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伦敦雪鸟

    贺云挪动僵硬的双腿, 缓缓转身。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司玉遮挡左脸的发丝,却将手收了回来, 仿佛是「凶手」的他,没有触碰的资格。

    那双勒住他喉咙的手, 此时又跑到了他的肺部, 挤压出了所有空气,呼吸困难。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无论他如何讲, 都会伤害到如惊弓之鸟的司玉。

    “司玉,我爱你。”

    贺云看着露出茫然神情的人, 缓缓坐到他身侧。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

    司玉垂落在左脸的长发被撩开, 肿胀到皮肤绷紧的脸颊,对贴上的掌心温度全数感知。

    贺云贴在「难看」脸颊上的,不只是他的手掌,还有他的嘴唇。

    “司玉不会是「丑八怪」, 就算是,我也爱他。”

    贺云捧着他的脸, 虔诚吻遍。

    窗外雨水依旧, 白玫瑰落地也依旧漂亮。

    “贺云, 带我回家。”

    “好, 我带你回家。”

    贺云开着车,顺着夕阳在泰晤士河面泛起的金波,带司玉回到家。

    他将纸袋中的凝胶, 放入梳妆台旁的面膜冰箱,转身准备把司玉抱上柔软床铺。

    “我没换衣服, 脏……不坐。”

    贺云笑着亲了亲他,将人放到衣帽间的软凳。

    “不要动,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司玉点点头。

    贺云好像不放心,时不时探头看他。

    “我不会动的。”

    等到司玉走进浴室,才发现,镜子被银灰色胶带封住了。

    他鼻尖一酸,回头看向试过水温,正在重新调节浴缸温度的贺云。

    接着,他扑向了贺云结实宽大的后背。

    “慢点,别摔跤。”贺云背起他,柔声细语,“要洗头发吗?”

    司玉点点头。

    他的衣物被贺云慢慢褪下,就连踏进浴缸时,都被小心翼翼地扶住手臂。

    “我又不是瓷娃娃。”司玉躺下,“不用担心我摔碎的。”

    贺云撕防水贴的手顿住,眼皮微微颤抖,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谨慎地在司玉左眼纱布,贴了两层防水贴,再用毛巾轻轻盖住,才拿过花洒,给他冲洗头发。

    “我这么按,会不会扯到你的伤口?”

    “一点点。”

    “好,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知道啦。”

    吹头发时,贺云也不敢把风力开大,低温低档,慢慢吹着。

    躺在他大腿上的司玉已经睡着,贺云凝视着他的脸。

    “怎么会不好看呢?”

    贺云的声音很小。

    “司玉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他将司玉身上的被子盖好,又在床边待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拿起纸袋出了卧室。

    纸袋中除了各类药物,就是梅丽莎的医嘱。

    贺云看着上面对于止疼药的服用条件,坐到沙发上,仔细算了算,再隔四个小时,司玉就可以再吃一次。

    他拿出手机,把所有药物的服用时间都记录进提醒事项,可字敲到一半,他却停下了手指。

    余光中,他面前长方体天然大理石茶几的边缘,有一道干涸的血迹。

    贺云的手无力垂下,视野模糊,只有那处,以及顺着它蓝色纹理流下的条条黑红血迹,看得是那么真切。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昨夜和司玉的对话框:

    【宝宝:我在沙发等你】

    【HY:盖上毯子,小心睡着了。】

    【宝宝:知道啦】

    【宝宝:要早点回来抱我回去哦】

    【宝宝:不然我会滚下去的】

    【HY:一定。】

    啪嗒——啪嗒——

    一滴滴眼泪落到屏幕上,它们像是一块块巨石,被扔进水平如镜的湖泊中,激起阵阵水花。

    砸碎的不仅是湖泊的平静,还有聊天壁纸上,捧着玫瑰花束,遮住大半张脸,仅露出眉眼的司玉。

    ——仅露出的眉眼,也被贺云亲手砸碎。

    贺云瘫坐在沙发上许久,直到月光将那处血迹照得愈发骇人,他才拖动双腿,走向露台。

    他跪在地上,用毛巾一点点、一下下擦拭着,可是,为什么擦不干净。

    贺云噌地一下站起来,丢掉毛巾,一脚踹向茶几。

    拥有优美细腻的蓝色纹理的天然大理石方桌,在Truda Case官网售价12万美金,但此时却尽是可憎。

    为什么要怪它呢?

    明明是自己承诺司玉,会在他睡着前到家;

    明明是自己承诺司玉,一定会抱他回卧室。

    明明,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贺云扭头看向通往卧室的走廊。

    司玉没有怪他,因为司玉忘了。

    就像他忘记在伊斯特本哭泣的夜晚,忘记在机场是他打给自己的电话,忘记他跑去RUA找自己的清晨,忘记他在京港痛哭的午后……

    司玉睡醒了,司玉忘记了。

    可是贺云没办法,他没办法忘记,司玉又一次哭着对他说,“你终于回来了,贺云,你终于回来了……”

    好像每当司玉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贺云好像一头闯入了死胡同,被名为自责、愧疚和担忧的高墙团团包围;而在他面前,只有一条出路。

    他转过身,走进卧室,走到司玉身边。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沈确觉得,让司玉离开自己,待在贺云身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看着从诊所拿到的病历单,被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深深刺痛——

    “14针,他缝了14针。”

    司机和聂双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14针是什么?

    是司玉把别人揍得缝了14针,沈确都会担心他挥铁棍的手会疼的程度。

    聂双想着,只希望司玉的状态别太糟糕。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司玉的情况真的太糟糕了。

    半张脸肿胀得像是蒸煮太久,而破裂蛋壳,溢出内里的鸡蛋;

    颜色则像是从淤泥中抓起的活青蟹,青绿色的鼓起、光滑的蟹壳上,还有灰褐色的泥渍;

    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也看得不再真切,它和原本干净清澈的眼白一样,都被充血的红色血丝布满,好似正在被毒藤缠绕、啃噬;

    双眼皮的褶皱和他深邃的眼窝一同消失,被肿胀的鸡蛋和鼓起的蟹壳取代。

    覆盖在眉骨和眼窝的白色纱布,像四月伦敦不合时宜的雪,洁白却刺眼。

    聂双紧闭嘴唇、屏住呼吸,鼻腔发出一声尖锐的倒吸气。

    他停下想冲到司玉身边的脚步,偷看起身旁沈确的神情,却发现对方别过脸,只留下肩膀微微发颤的背影。

    聂双不知道沈确到底在想什么。

    他默默挪到一侧,挡住了精美瓷器,害怕沈确直接捞起它,砸向正在给司玉穿鞋的贺云。

    “鞋带有点紧。”

    “好。”

    贺云松了松,询问司玉,得到点头后,又打了个活结,收短小尾巴。

    “阿双,大号口罩带了吗?”

    被点到名的聂双回过神,一手抱走青花瓷,一手从包里将口罩拿出。

    “哥,疼不疼啊?怎么肿成这样啊!”

    “还好。”

    司玉没管聂双的嚎叫,撕开口罩。

    可没等他将口罩拿出,贺云已经先一步接过,轻柔又缓慢地将挂绳挂好,仔细调整了位置。

    “我是眉骨碎了,又不是手。”

    “我知道。”

    贺云又问他会不会勒,司玉否定后,他才放下心。

    房间里的四个人,沈确似乎是那个外来者。

    他站在电梯口,一直没动。

    贺云将司玉的挎包和车钥匙交给聂双,仔细叮嘱了,必须陪着司玉,直到他下来。

    “宝宝,你先去车上等我。”

    司玉瞟了眼背对着他的沈确,点点头。

    叮——

    电梯门打开,贺云对司玉笑着挥手。

    等到下行箭头亮起,贺云才收起笑意,转身走到沈确面前,等待着他的质问和怒火。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怎么摔的?”

    沈确的声音和他的脸上的泪痕一样扭曲。

    在见到司玉的第一眼,沈确的眼泪就再也无法止住地流下。

    他竭力地想要平复自己的呼吸,可这却只能换来它和身体如出一辙的颤抖。

    沈确想要像之前司玉瞒着他剪掉头发一样,用厉声质问和言语攻击,来隐藏自己的伤心和失落。

    他本该厉声质问:「这就是你要跟贺云在一起,所以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他本该言语攻击:「你现在这副模样,真的不好看。」

    用这些来将司玉带离贺云身边,用这些隐藏他的愤怒。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疼,司司肯定很疼。

    这句话占据了沈确的大脑,如同盘踞在中土世界密林和洞穴中的巨型蜘蛛吐出的毒丝,让他无暇做出任何反应。

    他甚至不敢多看司玉一眼,害怕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会再次让他看上去很蠢。

    但只那一眼,沈确就已经被心脏剧烈的疼痛所击碎。

    他强撑着站立,面无血色:“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他受伤?”

    自二人第一次见面,他们就站在了拳击场上,挥拳出腿、迎击闪躲、不甘示弱,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沈确想赢得奖品,贺云想捍卫领地,荒谬的回合重复上演。

    但此时,二人脚下的赛场消失,不是因为裁判无用的哨声,而是这一切都在司玉的伤口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眉骨上的一道伤口,撕裂的却是三个人-

    “老公你看,我是不是很酷!”

    贺云接完电话,回到换药室。

    司玉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笑着挥手。

    贺云看着司玉被方形纱布,盖住的整个左眼,心跳骤停一瞬,冲到他身边。

    “梅丽莎!”

    “他没什么问题。”梅丽莎擦着手,打断了贺云,“为了避免强光和风吹,影响……”

    “这叫没什么问题?”贺云后背阵阵发凉,“为什么昨天出院的时候……”

    忽然,他的手指被轻拽了下。

    司玉昂起头,用仅剩的右眼看他,笑道:“真的没事啦,我觉得这样超酷!要是加勒比系列重启,我一定要投简历。”

    贺云的心尖阵阵发软,又酸疼不已。

    “宝宝。”

    他将司玉搂入怀中,不停揉着他的发丝。

    “刚给他脸上了药,不准亲。”

    “……”

    贺云默默擦拭掉嘴唇上的淡黄软膏。

    日光下的红砖街道上有两道影子,它们时不时地交叠,又忽而分开。

    “别踩水坑。”

    贺云握住司玉的手腕。

    他发现司玉似乎是想抓什么飘落的东西,但又每每在自己唤他时快速回神。

    贺云无暇顾及,只想要紧紧牵住他。

    可很快,司玉又踏上了一旁的花坛,沿着手掌宽的边缘慢慢走着,像是散步的鸟雀。

    “再不下来,我就把你抗回车上。”

    “好啊。”

    “司玉!”

    贺云张开手臂,接住朝他跌落,又或者是扑来的司玉。

    “贺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司玉挂在他身上,“你胆子这么小啊?”

    隔着偏光墨镜,司玉觉得贺云的表情和背后的天一样阴沉。

    “你故意的。”

    贺云说。

    司玉瘪瘪嘴,取下被纱布顶得有些松动的墨镜。

    “看你太紧张了,我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桌子,犯不着这样。”

    司玉想从贺云身上下来,却发现被抱得太紧,绷直脚尖也只能碰到贺云的鞋背。

    司玉不知道,哪怕他肿起的脸颊被口罩遮住,但覆在他左眼上的纱布,依旧令他宽慰对方的话,没有丝毫作用。

    “是,我很紧张。”贺云毫不掩饰,“哪怕你站在我面前,我还是紧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摔倒,会摔到什么地方,还会不会流血。”

    司玉愣住了。

    “你劝我不要紧张的时候,也请你想一想,如果你再受伤,我该怎么办?”

    司玉碰了碰贺云紧绷的下颌,说道:“可是,人都是会受伤的。”

    “不会。”贺云说,“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司玉没再继续讲下去,贺云用力到几乎要令他窒息的拥抱,也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他其实读懂了贺云话语中的认真,但他没想到,贺云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家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搬走了。

    客厅的大理石茶几首当其冲,电梯旁放瓷器的高架,卧室的床头柜,还有露台上的咖啡木桌。

    司玉曾问过贺云,这个木桌和整个房子格格不入,为什么还会留下。

    贺云放下咖啡杯,随口答道,是凡尔赛签合约的那张桌子,但因过去太多年,只保留下了一半的木材。

    司玉愣了愣,问起另一半哪儿来的,不会是路易十六的断头台吧。

    贺云摇头,说是取自他外祖捐赠给盟军诺曼底登陆、第一艘抵达的船;两块木板只是用作提醒家族后人珍惜和平的纪念品。

    听完,司玉咽了咽喉咙,说:“你穷得还挺别开生面的。”

    而现在,那张台面粗糙、边缘尖锐的桌子也成了下一个「犯罪嫌疑人」,被贺云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消失的也不只是这些家具,还有哪怕司玉脸颊已经恢复到接吻也不会疼痛,也依旧没影的深夜时刻。

    “老公,你看我新买的睡衣,好看吗?”

    “嗯,睡觉。”

    黑色蕾丝吊带被贺云无情忽视。

    司玉不信,翻身坐到贺云身上,拉着他的手放到被单薄、窄小布料遮掩的臀部。

    “抱我。”

    贺云的眸光暗了暗。

    第42章 巴黎夜色

    司玉的身上只有裙子, 哦不,大腿上还有黑色绑带。

    这圈皮革绑带,在贺云摇头拒绝司玉时, 勾住了他下滑移开的手指。

    司玉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新买的裙子,很软。”司玉握住贺云的手, 放到胸前, “你摸摸。”

    嗯,的确很软。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再次移开手:“睡觉。”

    “真的吗?”

    司玉问。

    贺云看着居高临下的司玉, 他被月光轻柔地包裹,浑身透着淡淡银色。

    月色如水, 顺着自己虎口握住的细腻肌肤往上蔓延,骨骼分明的手肘、锁骨被点得那么亮;高挺精致的鼻尖晃着细小微光, 像是在笑。

    司玉凝视他的右眼琥珀色瞳孔很亮,无辜地撩人;左眼的纱布让他看上去,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忽然有了可被触碰、被伤害的异样性感。

    贺云垂下眼皮, 有些不适地挪了挪身体,低低“嗯”了声。

    “好, 那给我解开。”司玉微微偏头, 左手绕过后脑勺, 将齐肩长发撩至一旁, “在脖子上。”

    贺云的肩膀有些发麻,从沸腾血液里渗出的麻意。

    他双手用力握住司玉的大腿,就着这个姿势起身, 凑近到彼此呼吸和薄荷牙膏都清晰可闻的距离。

    手指不舍地离开,放上轻轻一扯就能断裂的黑色圆润细绳。

    滑得厉害, 缠得又紧。

    贺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用了好久,都没能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蝴蝶结解开的原因。

    偏偏这时,司玉又贴近了些,用嘴唇、用呼吸说:“这个姿势,不好解是吗?”

    贺云嘴唇微张,已经隐隐吻上了湿润、艳红的嘴唇:“有一点。”

    司玉乖巧地转了一圈,背对着贺云。

    “现在呢?”

    他问。

    陷入月光阴影的脊椎沟,顺着贺云的视线没入黑色缎面,于裙摆下方再次出现,可贺云已不敢再看。

    “好解吗?”

    “嗯,好看。”

    贺云没觉得这个回答出错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向后贴来,扭头寻求亲吻的司玉占据。

    “就算不抱,也亲亲我。”司玉抬起手臂,指尖在他脸颊轻抚,“好不好?”

    看上去好委屈。

    贺云健硕的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结实的胸膛与单薄的后背紧贴,低头吻了上去。

    好像吻得有些急切,令怀中的人有些脱力地靠在他的身上,黑色秀发也洒满了他的肩头。

    好像新买的裙子软,让他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去,在更腻滑的肌肤上游走轻捏。

    好像随时都会失控,司玉的手已经……

    “好了。”

    贺云抓住司玉的手腕。

    “睡觉。”

    司玉被套上件贺云宽大的白T,而后被塞进被窝,只被允许露出一张脸在外边。

    “你去哪儿?”

    “洗澡。”

    贺云从浴室走出,带着一身凉气,不能进被窝。

    他干脆就跪在床边,给司玉结痂的伤口涂着淡疤凝胶。

    “贺云,你该改个姓……”

    司玉迷迷糊糊道。

    “嗯,改什么?”

    “跟你师祖柳下惠姓。”

    “柳下惠是谁?”

    司玉踹了他一脚,沉沉睡去-

    天没亮,司玉看见天花板塌了下来,厚重刺鼻的灰尘味将他团团围住;接着掉落陷阱的鸟雀,血肉模糊地砸下,在他脸上抽搐了好一阵才死掉。

    他睁开眼,出神地盯着完好无损的天花板;他坐起身,看着光洁透明的落地窗。

    下一秒——

    砰!

    一只鸟雀撞到了上面。

    司玉呆呆看了两秒,起身下床,推开门,步入玄关,按亮电梯,下到还不算忙碌的伦敦街道,死死盯着地上的灰黑羽毛。

    “过来。”司玉伸出手,“过来我就带你回家。”

    羽毛没有腿脚,只能蠕动着缓慢爬来。

    司玉的动作维持了太久,风将他宽大衣袖下的手臂割出漂亮伤口。

    肌肉被融化,混着血液滴落、消散,很快就只剩下透明的皮肤贴在骨头上,像是干扁的蝴蝶标本。

    他扯着无用的翅膀,抓出道道红痕,甜腻恶心的铁锈味,在他含住手指的时候,进入口腔。

    好在,羽毛终于爬到了他的掌心。

    他捏着、捧着回到房间,打去电话。

    沈确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司司】

    沈确愣在原地,直到用三次眨眼确定不是看错后,抬起手止住了汇报的员工。

    “司司?”

    “哥。”

    瞬间,沈确喉咙发紧。

    “司司,是我。”

    “哥,我又接住那根羽毛了。”

    沈确如遭雷劈。

    “你说,我是不是还没死,所以才会有羽毛。”

    贺云醒来,身旁没有人。

    好在上天眷顾,他冲出卧室就见到了司玉。

    “你真的……”贺云抱住面对墙角,抱膝坐着的司玉,“吓死我了。”

    很快,贺云发现了不对劲。

    司玉身体很凉,脚底带着灰尘,死死盯着合起的双手手掌。

    “宝宝,你手里捧的什么?”

