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玫瑰
司玉看见贺云了。
人群中的贺云是那么显眼, 他戴着黑色口罩,浓眉下深邃眼眸的目光是那么炙热。
司玉手中的金色大剪变得烫手,一卸力, 它便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滑落的瞬间,锐利的金属尖端划过司玉手腕内侧, 只是最轻不过的细微红痕。
可这依旧让司玉疼得轻轻“嘶”了声, 他低头查看,再抬头时贺云消失了。
司玉愣在原地,快速转着头在乌泱泱的人群中, 寻找着贺云的身影。
本该很好找的,贺云那么高, 贺云总是会看着他,本该很好找的……
可是, 怎么会找不到呢?
车门关闭,隔绝了快门声和粉丝的尖叫。
司玉盯着窗外出神,很快,他扭头问聂双:“你看见他了吗?”
聂双刚从小冰箱里拿出玻璃瓶, 回避着目光递过去:“啊?谁?”
他没敢看司玉,生怕会给出一个真实的答案——
看见了, 贺云就在这里。
沈确的命令很清楚, 司玉可以问、可以找, 但是如果他们敢主动跟司玉提起, 那就自己收拾铺盖走人。
聂双的答案,让司玉紧绷的身体没了力气,向后瘫坐在座椅上。
“又是幻觉吗?”
司玉看着窗外, 手指慢慢捏紧衣角。
太想贺云了,太想见到他了, 所以幻觉又出现了吗?
司玉拿出手机,明明知道电话那头又只会是冰冷机械的女声,但他还是播了出去。
哪怕是这样也无所谓,他还是可以短暂的拥有等待贺云接通电话的那几秒里的期待和兴奋,就算——
“宝宝。”
司玉揉着太阳穴的手忽然顿住,双眼猛地睁开。
他先是拿下手机,仔细看着上面还是匀速跳动的秒数;而后,又将手机赶紧贴到耳边,颤抖声音喊着贺云的名字。
“是我。”贺云说,“工作结束吗?”
司玉的眼泪落了下来,像是钻出云层的太阳,突然在他脸上洒下的阳光。
“嗯,结束了,工作,工作结束了……你,你在哪里?”
司玉慢慢蜷缩起腿,将脸埋进膝盖里。
他好像是藏起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好像是做好准备迎接灾难、自欺欺人的鸵鸟。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我在家。”贺云说,“宝宝,我在家等你。平安回来,好吗?”
鸵鸟终于肯抬脸,不住点着头,连连说着好,说会很快回来。
挂断电话,他又一次问聂双:“你听到他接我的电话了吗?”
这一次,聂双无论如何都给不了沈确想要的否定答案,他笑着对司玉点头。
不是幻觉,这次不是幻觉。
司玉抹干脸,双手在胸口紧紧握着手机,笑着说:“贺云,贺云在家里等我……我开门,一定,一定能看见他。”
车辆平稳行驶,在闽城的城市高楼间穿梭。
“跟紧一点。”贺云对司机说,“不要跟丢了。”
他刚刚肯定哭了。
贺云看着屏幕上短短一分钟的通话记录,仿佛看见了司玉哭泣的模样。
做不到看见他哭,所以贺云才会选择这么残忍的方式离开他。
司玉一哭,他就走不了了。
可是真的没办法。
那些司玉害怕、恐惧、厌恶自己而逃离消失的时间,是在沈家金钱权势都没办法弥补的,它们消耗的司玉在业界多年积攒的口碑和。
贺云不止一次听到沈确为难地跟司玉解释,为什么他不能拿下这个他喜欢的剧本。
沈确说,只是剧本不错,团队不成熟,长期拍摄资金链也恐怕不够支撑。
贺云端着水果走过去,看着趴在地毯上的司玉微微蹙眉,对着免提电话问道:“你和沈回破产了吗?”
