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


    贺云拿着贝果,穿梭在人头攒动的新年街头。


    但他不敢喊出司玉的全名,生怕会引来周围不少亚洲面孔的侧目注意。


    又过了一个街区,贺云终于追上了司玉。


    “你先吃点东西。”


    贺云将他拉到了街边一栋粉色房子下,将贝果递了过去。


    他的开场白太过生硬,司玉不愿搭理似乎也并不意外。


    只见,司玉双手插在白色羽绒服兜里,脸别向一侧。


    司玉在生气。


    贺云知道。


    司玉的下巴和嘴都被黑色围巾挡住,露出高挺鼻尖被冻得通红,在寒风中微微翕动。


    贺云伸出手,刚碰到他垂落的发丝,司玉便转过了脸。


    “11个小时!我飞过来用了11个小时!”


    司玉拂开贺云停在他脸颊旁的手,紧接着推了他一下。


    “就是为了听你说这种话的吗?”


    司玉的力气不大,但贺云依旧顺从地往后退了步。


    自己说了很糟糕的话。


    贺云知道。


    他低下头,只敢看因太过匆忙,没有涂抹均匀奶酪的贝果。


    明明一切都很好。


    在司玉身旁,许愿后吹熄了蜡烛;


    在司玉身旁,裹着毛毯看了电影;


    在司玉身旁,听他说想去的地方。


    只是——


    “我们一会儿去诺丁山吧,昨晚电影太浪漫了!”


    “就像大明星因为街头偶遇就爱上穷小子,这种只会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剧情;阴天的诺丁山和已经被改造成纪念品商店的thetravelbookstore也会让你失望。”


    沉默五秒。


    司玉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喝上一口热茶,抓起手机,推门离开。


    贺云在说出那段话时不敢看司玉,就像现在一样。


    “夏天来会更合适一些,新年的市集并不好逛。”


    “夏天?”


    司玉慢慢抬起眼,看着拒绝和他对视的贺云,轻笑了声。


    “现在看来,我似乎不会再来伦敦了。”


    说完,司玉再次走入人潮中。


    笨蛋笨蛋笨蛋!追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贺云听见了司玉的「暗骂」,司玉没再能听见贺云的呼喊声。


    他紧紧咬着下嘴唇,着急、委屈的情绪一股脑地涌出,只觉得浑身难受。


    司玉明白贺云的话外之音,他也明白贺云在意的是什么。


    「大明星」「穷小子」,贺云都说得明明白白。


    他拉着贺云看《诺丁山》,想让他看的是圆满结局,但贺云却只看见了主人公间越不过的身份鸿沟。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对自己的靠近并没有拒绝吗?


    不是会在自己身上毛毯滑落时,自然地从肩后伸出手,替自己盖好吗?


    不是在自己提出一个人睡太冷,想要他陪自己一起时,明显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吗?


    司玉想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视如珍宝的围巾,会在此时变成令他窒息的枷锁。


    他烦躁地扯着黑色围巾。


    终于在他解开,准备取下时,他的手腕却被人握住。


    “别扔。”


    贺云看着他。


    二人停在街道中央,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源源不断的溪水,从他们身旁缓慢流过。


    只有他们,一动不动。


    留下来。


    “别扔。”


    贺云好像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不要,我就不要!”


    司玉挣脱开来,将围巾丢到了贺云身上。


    他想知道,贺云的底线在什么位置。


    而抓住对方「错处」时的试探和突破底线,无疑是最有效的。


    他看着贺云慢慢地将围巾理好,又朝自己走近了一步。


    “你不想要我的东西,我知道。”


    贺云双手举起围巾,做出拥抱的手势,环上他的脖子。


    “但现在很冷,围上,好吗?”