    司玉抬起头,乖巧地将双手伸到贺云面前,慢慢打开空无一物的掌心。

    “我的羽毛。”

    他说。

    窗外的日头已经升起,贺云却仿佛置身冰窖。

    余光中,地板上屏幕的通话界面,唤回了贺云即将被击溃的理智。

    他拿起手机。

    “我是贺云。”

    “别再给他吃止痛药。”

    沈确言简意赅:“止痛药会诱发幻觉。”

    贺云看着司玉。

    他有很多问题,很多他不曾发现过的问题,但现在他只想帮司玉「保管」好他心爱的「羽毛」。

    ……

    司玉是被贺云越握越紧的手给热醒的,他想抽手,却发现坐在床边的人丝毫不肯松开。

    “老公。”司玉挪到贺云大腿上,继续趴着,“还想睡,好困。”

    贺云的手指一点点顺着他的头发,令司玉舒服地闭上眼。

    “嗯,那就再睡会儿。”贺云说,“我陪你。”

    司玉摇摇头,问道:“今天不是答应了埃莉诺,要陪她画画吗?”

    “你想出门吗?”

    “想,今天就可以拆纱布了。眼睛好痒。”

    他被贺云抱起,与其对视。

    司玉看着贺云眼中愈发明显的水光,微微蹙眉:“怎么啦?”

    贺云拥着他,沉默不语。

    漫长的拥抱,司玉很喜欢。

    “我爱你。”贺云的声音低低传来,“司玉,我爱你。”

    爱人的告白,司玉也很喜欢。

    “我也爱你。”司玉亲吻他的耳侧,“特别爱你。”

    浓烈的爱意消融了五月最后一丝寒意,油画的色调也跟着变得暖和,就像久久不落的太阳。

    司玉看着自己偷懒画的日光湖面,又瞟了眼埃莉诺笔下栩栩如生的百合花,再看埃莉诺好友画板上的都铎玫瑰——

    我果然是最菜的。

    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到了正对他的贺云身上。

    司玉借着洗笔刷的功夫,溜到了贺云身旁。

    “老公,你画的什么呀?”

    贺云将笔刷换到左手,揽住了他腰:“画的最好看的风景。”

    是自己。

    司玉昂头快速亲了他。

    司玉问贺云,怎么不画花园里的花。

    贺云说,这画要留在埃莉诺身边。

    司玉好奇地看他。

    “因为,我的花只会送给你。”

    司玉笑得羞赧,却吻得坦诚。

    埃莉诺看着他们,也笑了起来。

    她用铅笔在画板角落写下:

    「This painting is for my sweetheart He Yun and his sweetheart Si Yu.」

    「这幅画送给我的宝贝贺云和他的宝贝司玉。」

    埃莉诺好像重新开始生长,在司玉来到的第一天和司玉离开伦敦的最后一天。

    “古板又过时的传统。”埃莉诺将百合花胸针别在司玉胸前,“绿叶生生不息。”

    「Growing Leafgreen.」

    利芙格林的家族宣言。

    司玉惊讶地张着嘴,紧接着,他就被埃莉诺拥入怀中。

    “妈妈只希望,你们举办婚礼的时间不要太晚。”埃莉诺招来贺云,将二人一同抱住,“我心爱的宝贝们。”

    埃莉诺同司玉告别后,让他在客厅稍等,单独留下了贺云。

    见到贺云不放心地探头查看,埃莉诺笑着说,不会留他太久,走廊也有护士,不用太担心。

    贺云应了声,转身沏茶。

    埃莉诺的问题不算多,但都是跟司玉有关。

    “他很招人喜欢,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埃莉诺放下茶杯,“好像是头一回,对我的宝贝这么没有信心。”

    贺云点点头,随即有些丧气地靠在埃莉诺的肩,从沈确说到席容,再说到这三年间,司玉身边不断涌出的追求者。

    埃莉诺静静听着,等到最后才开口。

    “你是最适合他的人。”

    已经躺在了她腿上的贺云,心下一怔,抬眼看向她。

    “我的宝贝这些年将我照顾得很好,自然能够好好照顾他。”

    埃莉诺看向房门。

    “太漂亮的孩子,会有很多糟心的事情。他似乎只有在看见你的时候,才会开心一点。”

    贺云坐起身,忽然哭了起来。

    他哭着说,妈妈,司玉生病了,病了很久,他好像没有办法。

    埃莉诺搂着他,说自己都知道。

    “做你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妈妈都会开心。”埃莉诺抚摸着贺云的头发,“哪怕这件事情,需要付出所谓的代价,只要值得那就去做。”

    贺云擦掉眼泪,问埃莉诺,是否还恨自己的父亲。

    埃莉诺毫不犹豫地点头。

    “维持家族的名誉是我一生的课题,我没有办法不恨他。但同时,我爱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出色到可以让人原谅他罪恶的男人。司玉也是,对吗?”

    贺云同样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是值得。”埃莉诺说完,再度抱紧贺云,“那一切都值得。”

    临走前,埃莉诺握着他的手。

    “我的宝贝,你不过也才21岁,要记得……”

    爱他的时候,也要学会爱自己。

    后半句埃莉诺没说出口。

    闪电战般的爱情快感,火与火药的碰撞,是哪怕明知会在最得意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也无法要求他们在此时用理智压抑。*

    贺云和司玉一起离开了英国。

    他们像三年前的新年假期一样,开车去往巴黎。

    六月的巴黎没有期待中的好天气。

    连绵的阴雨下,贺云握住副驾驶座盯着窗外发呆的人的手。

    司玉扭过头,望着他温柔笑起。

    贺云也是。

    ——但只要他们看见彼此,一切都不重要。

    贺云将司玉的止疼药留在了伦敦,在他撒娇喊疼的时候,尽可能地分散他的注意力。

    用数不胜数的拥抱和亲吻。

    司玉没再半夜惊醒和忽然消失,但贺云晚上依旧一刻不得放松。

    偶尔睡着,都会每隔十分钟醒来,反复确认司玉在他身边,才再次牵紧他的手,尝试入睡,或者就这么看着他。

    埃莉诺说得很对,贺云是最适合陪伴司玉的人。

    司玉现在的情况比埃莉诺发病时,要更「轻松」些,贺云只敢在白天打工的间隙靠墙睡上几分钟;晚上不能闭眼,否则埃莉诺就会尝试自杀,或者杀掉他。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贺云像是精神抚慰犬,会在埃莉诺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他认真地搜索着【伯恩山犬是否可以作为精神抚慰犬?】

    得到肯定的答复,贺云心情大好。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司玉,也这么认为。

    “贺云。”

    “嗯?”

    司玉躺在贺云怀中,抽着他正在给自己念的无趣《理想国》,挠了挠他的下巴:“还说你不是狗狗,好黏人啊。”

    贺云沉思片刻,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

    见状,司玉起身准备去拿手机翻聊天记录。

    贺云笑着拦下他,边吻边道歉。

    “嗯,我知道了。他们骗我的,他们都是坏人。只有你不会骗我,真心对我好。”

    贺云完整复述了当初司玉对他说的话。

    司玉安静下来,望着贺云。

    他漂亮的眼眸浮上丝丝笑意,认真道:“贺云,我爱你。”

    “嗯,我也……”

    “变成狗狗我也爱你。”

    贺云不禁笑起来,张开嘴,在他肩膀轻轻咬了一口。

    “嗯,变成狗狗我也爱你。”

    贺云说。

    【@ssssy:[图片][云朵][云朵][云朵]】

    图片是备忘录截图,居中写着8个字:变成狗狗我也爱你。

    【真狗假狗?】

    【真狗假狗?】

    【真狗假狗?】

    【呜呜呜!哪家狗男人拱了我家宝宝!】

    【这个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都有这个云???】

    【刚塔完,圣杯十,wuli小情侣就是正在绝赞热恋中!!!】

    【东一区的时间啊,又是英国?】

    【笑死,东一区只有英国?法国不行吗?】

    【老公哥的IP之前在英国,现在在法国[摊手]】

    【就是英国。】

    【不是宝宝,你给个名字啊!我们cp超话都没法建!不然叫啥?宝宝与狗???】

    【阿西,狗崽子!!!】

    【狗崽子不行,听着像是在骂xql】

    【我就是在骂他们!!!】

    ……

    雨水将他们困在了塞纳河畔。

    空气里,满是潮湿水汽和司玉身上玫瑰花香的味道,它们充斥着贺云的鼻腔。

    爱不释手。

    贺云揽过司玉的肩头,细细亲吻着他的脸颊。

    “等等。”

    “嗯?”

    贺云松开司玉。

    司玉眨眼:“跳舞。”

    贺云挑眉:“现在?”

    话音刚落,司玉目不转睛地看着贺云,倒退着步入巴黎夜雨。

    “来。”

    他对贺云伸出手。

    塞纳河河水漫上街道,漫过他们的脚踝,好似步入海岸浪潮。

    贺云抱住司玉的后腰,左手托起司玉的手掌,将阻拦他们移动脚步的河水,当做放缓的节奏。

    “贺云。”

    司玉的发丝和脸颊都在滴着水,他闭上眼,用额头抵着贺云的下巴,慢慢道:“上次在巴黎……”

    巴黎的分别,是贺云心中无法填补的伤痛。

    司玉感觉到他抱住自己的手臂,逐渐收紧,直到二人几乎融为一体。

    “我好像看见你了。”司玉说,“我好像看见了你的车,我追了好久,你还是没停下。”

    贺云浑身僵硬。

    橘黄色路灯下,他的黑眸在转瞬即逝的诧异后,浮上难以言喻的心疼。

    “宝宝,对不起。”

    贺云手脚慌乱,捧起司玉脸颊时都无法压抑下指尖的颤抖。

    “我,我不知道你在,我不知道你看见了我,我……”

    “真的是你?”

    司玉忽地睁开眼:“你,你没走?”

    怎么可能走。

    送司玉去酒店的路上,坐在车里等待司玉出现的时间里,贺云无时无刻都在后悔这个决定。

    “舍不得你。”贺云说,“在那个时候,我就舍不得你。”

    巴黎的雨从三年前下到现在。

    雨丝在路灯下翻滚,两个高大亲密相拥的男人,是被洪水侵袭的巴黎和此刻塞纳河畔最突兀的缠绵。

    有人裹着风衣步履匆匆,有人冲他们吹口哨,有人喊着「真爱至上」,只有他们看着彼此。

    “贺云,我爱你更久。”

    夜色也在司玉注视贺云的目光中变得愈发柔和。

    “在伦敦相遇前,我就已经爱上你。你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司玉握住贺云的手,放到他代表生命跳动的心脏。

    “因为你,我才存在。”

    第43章 镜中美玉

    「因为你, 我才存在。」

    过了很多年,贺云才明白这句话。

    而现在贺云只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司玉真的很爱哭。

    “在伦敦没有抱你, 是不是很伤心?”

    贺云握住司玉的脚踝。

    白袜包裹的跟腱依旧纤细,只是不再有力, 就那么被贺云握在手中。

    “这就是为什么。”

    “什么意思……”

    司玉抽抽搭搭地问他。

    “你真的很爱哭, 哭太多了……”贺云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都流进眼睛里了,会碰到伤口的。”

    “你真的很过分……”

    因为贺云俯身的动作, 司玉哭得更凶了。

    “嗯,宝宝乖, 再让我亲亲。”

    这个亲吻,早该在三年前的巴黎就完成的亲吻, 在此刻被加倍偿还。

    贺云将司玉抱到拉上白色纱帘的落地窗前,温柔哄骗。

    “宝宝,新家还喜欢吗?”

    他买下这个小公寓的原因很简单,司玉来巴黎当天就发了个定位给他, 等他将车钥匙交给门童后——

    “他为什么叫我Monsieur Shen 沈先生?”

    “哦,这是沈确的房子。”

    “……”

    司玉不方便住酒店, 也不喜欢住酒店, 贺云知道。

    所以, 他买下了巴黎7区的公寓。

    起居室的露台和卧室落地窗, 将东升西落的日光和巴黎铁塔纳入他们怀中。

    房子大,大到足以在贺云耐心、细致地抱着司玉逐一讲解时,令他求饶。

    “宝宝你看, 它……”贺云冲着亮起金色灯光埃菲尔铁塔,偏了偏头, “也没你漂亮。”

    几根不听话的发丝落在司玉的脸颊,被泪水和口涎沾湿,像是卡拉瓦乔笔下的少年俊美妩媚,寥寥几笔发丝,勾勒出毫不遮掩的欲望娇嗔。

    “你比巴黎更漂亮。”

    而现在,巴黎在他脚下,司玉在他怀中。

    贺云牵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入睡。

    司玉的身体还在发汗,贺云用干燥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擦着他白皙的脖颈和后背。

    他睡得不算安稳,小声地自言自语。

    “裴宗齐有时候说,漂亮是最要紧的;有时候又说,漂亮是最没用的。他说,我只长了脸,没有长脑子……不知道该怎么对人笑;但又说,这样就很好,无论我对不对他们笑,他们都觉得我漂亮。他说,如果我不再漂亮,就没有人会喜欢我……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贺云眉头皱得很紧,牵住司玉的手更用力。

    “害怕什么?”

    他问。

    黑暗中,司玉睁开眼,定定望着他。

    “害怕我不漂亮,害怕贺云不喜欢我。”

    这是贺云听过最荒谬的笑话。

    “无论……”

    “我知道贺云不会。”司玉先一步打断他,“贺云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会喜欢我的。”

    贺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贺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他依旧会爱司玉,无论司玉变成什么样。”

    司玉倔强地摇摇头。

    “贺云很好,哪怕,哪怕他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但是,他依旧对我伸出了手。他很好,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贺云以为司玉困地说起胡话,喂了口温水给他,轻拍后背,将他哄睡。

    “贺云。”

    “嗯?”

    “不要松手,永远不要松手;海浪会将我卷走,我会死掉。”

    贺云愣了愣,而后笑起,抱紧了他。

    “贺云不会让司玉被海浪卷走,不会让司玉死掉。”-

    出太阳了,司玉身体被烤得暖烘烘,刚喝下的咖啡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贺云在咖啡店街道旁,同金发碧眼的友人叙旧。

    从友人先是惊讶,顺着贺云的目光看向自己后,拍了拍贺云的肩膀的举动,不难猜测是贺云将自己介绍给了对方。

    戴着墨镜的司玉,配合地微笑抬手,随即,他伸了个懒腰,无聊地翻起了Instagram评论区。

    思恋无声,司玉的评论区除外。

    自上次「他拍」后,司玉近三个月没有露面,按秒刷新的评论,好似随时准备干翻服务器,以及「狗崽子」cp名的拥趸。

    司玉挑挑眉,起身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快速拍了张自拍发出去。

    紧接着,沈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伤好了?”

    沈回看完司玉刚发的自拍,对助理点点头,后者将手机拿了回去。

    “好啦!还有一点点。”

    “嗯,没跟贺云吵架?”

    刚问完,沈回就立刻将手机拿远,生怕司玉骂他「不安好心,见不得人恩爱」的吐沫星子,隔着屏幕喷到他脸上。

    沈回忍住想挂电话的冲动:“回江城之后,来一趟沈建,有东西给你。”

    那头的司玉一秒乖巧:“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我生日,礼物这么快就送啦?”

    “提醒我了。”沈回翻了两页给司玉准备好的解约合同,“这个就当做你的生日礼物。”

    说完,沈回在司玉开始撒泼打滚前,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喂?喂?”

    司玉看着屏幕,刚想给沈回打过去,肩膀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Je suis désolé.”

    司玉顺着道歉声,看向转身欲走的吉普赛女人。

    他摆摆手,没放在心上。

    但穿着白色波点红长裙、白色刺绣上衣,一头用棕色细绳编着辫子的吉普赛女人,却像是看见了什么宝物似的,双眼放光,朝着他走来。

    “东方人。”女人痴迷地摸上司玉的脸颊,“漂亮的东方人,你的皮肤就像你的名字,东方美玉。”*

    咸猪手司玉见多了,但这么明目张胆还是头一回。

    这让他一时没作出反应,只是拿着手机,怔愣原地。

    “可惜,美玉就像美梦般易碎,而且……”

    司玉看着她抬起戴满戒指的手,摸向了自己左眉骨的伤疤。

    “已经有裂纹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疯子,但司玉的脚步却挪不动。

    “谎言顺着裂纹侵入,骗子的脚步就此开始。”

    司玉愣愣看她,随后推开她的手,用法语骂了句疯婆子。

    吉普赛女人好像并没觉得被冒犯,她说:“你的肩上有青蛙。”

    司玉骤感背脊发凉。

    贺云找到他时,恰好与吉普赛女人擦肩而过。

    女人与贺云对视一秒。

    “Désolé.”

    「抱歉」

    女人说。

    贺云收回眼,冲到司玉身边。

    “宝宝,你怎么出来了?”贺云握住他的肩膀,紧张地上下仔细检查,“你没事吧?”

    司玉摇摇头,跟贺云说起了方才那个奇怪的吉普赛女人。

    贺云听着,没说话。

    “青蛙是什么意思?”司玉握着贺云的手臂,“她说,我的肩膀上有青蛙。”

    贺云摇头说不知道。

    他知道的,青蛙在吉普赛文化中代表不详。

    看着明显还在出神思索的司玉,贺云笑道:“东西丢没有?”

    “啊?”

    贺云伸进他的上衣口袋:“钱包丢了。”

    司玉张大嘴。

    “她是小偷?!”

    “嗯,巴黎很多小偷。”

    贺云与司玉十指紧扣,宽慰他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过是为了遮掩偷窃,而胡言乱语罢了。

    司玉“嗯”了一声,跟着贺云往公寓走去。

    拐弯时,他莫名地回头。

    车流间,他看见了那个吉普赛女人站在马路中间,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对方的口型却被他看得那么清楚——

    「Les menteurs」

    「骗子」

    “老公,那个小偷!”

    贺云顺着司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了川流不息的马路。

    又是幻觉吗?

