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欲言又止,止了又止。
最后,他选择闭嘴。
“吃饱了,嗝——”司玉喝了口葡萄汁,“走吧!”
贺云拿过果汁瓶放入包中,余光瞥见司玉捶了捶腿。
他沉思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我见过你在走廊席地而坐。”
“对啊,但野外会有虫子诶。”
司玉抻了抻手臂,耸肩道。
贺云不置可否,背好包,和司玉朝着比奇角进发。
路好走了不少,但沿海风景依旧漂亮。
短短5公里的路程,他们用了近两个小时。
原因无他,有司玉在的地方,贺云总是会忍不住拿起相机。
他拍过雪山巍峨,雨林盛大,草原无际,深海壮阔……从未如此痴迷于人像。
“带错你了。”
贺云用指尖轻敲了几下更适合拍广阔自然风光的相机。
冬令时,日光被匆忙驱赶。
贺云将司玉抚发回头的侧脸,以及他身后亮起灯光的海滨小镇一同拍下。
“司玉!”
贺云放下相机,跑到捂住胸口蹲下的司玉身边。
“怎么了?”
“没。”
贺云看着司玉的指尖,从他的掌心划过。
“累了。”司玉站起身,“终于要进城了,快走吧。”
贺云慢慢收回空荡荡的右手,点点头。
新年假期,伊斯特本的游客并不算多,海滩上原本该有的遮阳伞和各类躺椅,也没舍得在冬日寒风中露面。
每当贺云看见长椅,都想要叫住身前的人,但司玉的注意力总是会被其他东西吸引。
好似不知疲倦般,司玉跳着步子,游走在街道各处。
“这家餐厅评分很不错。”贺云终于抓住了司玉,“进店吧。”
“不要。”
司玉甩开手,转身再一次消失在了贺云可触及的范围。
汪汪!
贺云放下扶额的手,扭头看向被拴在bistrotpierre门口,真诚给出「建议」的伯恩山犬。
“他跟你不一样。”贺云同样真诚,“不能栓。”
伯恩山犬:。
贺云拿司玉毫无办法,他像阵风,怎么抓也抓不住。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距离司玉最近的时候,就是在海边摩天轮下排起的长队。
可就算是这样,手拿pollotaco的贺云赶来得晚了些,只能看着四口之家排到了他和司玉之间。
【hy:过来吃东西。】
【席地不坐玉:我不】
贺云盯着司玉不知什么时候换的微信名,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收起手机,走出队列。
“吃一点。”
贺云把餐盒塞到司玉手中。
司玉:“mr.stranger,pleasedon’tcutinline.”
「这位陌生人先生,请不要插队。」
队列:全体注目礼
贺云:......
咬牙切齿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贺云今天算是弄了个明白。
他转过身,看着原本排在他身后的小情侣,满脸怜爱地招呼他回到队列。
男孩:“dude,igetit.youhadafightwithyourgirlfriend,right?”
「兄弟,我懂你,跟你女朋友吵架了是吧?」
贺云:。
女孩:“whatshewants,justgiveittoher.”
「想要啥,你给她不就行了。」
贺云:。
“嘿!”司玉从检票口跳出来,“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诶诶诶!”
贺云不由分说地拉着司玉登上了白色摩天轮轿厢。
隔着玻璃,向他传授了十分钟「恋爱心得」的情侣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男孩:握拳捶胸
女孩:竖大拇指
贺云:僵硬抬手
“真漂亮,比伦敦之眼还漂亮!”
司玉趴到左边玻璃。
贺云挪到左边座椅。
“从没来过伊斯特本,没想到俯瞰视角下的维多利亚小镇是这个样子。”
司玉趴到右边玻璃。
贺云挪到右边座椅。
终于,贺云都等到了司玉向他走来。
他坐直了身体,伸出左手准备拉住他——
又跑了。
司玉单膝跪在贺云身旁的座椅,望向远处。
深蓝夜空与大西洋相接处模糊不已。
而那罪魁祸首就是在地平线上漂浮的丝状白云,它像是沾染了些许白色颜料的笔刷,随意涂抹几笔,浑然不觉又理所应当地扰乱了寂静深海。
“像是要下雨了。”司玉微微歪头,放下腿,向后退去,“这边会好一……唔!”
手腕传来一阵令他无力抵抗的力度,他踉跄偏了几步,失重感袭来,跌落进贺云的怀抱中。
“现在可以看我了吗。”
贺云说。
司玉出神地看着贺云近在咫尺的脸,愣愣地点头。
但贺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好像有一丝不顺你心意的地方,你就会翘起你的漂亮尾巴跑远。一旦被抓住了,就又会露出这种无辜神情。”
贺云搂紧了司玉的后腰,将他囚于自己的大腿和臂弯间。
“司玉,你真的很麻烦。”
明月高悬夜空,贺云的心悬在司玉手中。
“我一点都不麻烦。”司玉伸手搂住贺云的脖子,往他怀里又坐近了些,“都怪你……”
贺云扭头看他,交换彼此呼吸。
“早一点抱我就好了。”
白色摩天轮升至最高点,二人紧贴的胸膛,也在此刻将剧烈心跳全数传递。
“抱过之后,你的下一个要求会是什么?”