    司玉趁着贺云给自己打理围巾的空档,抱住了他结实的后腰。


    “贺云,你真的很过分。”


    要给糖果。


    “我脾气急,刚刚太冲动了。”


    一颗不够。


    “但你不能这么对我。”


    再给一颗。


    “我真的很难过。”


    要眼泪,不能太多,一点点就可以。


    贺云看着在他怀中昂起头,用湿漉漉双眼望向他的司玉。


    放在司玉肩上的手,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没能用上力气。


    明明知晓司玉的心意,无法接受的是自己,无法拒绝的也是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


    司玉看出了贺云刻意地想要和他保持距离,各种意义上的距离。


    他没有点破,却也没有退缩,甚至是愈发得寸进尺地靠近。


    “感觉都坐不直。”


    去往西福德的火车上,司玉伸了个懒腰。


    他伸了伸腿,右腿收回时,不露痕迹地跟贺云的左腿贴在了一起。


    贺云看着无力靠在车窗玻璃上的司玉,掏出手机,点开地图。


    “还有1个小时。”贺云看着右上角还不到8点的时间,“今天起太早了,再睡会儿?”


    司玉打了个哈欠,慢慢点头。


    贺云的左肩朝着司玉倾斜,顺手拨了拨黑色夹克的左肩衣领,不想让上面的纽扣硌到司玉。


    但是,他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司玉拉上了白色卫衣的兜帽,盖住了遮脸的黑色渔夫帽,就着靠窗的姿势,闭上了眼。


    贺云握着矿泉水瓶的手顿住,随即,他慢慢转了转瓶身,拧开瓶盖,抿了一口。


    司玉的睡姿不太安分,贺云从每天都会被至少掀起一角的床笠就能看出来。


    但他还是没想到,哪怕是在车上,司玉都能睡成这个模样。


    贺云盯着司玉搭上自己膝盖的腿,一动不动。


    宽松的黑色冲锋裤,能够抵御即将到来白崖寒风,却没办法隔绝二人大腿紧贴处,逐渐升高的温度。


    贺云试着将司玉穿着浅蓝色牛仔裤的腿放下,却只招来了对方愈发不满地向大腿根处移动。


    贺云不敢再动,只能任由司玉横行霸道。


    司·螃蟹·玉横行霸道地下了火车,横行霸道地坐上了前往国家公园的巴士,横行霸道地下了巴士,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有多久?!”


    贺云回头看着双手撑膝,苦不堪言的司玉,认真道:“我们才走了一刻钟。”


    “来。”


    贺云笑着走向司玉,拉起他的小臂。


    冬日的库克梅尔河散着冷白的光,两旁的青草也透着凉凉水汽。


    贺云就这么拉着司玉,顺着弯曲的银色长河,朝着大西洋的方向,一路向南,将散步的牛羊留在了身后。


    “不用拉着我的,会让你也走得很慢。”


    “没事。”


    贺云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司玉柔软的掌心贴上了他的手背。


    他无法再履行方才说出口的承诺,猛地抽回手。


    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


    好在,司玉似乎并未察觉。


    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白崖边缘所吸引。


    “好美。”


    司玉看着被蜿蜒海崖分割的深蓝大海,抬手按着即将被海风吹落的渔夫帽,加快了步伐。


    大海的颜色由天空决定。


    贺云昂头看着晴空,跟上了司玉的脚步。


    海面上泛着丝丝银光,随着如鱼鳞般泛起的波浪,朝着团状白云深处蔓延开来。


    “冬天并不适合看海。”


    司玉扭头看向出声的贺云。


    只见,他的咬肌动了动,犹豫片刻,继续道:“夏天,夏天会更漂亮。”


    司玉笑了笑:“有多漂亮?”


    “很漂亮。”贺云说,“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司玉又一次装作未发现贺云的紧张,耸耸肩道:“夏天更适合去热带岛屿。”


    司玉从贺云身前走过,带来混着玫瑰花香的咸湿海风。


    贺云望着他行走在崖边,以高挑的背影作为分界线:左侧是满地的青黄小草,右侧是纯白色的垂直崖壁。


    风很大,却没有大到能将司玉吹落白崖,但贺云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咔


    贺云放下相机。


    他甚至没能想起,自己用了什么光圈,快门和感光度调到了什么参数。


    这对摄影师而言足够致命的失误,却好像验证了他内心倾斜的天秤。


    “留下来。”


    司玉走得太快,海风也没能把这句话送到他耳边。


    “慢一点,我走不动啦!”


    贺云停下脚步,转过身。


    “牵我嘛。”


    司玉放下了叉腰的手,伸向他。


    站在长坡上的贺云没有动,甚至没有抬手的意思。


    “不牵算了!”