    “护照在我这里,钱包丢了就丢了。”贺云掰过司玉的脑袋,“走啦,好奇宝宝。”-

    巴黎的六月被数不清的鲜花包围,吉普赛女人的出现,只是再小不过的插曲。

    司玉被贺云带去了他朋友的诊所拆线复查,哭得贺云肩头湿得仿佛局部暴雨。

    “小蛋糕。”贺云单膝跪在司玉面前,喂进他嘴里,“吃一点。”

    司玉小口吃着,将刚刚背着贺云偷吃止疼药的苦涩,一并咽下。

    他抱着贺云送他的玫瑰花束,撒娇道:“好老套的哄人。”

    “不是哄人。”贺云用大拇指揩去他嘴角的奶油,“是看到小蛋糕和玫瑰,就想买给你。”

    司玉想了想,公寓里十来个花瓶都不够放的玫瑰,破涕而笑。

    贺云好像给他买来了巴黎所有的玫瑰花,每天清晨当他睁开眼,就能看见沾着水珠的新鲜花束。

    好像贺云答应他的所有事情都做到了。

    贺云说,会送给他好多好多的玫瑰。

    贺云说,会一直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每当他距离贺云超过十米,就会响起「警报」,贺云就会立刻开始找他。

    司玉坐在露台看书看得入迷,贺云会在他感到发凉前,就给他披上毛毯;

    司玉有时候会忘记喝纯净水,贺云会在他常待的地方,都放上恒温水杯。

    就连他自己看综艺没注意,碰到了贺云反复叮嘱别碰的马克杯,被烫到指腹,最先反应过来的也是贺云。

    当然不是「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是说了,不要碰吗?!」而是「对不起宝宝,是我没有放远点,对不起,还疼吗?」

    其实只是红了一点,但贺云依旧用冰袋敷了好久。

    “真的没事啦。”

    贺云根本不听他的,固执地握住他的手指。

    司玉趴到沙发上,看着低头的贺云,问道:“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也挺爱哭的。”

    贺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别说话了。”

    贺云说。

    司玉换了个姿势,躺在贺云结实的大腿上,聊了一堆有的没的,试图让一米九二、感觉能一拳捶晕大象的小哭包开心点。

    “这房子,不会也是你朋友送的吧?”

    司玉想起,这房子来得太快。

    快到贺云打完电话,带着他去餐厅吃完午餐,房子就处理好了。

    快到还跟刚搬完家具的搬运工人、做完卫生的清洁工打了个照面。

    “付了钱。”

    “多少?”

    “100.”

    “100万欧?不对呀,这房子应该还贵一点。”

    “100欧。”

    “……”

    司玉愣了一秒,随后想明白了。

    他翻到贺云背上,痛骂他是资本主义外加封建贵族余孽。

    贺云没反对,说是送了幅画给对方,100欧是从英国寄来的运费。

    司玉追问什么画,贺云说记不清,对方说他有,他就答应了。

    司玉:“你有这么多没卖掉的画,为什么还要累死累活打工还债?”

    贺云沉思片刻:“很多事情,欠下的很多债,并不是只用金钱就能平等偿还。”

    司玉看着他,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他在替贺公楚还债,更是在「还债」,还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倒闭破产企业的债。

    贺云大可以用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家族权势和丰厚的家底,去偿还这些金额,但他没办法接受仅用「权势」和「家底」,就将他父亲造就的苦难揭过。

    哪怕,他已经付出一倍,甚至数倍的金钱,他还是没办法接受,没办法再做回从前的贺云。

    他甚至觉得,他不配现在还拥有的东西。

    所以他在伦敦的公寓,在自己入住前四面白墙;奢侈品也被束之高阁,烧钱的爱好再未涉足;尽他所能地与过去切割,直到自己出现。

    贺云可以不用,但他眼中的司玉不行,他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自己。

    “傻子。”司玉挠着他的下巴,“可爱的傻子。”

    二人聊到半夜,聊到司玉肚子咕咕叫。

    贺云进了厨房,司玉进了卫生间。

    司玉搓着洗手液泡泡,洗到一半,门就被轻敲两下后推开。

    “怎么啦?”

    司玉看着贺云。

    贺云:“用热水。”

    同时,他调好了金色水龙头的水温,还准备自己上手。

    “别别别!”司玉躲向一边,“我自己洗!”

    贺云无奈收回手。

    “去煮饺子!我要吃饺子!”

    司玉弹了贺云一脸水。

    贺云凑来吻了他一下,才转身离开。

    “傻子。”

    司玉笑着,冲洗手腕泡沫。

    热气腾腾升起,加速了镜子上银灰色胶带的松动。

    司玉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下意识抬起脸照镜子,正巧撞见左侧胶带地落下。

    “哼~哼~哼~”

    司玉哼着歌,将它撕下。

    他不需要贺云再为他藏起反光物,不单是因为自己伤口已经愈合,更是不再担心贺云……

    司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左眼,僵硬在原地。

    眉骨上的伤口不是愈合了吗?

    他盯着淡淡的嫩粉色细痕,只需贺云再为他多涂几次药,再去瑞士或者哈利街用仪器就能完全消除。

    但是,为什么,它在动呢?

    司玉凑近看着。

    真的在动。

    细痕在变大,像……像虫子,像蚯蚓,在他脸上慢慢蠕动。

    爬呀爬,爬呀爬,爬不见了。

    司玉松了一口气,低头拍着胸口。

    “贺云是骗子。”

    司玉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说话的自己。

    「司玉」:“他是个骗子,他骗了你。”

    司玉:“他骗了我什么?”

    「司玉」:“他骗你会在你睡着前回家。”

    司玉:“他只是被绊住了脚,那天是他父母的结婚纪念日。”

    「司玉」:“但他就是骗了你,他害你摔倒,害你变成了个丑八怪。”

    司玉:“我不是丑八怪,就算是,贺云他也爱我。”

    「司玉」冷笑起来,身上忽然换了件衣服,是他八年前在京港参加晚宴时,穿的那件繁复的白色衬衫,胸口还是别着那朵无刺红玫。

    「司玉」:“你忘了爸爸说过什么吗?”

    司玉:“裴宗齐不是我爸爸。”

    「司玉」像之前那样,根本没理会他的否认,拿起裴宗齐为他选的灰粉色口红,慢慢涂着:“他说,你不漂亮,就没用。贺云就是想毁了你,然后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你。”*

    “不可能。”司玉双手捏紧,“贺云不可能离开我。”

    “哦?”「司玉」放下口红,“你也同意,他就是想毁了你?”

    司玉摇着头,往后退去。

    突然,他的衣领被「司玉」从镜子里伸出的手抓住,被逼迫着与他对视。

    “还记得你相信沈确的下场吗?不要相信贺云,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伤害我们。”

    叩叩——

    “宝宝,怎么还没洗好?”

    司玉扭头看向贺云。

    高大英俊,温柔询问的贺云。

    他穿着白T,像是量身定做般,袖口处是大臂饱满健硕的肌肉,小臂上有凸起的青筋,手指骨节分明——稍稍用力就能杀死自己。

    “宝宝?”

    贺云疑惑地看着原地不动的司玉,对他伸出手……

    第44章 雪山黑白

    「推开他」

    「拒绝他」

    「伤害他」

    脑子里的有声音在对他说, 在蛊惑他,在贺云朝他伸出手的那短短一秒内。

    可是,这是贺云。

    “贺云。”

    司玉扑进贺云怀中, 死死抱着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怎么了?”

    贺云同样将他抱紧。

    司玉的心脏还在狂跳, 不知是因为贺云的拥抱, 还是贺云太过用力的拥抱。

    “轻一点抱我。”司玉闭上眼,“我怕。”

    很奇怪不是吗?贺云想,害怕的时候, 应该抱得更紧才对。

    但他依旧放松了手臂的力气,虚虚地将司玉圈在怀抱中。

    “好, 都听你的。”

    贺云的身体、体温和气味都有特别的魔法,在司玉触碰到他的瞬间, 就能驱散他脑中所有的杂音。

    “贺云。”

    “嗯。”

    “贺云。”

    “嗯。”

    贺云不厌其烦地回应司玉每一次的呼喊,哪怕声音再轻,轻到只有胸腔的震动,他依旧声声回应。

    拥抱的时间太久, 久到就连贺云的双腿都开始发麻;久到司玉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卧室里, 贺云将还算温热的毛巾握在手中, 给司玉盖好被子, 走到衣帽间。

    他目光快速扫视过房间, 最后停留在被藏在最后排的白色挎包上。

    那是司玉今天出门挎的包,可是,它明明会在露台消毒才对。

    贺云走了过去, 从夹缝中掏出一个棕色圆柱体药瓶。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 贺云听得是那么清楚,令他僵硬在原地。

    止痛药。

    贺云握着它,靠着透明防尘柜,慢慢跌坐到地板上。

    明亮的光线和依旧高大的身躯,却只能让垂头、紧握药瓶的贺云,看上去更加无助。

    第二天,这个药瓶出现在了司玉面前。

    啪叽!

    司玉刚到嘴的煎饺掉回了盘子里。

    他合上嘴,放下盘在餐椅上的右腿,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头不敢看贺云。

    贺云沉声道:“不能吃。”

    “对不起嘛……”司玉抬起眼皮,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不准撒娇。”

    贺云双手抱胸。

    “哦。”

    司玉再次坐正,神情认真。

    1秒

    2秒

    3秒

    贺云再也忍不住,撑在餐桌上,伸手捏了捏司玉的脸。

    “不准吃,就是不准吃。”

    “可是,会痛诶。”

    司玉可以喊疼,只有床上可以喊。

    “走吧。”贺云收回手,拉着司玉往卧室走,“分散点注意力。”

    “诶诶诶!”

    司玉挣扎了两下,见贺云认真笃定,无奈地开始脱衣服。

    “不用脱衣服。”

    “嗯?”司玉眨眨眼,“也行。”

    “也不用脱裤子。”贺云气笑了,拉着司玉走到地球仪前,“看看,想去哪儿?”

    司玉想了几秒,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分散注意力。”

    贺云点头,随后拨动淡蓝色圆球:“你指到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那就……”司玉嘿嘿笑了两声,闭上眼,伸出食指,落到球面,“这里!”

    六月,新西兰在南大洋的盛行西风滋养下,依旧一身草绿。

    刚入冬,算不上冷,但一点不妨碍司玉钻进贺云的外套中。

    就算贺云已经坐进驾驶座,司玉的手也没从他的腹肌上下来。

    “开车。”贺云拿出他的手,吻着指尖,“别乱摸。”

    司玉不满地收回,等着贺云给他系安全带:“我们去哪儿?”

    贺云倾身将安全带系好,吻了下他的脸:“看你。”

    司玉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喂企鹅?”

    “企鹅长得好吓人的!”

    “葡萄酒庄?”

    “我不能喝酒,会发疯。”

    “观鲸?”

    “大海好可怕,会吃掉我的。”

    “回房间?”

    “好!”

    三天没出门。

    贺云在枕头支着头,垂眸看着司玉,不停抚摸着他的发丝。

    怎么看也看不腻。

    但这三天,他都快陪司玉将迪士尼动画看了个遍,实在不能继续在房间里窝下去了。

    这也不是贺云的本意,他原本想着带司玉出门多逛逛,结果从巴黎到新西兰,也不过是换了个房间,换了个国家,时时刻刻抱在一起。

    “宝宝。”贺云俯下身,吻着他光洁细腻的后背,“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一直想做,但没有做过的?”

    司玉被舔得蜷起了脚趾。

    “旗袍。”司玉闭着眼,“回江城才行。”

    贺云沉思片刻,点点头,随即道:“不是这个。”

    “嗯……丝袜?”

    “唔。”

    “黑丝还是白丝?”

    “都好看。”

    “要不要那种易撕的,然后……”

    贺云差点被司玉带偏,打断道:“怎么老往这方面想。”

    “啊?”司玉睁开眼看他,“我看你不也挺喜欢的吗?”

    “……两码事。”

    贺云将他抱在怀中,从跳伞、越野、滑雪,说到翼装飞行,让他从里边选一个。

    翻遍贺云曾经社交平台照片的司玉,多次被照片、视频里「逼王」附体的贺云迷得头晕目眩、五迷三道。

    “攀岩?尝试过吗?”

    司玉脑海中浮现出贺云在犹他州,跟阿汤哥同款的死马点州立公园的徒手悬崖攀岩。

    那肌肉、那汗珠……gay圈天菜。

    “怎么流口水了?”贺云不解地为他擦去,“饿了。”

    司玉看着他,认真点头:“嗯,饿了。”

    贺云被司玉扑倒。

    四天没出门。

    第五天,司玉被贺云抱到庭院草坪上晒太阳。

    “动动。”

    贺云戳着他的脸。

    “昨晚你让我动了。”司玉别过脸,“现在就不能让我动。”

    贺云被堵得说不出话。

    “徒步!”贺云趴到司玉脸旁,“我们去徒步。”

    “好累的,要走好久。”

    “骑单车去。”

    “我不会骑单车。”

    等了半天,司玉没听见贺云的回答。

    他睁开眼,看见了双眼放光的贺云。

    司玉:“……你想干嘛?”

    贺云:“教你骑单车。”

    “我,江城人,全是坡和楼梯,不会骑很正常!”

    “你高中回了京港,大家不都会骑单车上学吗?”

    司玉坐起身,靠在贺云肩膀。

    “不是哦,有车送。”司玉打了个哈欠,“至于单车,有时候沈确会……唔。”

    司玉被咬住了嘴唇。

    “不准提他。”

    说完,贺云加深了这个吻。

    小狗吃醋了。

    司玉回应着,手指不停顺着他的发丝。

    “小狗大人……”司玉委屈地看着他,“真的不会骑,而且,摔倒好疼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是司玉的妈妈、外公,还是后来的沈确,都没让他学过。

    海风吹来,白蔷薇丛隐隐晃动。

    “我不会让你摔倒。”

    贺云说。

    司玉看着他,读懂了他眼神中的笃定。

    贺云不会骗我的。

    “好。”司玉笑起来,爬到贺云的背上,“小狗大人教宝宝骑车咯!”

    贺云侧头吻他,紧紧搂着司玉,笑着跑入南大洋海风。

    司玉学会了。

    不仅是因为全包头盔、护肘和护膝,还有贺云。

    无论他骑得多快,贺云都会跟在他身后;无论他朝哪个方向倒去,贺云都会接住他。

    Egmont国家公园里,被丛林包围的塔拉纳基火山的形状实在完美。

    常年覆盖的雪线,好似雪女裙摆,南半球「富士山」的美誉,有过之而无不及。

    “准备好了吗?”

    司玉将目光从雪山上移开,看向身侧的贺云,点点头。

    贺云嘴角噙笑:“出发。”

    车轮滚动声响起,风从他们的面前吹来,黑色马路旁的棕黄芦苇朝着他们身后如浪潮涌去。

    “好棒呀!呜呼~”

    “不要松开把手。”

    见司玉不听,贺云只好也松开左手,牵住了他。

    同时,司玉朝他看来。

    贺云明白了,他笑着微微转动车把手,与司玉挨得更近些,近到牵手变成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马路尽头是巍峨的黑白雪山,马路两旁是青黄丛林,马路上是他们。

    没人会将司玉和单车联系起来,所以当司玉将他坐在单车身旁的照片,上传到Instagram评论顿时陷入狂欢。

    【@ssssy:怎么办,感觉好像错过了和你的很多时间。[云朵][云朵][云朵]】

    【这什么车?自行车???】

    【互联网有记忆的,你说过你不会骑车!】

    【宝宝好厉害~这么难的自行车都学会啦!】

    【别告诉我是在跟单车表白,女人,你到底在干嘛?!】

    【呜呜呜,宝宝真棒,会骑自行车的宝宝也好可爱~】

    【你好爱,都愿意骑自行车了,不怕太阳晒坏你的娇嫩的皮肤吗?(司女士原话,谢谢)】

    【虽然但是,为什么老公哥的IP也在新西兰?】

    【别说了,这几天看扒贴,害怕。他俩真同居了?】

    【少在评论区发xnb!比有人造谣说在医美机构看见宝贝更离谱的,就是这个神金老公哥!】

    【可是,老公哥的确在昨天就发了张自行车的图片啊】

    【@ssssq,前夫哥,你说句话啊!】

    【@ssssq,沈确你给我滚出来澄清!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往宝贝身上贴!把你当初一晚上发了10张律师函、搞掉500+个账号的魄力拿出啊!】

    ……

    被一众粉丝紧盯的微博账号,终于在半月后再度发博。

    【不要叫他老婆:杏果酱也不错。】

    这次没配图,但几乎所有人都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ssssy:爬树高手~[云朵][云朵][云朵]】

    图片上,司玉站在高高的杏树枝桠上。

    他的身后除了片片碧绿的树叶,还有悬挂在枝头的橙黄甜杏,像是盏盏小灯,点亮了司玉笑起的双眼。

    粉丝陷入沉默。

    司玉骑单车、司玉爬树,以及:【原以为回国会消停会儿,结果这两个狗崽子秀起来真是肆无忌惮啊。】

    就像司玉的粉丝,从一开始就将司玉与银幕上的司玉分离,甚至毒唯里的泥塑粉都占了2/3,但还是被老公哥惊得眼皮直跳。

    太真了。

    每每还是正主本人给粉丝最后一击。

    他们想得没错,司玉发现了贺云的账号,在贺云熬杏果酱的时候。

    贺云发博频率并不高,每次也都是一句话,偶尔会配图,但从未真正暴露过司玉。

    粉丝也是从IP变动的蛛丝马迹,查到了他头上,评论区里一半一半的评论。

    有让贺云发照片,看看能不能配得上自己的;有坚持不懈每天来打卡,骂他神金的。

    司玉躺在沙发上,笑得打鸣。

    “这么开心?”贺云走到他身边,递来舀起果酱的勺子,“来,尝尝甜度合适吗?”

    司玉尝过,赞不绝口。

    而后,他不顾贺云反对,进到厨房一起给果酱装罐。

    “宝宝,有件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贺云放下拧紧的玻璃罐,看向司玉。

    司玉正在给果酱贴上标签,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有个之前定好的杂志,需要我去拍。”

    贺云说着,观察司玉的表情变化,不肯放过丝毫。

    “我知道,Retro的杂志。”司玉神情自若,“你当然可以去。”

    贺云握住他的手:“我需要出门,没关系吗?”