贺云视线下移。
隔得太近,司玉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被他纳入眼底。
他湿润的嘴唇微张,舌尖从贝齿间探出隐隐红润——
“你猜。”
贺云猜得到。
贺云不敢猜。
司玉,你真的很麻烦。
司玉当晚出现在他酒店房间时,贺云想的也是这句话。
乳白色复古墙面上,有四扇正对大西洋的长窗;左右两扇微斜着,中间放着张白色软垫躺椅;司玉正抱膝坐在上面,望着窗外出神。
——贺云从浴室走出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暖气还没弄好吗?”
贺云从司玉微敞的浴袍领口别开眼,坐在床边,低头擦着湿发。
“弄好了。”
司玉很快答道。
贺云握着白色毛巾的手指顿了一秒,接着揉擦起来:“那你怎么……”
“不想一个人在房间。”
贺云被黑色碎发挡住的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也是,司玉总会给出各种令他「难以拒绝」的理由。
“你……”
“大海真的很可怕。”
司玉的声音很轻,不像埋怨,而像在撒娇。
很不对劲。
贺云想。
司玉听见身侧脚步声,从散发幽幽黑光的海面上移开眼,扭头看向坐到床尾的贺云。
贺云用骨节分明的大手,随意地将湿发捋到脑后,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他。
“白天的大海,像是深蓝色的法兰绒毛毯;它好像会用浪花说话,但又好像只是无声地在引诱我躺下去。”
司玉的话语没有起伏和尾调,像是躺在海滩、被刺骨海水不断侵蚀的沙粒。
他扭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夜晚的大海,像是藏匿珍宝的隐身斗篷;它时不时会被风吹起一角,想让我走进去看一看它坐拥的宝石。”
司玉没有等到贺云开口,对方像是坐在看台上,观赏舞台上主角独白的得体观众,只是听着。
渐渐地,司玉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大海却愈发明亮。
“晚安。”
司玉走到门前,转动了雕花门把手。
“留下来。”
贺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紧接着,他身旁带起一阵微风——咔。
贺云关上了门。
“留下来陪我。”
司玉没有应声。
“你的无理要求很多,我只有这一个。”
司玉抬头看他。
下一秒,房间灯光被贺云熄灭。
黑暗中,司玉冰凉僵硬的指尖被牵住。
“还冷吗?”
贺云的低声询问从身后传来。
司玉侧躺着点点头,悬在眼角的泪水流下。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的后颈和耳朵都被贺云盖住。
“这样呢?”
贺云问。
“还是冷。”
司玉睁着眼,泪水继续流着。
下一秒,他被贺云隔着白色蓬松被褥紧紧抱住。
“手臂很疼,吹了风,很疼。”
压在他身上的力道消失。
接着,温暖的掌心在被褥下握住了他赤|||裸的手臂。
体温攀升,肌肤腻滑。
司玉冰凉的脚底也触碰到了贺云逐渐贴近的脚踝。
“你会冷的。”
司玉想挪脚,但他浑身都陷进了泥沼中,就连想要拭掉鼻尖泪珠都没有力气。
“不会。”
贺云的脚踝一路下移,直到司玉在脚掌踩在了他的脚背上,他才停下。
他慢慢屈膝,用肌肉紧实的小腿严丝合缝地紧贴司玉的柔软发凉的小腿肚。
膝盖抵着膝窝。
司玉好像不是侧躺在床上,而是坐在贺云怀中。
“睡吧。”
司玉鼻尖和眼角的泪水被拭去。
“不会再冷了。”
被褥软,掌下肌肤更软。
软到如果今夜自己没拉住他,他就会消失在「引诱」他走进的大西洋中。
贺云闭上眼。
司玉夸赞大海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熟悉,他的母亲也曾这么夸过一把蓬帕杜夫人曾用过的拆信刀。
第二天,他就在即将被银行收回的庄园里的白蜡树下,见到了试图割腕自杀的母亲。
“好像因为是「麻烦」,所以想要再了解一点。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司玉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咔嗒
贺云睁开眼,起身看向紧闭的房门。
关门声分明是刚刚才响起,为什么身旁的枕被却这么凉。
贺云追了出去。
“司玉!”
脚下延伸的深蓝地毯和空无一人的走廊,都不会回答他。
司玉像阵风,怎么抓也抓不住。
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生活,然后就会在某次醒来后,笑着和他挥手道别。
而这一次,连道别都没有。
贺云冲向电梯——
“你早上起来,都不刷牙的吗?”