    司玉甩手,插进口袋里,赌气地加快了步伐。


    可是,贺云好像就是不愿自己走到他前边似的,每当自己要越过他时,便用更快的速度压过。


    司玉:。


    冬日白崖的游客依旧不算少,但像他俩把belletout当奥林匹克竞走赛道的还是头一位。


    贺云目不斜视,大步流星;


    司玉扭头瞪他,哒哒哒哒。


    坡度渐缓,贺云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见着这一幕,司玉跟打了鸡血似地小跑起来,脚底都快擦出火星子。


    “哈哈,你完败……”


    “小心!”


    司玉的手臂被贺云一把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拉进了贺云怀里。


    司玉脚边就是断崖,但他一点都不怕,因为贺云将他抱得那么紧。


    「这是第二次。」


    不远处海中的红白灯塔和南法的蔚蓝海岸都是见证者。


    “司玉?”


    贺云只是想安抚司玉,可他的手,却摸到了满手湿润。


    贺云蹙起眉,轻轻捧起他的脸。


    二人对视的瞬间,海风袭来。


    风吹落了司玉的帽子,吹起他柔软的黑色发丝。


    这让贺云将司玉的泪水看得越发真切。


    司玉的双眼、司玉的睫毛,司玉的脸颊都被泪水沾湿,冷白肌肤盛着泪珠,好似布满朝露纯白玫瑰。


    “贺云,不要松手。”


    又一颗泪珠滚落,从司玉泛红的眼眶,一路流进了贺云的心里。


    那时的贺云还不明白司玉话中的意思,但他依旧回答了这个本不需要他回答的非疑问句。


    “好,我不松手。”


    贺云的手臂加重了力气,紧紧抱着他。


    -


    “好了,不会再被风吹落了。”


    贺云将围巾从司玉的发顶上绕过,在他胸前系上个结。


    司玉抬起眼,看着弯腰俯身的贺云。


    他从宽松的卫衣袖口中伸出手指,拨了拨胸前的宽大蝴蝶结。


    “都快裹成粽子了。”


    司玉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


    他对先前的情绪崩溃只字不提,贺云也默契地没有追问。


    贺云只是用放缓的步伐和温柔的注视,陪着他走过漫长蜿蜒的大西洋白壁海崖。


    期间,每当遇见有人投来探究或好奇的目光,贺云都会大步挡在司玉身前。


    司玉看着贺云高大健硕的背影,脚步不匹配地迎合着加速的心跳。


    从十七岁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变成了一件共人观赏的橱窗商品。


    他身边的所有人,关心的是商品是否漂亮吸睛,橱窗玻璃是否光洁一新。


    司玉并没有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拥有了无数的镜头、鲜花和掌声,而大量的曝光和失去隐私,不过是最基本的交换。


    他的健身教练通过发布和他的合照,吸引更多的高质量学员;


    他爱去的餐厅会有老板标出打卡墙,吸引更多的粉丝来就餐;


    他照片中出现过的物品被放大标记,吸引更多的品牌自来水。


    只有贺云。


    司玉忽然很想牵他的手。


    贺云恰好回头。


    他看着司玉再次伸出的手,问道:“累了吗?”


    见司玉不说话,手却慢慢放了下来,贺云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一块岩石。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贺云打开封口的清洁湿巾递到司玉面前,接着又拿出消毒免洗凝胶,一丝不苟地遵循着「餐前仪式」。


    他从未见过司玉这么狼吞虎咽地吃过东西,塞满三明治的脸颊像圆滚滚的河豚。


    “唔——笑——唔唔——什么!”


    贺云摆摆手,抿了抿嘴,拧开葡萄汁递给他:“坐下来吃,我们走了快三个小时。”


    司玉接下了果汁瓶,却依旧站着,看上去并没有挪步的打算。


    贺云低头想了想,从黑色双肩包中抽出包裹相机的防水袋,将它在身旁岩石上铺好。


    贺云:“坐吧。”


    司玉:不动


    贺云吸了口气,又把背包掏空,放到防水袋上。


    贺云:“现在呢?”


    司玉:不动


    贺云刚想脱外套,却发现,司玉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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