    司玉明白,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当然没关系,我又不会跑。”

    贺云沉思片刻,点点头。

    清晨,贺云坐在床边,陷入两难。

    亲完再走,还是叫醒亲完再走。

    “亲一下再走……”

    司玉半梦半醒道。

    贺云俯下身,从他的闭着的眼皮一直吻到嘴唇才停下-

    拍摄地的人不少,除了贺云工作室和杂志社的人,还有艺人团队。

    贺云看着被一众工作人员众星拱月般围住的当红小生,不由得皱起眉。

    随后,杂志方负责人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啊,贺摄,我知道你说过不接人物,但是……”

    负责人回头看了眼,有些为难道:“谢暮他跟这次广告商关系很好,刚改了拍摄,还点名要你拍。”

    贺云不为所动:“合同上写得很清楚,我的拍摄对象是商品。”

    “我知道,所以才跟你商量。他们要重新起草合同,价格翻了一倍。”

    “不拍。”

    贺云放下照相机,转身欲走。

    “贺云,你给我站住。”

    谢暮喊了句,但当他看见贺云已经快走到大门时,忍不住火地站了起来。

    “你也不是从来不拍人物吧?Christopher Walsh的广告不就是你拍的吗?”

    谢暮走到停步的贺云身后,冷笑道:“你能拍司玉,拍不了我?”

    下一秒,贺云转过身。

    “对。”

    简单直白的一个字,噎得谢暮愣在原地。

    空旷的拍摄地此时气氛尴尬得令人抠脚趾。

    一个是背后有势大金主的跋扈小生,一个排期到半年后、业务能力一流的脸臭摄影师,杂志方的人都不愿现在出去触霉头。

    “真是过分,合同都签了,现在来整这出。”

    “就是,还拿自己跟司玉比。”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

    H&Y工作室的人可不惯着谢暮,吐槽完就开始收拾家伙。

    可听到这字字句句的谢暮,怒气更甚,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贺云。

    他嗤笑声道:“别以为自己跟沈建和司玉有点关系,就在这儿作威作福,到时候求我都没用。”

    贺云朝他投来冷冷一眼,谢暮心里有些犯怵。

    但他想到,这次热搜和通稿都放出去了,约到了娱乐圈近来炙手可热的摄影师,要是就这么作罢,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沈建跟司玉的黑料都一抓一大把,真把我得罪了……我看你怎么办!”

    贺云没再往外走,停在了原地。

    谢暮心情大好,坐到一侧休息区的黑色沙发上,端起水杯。

    “这就对了,把我封面拍好,报酬少不了你的。”

    另一边,沈回特意将上午的日程排开,在办公室里等着司玉。

    他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物品,将他和池意的照片收进抽屉里,对助理道:“把桌面清空,免得他一会儿蹦到我的桌上跳抽筋舞。”

    可等来等去,沈回只等到了司玉发来的信息。

    【司玉:我刚醒】

    【沈回:嗯,我让小羊接你。】

    【司玉:改天吧,想老公了】

    【司玉:我去探班看他】

    第45章 江城热浪

    “这就对了。”谢暮端起桌上玻璃杯, “把我封面拍好,报酬少不了你的。端起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贺云没说话,思考着对方可能握有的司玉黑料。

    谢暮乘胜追击:“你那点人脉也不够用, 跟沈建沾亲带故的人多了去了,还有司玉, 呵, 你又不是他的什么专属摄影师,这么卖命做什么呢?”

    “而且,司玉他有什么本事?所谓的光环和头衔, 不都是靠脸和沈确得来的吗?娱乐圈这地界儿,换人比翻桌还快, 他还能红几年?我看你……啊!”

    哐!

    一道人影从贺云身旁走过,紧接着, 谢暮手中的玻璃杯被一脚踢飞。

    谢暮抹了把湿透的脸,怒不可遏地握紧被踹的手。

    “谁?谁敢踢我?!”

    “我。”

    司玉站在一旁,双手插兜,打了个哈欠。

    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和谢暮都懵了, 还是他身旁经纪人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

    谢暮顾不得下巴还在滴水, 手也不觉得疼了, 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

    “司、司玉哥。”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 低着头, 脖颈羞愤的泛红更加明显,没有半点先前跋扈的模样。

    他身后的团队也是如此,全都低着头, 不敢看司玉。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说呀。”

    司玉在沙发坐下,一双长腿叠在茶几上。

    “没有, 刚才都是我一时气急了才、才胡言乱语的……”

    谢暮说完,他的经纪人立刻上前,对着司玉弯腰道:“就是我们小谢他不懂事儿,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计较。”

    「不要得罪司玉」

    这似乎是在司玉身上的第二条定理。

    1.司玉脾气不好;

    2.沈确心狠手辣;

    3.沈建只手遮天。

    司玉星途顺遂,除了他的脸和演技,就是沈确,或者说是沈家的保驾护航。

    出道后的每年生日,全国CBD的LED大屏都会是他。

    粉丝还以为是后援会或是哪个土豪粉丝,每天都能看见源源不断人前往打卡,但圈内人都知道,背后的人是沈家。

    没有署名,似乎并不是想让粉丝知道,他们的宝贝正主,在他们眼中同样珍贵;而是在向影视行业的人传达一件事情——

    「不要得罪司玉」

    所以,谢暮经纪人冷汗直流,甚至是在他提到「沈建」和「司玉」两个字的时候就在流汗。

    他见司玉在望向贺云后,神情有几分的放松,于是,赶紧道:“贺摄在业内备受好评,小谢也是想要急于跟贺摄合作,这才闹出了风波。”

    接着,他拉着谢暮,说道:“来,也给贺摄道个歉,刚刚是太失礼了。”

    谢暮不服,见到司玉得点头哈腰就算了,凭什么一个摄影师也能让他道歉?

    “你在不服什么?”司玉撑在扶手上,支着脸,“难得我现在心情好……”

    他看了眼贺云腰间垂下的金色丝巾,那是自己的,贺云也很想自己。

    “我可以听一听你的遗言。”

    谢暮咬咬牙,沉声道:“没有,没有不服。今天是我做得不对……”

    谢暮转过身,对着贺云鞠躬:“对不起贺摄。”

    原以为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司玉又接着开口。

    “光给贺摄一个人道歉可不够。”司玉抬起手,对着身后乌泱泱的人指了指,“撕毁合同,临时调整,耽误工作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吧。”

    被指到的众人回过神后,向司玉投去「多谢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的眼神,随后,挺直腰板看着握紧拳头的谢暮。

    他不可能道歉,给这个姓贺的道歉,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点。

    给这群人道歉?做梦!

    谢暮深吸一口气,对着司玉微笑道:“司玉哥,他们本就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啊?”司玉说,“那他们呢?辛苦筹备多月的工作,被你这么一改全都作废;还得陪着贺云站在这里,看你这个疯子发癫。”

    此刻,谢暮混迹多年的经纪人有些惊讶。

    他所知道的司玉,碰见不顺眼的人,眉梢一动,第二天那人就被娱乐圈除名。

    今天居然还讲起了道理。

    可偏偏谢暮是个脑子里没东西的蠢货,自以为有靠山,古偶出道后又被脑残粉捧上了天,没半分收敛。

    他恨不得立刻按着谢暮的头,让他赶紧道歉走人。

    几人就这么僵持着,只有贺云望向司玉的眼神一刻未曾离开。

    他不可能答应谢暮的要求,沉默的时候也不过在想,如何处理黑料,甚至已经想好了国内可以帮忙的朋友。

    他是贺云,他的人生中没有「被逼迫」三个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而司玉在跟贺云在一起后,才生出的耐心已快被耗尽。

    就当他抬起手,准备开口时,谢暮助理搬来的救兵也到场了。

    “陈总!”

    谢暮立即换了副神情,挽住走来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没看他,而是直直盯着司玉。

    站在司玉身后,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众人,一下子蔫巴。

    无奈又丧气地看着,不能说是一五一十,只能说是添油加醋地跟女人讲述自己怎么被刁难的谢暮。

    女人叫陈木楠,是目前国内市场占有率最大的国妆品牌董事长。

    虽说司玉的咖位在那儿,但都是圈子里,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定,这事儿也就这么翻篇。

    “陈总,我知道比不上司玉哥的资历,但今天,本就是我的拍摄,他……”

    “闭嘴!”

    陈木楠剜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司玉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在场所有人,包括贺云在内都有些怔住。

    “少爷,好久不见。”陈木楠眼睛泛红,“亲眼见到您一切都好,真的为您高兴。”

    司玉笑了笑:“陈姐。”

    陈木楠曾是司玉外公、司已铭的助理。

    在裴宗齐贱卖司家产业还赌债的时候,她拿下了其中的化妆品公司,十年打拼,已然是商界女强人。

    陈木楠并没有过多叙旧,而是跟杂志方了解来龙去脉后,先跟司玉道了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

    司玉没说话,环视周围。

    陈木楠会意,将歉意给到杂志社和摄影工作室的工作人员。

    谢暮没了最后的指望,在陈木楠要求下鞠躬赔礼。

    司玉不想在闹剧上再多费心思,与贺云对上眼神后,朝外走去。

    “少爷!”

    贺云看着司玉停下脚步,慢慢转身道:“我都知道,当年,你也有你的苦衷。”

    话音刚落,陈木楠眼泪落下,对着司玉深深鞠躬。

    回到车里,贺云看着有些走神的司玉,启动后打开空调,静静等着他。

    后来,司玉跟他说了很多。

    说陈木楠觉得愧疚,如果不是当初心软,按照他妈妈要求的,没有将裴宗齐滥赌欠债的消息告诉他外公。

    可能,司家不会走到这一步。

    贺云问他,有没有怪过陈木楠。

    司玉摇头,说如果真的要怪,这世界上有太多人都有错。

    “怪不过来。”

    司玉说。

    司玉可以在多年后,面无波澜地说出这句话,但依旧无法改变贺云的心疼。

    车开到一处空旷地,他们靠坐在引擎盖上,看着脚下的江城。

    “诶,如果我没来,你不会真的要……”

    “不会。”

    贺云斩钉截铁道:“说过的,只会拍你一个人。”

    司玉笑着靠在他的肩头。

    贺云揽住司玉,说起自己听到「黑料」时,心中的所思所想。

    这遭到了司玉毫不留情面地吐槽。

    “黑料?我最大的「黑料」就是你。”司玉挑眉看着他,“况且,就算有,沈……回,也会帮我摆平。”

    司玉的突然改口,不为别的,就是感受到了贺云身体的瞬间绷紧。

    “那如果,我真的成为你的黑料……”贺云喉结上下滚动,“他会怎么摆平我。”

    司玉愣了愣,扭头看着贺云:“你说什么呢?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贺云垂下眼,回想起方才走进拍摄地,要求全员签署保密协议的保镖。

    “我是认真的。”贺云也看着他,“该怎么办?”

    江城七月正午的温度,是他们哪怕站在树荫底下,都避无可避的炎热。

    就像贺云话语中的认真,是司玉无法避免,必须回答的问题。

    “退圈咯。”

    司玉眨眨眼,再次靠上他的肩。

    他其实想说,国内媒体不曝同性恋;就算司玉自己公开,对他的影响并不算很大,顶多是国内活动会减少,国外电影照样可以拍。

    但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只会加重贺云的不安。

    嗯,贺云此刻是不安的。

    所以,他的手指才会不停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贺云,我在乎很多事情,也不在乎很多事情。”司玉说,“而在这些事情面前,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贺云心脏猛地一跳。

    他低头,发现司玉的纤长睫毛似乎都在认真地回答,直直的,没有被热风吹动丝毫。

    “我爱你。”

    “我也爱你。”

    路都是难走的,被无数双眼睛看着的路更难走,但他们没想过放弃,从未有过一刻。

    他们的人生中都没有「被逼迫」三个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贺云觉得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无论什么都没办法将他们分开。

    可他还是错了。

    “这是什么?”

    贺云看着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里的沈确,瞥了眼桌上的文件,问道。

    “司玉原本下个月进组的电影。”沈确解开西装扣,在他对面坐下,“但现在,拍不了了。”

    贺云知道沈确话里的意思。

    前几天的事情,依旧被以聊天截图的形式传了出去。

    #司玉贺云#

    这个词条在热搜上只挂了半小时不到,但依旧因司玉的影响力,迅速发酵。

    贺云的喉咙绷紧,但仍旧未表露出半分,问道:“你是来找到要解约赔偿金的吗?”

    沈确看了他一眼,俯身拿起桌上的黑色相框,手指落在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上。

    “你误会了,是司玉被电影方退货了。”

    贺云的瞳孔瞬间放大,手指紧紧扣着座椅扶手,难以置信地微微颤抖。

    “不可能。”

    从来都是司玉挑电影,而不是电影挑他。

    沈确抿了抿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室内22度的冷气,让他的笑看着也阴森了几分。

    “这是部同性文艺片,从一开始立项就选了他,但现在被退,你知道为什么吗?”

    贺云看着他,后背阵阵发凉。

    “这部电影就是冲着拿奖去的,司玉的获奖致辞,我都给他写好了。但是……”

    沈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贺云。

    “一个刚传出同性绯闻的演员,没多久就官宣一部同性电影,只会被人认为是炒作;更遑论,学院派的评审都特别忌讳演员「本色出演」。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他被退货了吗?”

    贺云无力地塌下肩。

    因为我。

    “因为你。”

    沈确将相框结结实实地扣在桌面,拂袖离开。

    狂欢的高潮即低谷的前奏。

    【#共赴云玉# 太好磕了!渴死我了!】

    【真的how pay!身高差、体型差!】

    【就是肤色差点,混血都这么白吗?姐夫,晒黑点!】

    【怪不得宝宝每条ins必有[云朵],原来真的是因为姐夫名字里带云!】

    【姐夫是英国混血,完美解释了,三年前小玉在伦敦电影节后,忽然发了那么条ins】

    【锁死锁死!姐夫好帅!】

    【#共赴云玉#do了吗?还没do的话,gkd!】

    【#麻薯夫夫#虚假的二十一世纪第一初恋,#共赴云玉#真实的二十一世纪第一初恋~】

    【诶,这次老公哥怎么没跳出来了啊?】

    【刚去看了,老公哥注销账号了】

    【哈哈哈哈xs,破防了老公哥】

    【srds,垃圾场有帖子扒老公哥可能就是HY】

    【害,还想把姐夫帅照发给老公哥呢,怎么就注销了呢?】

    【普天同庆!这个神金估计是接受不了真姐夫这么帅,连夜哭着注销微博】

    ……

    贺云擦掉脸颊上的泪水,反复深呼吸,眨着眼睛,直到双眼的泛红逐渐散去,才挤出笑容,拧开房门。

    他想了很多安慰司玉的话。

    但不知道,如果司玉在哭的话,还能不能说出口。

    一想到司玉可能蜷在沙发上,低头难过,甚至哭泣,贺云眼眶刚散去的红,又再次出现。

    不仅如此,他甚至想到了,这件事情可能会成为导火索。

    在某天,他们发生争吵,或者司玉不再喜欢自己的时候被点燃。

    会想分手吗?

    贺云推门的动作顿住。

    过了很久,他才找到思绪。

    不能分手,不能分手,不能分手。

    祈求和眼泪会有用吗?

    一定会的,会的吧……

    贺云闭上眼,逼着自己推开大门。

    客厅里没有人,唯一的灯光来源是左侧的厨房,丝丝海鲜粥的香味也从那里传来。

    贺云放下钥匙,慢慢走去;在罗马柱后,司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他周身包裹着温暖光线,围裙在他窄腰松松系着,就像他肩膀躺着的柔软黑发。

    司玉尝了口粥,满意地点头。

    很快,他抬起头,看见了自己。

    “老公,回来啦?”

    司玉笑着对他说。

    第46章 绒盒蓝钻

    这一刻, 贺云不知道是眼泪先夺眶而出,还是他先抱住的司玉。

    或许,是同时。

    “司玉……”

    贺云从后背搂住他。

    不敢太用力, 怕司玉会疼;也不敢太轻,怕司玉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推开。

    有好多话想说, 不是之前被准备好的宽慰话语, 也不是祈求司玉不要分手的话,而是,而是……

    “我知道。”

    司玉的声音传来。

    贺云发抖的手臂也被柔软的手掌覆盖。

    “我都知道。”

    司玉交叉双臂, 像贺云抱住他那样,抱住贺云的手臂。

    明亮灯光下, 寥寥白烟中,他们静静抱在一起。

    拥抱没有时间限制, 只有暂停,被接吻打断的暂停。

    浴室中,司玉捧起贺云的脸,命令后者与他对视。

    “不许想太多。”司玉揉着他的耳垂, “我们谁都没有做错。”

    嗯,谁都没有错。

    贺云爱他, 所以才会陷入犹疑;

    他爱贺云, 所以才会挺身而出。

    爱怎么会有错呢?

    花洒下, 贺云高挺的眉骨将温热水流隔绝, 让他能保持不眨眼的姿势,安静注视着司玉。

    司玉也是,他的睫毛像是把漂亮小伞, 那些从贺云发丝间落下的水珠,被它接住, 顺着眼睛的弧度流向眼尾。

    他微微昂头,贺云恰好低头,是个适合接吻的角度。

    司玉知道、明白贺云的愧疚,但他不知道贺云的痛苦。

    痛苦地看着司玉第一次,或许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自己失去机会;

    痛苦地看着司玉不计较,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明明他也一定难过;

    痛苦地看着司玉安抚他,好像这是场爱情试炼,用事业换取到通关。

    因为被爱,所以痛苦。

    第一次,贺云第一次希望司玉不爱他,这样司玉就可以「拥有」愤怒的权利。

    “宝宝,对不起。”

    贺云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不知道怀中的人没有睡着,更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落下。

    泪水在他侧躺的高挺山根,汇聚成小小湖泊。

    司玉不敢动,不敢再流泪,害怕泪水滴落,会惊动他枕着的手臂,害怕会换来贺云的更多愧疚。

    他不觉得愤怒,这只是一件小事。

    他只觉得伤心,伤心贺云的伤心。

    「爱」唯一的过错,就是亏欠。

    贺云退出了工作室。

    这明明实现了司玉曾经的愿望,可他却觉得难过。

    “怎么不动筷?”