司玉从他原本的房间里探出个脑袋,含着牙刷的嘴上满是泡沫,双眼比什么时候都要无辜。
“呐!”司玉递出一把未开封的牙刷,“你房间没了,刚回来给你拿呢。”
砰!
司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夺过牙刷后,转身摔门而去的贺云。
-
“贺云,说话!”
司玉在副驾座上又弹又滚,活像条刚上岸的小鱼。
“你再不说话,我就真的生气了!”
说完,贺云果真缓缓停下车,转过了头。
贺云:“护照。”
司玉刚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从包里翻出暗红色小本,丢到了贺云怀里。
贺云看了他一眼,将他们的护照递给海关工作人员。
很快,盖好汽车护照章后,贺云跟着指引将车开上了前往法国加莱的火车。
这是他们一早订好的行程。
司玉负责说想去,贺云负责在最短时间里实现司玉的「想去」。
不算狭窄,但足够密闭的长方体火车车厢中,司玉被海底隧道的气压搞得耳朵极其不舒服。
可偏偏,贺云还铆足了劲儿地跟他犟着,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正烦躁着,聂双打来的视频刚好撞他枪口上了。
“干嘛?!”
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到酒店的聂双呆住了,脑瓜子迅速转了八百个来回。
“没,没什么!”聂双举手投降,“哥,你好好玩!玩得开心!”
司玉将手机扔到中控台上,继续抱胸盯着贺云。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我就跳车!”
“跳完你也会落在火车上。”
“……”
司玉解开安全带,扑向贺云:“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被他抓住衣领的贺云,神情淡定:“很多时候,我都想问你这句话。”
司玉被噎了一下,连忙打断道:“现在是我再问你!”
贺云看着他,没说话。
司玉眯了眯眼,威胁道:“你再不说,就别怪我一会儿赖你身上不起来。”
说完,他往贺云的怀里又压了压。
贺云的胸口被司玉的手臂压着,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心跳的频率。
“今天早上,以为你又像那天一样,毫无征兆地再次离开。”
司玉愣了愣,握住衣领的手指松了力气。
看着司玉难得地语塞,贺云意识倒是自己太过冒昧。
他和司玉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他离开与否,都没有给自己解释的必要。
“抱歉。”
“那下次要给你一个早安吻吗?”
贺云怔住。
随即,司玉跟着水做得小猫一般,慢慢滑坐到了他怀里。
“我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的。”司玉昂头看着他,“因为会想见到你舍不得我的样子。”
贺云喉结滚动和别开眼的动作都太过明显,看得司玉忍不住笑起来。
“我已经说了。”贺云轻轻推着司玉放在他肩上的手,“不要赖在我身上不起来。”
“对不起哦。”
司玉还是那样,道歉得太快,没有一丝诚意。
“我撒谎了。”
“我是骗子。”
“你报警吧。”
沉默数秒。
“司玉。”贺云看着他,“你真的很麻烦。”
-
司玉在贺云怀里窝了半小时,终于在火车驶入加莱港口后依依不舍地坐回了副驾。
前往巴黎的高速一路畅通,司玉降下的车顶,拿出手机,侧过身,拍下了他跟贺云的第一张合照。
风太大,饶是面对成百上千闪光灯都不会眨眼的司玉,也难免拍到了并不满意的照片。
车在休息区停下。
司玉靠在车门旁,检查起照片,埋怨道:“我俩都长这么好看,怎么拍出来这么丑呢!”
一点都不丑。
——无论是司玉的眯眼梨涡笑,还是他身后贺云硬朗英俊的混血脸庞。
加点滤镜都能直接登上vogue封面,但司玉依旧不满意。
“司玉。”
“嗯?”
司玉抬过头的瞬间,贺云的脸贴了过来,相机咔嚓声同步响起。
“你,你笑什么?!”司玉看着露出意味不明微笑的贺云,“你不会是拍到我丑照了吧!给我看看!”
司玉伸手想夺相机,却被贺云凭借身高优势,逗得跟扑羽毛的短腿猫一般。
贺云:“360°无死角?”
司玉:紧张
贺云:“堪比打歌舞台爱豆的表情管理?”
司玉:咽口水
贺云:“蝴蝶飞过你脸庞后,都会在下一秒羞愧到撞花自尽?”
司玉:逐渐发狂
“啧啧啧。”
“贺云!!!我杀了你!!!”
司玉当然跑不过蝉联汉菲尔男子公学五年长跑冠军的贺云,除非是后者心甘情愿地被他按到在草坪上。
“追到你了。”
司玉坐在贺云结实的腹肌上,双膝跪在他腰间两侧,抬手去拿他手中的相机。
贺云的手臂往头顶躲去,司玉一个不留神,直接扑了上去。
“小心。”
贺云松开握住相机的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司玉的肩膀和脸颊。
二人都愣住了。
隔得太近,有接吻的风险。
不知道司玉怎么想,但他的确想这么做。
贺云按住司玉的后脑勺,将他带向自己。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