“有劳父皇记挂。”
皇帝道:“太子妃产子是东宫家事,也是国事。朝堂上,还是需要更多的声音才是。”
齐瑄忙正色起身:“儿臣明白。”
齐瑄从皇帝处出来,想了想,径直回了长平殿。等走进殿中,看到正站在小几边摆弄花草的裴良玉时,才算是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裴良玉今日挑了一个雨过天青色器物,又亲自剪了桃枝做为固定花木的底,才将挑好的莲花莲藕寻了合适的位置插好。
她左右端详许久,才算满意,正要擦手,旁边便递了一块帕子来。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瞧见裴良玉眼中的惊喜之意,齐瑄忍不住从身后揽着她,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神色柔和:“看你正忙着,便没叫你。”
说着,齐瑄又夸裴良玉这花摆的好看,却也忍不住再添一句:“若要说最好,还是那年你在府中亲自采莲。满怀的莲花,都及不上你好。”
裴良玉不由红了耳垂,眼中三分带嗔四分含情的看了齐瑄一眼:“净会胡说,莲花净直,我是不及的。”
齐瑄摇摇头,却没同她争辩,只说了几句今日朝中之事。
裴良玉听得认真,不免微微蹙眉,片刻又恼道:“俱都来举荐你,到底是真心还是要害你,恐怕都要叫人分不清了。”
说着,她又摇了摇头:“恐怕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算计,你倒成了活靶子,推到前头。幸而父皇看的分明。”
裴良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为舅舅那一番话而很有几分激荡,不免道:“我舅舅说话一向如此,你可不许恼他。”
“那怎么敢,”齐瑄笑道,“今日若非有舅舅在,只怕要难以收场了。”
裴良玉听着这话,倒没多说什么。明面上瞧着,齐瑄同李燚没什么联系,可对两人都知道几分的裴良玉却能猜到些许事情,只是不耐烦戳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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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后,也没采纳祭天之法,却真如李燚所提议的,亲自引了第一股黎河之水。
世家献上的灌溉良策,虽不治本,却极大的缓解了民间的旱情,至于受灾最重的西北,朝中还是派了钦差前往赈灾安抚。
因此次世家出力最大,钦差自然也是出自世家。不过是个脑子灵活的小世家,懂得出往赈灾之时,宣扬皇帝为民办实事的作风,也懂得将世家献策的事暗中编成故事传扬出去。
皇帝与世家,都是正派人物,为民为国。唯有勋贵,看似提出了大祭的好法子,实则吞金咽玉,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
这钦差走的地方偏远,却也正是这样的地方,难以引起勋贵注意不说,还最爱话本听戏,难得有件朝中大事的好桥段,谁又会不感兴趣呢?
是以这些桥段借着客商和货郎,传遍了乡村小处,又传回到城中,某些消息灵通的勋贵才听得些许风声。
可这时候,再怎么生气恼怒,也只能往后放。
眼看七月到了最后一日,却还不曾听见东宫发动的消息。这对于其他皇子一系,对于王家,对于福瑜,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福瑜与王景程正坐在东宫莲池的湖心亭中下棋,此处视野开阔,又离连廊有些远。不怕叫人听见说话,更能将周围来往行人纳入眼中。
“都是最后一日了,那长平殿中,防范也太过严密了些,”王景程随手落下一子,心中有些烦躁。此时天气正热,他这样的神色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福瑜面上有片刻复杂,又很快收了,只垂眸道:“许是天意如此。”
“哪儿有什么天意,”王景程不信,面上又露出几分遗憾,“要我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中元那日,可惜爹非要说什么不够稳妥。咱们做事,不是只看结果就够了?”
“到底不比从前,”福瑜学得越多,也渐渐明白,他此刻是要依靠舅家,可他父王和皇祖父都是想要削弱以他舅家为首的勋贵势力的。所以,他父王对王家,慢慢疏远。
世家之所以能像如今,潜移默化中在朝中站稳脚跟,和清流眉来眼去,也是因着从前勋贵做的太绝,对清流打压太过,一家独大。
这朝堂上,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可……
福瑜犹豫中落了子,这毕竟是他舅家。若要削弱,去削其他家便是了。
王景程不知道福瑜在想什么,只是无聊的半眯着眼。
突然,他从位置上一跃而起。
福瑜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你瞧那边,”王景程的话中带着几分兴奋,“那些女史行色匆匆,所去的方向,可不就是长平殿?莫非……”
说着,王景程有些蠢蠢欲动:“如今已是鬼月最后一日,我听娘说,初产要许久。咱们虽不能叫他生在鬼月,可这生得久一点,你觉得如何?”
福瑜捏着手中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如叫人先和舅舅送信。”
“机不可失,”王景程道,“咱们可以一边送信一边想办法嘛。”
王景程说着,转眼看到撑着油纸伞往这边走来的福盈与白氏。
福瑜见王景程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在看到到福盈的那一刹明白了王景程所想。
长平殿中素如铁桶一般,可要真是今日太子妃生产,难免会要有些慌乱,这便是机会。
至于如何抓住这机会……他记得舅舅曾说过,他有一样重要的药物叫人悄悄给了白氏。
与此同时,王舅舅还特意叮嘱他,那种药,近身效果最佳。
此刻他们在场几人中,最有可能靠近太子妃的,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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