    贺云发现司玉望着自己出神,问道。

    司玉摇摇头,说没胃口。

    贺云抱起他,在沙发上待了好一会儿,司玉才好像恢复了点力气。

    “老公,我一会儿要去趟沈建,沈回有事找我。”

    “嗯,我开车送你过去。”

    贺云摩挲着他的发丝,企图用爱抚和亲吻,让司玉感觉舒服些。

    这几天,司玉出神的时间变多。

    有时是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有时是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人;有时是像刚刚那样,看着自己。

    但也只是出神,没有动,也不讲话。

    贺云检查了家里所有的角落,没有发现任何药物痕迹;甚至拔下司玉的头发送去检测,也没有服药迹象。

    出神、食欲减弱和失眠。

    贺云努力寻找线索,可他一无所获,这才更令他担心。

    为司玉担心的人,不只是沈建车库里的贺云,还有总裁室的沈回。

    “明明是我曾经想要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让我这么痛苦。贺云放弃了那么多,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才21岁,难道他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在厨房里吗?沈哥,他滑雪很厉害,游泳也很厉害,他读了很厉害的书……我爱他的原因不是这个,我更爱他的原因是这个;我没办法接受,我的错误,还是他的错误;他少了件黑色衬衫在我的衣柜,我藏起来不让他发现;他送给我的时候,我就爱他,他送我黑色围巾的时候我更爱他;在南法、在伦敦,他都出现在我身边……”

    沈回越往后听,越觉得司玉的逻辑混乱得厉害。

    他拉开抽屉,银色烫金礼物盒静静躺在里面。

    盒子里是司玉的解约书和存有20亿解约金的银行卡。

    看了几秒,他关上抽屉。

    沈回没有打断司玉,安静地听完了所有的话。

    一直到他起身送司玉下楼,他都没将礼物拿给司玉,司玉也没问过,自己叫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哥。”司玉站在电梯口,回头看着他,“如果当初我没有认错人,遇见的不是沈确而是你,是不是现在的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沈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司玉的场景。

    他明白司玉话中的意思。

    他笑起来,给了司玉想要的,也是他自己内心真实的答案。

    “我可以保证,我依旧会是很好的朋友和兄长。”

    沈回返回办公室,将解约书拿给助理,吩咐销毁掉。

    助理接过后,他又把银行卡递了过去:“再给他多挑一份生日礼物。”

    作为补偿。

    司玉的确很爱贺云,可以让他作为生存意志的存在,但是——

    「太扭曲了」

    车厢里,司玉与贺云紧紧拥抱在一起。

    「根源在司玉身上」

    司玉与贺云十指紧扣。

    「是定时炸弹,最后两个人都会遍体鳞伤。」

    司玉与贺云驶入艳阳-

    司玉24岁的生日到了。

    和往年一样,江城处处可见司玉的庆生海报或滚动大屏。

    粉丝屠屏的广场,盖过了早先司玉被换角的「谣言」。

    粉丝对司玉近半年都未曾参与活动的情况习以为常,媒体也是。

    要是换其他人,都会被粉丝、媒体嘲不上进和资源差,但这不会是司玉。

    司玉多年前就讲过,他接工作的频率不会很高,有自己的生活,也希望喜欢自己的人过好自己的生活。

    在次次交出近乎满分的电影实绩后,没有人对此有疑问。

    所以才有现在,他安心抱住正在做蛋糕的贺云。

    “今年是什么颜色?”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司玉踮起脚,探到贺云身前,飞速亲下了他的脸颊,转身欲走,又被按住后脑勺加深亲吻。

    每年贺云都会给他做生日蛋糕,司玉特别喜欢。

    蛋糕的颜色和装饰每年都会不同。

    第一年以绿色调为主,有用巧克力做的长椅——《诺丁山》里,大明星躺在伦敦穷小子的腿上的长椅。

    那时的司玉也躺在贺云的腿上,两只中指戴着戒指的手紧紧牵着。

    那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贺云在牛津郡庄园的阁楼暗室中告白,交换了彼此的初吻。

    第二年以黄色调为主,有用暖色奶油绘制的烟花——他们私奔到私人小岛,贺云为他点亮黑夜的烟花。

    那时的司玉又收到了一枚戒指,圈内刻着「To Love and be Loved by Me.」

    司玉打趣地说,每年都送,别下次求婚也在生日。

    贺云点点头说,的确不错,这样纪念日挺好记的。

    惨遭殴打,晚上差点没能进卧室。

    第三年以白色调为主,形似罗马圆柱,中间有长长烛芯,边缘是白玫瑰花;点燃后仿若婚礼烛台,一侧还有花瓣「蜡液」倾斜流下。

    贺云回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玩PS的司玉,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戒指盒。

    心跳怦怦,呼吸急促。

    7.24克拉的蓝钻,因为是司玉的生日,才从「国王之心」切割下这么小一块。

    「国王之心」有两枚,一枚在DIVA钻石博物馆,一枚在瑞士银行私人保险柜。前者是假的,后者是真的。

    贺云陪司玉去瑞士做复查和祛疤时,抽空取了出来,将其和设计图纸一并交给珠宝设计师好友。

    “虽然这枚钻石不能公开,但你确定要切割?”

    “嗯。”

    “这颗蓝钻的大小可是仅次于华盛顿的希望蓝钻。”

    “嗯。”

    “全净无暇艳彩37.85克拉蓝钻,你真舍得切?哪怕没人敢买,留着……”

    “他喜欢蓝钻,而这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蓝钻,但37.85太重,戴上手指会疼。”

    友人没接话但已经在心里骂了好一阵。……

    ……

    贺云收好戒指,深深呼吸。

    夜幕降临,夜风吹拂晚星,吹过后院的茂盛橡树,层层绿叶也未能掩盖住长窗中透出的柔情蜜意。

    戴着生日帽的人在见到蛋糕那一刻,先是惊讶地捂住嘴,随后跳起扑进端蛋糕的人怀中。

    灯光暂时熄灭,点亮长窗的是蛋糕上的烛光和男人望向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寿星的眼中浓烈爱意。

    两只衔枝的鸟雀,双双在窗前的橡树枝上停下,在二人开始接吻时,挥翅飞回马厩旁的鸟巢。

    冷气运转的马厩里,小麻薯低头吃着胡萝卜蛋糕。

    咀嚼声、鸟叫声、虫鸣声在夏日的夜里不算吵闹,就算是,司玉也听不到。

    贺云在床旁手捧戒指,单膝跪地。他在求婚。

    “会很仓促吗?”贺云昂头看着司玉,“哪怕在此刻,我捧着戒指的现在,依旧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司玉盘腿坐在床边,搭在膝盖上的手还握着木梳。

    “答案是否定的。”

    贺云缓缓眨眼,睫毛眨动的光影也全数映入司玉眼中。

    “不得不承认,我从小所受思想的一部分,令我否定世俗的某些定义。陪母亲路过金融街时,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微微皱起的鼻尖已经表明了她立场——钱银俗气。

    “贵族爵位和政治权力才是丽芙格林家族该有的,我不理解这种定义从何而来,但又被同化——世俗的关系俗气。我不想陷入任何关系中,频繁地与人接触会令我不适;而这种感觉,在我父亲遭遇变故后愈演愈烈。

    “我的人生,仿佛陷入了无尽循环,它否定了我前18年的认知,否定了我一直以来接受的所有理念,直到你的出现。”

    司玉的手被他牵起,四指被大拇指轻柔摩挲。

    “其实我早有察觉,当我在圣诞月见到戴墨镜的你时,就该意识到,我的人生将会被你彻底改变。

    “同时,我也必须承认,我曾经退缩、摇摆,在混乱中无法迫使自己像现在这样握住你的手。

    “但这些很快便被击溃,每当我看见你的时候。

    “《诺丁山》和巴黎分别是我仅有的两次挣扎,企图让你离开我的身边,毕竟这对你来说,才是真正应该做的。”

    “但就像我曾说的那样。”贺云将司玉的手贴上脸侧,“我做不到。”

    “我想要时刻看见你,想要时刻陪在你身边,想要你需要我的时候,永远都能找到我。再也不愿让你呼喊我的名字时,我却并未出现。

    “我从未询问过「爱」的定义,因为当你出现那一刻,我就明白,我所嗤之以鼻的世俗关系就如命运般降临在我头上。

    “「告白」「求婚」……这些对我而言,都只是最简单又浅薄的表达方式,就连我此刻的独白也是。它们都不足以将我的爱表达千万分之一。”

    贺云微微侧脸,吻向司玉的手指。

    “所以,我只能一遍遍告诉你,我爱你。”

    江城湿热的风吹不进司玉眼中,可他落下的眼泪依旧滚烫。

    落地窗里,贺云宽大的背影将司玉遮挡。

    只有在司玉哭着说出「我愿意」后二人相拥时,才能从伸出的纤细手臂让人窥见一二。

    沈确站在橡树下,看着搭在贺云肩膀的左手,准确来说是左手的无名指,闪着耀眼蓝色光芒的无名指钻戒。

    他将礼物放在他亲手拧上灯泡的廊下,转身走入黑夜。

    “去机场。”

    刚从机场将沈确接回来的司机有些愣住,但还是照做。

    沈确看着窗外,一股从喉咙涌出的酸胀,袭击他的双眼。

    泪水落下时身体的抖动,快要让他握不稳手机。

    京港TK总部,刚下班的总助收到司机发来的消息。

    【司机-江城:老板正在去机场,回京港】

    踩着十二厘米高跟鞋的总助,气得在原地哒哒踱了几圈:“老板是真是疯了!不是刚回江城吗?!”

    接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点进消息,皱着的眉头和瘪起的嘴角瞬间消失,脸色惨白。

    【老板:准备解约合同。】

    【老板:司玉的。】

    “真……”助理呆愣在原地,“真的疯了啊。”

    司玉在TK签了十五年合约和天价违约金,似乎他和沈确都从未想过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贺云想过。

    现金流是他最大的问题,一些东西不能公开拍卖,他的「朋友」可以「以物易物」,但直接与金钱挂钩,都慎重无比。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很多恳切言辞才凑齐钱。

    手中的银行卡很轻,因为它只是钱而已;但又很重,因为它是司玉想要的自由。

    这是他送给司玉24岁的生日礼物:自由。

    和司玉的自由相比,自己吃过的闭门羹和承受的上下打量眼神,丝毫不重要。

    贺云笑着将银行卡握在手中,上楼走向卧室。

    卧室里,司玉翻来覆去地看着无名指的戒指。

    贺云求婚了。

    司玉抱着枕头,滚了好几圈。

    当他大字躺下,傻笑着盯着天花板,忽然想到了裴宗齐。

    “裴宗齐,你听到了吗?贺云跟我求婚了。哪怕现在我不想驯服和占有贺云,他依旧留在我身边。贺云不是你,贺云不会骗我。”

    叮咚!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司玉的自言自语。

    司玉以为是自己的手机,但却是贺云的新邮件提醒。

    【小云哥,谢谢你,钱我都收到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贺云。

    司玉翻看了邮件往来,发现这是收件箱里来自对方的第一封邮件,但内容不像;点开微信,二人的对话框同样空白,显然是被清空。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转账和清空聊天记录?

    他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司玉抬头看向玻璃,微微歪头后,上面出现了正在争吵的司娆和裴宗齐。

    司娆手里握着手机,问裴宗齐究竟是什么关系,才会转账和清空聊天记录。

    哪怕她那么生气,说话依旧柔声细语,没有半分质问的气势。

    裴宗齐扯着领带,一把从司娆手中夺过手机,理直气壮地说,只是朋友遇到了困难帮一把,要不是司娆成天疑神疑鬼,他才不会清空消息。

    司娆被说动了,给裴宗齐道了歉。

    然后,她就发现裴宗齐给不下10个女人买了房子、车子,甚至给她的结婚周年礼物,都是给其他女人买包的配货。

    ——用她的钱。

    当贺云推门而入,从身后抱住司玉时,他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宝宝,怎么了?”

    贺云将银行卡放进口袋,看着出神的司玉,不由得蹙起眉。

    司玉扭头,问出了和司娆一模一样的问题。

    贺云愣住一秒后回答了。

    “宋歌母亲去世,独自一人伦敦遇到了困难,所以才会给他转钱;除了和你聊天记录,其他我从来都是随手删掉;想到之前的一些误会,所以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司玉看着贺云,看着说出几乎和裴宗齐一模一样回答的贺云。

    ……

    清晨,司玉独自从床上醒来。

    他顶着头疼起身,放下按压太阳穴的左手时,莫名地盯着空荡荡的无名指看了许久。

    好像,应该有什么东西。

    打着哈欠下床,司玉迷迷糊糊地扭开反锁的门,蹲在门边,脸上带着划痕,通红双眼的贺云应声站起。

    司玉下意识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嘟囔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第47章 无神论者

    “嗯。”

    贺云低低的声音, 从司玉的头顶传来。

    接着他问司玉,要不要再睡会儿。

    司玉摇摇头,说肚子饿了, 好像昨晚没吃东西似的。

    “我好不容易休息这么久,你也别起这么……你, 你脸怎么了?”

    司玉看着贺云脸上刮痕, 语气一下子慌乱起来。

    见贺云不说话,他又追问了一遍。

    “没什么。”

    贺云笑起,伸出手抚摸着司玉的脸颊, 似乎他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

    司玉问他没有处理,贺云没应声。

    司玉拉着他往楼下走, 埋怨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消毒。

    “这样会疼吗?”

    “不疼。”

    司玉又换了根棉签, 继续给贺云左脸上约5厘米长的伤口周围消毒。

    忽然,他想起什么,笑了出来。

    贺云问怎么了。

    “想到了当初在伦敦的时候。”司玉点了点贺云的鼻尖,“我第一次去你家, 也是给你擦药。”

    贺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水光,轻声道:“宝宝记得很清楚。”

    “你都不知道, 我都心疼死了。”司玉捧起他的脸, 轻轻吹着, “你见到我受伤会心疼, 我也会啊。”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就接到了贺云落下的眼泪。

    “诶,怎么哭啦?很疼吗?宝贝, 你别哭啊!”

    司玉慌乱地给他擦着眼泪。

    “是不是真的很疼啊?”

    下一秒,贺云抱住他。

    “嗯, 很疼,很疼……司玉,司玉……真的很疼……”

    贺云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屋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却仍旧未能盖过他的哭声。

    司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那条伤口撕裂的血肉,远比他看见得深千百倍,他只能紧紧搂着贺云,齐齐落泪。

    贺云似乎很是疲惫,在柔声安慰下,竟然在司玉怀中睡着了。

    司玉手臂麻得难受,小心翼翼地在贺云和沙发夹角中翻了个身——

    “你要去哪里?”

    贺云突然醒来,死死握住司玉的手腕。

    司玉看着他:“我哪儿都不去,陪着你。”

    话音刚落,贺云就再次睡去。

    他看着贺云,哪怕在睡梦中也依旧紧锁的眉头,眼睫也在微微颤抖,像是哭了许久的幼兽。

    “好像,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贺云。”

    司玉吻着贺云的额头,跟着闭上眼。

    手机震动吵醒了他。

    “喂?”

    司玉喉咙又干又痛,悄声从贺云怀中起来。

    嗯,不知道怎么睡着睡着,又变成了贺云抱着自己。

    直到他走到冰箱拿了瓶水喝下大半,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说话。

    司玉缓了缓,没好气道:“你打电话到底干嘛?”

    “订婚快乐。”

    沈确仿佛砂纸般低哑的声音传来。

    “哈?”司玉走到餐桌旁,盘腿坐下,“喝多了吧你!”

    躺在京港沈宅的一堆酒瓶子里的沈确,忽然睁开眼,双眼微眯,闪过一丝寒光。

    “你,昨晚生日怎么过的?”

    沈确试探道。

    “忘了,好像吃了蛋糕来着……喂,你到底有没有事?”

    沈确猛地坐起,刚准备开口,电话就被挂断。

    他放下手机,看着未拉紧的窗帘投射进的亮光,就像人在绝望中,找到的出路。

    杂乱不堪的房间里,沈确摇摇晃晃起身,却无比清醒。

    “去机场,回江城。”

    昨晚刚将沈确从机场接回来的司机:……

    “真是神经病。”

    司玉将手机丢到餐桌上,起身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一转身——

    “啊!吓我一跳……”

    贺云直愣愣地站在他身后。

    紧接着,司玉又再次被贺云抱住。

    “小朋友,今天拥抱的次数好像有点太多咯。”

    “你不喜欢吗?”

    贺云的声音有些发颤。

    司玉以为他在撒娇,用头顶蹭了蹭他的脖颈,笑道:“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江城的夏天没有尽头,就算躲在屋檐下、树影下,也依旧会燥热无比。

    所以,当贺云提出想去爬山时,司玉犹豫了很久。

    “你干嘛突然想去爬山啊?”

    “听说,有个寺庙很灵。”

    司玉不大理解,但看着贺云低垂的双眼,还是应下了请求。

    他裹得极其严实,从头到脚一身黑。

    脸上除了黑超墨镜,还有黑色口罩,再加上黑色防晒帽,没漏出一点皮肤来。

    哦,就连被贺云牵着的手也戴着黑色防晒手套。

    贺云倒没遮太多,对肤色也没工作需求。

    一双黑色球鞋,再往上就是齐膝的宽大短裤,就跟他的肌肉线条漂亮的小腿一样,白T下露出的手臂也同是如此。

    当他牵着司玉走在山道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一是,二人的身高实在是太过出挑;二是,哪怕贺云也戴了黑色帽子和墨镜,也依旧能窥见侧脸。

    贺云知道有人在拍他们,但他看了眼已经成为黑衣人的司玉,便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于是,某发现美好生活的平台,在那天涌出了大量江城IP捞人的帖子。

    【好帅啊啊啊啊啊啊!】

    【都遮得这么严实了,居然还能看出帅,这身段真的一绝!不会是什么明星吧?】

    【难说,那个矮点的黑衣人,八成是个女明星】

    【为啥说是女明星啊?博主不都说了,是两个帅哥吗?】

    【裹得这么严实,身材也瘦,就有可能是女生啊?】

    【作者回复:别被身高对比骗了,黑衣人也超高,只是因为旁边的帅哥更高,目测有一米九。】

    【多少???一米九!那旁边的黑衣人,岂不是也185+】

    【这是去老君洞的路吧?老君观求姻缘的,两个这样婶的帅哥都需要求姻缘啦?】

    【作者回复:没错就是老君洞,但应该不是求姻缘,为了避免暴露隐私我没发,他俩是牵着手的。】

    【???麻蛋,江城Gay子怎么这么多???】

    【情侣一起去都是求爱情顺遂的】

    【啊!怪不得他俩真的好般配!我看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但生怕说出来被人骂性缘脑】

    【作者回复:是滴,真的很配,我跟着他们看入迷,走出了我的最高配速哈哈哈哈哈!】

    ……

    司玉把香插好,又拜了三拜,回头,发现贺云还在虔诚闭着眼。

    他觉得纳闷,贺云是无神论者,所以好奇,到底求了什么。

    贺云从地上捡了根直直的树枝,用纸巾擦了又擦,将它递给司玉挥着玩。

    “爱情顺遂。”

    “啊?你求菩萨不如求我!”

    贺云看着司玉,嘴角慢慢弯出弧度,拍了拍他的脑袋:“好。”

    司玉靠在木栏上,俯瞰着脚底江城,让贺云给他拍照。

    “你会发到Instagram上去吗?”

    “嗯哼,这可是我们在江城的第一次爬山。”

    贺云放下了相机,摇摇头道:“刚刚上山,已经有很多人在看我们,还有不少拍了照片,你不能发。”

    司玉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但下一瞬,他就被贺云揽入怀中。

    “看镜头。”

    司玉下意识看向镜头。

    “你不是说不拍吗?”

    “嗯,这只给我一个人看。”

    隔着墨镜,日光都被减弱,但贺云脸上的笑意却好似愈发明亮。

    贺云给司玉拍过很多照片,但从未像司玉24岁生日之后那样,几乎随时都拿起相机,记录下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司玉问起,贺云只说:好看,想拍。

    只有他知道,他在害怕,害怕司玉会在某天忘记自己。

    但没关系,他会记得。

    “听到了吗?”贺云对着黑色绒盒里的蓝色钻戒说,“我会记得你的。”

    他放下戒指,将它放到了地下室工具间的某个角落。

    贺云其实并不想记得它。

    如果司玉不记得,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它只是划破他脸颊和刺痛他心脏的凶手。

    还有,沈确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最佳佐证。

    “贺云,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沈确踢了脚台阶上的园艺工具。

    「司玉很敏感。爱情这种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感情,更会诱发他的不稳定。而你,在面对发病人是司玉时,你做不到伤害他,就只能伤害你自己。」

    贺云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掉额头汗水,不为所动地拿起园艺锄,继续给花圃松土。

    沈确冷声道:“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根本不知道司玉的雷区在哪儿,你跟他相处的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警惕,哪怕你付出再多,他……”

    “心甘情愿。”

    贺云四两拨千斤,打断了沈确趾高气扬的说教。

    沈确不信,不信有人能容忍,前一秒接受自己求婚的伴侣,下一秒就用求婚戒指,划破了自己的脸。

    他看得很清楚,贺云的伤疤切口光滑,除非司玉冲他像对自己一样拿起了刀,就只可能是他手中的钻石。

    “你真的能接受?”

    贺云好像被沈确蠢得有些不耐烦,踩着锄头,扭头看他。

    “怎么?你不能接受吗?”

    沈确愣了一瞬。

    “滚出去。”贺云拿起锄头,“司玉马上就要醒了。”

    司玉醒了,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他是被梦里裴宗齐的嘲笑声惊醒的。

    裴宗齐还是那副样子,觉得西装领带麻烦,领口总是乱的;手中拎着酒瓶,食指夹着烟;脸喝得通红,坐在沙发上,看着司玉哈哈大笑。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冲着司玉一个劲儿笑。

    司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所以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就给裴宗齐所在的疗愈院打去电话。

    “你个崽种又给你老子……”

    “裴宗齐,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高利贷的人给打死了。再敢跟我在这儿胡言乱语,我现在就让人把你舌头割了,剁碎丢海里喂鱼。”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再度传来司玉在梦里「听见」的嘲笑声。

    “我知道,没你我活不到今天;但我最该感、谢的人不应该是沈确吗?一个比一个心狠,你老子我有今天,跟沈确脱不了干系!等我出去那天,我一定要你和沈确不得好死!”

    “你把沈确剁了喂狗我都得给你递刀子,至于我们俩见了面,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听筒安静几秒。

    “你到底又想找我做什么?”

    三分钟后,司玉挂断电话,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贺云。”

    司玉唤得很轻,但贺云好似心有灵犀。

    “宝宝!”

    司玉回过神,下床走向露台。

    贺云站在花园里,冲他挥手。

    司玉撑在栏杆上,俯身看他。

    夏日的叶片绿油油发亮,远远看去仿若油画,油画的主角则是对视的二人-

    司玉进组了,不是主演,只是友情客串。

    片场里,不知是谁喊了声,司玉来了!

    坐在黑躺椅上背台词的主演眼皮微撩,起身走到一旁树下,靠着继续看剧本。

    “司老师辛苦了,这从机场过来还有好久的路呢,都还顺利吧?”

    “顺利。”

    司玉对导演笑了笑,随后扫视片场。

    有空位!

    拍戏这事儿,耗费精力又耗体力。

    司玉在片场,从来都是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

    刚躺下,他就拿出手机给贺云发消息。

    【宝宝:山里面好多蚊子】

    【宝宝:哭哭】

    贺云看着对话框,仿佛见到了司玉此刻撒娇的表情。

    他笑了笑,打字回复。

    【HY:包里给你放了驱蚊贴。】

    【宝宝:亲亲】

    第二条回复的字刚打完,一个黑色信号隔绝袋,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贺云抬起头,看见了腰间的武器带,以及手持袋子的高头大马安保。

    他将信息发出后,便把手机放入黑袋。

    “贺先生,希望你不要介意。”

    身着草绿色护士衣物的女人,公式化笑着走来。

    “西森疗愈院来访者的规矩,哪怕您是霍梅尔特伯爵的朋友,也必须遵守。”

    贺云微微点头。

    “好的,那请您跟我来。”

    贺云环视身处的意大利台地园布局庄园,植被繁茂,雕塑锃亮,而比这些更显眼的是武装巡逻的队伍。

    是个奇怪的地方,西森疗愈院

    西森疗愈院坐落于霍梅尔特群岛中的西森岛,位于太平洋东北部,极为隐蔽。

    至于贺云来这儿的原因很简单,他发现司玉将自己反锁屋内的那晚,拨通过一个号码。

    几经辗转后,才知道这个疗愈院的存在,以及,司玉的父亲裴宗齐就在这里。

    他对裴宗齐早有耳闻,甚至早已查过他入赘司家后的种种恶行——

    挪用公款、酒后家暴、出轨□□、嗜赌如命、转移婚内资产……

    他逼死司玉母亲后,爱女心切的司已铭也突发心梗离世,留下庞大企业、巨额资产和十五岁的司玉。

    因司玉未成年,所有产业都由裴宗齐接手,并在短短一年内贱卖还赌债、酒肉挥霍,令司家一夜之间在江城消失,不得已在司玉16岁时,带着司玉回到京港。

    白底黑字的调查邮件,贺云只滑了几下触控屏,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读完了司家的覆灭和司玉杯彻底改变的人生。

    照片里,司玉撑着伞站在贴有法院封条的豪宅前,雨水溅在他白色中筒袜上,留下点点泥渍。

    风雨模糊了镜头,黑色雨伞滴落的水珠,也让他看不清司玉的表情。

    贺云很庆幸自己看不清,但司玉单薄的身型,却那么清晰地刻入他的脑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暴雨击垮的司玉。

    令司玉痛苦的根源就在这里,一切的根源就在这里。

    贺云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

    “裴宗齐,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你能给我满意的回答,不会让我后悔……”

    贺云拿起桌上为防止病人自杀,而订制的软硅胶黑笔,五指紧紧握住——

    砰!

    裴宗齐身体一抖。

    他看着陌生男人松开砸到木桌上的手,瞬间汗流浃背,死死盯着半截笔身直直地立在裂纹中心。

    “后悔,这根笔没能插进你喉咙。”

    陌生男人漫不经心说道。

    裴宗齐面如土色,从他来到会客室见到这人那刻,他就知道对方来历绝不简单。

    西森疗愈院的天花板掉下来,砸到的10个人里,能有3个政治避难的、3个被颠覆政权后,遭满世界追杀的,3个夺权失败的,还有1个就是像他一样,需要「消失」的人。

    所以,探视来访极为严苛,除了沈确和司玉,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能来见自己。

    裴宗齐狂咽喉咙:“你,你想知道,想知道什么?”

    关于司玉,关于司玉过去的拼图。

    ……

    【老公:明天我就来陪你。】

    收到消息的司玉笑了起来。

    贺云今天在江城处理工作室的后续交接,但想到明天就能见到,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他发了张刚拍的嘟嘟嘴亲亲,收起手机,叫来欧小风,拿到挎包。

    “哇!还是Elsa&Anna!”

    司玉高高兴兴贴上,顺手给欧小风身上也贴了几个,随后,他发现有人在看他。

    在娱乐圈待了多年的司玉,对人的目光和镜头都极为敏感。

    他抬头看去,正好撞见一双凌厉的狭长双眼,从白色剧本上方探出,见自己看去,又低头继续看剧本。

    司玉瘪瘪嘴,没搭理。

    谷却风,逼王一个。

    司玉戴上墨镜,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剧本他在来的飞机上就背好了,台词不算少,但因为是现代背景,词很好记。

    要不是跟制片关系好,加上主旋律刷脸对他所谓「负面」新闻有好处,他才不会来客串,不为别的,就是看不惯谷却风。

    他跟谷却风八字不合,第一次见面合作拍摄官方宣传片,一条对唱的镜头,NG了八百次!

    42°的烈日暴晒下,气得司玉只想打电话给沈确,让他给号称「一条过」的谷却风买黑热搜。

    更让他生气的是,司玉入行以来NG最多的黑历史,竟然被人当糖嗑!

    花絮流出后,「金风玉露」的CP粉便异军突起,在司玉一众拉郎配里独占鳌头。

    明明二人除了大型晚会,再没有碰面的机会。

    嗯,而且其中一次碰见,也是尴尬到脚趾抓地。

    那是跨年舞台录播,司玉跟席容在休息室聊天,好死不死,谷却风盖着黑色羽绒服,在角落睡觉倒时差。

    司玉:“席绒绒,我要谈恋爱啦!”

    席容:“怎么,怎么是「要」谈恋爱了啊……你,你还没答应吗?”

    司玉:“不是哦……他好像,还没有很喜欢我,还没有告白。”

    砰!

    俩人往发出声响的角落看去,一只手从羽绒服里伸出来,捡起了掉落的手机。

    接着,谷却风顶着一张好像死了老婆的脸,穿上外套,走出了休息室。

    司玉:……好装

    席容:……好装

    他俩真八字不合,司玉刚掉的那部电影,也是佐证,另一个男主就是谷却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司玉退出后,他也跟着辞演,进组了这部军旅题材电影。

    这让那部电影开始搁置,再没人会知道,到底是司玉不选它,还是它把司玉「退货」,网上关于这个流言也就此淡去。

    司玉和他的上次见面,还是在制片公司的走廊。

    谷却风戴着墨镜,双手插兜走来,司玉在墨镜下翻了个白眼,二人擦肩而过。

    可烦他。

    想着想着,司玉都快睡着了,忽被一阵呛鼻味道弄醒。

    “你干嘛?”

    司玉惊恐地看着手拿绿色驱蚊水,对着他脸的谷却风。

    第48章 戛纳黑衫

    下一秒, 谷却风极为丝滑地转身,仿佛他只是在拿东西,不过是司玉凑巧看见罢了。

    “他有病吧?”

    司玉勾下墨镜, 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欧小风。

    目睹全程的欧小风大气不敢出,愣愣地点头又摇头。

    冷脸喷驱蚊水, 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司玉做好妆造, 正在候场,一道声音冷不丁传来。

    “你还好吗?”

    司玉的脖子都僵了,用一脸「你吃错药了吧」的神情, 看着谷却风。

    谷却风想了想,补充道:“电影的事情。”

    呵, 果然。

    “少在这儿落井下石。”

    司玉斜了他一眼,甩头离开。

    几场戏都是一条过, 司玉早早下了工。

    “不愧是司玉哥,刚刚那几条真的太棒了!明天的戏,下午来就行,我们布雨天的景。司玉哥辛苦了, 司玉哥慢走啊!”

    司玉点点头,说给大家买了下午茶, 便上了保姆车。

    回到酒店, 司玉边洗澡, 边跟贺云打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花洒声太大, 密闭室内水雾也重的原因,贺云的声音听上去又沉又闷,还有些鼻音。

    司玉关掉水, 说不想让贺云太累,反正过两天就回, 让他别来。

    贺云拒绝了,说已经登机。

    “那什么时候能到呀?”

    “唔,在你……”

    贺云本来想说,在你睡着之前,但还是没说出口。

    “宝宝明天醒来的时候。”

    “好耶!爱你老公!”

    “我更爱你。”

    贺云挂了电话,看着屏幕上抱腿坐在柠檬树下的长椅看书的司玉,久久出神。

    “你打电话叫我来,除了想蹭我的飞机,就是想让我看你们多有恩爱吗?”

    沈确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威士忌。

    “我刚去见了裴宗齐。”

    贺云说完,沈确端酒的手僵硬一秒,而后慢慢放下。

    沈确:“我知道。”

    贺云扭头看他。

    “裴宗齐的一切事务都是我在打理,没有人通知我有人探视,但我依旧收到了裴宗齐使用会客室的邮件自动通知。”

    沈确同样看向他。

    “能够绕开西森疗愈院定下的探视规则,去看裴宗齐的那个傻逼的人,也只有你。”

    二人三两句便把话说开了。

    贺云将裴宗齐提到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沈确。

    沈确听着,偶尔补充,但却并未指出其中有出入的地方。

    “说了这么多,你找我不仅是为了对口供吧。”

    舷窗外,深蓝丝绒覆盖夜空。

    “好奇。”

    贺云说。

    “好奇什么?”

    沈确问。

    “你和司玉的关系。”贺云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裴宗齐极为紧张,说的话除了还有几分逻辑外,没敢添油加醋多说一点。

    但仅仅是简单直白的话语,也将沈确如何「救下」司玉,将他亲手捧上如今地位的过往,说得就连贺云听起来,也只能感叹二人一路走来,感情深厚。

    所以他好奇,好奇现在司玉对沈确这么大的恶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听完他的问题,沈确不自然地咽了下喉咙,脸也别向了一旁。

    “工作上的分歧。”

    这六个字显然不能打发贺云。

    他蹙着眉,沉声道:“沈确,你明明知道司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些信息能够帮助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沈确闭了闭眼。

    脑海中浮现出司玉的脸,紧张的、害怕的司玉,用噙着泪水的眼向他求助的司玉。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你以为沈回没试过吗?!”沈确鼻翼翕动,肩膀微微颤抖,“我们不提的原因是什么,你还不懂吗?!”

    贺云当然知道。

    中国有一句古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除非是司玉自己愿意,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他。

    “但是这不是理由。”贺云逼近沈确,“不是你闭口不谈的理由,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知道?”沈确咧嘴一笑,“问他啊。”

    机舱氛围压抑到极致,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贺云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沈确。

    “你有没有伤害他。”

    “我爱他。”

    沈确不假思索:“不比你少。”

    舷窗外,夜色如墨-

    司玉被吻醒。

    黑暗中,贺云的呼吸声很重,就像他拥抱司玉的力气。

    “想我了吗?”

    司玉趁着换气问。

    “嗯,很想你。”

    贺云接着吻他。

    “轻一点点。”

    “好。”

    贺云的吻继续,司玉的请求也是,尽是缠绵。

    清晨,司玉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滴——

    刷卡声响起。

    他放下手中贺云的衣物,冲向门口,扑进手拎咖啡的人怀中。

    “你去哪里了?”

    司玉问。

    贺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袋。

    “不可以,我要醒来就见到你。”

    “现在才六点,你醒得……”

    司玉气鼓鼓地捏住贺云的嘴巴。

    直到见贺云眨眼,才松开手,却不想,下一秒他就被拽到了身后。

    “怎么了?”

    司玉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谷却风手拿剧本和咖啡,顶着「死了两次老婆」的脸,关上对面的房间门离开。

    回房后,贺云问谷却风有没有来找过司玉。

    司玉喝着咖啡,摇头说没有。

    “你问他干嘛?我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贺云垂眼想了想,没说话,从司玉手中拿过原本属于他的咖啡,然后将人抱上床。

    “我睡不着。”

    “好。”

    贺云开始脱衣服。

    司玉:哼。

    天光大亮,照在司玉光滑的背脊上,贺云的手也在,不停摩挲安抚着他。

    司玉靠在他的肩头,歇了好一阵才恢复了点力气。

    “昨天收到信息,沈回送我的第二份生日礼物到了。”

    “嗯。”

    贺云亲着他的脸颊,下一秒顿住。

    “你给我的礼物呢?”

    贺云没动,由着司玉又咬了他一口。

    “小气鬼,明明知道,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没带在身上,回江城给你。”

    半句真,半句假。

    钻戒的确在江城,但银行卡却一直在贺云包里。

    可是,它不能成为司玉的礼物。

    司玉想要的「自由」,贺云暂时不能给他。

    飞机上,沈确告诉他,生日那一晚、自己求婚那一晚,他看见了。

    他甚至准备好了司玉的解约合同,但是……

    “我的确自私,自私得想要把司玉拴在我身边;但这跟我爱司玉,想要他真正开心比起来,没那么重要。

    “但我后悔了,在第二天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准备签合同的时候。

    “因为我发现,他和你在一起依然危险。

    “如果我给他自由,你却把他弄丢了,你是准备让我死了算了,还是把你杀了?

    “你认为那20亿违约金真的高到沈回给不起吗?他之所以没给,不就因为这个吗?

    “他对自己的人生和生命都抱有一种近乎自毁的倾向,我不能放手让他独自生活。

    “司玉永远需要有人对他负责。而被他在求婚夜赶出房间的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

    贺云站在片场树下,手中毛巾越捏越紧。

    他想过无数次,在司玉解约后,带着他一走了之。

    可是,沈确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如烙铁般落在了他的心上。

    贺云闭上眼,接受了现在的一成不变的结果。

    导演喊了cut,工作人员和搭戏演员都在跟司玉道谢。

    贺云也走了过去,用白色毛巾将湿身的司玉紧紧裹住,带去换衣间。

    “拍得很好。”

    “那当然!我可是……”司玉给自己竖起大拇指,满脸骄傲,“司玉!”

    贺云跟着笑起来,继续给他脱下鞋袜。

    嗯,至少现在,宝宝是快乐的。

    回到房间,贺云放好水,把司玉塞进浴缸。

    “我去给你买果汁。”

    司玉玩着泡泡,期待地点头。

    贺云进到便利店,在琳琅满目的饮品架上扫视着,怎么也没找到司玉爱喝的那一款。

    “这里没有Grapenjoy.”一只手递来盒装葡萄汁,“这个味道接近一点。”

    贺云直起身,看见了戴着口罩的谷却风。

    便利店天花板的白炽灯闪了闪。

    倾云山是影视惯用的取景地,周围没什么居民,所以哪怕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看着也没什么人气。

    回酒店的路并不长,街道上的树影却被夕阳拉得很长。

    “我并没有在炫耀什么。”谷却风先开口,“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

    贺云抛了抛手中的果汁盒:“只是果汁而已,你该炫耀的也该是让他来客串这部电影。”

    谷却风脚步顿了顿,深深看了贺云一眼。

    自此一路,二人再未讲话,直到他们进入酒店电梯。

    “我第一次见到司玉,是在四年前的戛纳电影节。”

    贺云刷卡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依旧按下了楼层。

    他往后退去,靠在电梯壁上,看着背对他的谷却风。

    “他站在海边,抱着件黑色衬衫哭得很伤心。”

    贺云的心跟着捏紧。

    “他是前辈,我只是跟着品牌来蹭红毯的小艺人,犹豫了很久,我才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说,他在等一个人。”谷却风眉心微微一跳,“我以为他在等沈确,就拜托公司联系了他。”

    贺云呼吸变得急促,问道:“他是在等沈确吗?”

    “不知道。沈确没来,后来我才听说,沈确那时候在医院。”

    “后来呢,后来他怎么样?”

    “我陪着他,听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最后说想喝grapenjoy的葡萄汁。”

    谷却风低下头,想起他买好果汁回去找司玉时,对方已经离开。

    他在第二天,鼓起勇气敲响了司玉的车窗,想把果汁给他。

    司玉却说——

    “他说,你有病吧?”

    贺云愣了一瞬。

    恰好此刻电梯门打开,谷却风先一步走出梯厢。

    “那之后,他就很讨厌我。”谷却风摘下口罩,“就像,他虽然忘记了那晚的事情,但是,看见我会让他想起来,所以就很讨厌我。”

    厚重的地毯上,二人走路的脚步声很轻,就像谷却风越来越轻的声音。

    “你放心,我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情。”

    谷却风刷卡拧开房门。

    贺云出声叫停了他:“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谷却风转过身,头顶的光线让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笑道:“嫉妒了你很久,炫耀一下。”

    贺云和他道了谢,谢他的「炫耀」,帮自己又找到了一块关于司玉的拼图。

    第二天,司玉离开了酒店。

    他在走廊再次见到了谷却风。

    二人擦肩而过。

    司玉同样翻了个白眼,谷却风也像上次那样,在二人擦肩而过后,停在了原地。

    贺云将行李放好后,坐上电梯来接司玉。

    在对方扑进自己怀中时,他在慢慢合上的电梯门中,看见了沉默站在走廊,凝视司玉的人。

    贺云看着谷却风,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会忘记我吗?”

    司玉很困,没听清问题,勉强点头。

    “说你不会。”

    司玉睁开眼,注视着黑暗中的贺云。

    第49章 最后缠绵

    塞尔提格山谷的上空挂着一轮血月。

    在他们抵达格劳宾登州时, 贺云就跟他说过,今晚有月全食。

    司玉见过一次,只觉得那像是嗜血的钢铁残片, 在昏暗如污血的空中生出锈渍,没有丝毫美感。

    半山腰的木屋阳台上, 司玉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 闯入贺云架好的长焦相机镜头。

    入秋的瑞士山谷,风有些发凉。

    夜风吹得司玉勾紧了脚尖;而他勾走了贺云。

    贺云亲着他的锁骨,温热的脸颊和刺刺的黑发, 蹭得司玉又痒又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贺云问了什么, 还迷糊着,听不大清, 只好点头。

    “说你不会。”

    黑暗中,贺云高挺的山根映着窗外的光,像是山谷中从雪山淌下的冰冷溪水。

    他的眼,望着自己的眼;他的手, 擒住自己下巴的手——温柔又强制。

    “不会。”司玉似乎想起了贺云问他的问题,“司玉不会忘记贺云。”

    他捧起他的脸, 温柔接吻。

    那晚, 司玉的梦里出现了很多人。

    在戛纳节庆宫街上, 敲响他车窗的谷却风;在RUA教学楼外, 向他投来异样目光的路人;在伦敦公寓楼下,着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的门童。

    那些人像是一枚枚生锈的图钉,将司玉牢牢钉在以吞噬记忆为食的漩涡底部。

    他只能躺在深海里, 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声势浩大的怪物,将过往吞入腹中、分裂、嚼碎。

    「司玉, 不要忘记我。」

    贺云为什么会害怕呢?

    自己明明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事情。

    难道不好的事情,也应该被记住吗?

    那自己的痛苦怎么办,自己应该受此煎熬吗?

    沈确的脸也出现了,他的额上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能忘记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忘记当年在南法的事情?!为什么?!”

    司玉再次被梦里的沈确吓哭,好像哪怕已经过去四年,他还是那么没长进。

    他睁开眼,转身抱住贺云。

    “因为,我不想忘记贺云。”

    贺云是他见过最好的人,他不能忘记贺云,他要找到贺云。

    司玉像是见不得光、窥视圣诞礼物的小偷,紧紧盯着贺云。

    他看着贺云把下巴埋进黑色骆马绒围巾中,戴上冲锋衣兜帽,背着双肩背,赶赴一个又一个打工地点。

    司玉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走向前去,想要大方地对贺云伸出手,介绍自己。

    可是这些,都在他未能生出的勇气下失败,贺云也没有发现他。

    那一年间,贺云无暇再去昂头欣赏月色,只能埋头赶路,所以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忽略了在他身后,一直看着他的司玉。

    终于,在司玉被粉丝发现时,他找到了机会。

    他闯入了贺云身边,闯入了他的人生。

    “救救我。”司玉对他说。

    贺云每次都这么做了。

    贺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就像他跟埃莉诺提到的:在兰佩杜萨岛见到偷渡的难民,在南法见到步入地中海,企图自杀的游客,在塞萨洛尼基见到武装抗议的市民……

    司玉只是其中的一个,不起眼的一个,长句中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

    「你在17岁有遇见喜欢的人吗?」

    四年前的南法,20岁的司玉遇见了17岁的贺云。

    「这是第二次。」

    两年前的白崖边缘,司玉被贺云紧抱在怀里,那是贺云第二次救下他。

    「因为你,我才存在。」

    司玉的生命,因为贺云才存在。

    “我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

    他看着熟睡的他,小声承诺-

    “拍到了吗?”

    司玉在马背上转身。

    贺云握着相机,摇了摇头。

    “啊?”司玉调转马头,“刚刚夕阳那么美,怎么没拍到啊?”

    “嗯,光顾着看你去了。”

    贺云说得句句属实,九月夕阳下,瑞士的山谷仍是绿草如茵,可它依旧无法与司玉媲美。

    司玉笑起来,几缕发丝从他的棕色牛仔帽檐下钻出,留恋地在他鼻尖停留。

    司玉:“看谁先到溪边。”

    贺云:“好。”

    司玉:“3.”

    贺云:“1.”

    司玉愣了一秒:“好呀你!”

    拍马跟上。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疾驰在塞尔提格山谷中。

    大地起伏,山峦矗立。

    黑墨的山巅,只有爬上的积雪才是它忠诚的伴侣,终年常伴。

    而司玉忠诚的伴侣跟在身后,将率先淌过冰蓝溪水的权力,交给了他。

    “你输啦!”

    “嗯,技不如人。”

    贺云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坐到司玉身后。

    “输家没有骑马的资格。”贺云抱着他,“走吧,小冠军。”

    司玉被贺云鼻尖蹭得发痒,笑着勒住缰绳,向红日西沉处走去。

    山谷里,绿海草甸、延绵雪山和刚染上秋意的树林,从在马背上接吻二人的余光中划过。

    司玉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拥有了贺云。

    所以,他想要挣脱出漩涡,他想要正常的人生。

    入夜,黑山木屋。

    空气里是煮奶茶的浓香和木柴燃烧的味道,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在壁炉前依偎的他们。

    酒红色地毯上,司玉蜷着腿被贺云抱在怀中。

    贺云揽着司玉的肩,另一只握着带有烤痕的不锈钢小茶盅的手,随意地垂在盘起的膝盖。

    司玉则被裹得严实,贺云的身体和米白色毛毯,都将他紧紧包围;唯一露在外面的双手,跟贺云一样都捧着小茶盅。

    他们时而对视,时而接吻。

    只要司玉看见贺云,他的内心就能生出巨大的幸福和满足。

    对方好像也发现了他此刻眼中,几乎就要溢出的爱意。

    贺云微微挑眉询问。

    司玉望着他,将他眼睫眨动的光影也看得真切。

    “贺云。”司玉说,“谢谢你。”

    他伸出一只手,抱住贺云的脖子,慢慢贴上去。

    贺云去见了裴宗齐。

    这好像是个秘密,一个贺云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

    但他却发现了,在贺云说他已经登机的时候。

    准备出门接机的司玉,查遍了江城飞来杭城的航班,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相信他。”

    司玉对自己说。

    可第二天,他依旧在贺云出门后、酒店送洗贺云衣物前,仔细翻找了每个口袋,一无所获。

    但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他将贺云的白衬衫,放到鼻前,嗅到了一股久久未散的消毒水味。

    那是沈确每每去见裴宗齐后,身上会有的味道。

    接下来的问题就很好解决,裴宗齐接了电话——

    “司,司玉啊,你找我……”

    司玉挂了电话,在裴宗齐客气又害怕的口吻中得到答案。

    「司玉」:“司玉你真可怜,你爱的人,好像跟你最讨厌的人是一路货色呢。”

    浴缸里的自己又开始说话了。

    「司玉」:“怎么?不敢回答了?你自己也应该明白,所有男人都是这样,他们都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裴宗齐是这样,沈确也是,还有……”

    司玉打开水龙头,冲散了「司玉」。

    “贺云不会,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司玉说得笃定,因为他相信贺云。

    ……

    黑山木屋中,司玉继续搂紧他:“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

    千言万语,只有这一句。

    塞尔提格山谷,偏僻难行,总有乱石污泥绊脚,但他们还是来了。

    因为,只要是他们一起走的路,都会是好走的。

    贺云也是这么想的。

    他想要解开自己的困扰,也想要解开司玉的困扰。

    那天在飞机上,沈确给了他一张名片。

    是司玉的心理医生、杨于竹,哪怕只看过一次,哪怕最后也是以沈确挨两记耳光作为结局,但司玉的状态也有所好转。

    贺云带他到这里来,也是这个原因:杨于竹在瑞士,他要带司玉去见她。

    ——司玉不知道,贺云很紧张。

    湖蓝色复古捷豹驶出黑山木屋。

    贺云是很好的驾驶者,他可以握着司玉的指尖,放在唇边亲吻,单手驶下盘旋的山路。

    淡紫色的晨曦就在前方,他只看得见贺云。

    沈回曾告诉他,「试着去相信贺云,然后,再试着去相信更多的人。」

    他原本觉得这很难,但贺云却将这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

    “贺云,我相信你。”

    司玉站在街边,看着买了玫瑰花向他走来的贺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手握花束的贺云愣在原地。

    司玉知道自己说得突兀,但还是没想到贺云反应会这么大。

    他看着贺云将包裹花枝的牛皮纸,捏得咔咔作响。

    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司玉的心跳却开始剧烈跳动,就像是坐在电影院里,预感到银幕上的主角即将陷入崩塌的观众。

    司玉以为是自己吓到了贺云,于是,他走近握住贺云的手。

    就是现在,司玉想将自己弄明白的事情,都告诉他。

    “好像很久了,我从未如此相信一个人。我……他们都说我生病了,说我拒绝看医生,说我拒绝吃药。所有人都在试图扮演一个大善人,试图了解我身上的所有病因,然后改变我。只有你,哪怕你见过了裴宗齐,也依旧没有逼我做任何事情:坦白过往、看心理医生……你只是包容我。”

    他好似鼓起勇气表白的少年,白净的脸颊上透出一丝红晕,睫毛也羞赧地微垂下,掩住琥珀色眸子。

    所以,他错过了贺云眼中的慌乱。

    “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

    司玉深吸一口气,笑着继续说道:“所以,回国之后,我会去看医生、吃药;我会去改变自己,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惹麻烦,我会好好拍戏,好好地和你在一起。贺云,我为曾经伤害你道歉,请你继续留在身边,就像你之前包容我那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司玉,对不起。”

    殷红如血的花束掉落,花瓣撒落一地。

    贺云紧紧抓住司玉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司玉的话被打断,被流泪的贺云打断。

    贺云摇着头,泪珠从他的眼眶直直落下,就连嘴唇都在颤抖。

    司玉的眼睛莫名地跟着发酸,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到底,怎么了?”

    “司玉,好久不见。”

    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叫停了他被贺云拉拽离开的脚步。

    司玉下意识地回头,一个提着米白色公文包的女人,笑着推了推黑框眼镜。

    “我是杨于竹,你还记得我吗?”

    司玉错了,他不是观看主角崩塌的观众,他是那个主角。

    积压在心底多日的愿望、终于迈出的步子和刚才的漫长告白,此时却像是个笑话。

    他看着贺云,看着把他变成一个笑话的贺云。

    ……

    第二天。

    “贺云?”

    司玉裹上外套,在只有他一人的木屋里四处寻找。

    “贺云?”

    赤脚跑出木屋,他见到了黑压压的天空,一片巨大的乌云盖在塞尔提格山谷的天空。

    如珠帘般的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水雾漫进了他的双眼。

    他慌忙转身,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不起。”

    司玉看了陌生人一眼,冲进雨中,边跑边呼喊着贺云的名字。

    「陌生人」站在屋檐下,浑身颤抖。

    「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司玉不会忘记贺云。」

    “司玉!!!”

    贺云的声音回荡在秋雨中的山谷。

    司玉停下脚步,慢慢转身。

    第50章 重逢

    “贺云!”

    司玉的慌乱无措瞬间消失, 立刻奔向贺云。

    外套像是黑鸟被折断的翅羽,从他肩膀滑下,“啪嗒”落入弯了腰、满是积水的墨绿草甸。

    雨点在草叶无声降落, 如泪珠悬在尖梢,贺云疾驰穿行时, 尽数没于他的承了整夜寒气的黑色衣物。

    黑白雪山环抱的倾斜山谷, 弥漫着厚重白雾

    他们看不清前路,脚下泥土湿滑,秋日晨雨刺骨, 却都无法阻拦他们彼此的脚步。

    他们在狂躁的血液和滚烫的肌肤中相拥。

    “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又让我找不到你!”

    司玉用拥抱和紧抓贺云的颤抖手指,来确认贺云此刻的存在。

    “你不是答应过我, 不会让我找不到你吗?贺云,你就是个骗子!”

    司玉用哭泣和等待贺云反驳的质问, 来换取贺云此刻的保证。

    贺云抱他抱得更紧,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要说什么呢?

    说,将自己赶走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说, 用恶语威胁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说, 拿分手攻击的人, 难道不是你吗?

    雨如银刃, 割得司玉微张的嘴唇残破不堪, 割得他说出口的话语变为颤抖祈求:“贺云,你不要再离开我,不要, 不要离开我……”

    他的肩膀被松开,力度地消失化作寂寞跳动的心脏。

    所有的伤痕都在他眼中浮现, 被热泪盈盈呈着,直到最后落入贺云捧住他脸颊的掌心。

    “司玉。”贺云终于开口了,“不要分手,求求你,不要和我分手。”

    这个命题似乎不得解。

    唯一回应贺云的是司玉双眼的无辜,如一泓清泉的琥珀色双眼清澈又疑惑。

    那些伤害贺云的「武器」都已消散在高山的夜晚,「凶手」对罪行的遗忘是刺向他胸口的最后一刀。

    「你做不到伤害他,就只能伤害你自己。」

    属于司玉的一切都在伤害他——

    冰冷的肌肤、颤抖的睫毛、流泪的双眼……还有被雨水打湿的长发,一缕缕似山谷不断绝的雨和风。

    关于司玉的记忆都成为帮凶——

    伦敦雨夜里,小心翼翼抓住他手臂的司玉;白色摩天轮里,红着脸坐在他怀中的司玉;牛津郡庄园里,被奥利弗舔得笑吟吟眯起眼的司玉;哈利街诊所里,害怕自己不再爱他的司玉……

    司玉爱他的证据太多,才让伤害他的帮凶肆无忌惮。

    此刻,贺云应该想,如果没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可是……

    “司玉,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如果可以放手就好了,至少,司玉不会再被撕裂的记忆和人格折磨。

    司玉的愤怒在此后一年,日复一日地累积,目光所及处都可能是激怒他的元凶。

    白色跑车飙出江城别墅车库时,贺云刚提着司玉想吃的糖炒栗子回家。

    “宝宝,我回来了。”

    贺云想往前走,却又不知道在这一地狼藉的客厅该如何挪步。

    贺云拨通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不出所料,震动声在不远处的碎玻璃堆里响起。

    司玉又不见了。

    【HY:聂双,如果他联系你,请照顾好他。】

    【HY:小风,如果他联系你,请照顾好他。】

    他转身走去清洁间,拿起工具,熟练地清理着面目全非的客厅。

    沙发上的合照幸运躲过一劫,就连边角都没有破碎。

    照片里的司玉,穿着笨重滑雪服,倚在自己肩上露出的笑容比雪山顶的红日还漂亮。

    贺云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哈了口气,用衣袖慢慢擦拭,决定将它放到不会再被砸碎的高高窗台。

    楼下传来响动时,醒酒汤刚熬好。

    不等他放下汤勺,司玉已经上了楼,贺云解下围裙迎了上去。

    他接住醉醺醺的司玉,对着楼梯下的欧小风点头示意,将人扶到沙发躺好。

    热水毛巾早已准备好,贺云坐在清理过后的地毯上,从脸、脖子,再到手指,慢慢给司玉擦拭着。

    “先喝点水。”

    贺云将插上吸管的水杯递到他嘴边,仔细看着水位变化,及时喊停:“可以了,我去把醒酒汤盛出来。”

    忽然,司玉睁开眼,拉住了他的手。

    贺云顺从又担心地坐下。

    他其实不想让司玉看见自己,害怕会让他再次夺门而出,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他。

    嗯,有时候司玉看见自己会逃走。

    自己是「骗子」和沈确一样骗他去看医生的「骗子」,司玉害怕他。

    “你去哪里了?”司玉坐起,抱住他,“我见不到你。”

    贺云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轻声道:“你让我去买栗子了,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司玉靠在他的肩膀慢慢摇着头。

    “嗯,不记得也没关系。”贺云捧起司玉的脸,温柔注视着他,“喝完醒酒汤,我就给你剥,好吗?”

    贺云将汤碗端来,司玉已经睡着。

    他小心翼翼放下碗,跪在沙发旁,握着司玉的手,静静看着他。

    “睡醒就好了,宝宝睡醒就好了。”

    别墅里,落地灯温暖的橘色光芒,照得司玉锋利的五官无比柔和;陪着他一整夜未曾晃动身形的贺云,也成为有生命的雕塑。

    司玉醒了,笑着撒娇,扑入贺云怀中。

    为了这一刻,贺云等了好久。

    他不松手,紧紧抱着他。

    沈确带着工人和家庭医生上门,贺云说沙发不用换,茶几可以留下。

    沈确点点头,指着他胸口,让医生再开点止痛药。

    贺云拒绝了,说不痛。

    “你还是尽快和他分手吧,我习惯给他收拾烂摊子,但不想给你收尸。”

    站在水晶吊灯下的沈确,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语气也说不上好,只是瘪了瘪嘴角。

    贺云还是拒绝了,摇头没说话。

    沈确没再多说,毕竟一年了,沈回也曾劝过。

    “轴得很。”

    沈回皱着眉留下三个字,不打算再掺和这件事,只说真闹出人命,早点联系他。

    这一年,好像大家都不好过。

    就连庭院里的花草也是,「分散」贺云注意力的它们,有时被司玉肆无忌惮地毁去,有时又是被司玉格外疼惜,夸它们真好看。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不好过,司玉条条完美发挥,却时常忘记拍摄过的内容,所有人都得统一口径说,只是他太累,所以不记得了。

    聂双和欧小风也不好过,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会常常接到电话,要求出门去找司玉;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深夜,司玉总是在消失。

    有次,欧小风赶到贺云发来定位,却发现贺云躲在树后不肯现身。

    他不理解,然后他就看见司玉从后视镜发现贺云的身影时,害怕地、惊恐地、慌乱地、尖叫着打开已经在行驶的车门,重重摔倒在午夜的柏油马路。

    可是,第二天他又看见司玉紧紧拉着贺云的手,哭着不愿离开,说自己舍不得他。

    好扭曲。

    欧小风只能想到这个词。

    但司玉毫无察觉,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他的世界里,只是时间被折叠,过得很快,但他是那么爱贺云,贺云也是那么爱他。

    2024年10月22日-江城北山别墅-雨

    他带着贺云出席了沈回的私人生日宴。

    他们在庭院的山茶花下接吻,那天下着细雨,山茶花被整朵打落。

    贺云接到一朵,别在他的耳后。

    无数的彩灯在身旁点亮,映进司玉的眼里,而贺云的眼里只有他。

    2024年12月25日-伦敦圣玛丽-阴

    司玉陪着贺云给埃莉诺准备圣诞晚宴。

    埃莉诺身体越来越差,甚至拿不稳刀叉,落下时砸碎了香槟杯。

    贺云安抚着哭泣的埃莉诺,司玉手忙脚乱地收拾碎片,想方设法地翻译着「碎碎平安」,就连手指什么时候被割破都没发现。

    入夜,贺云自责又心疼地握着他被包扎好的手指。

    司玉笑着摇头。

    贺云说,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司玉说,他也见不得贺云受伤。

    贺云忽然哭了。

    2025年1月1日-Instagram

    【@ssssy:最好的一天[云朵][云朵][云朵]】

    图片上,两只手十指紧握。盖在上面的那只手很大、骨节分明、青筋凸出;露出五指的手指纤细又白皙,甲床修长、指甲修剪圆润。

    粉丝一眼认出了那是司玉的手,以及,无名指上隐隐露出的蓝色钻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诞节发从没见过的家庭聚餐,今天就直接发订婚照???】

    【今天是1月1不是4月1,你没搞错吗?!?!?!】

    【不是姐,这么直接?你好猛】

    【woc!这钻戒得多大啊?这个角度都能看见!姐夫争气!!!】

    【呜呜呜呜我的宝宝呜呜呜呜!!!一定要幸福啊!!!】

    【2025年1月1日,我老婆被求婚了。】

    【你们有毒吧?小玉戒指首饰那么多,戴无名指就是被求婚了?有没有搞错啊!】

    【首先,那不是普通戒指,那是大大大大大钻戒;其次,你是不是看漏了什么……还有一只男人的手啊!!!!】

    ……

    三分钟后动态被删除,司玉再也没记起那枚钻戒。

    2025年2月14日-冰岛辛格维勒国家公园-雪

    司玉在贺云背上醒来。

    贺云的头顶都是雪,他身上的围巾和帽子都给了自己。

    司玉摘下手套,轻轻捂住贺云冰冷泛红的耳朵。

    “老公,我给你捂捂。”

    微张嘴唇,吐着厚厚白气的贺云,忽然低头掉了颗滚烫的泪。

    2025年6月8日-意大利万神殿-晴

    Pioggia delle rose

    万神殿内,他们站在圆顶下,身上淌着初夏月光。

    明天才是五旬节,仅能容纳几百人的万神殿外会大排长龙,只为见到数以万计的玫瑰花瓣从圆顶倾斜而下。

    贺云带他来了这里,在五旬节的前夕。

    “抬头。”

    司玉听见贺云说。

    万神殿圆顶照入幽蓝月光,波光粼粼好似月河,下一秒,玫瑰花瓣如红雪飘落。

    它们落在司玉被贺云握住的指尖,落在他被贺云抚摸的脸颊,落在他被贺云亲吻过的嘴唇。

    以万神之名的玫瑰雨在此刻落下,只为司玉落下。

    2025年7月24日-纽约第五大道-晴

    司玉很俗套,纽约的第五大道和中央公园永远是他的最爱。

    贺云牵着他的手,从59街一路向南。

    广场酒店的门童对着他们微微抬帽,推开了不对外开放的大门。

    司玉摇头,说一百多年的危房算了算了,倒不如去□□大楼让人下来侃大山。

    只是一个玩笑,贺云却真的带他在前台打了电话。

    司玉:“够了老公,知道在国外就是你的主场,装得很带感,但别装了。”

    贺云笑着亲了亲他,转身带他去Tiffany总店,定了刻有他们名字缩写的全套餐具,点头应下店员对他们的订婚祝福。

    现代艺术博物馆,司玉喜欢塞尚,贺云喜欢达利,但他们却在彼此都不感冒的安迪·沃霍尔画前停下了脚步。

    司玉瞪眼:“真的假的?”

    贺云挑眉:“那幅是真的,所以这肯定是假的。”

    洛克菲勒他们没走近,约定冬天再来滑冰。

    走累了腿脚,贺云买了沙拉和汉堡,他们坐在纽约共公共图书馆的台阶上吃早午餐、晒太阳。

    司玉说,像《绯闻女孩》

    贺云说,没看过。

    帝国大厦他们也没上去。

    司玉:“你又不求婚,上去干嘛?”

    贺云:“也不是不行。”

    贺云知道,司玉不喜欢公共场合的求婚,哪怕戒指他一直带在身上。

    也如他所料,司玉连连摆手,说被围观就像看猴子耍戏法似的。

    走到「纽约武康大楼」司玉就累了,让贺云背他。

    贺云弯下腰,稳稳地背起他。

    影子交叠着,怎么也分不开。

    2025年9月21日-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雨

    司玉挨着贺云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膝盖紧紧贴着,手爱怜地抚摸着贺云满是泪痕的脸颊,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下雨天,不愁眠。”

    雨一直下,他们坐了很久。

    2025年11月3日-江城别墅庭院-晴

    司玉看着在11月开放的玫瑰花,看着贺云小心翼翼照顾它的模样,不满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

    然后,他不小心握了上去,掌心被满梗的刺划出细细血丝。

    他躲着贺云上药的手,小声喊疼。

    贺云比他更疼,紧紧捧着他的手,不停吹着气。

    那朵玫瑰被剪掉了,贺云只能有他一朵玫瑰。

    2025年12月1日-鹤城荒山-晴

    司玉站在悬崖边缘。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贺云会哭着求他回来。

    他朝着贺云伸出手:“老公,牵我。”

    2025年12月24日-特罗姆瑟木屋-雪

    司玉穿着毛茸茸的红色圣诞裙,头上还有一对兔耳朵,爬到靠在床上闭眼小憩的贺云身边时,脖子上的金色小铃铛还会响。

    贺云说,小心冷。

    司玉说,进来就不冷了。

    黑暗中,他摸到贺云的胸膛湿润,以为是自己的眼泪。

    第二天,他指腹的血迹也早被贺云擦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下雪的圣诞节,是个好天气。

    2025年12月30日-江城别墅-晴

    “宝宝,起床了。小风在车库等你。”

    司玉被贺云从床上抱起,喝了口递到嘴边的温水;还没等他恢复一丝清明,挤上薄荷味牙膏的牙刷,就被塞进了嘴里。

    司玉迷迷糊糊刷着牙,被贺云抱进浴室。

    “宝宝,抬手。”

    司玉配合着举起双手,牙刷被接过,睡衣也随之脱下。

    牙刷回到嘴里,下巴上的泡沫也被指腹擦去。

    “宝宝,抬脚。”

    司玉贴着贺云,在花洒下磨蹭洗澡,然后被贺云裹着浴袍又抱回衣帽间,跟打扮棉花娃娃似地,穿戴整齐。

    咔哒!

    贺云给司玉绑好安全带,将U型枕塞到他后脖:“宝宝,早餐还是在旁边,一会儿醒了记得吃。”

    全程昏迷的司玉,在车门关上前清醒过来,他拉住贺云,毫无章法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下。

    “爱你。”

    贺云没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等我明晚回来给你过生日。”

    司玉笑着说。

    “哥,我就说昨晚你不该回来。本来就只有六个小时休息,来回就三个小时。”欧小风嘟囔道。

    “你不懂。”司玉趴在车窗上,对着身型越来越小的贺云挥手,“只要是能见到贺云,我每天坐飞机上下班都行。”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贺云,才坐回后座,憧憬着明晚的再次见面。

    司玉回来了,他捧着送给贺云23岁的生日礼物回家了。

    “老公,我回来啦!”

    司玉推开大门,见到了漆黑、安静的房子。

    他推开每一扇房门,打开每一盏灯,一次又一次呼喊着贺云的名字。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站得太久,双腿发麻;他重新走出门,深吸一口气后再度推开。

    “老公,我回来啦!”

    司玉推开大门,见到了明亮、安静的房子。

    他重复着动作,推开一扇又一扇房门,一次又一次呼喊着贺云的名字。

    他重新走出门,深吸一口气后再度推开。

    “老公,我回来啦!”

    重复得太多次,双臂麻木,喉咙嘶哑。

    他重新走出门,深吸一口气后再度推开。

    只是这次没能说出口,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接着是两声、三声、四声……

    零点的钟声,新年的烟花。

    贺云离开了他,在新年伊始的第一天,在他捧着生日礼物回到家的这一天。

    “我想跟他求婚。”

    沈确站在门口,看着司玉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两枚戒指,哭着对着他说。

    “哥,我想跟贺云结婚。”

    沈确双膝跪地,脱下大衣披在司玉身上,紧紧抱着他。

    “贺云,他,他不要我了。”

    这是司玉在接下来三个月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2027年1月1日-江城别墅-阴

    半梦半醒间,司玉光着脚走下楼。

    他看见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一个穿着宽松家居服,却依旧能看出高大结实身形的男人正在鼓捣着咖啡机。

    “宝宝怎么醒这么早?”

    司玉环抱着男人后背,听着他的声音从后背传来,慢慢点点头。

    “想你陪我。”

    男人转过身,捧着司玉的脸,从额头亲吻到嘴唇:“好,去沙发上躺会儿,早餐做好了我叫你。”

    “你抱我。”

    男人没说话,只是稳稳抱起司玉,将他放在沙发上,拿起羊毛毯把他裹住。

    “嗯,睡吧。”

    迷迷糊糊感受到男人捋了捋自己的碎发,又接了一通亲吻后,司玉才放心睡去。

    嗡嗡——

    地板上,手机在空旷别墅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哥,今天得补拍戏份,我给你买了早餐,马上就来。”

    “不用早餐,贺云给我做了。”

    司玉坐起身,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电话那头欧小风的沉默,以及房子里诡异的安静。

    “哥……”

    半晌,欧小风艰难开口。

    司玉跟没听到似的挂掉电话,站起身走向厨房。

    ——空无一人的厨房。

    司玉垂着手,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宝宝,把鞋穿上,没开地暖。”

    司玉扭过头。

    贺云正从楼梯走下,弯腰把棉鞋给他套上。

    “我马上要去工作了。”

    “嗯,我在家等宝宝回来。”

    咔嗒——

    大门被转动开。

    欧小风看着站在黑暗中的司玉,思索一瞬还是按亮了灯光。

    “哥,你先吃早餐,我去给你准备东西。”

    “哦。”

    司玉转过身,木木地走到餐桌坐下。

    他看着纸袋里的餐点,却一直没伸出手,直到——

    “快吃吧。”

    抬起头,贺云已经坐到了对面,将纸袋打开。

    司玉拿起可颂和咖啡:“晚上想吃你做的。”

    贺云抽出纸巾递过去:“好,送你出门后,我就去买菜。”

    欧小风动作麻利,早早就在门外等着。

    “我先走了。”

    司玉穿好鞋,对着正在打扫卫生的贺云说道。

    放下吸尘器,贺云走到司玉身旁,认真吻下:“等你回来。”

    大门关闭,无人的别墅变成了座精致无比的活棺材。

    没有贺云。

    贺云走了,贺云早就离开了他。

    在去年新年伊始的第一天,在他捧着生日礼物回到家的那一天。

    司玉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他要找贺云问个明白。

    2027年4月4日-淮城北岛-雨

    “看看,又是那个开跑车的,在岛上转悠一圈了!”

    “听说,还把人菜园子给撞了,也不知道怎么开的车。”

    “你好,请问你们知道贺云住在哪儿吗?”

    悦耳男声从降下的车窗中传来。

    两个中年妇女对视一眼,抬手指向东南。

    “谢谢。”

    和男人道谢声一起出现的,还有他递出的小沓红色钞票。

    轰!

    一脚油门,跑车歪歪扭扭驶离。

    “大阴天还戴个墨镜。”

    “金头发跟苞米似的。”

    俩人说完,分起钞票。

    “果然跟那贺家小子扯上关系的,都是怪人!”

    “又是买花的吧?也不知道这些城里人怎么想的,为了株花能大老远跑这儿来。”

    司玉来找贺云了。

    他赶在日落前来到了北岛,和四月的第一场雨一起。

    “小贺啊,马上下雨了,还拍呢?”

    闻声,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放下挡住脸的相机。

    剑眉浓黑,眉眼深邃,带着混血骨骼的宽大肩膀很好撑起了上身衣物。

    贺云点头,便再次拿起相机,对准海平线,等待着暖橘色点燃深蓝色的天空和大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

    海浪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雪白浪花在他脚下拍打,却无法分散他的半分注意力,直到终于拍到了想要的照片。

    大雨倾盆,雷声阵阵。

    贺云仔细包裹好相机,戴上兜帽,背起双肩包,往回走。

    远远的,他就瞧见了屋檐下的贺飞伊,她抱着刚满三个月的小外甥女,正在避雨。

    贺云摘下满是水的兜帽,接过小外甥女,她吐着泡泡,似乎在抱怨贺云抱她的姿势不够舒服。

    贺云笑了笑,顺手从藤上摘下朵花,逗得她咯咯直笑。

    “你有孩子了。”

    那一刻,贺云心脏骤停,浑身的骨骼都在这道声音中僵硬,指尖的花朵飘落地面。

    是他吗?

    是他吗?

    是他吗?

    贺云转过身。

    司玉站在雨中,流着泪。

    宝宝-

    现在,闽城。

    司玉站在新开业的Hernandez酒店前,握着剪彩用的金属剪刀,越看越入迷。

    粉丝的尖叫声、媒体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司玉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没有在闽城的酒店见到贺云,贺云又骗了他,贺云不在这里。

    「贺云,是不是只有我疼,你才会愿意见我啊?」

    他稍稍掉转尖头,对准自己左手手腕的黛色血管。

    “宝宝!”

    人群中,传来贺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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