没心没肺的一句话。
但这就是司玉在遇见他之前的人生——顺遂星途,一帆风顺。只有他喜欢和不喜欢,想要和不想要。
而现在,沈确知道,贺云也知道,只有司玉不知道——他们不想要一个情绪不可控、行踪沉迷的主角,他们不想要司玉。
贺云以为,只要自己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但不是这样。
他和司玉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司玉的情绪就越不可控。
他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得失,但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司玉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渐渐脱离主流电影圈。
贺云的人生可以只有司玉,但司玉的人生还需要更多。
被痛苦和疼痛刺破的心脏和身体,都不足以让他离开司玉,但司玉落寞地放下手机,垂下眼皮的动作却可以。
在他暗自决定离开司玉的那天,却好像命运捉弄,司玉收到了期待多时的名导邀约。
衣帽间,贺云在为司玉整理开春后的春装。
大概是最后一次了。贺云想。
司玉忽然出现,跳到他身上,从后面抱住他,大笑着说,面试过了,他马上就要进组了。
贺云揩掉眼角的泪水,转身抱住他。
“宝宝真厉害。”
或许是心有灵犀,那几天明明是司玉最忙的时候,可他依旧每隔一天就会回江城。
少有的几小时睡眠里,司玉还会呆呆站在衣帽间,看着不合时宜的单薄衣物。
他好像知道贺云就要离开他,但他找不到证据。
贺云在暗处看着他,比他先一秒落泪。
贺云回到卧室,在司玉抽噎抱着他的时候假装睡着。
“不要走,贺云,不要走……”
贺云走了,留下一张他保留了很久的纸条。
“走吧。”贺云对自己说,“再不走,他就要回来了。”
黑暗中,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瞬间,别墅大门被推开了。
他听见司玉的声音了。
司玉说,说……
贺云无力地靠墙跌坐,闭着眼,听力在黑暗的地下室里格外敏锐。
灯光开关被按动的声音,一扇扇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的名字被呼喊的声音。
零点的钟声,新年的烟花。
司玉的声音,司玉的哭泣,司玉的痛苦。
它们顺着身旁的门缝,一字一句,一针一刀地割破贺云的神经。
如果司玉不爱他就好了。
如果司玉不爱他就好了。
如果司玉不爱他就好了。
贺云高大的身体哪怕被墙壁支撑,却依旧佝偻出一个残破的姿势。
他盘着腿,双肘撑在膝盖上,颤抖地捂住脸。
泪水如江潮冲裂巨堤,一双大手根本无法阻挡丝毫,它们漫过十指指缝,沿着手臂起伏的肌肉和骨骼袭遍他全身。
「我想跟他求婚。」
「我想跟贺云结婚。」
「贺云,他,他不要我了。」
忘了我吧,求求你,让他忘了我。
无神论者再次祈求,求上天垂怜。
一天,一月,一年。
海风不吝啬贫瘠海岛,一次次吹干黑色镜头后贺云的脸。
怎么,还是只有海呢?
他拍红光初升,潮起暗涌;拍暴风雨前的沉沉如镜,暴风雨下的黑色涟漪搅弄。
可是,怎么都只有海,宝宝呢?
哪里都没有司玉,海岛花园里也没有。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花园从未有过片刻孤寂。
贺云伫立被海风吹得左右摇晃的斑斓花海。
“开不出玫瑰。”-
“先生真有眼光,这玫瑰是今天刚到店,只有这一束。请问需要送到什么地址呢?”
戴着口罩和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报了酒店名英文名和房间号。
店员有些没听明白,把纸笔递了过去,想让男人写下酒店中文名。
男人摇摇头,说他不会写中文。
店员愣了愣,不由得又再次看起对方深邃的混血眼眸。
很快,对方将搜索出的酒店信息递给她。
店员记下后,躬身送客。
“真帅啊。”
“你看吧,帅哥都会花心思挑花、挑包装,比有些不肯花心思,又不肯花钱的人好多了!”
店员刚说了两句,花店门又被推开。
两个店员对视一眼:怎么又来一个帅哥!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花?”
来人摘下墨镜,叼着墨镜腿,看着满墙的各色鲜花皱起了眉。
店员眼睛亮了起来,这,这不是那谁吗?!
“好看就行,但要最好看的那种!”男人撑在架子上,拍出个拍画报的姿势,挑了挑眉,“一定要配得上收到花的人!”
挑好花,店员忍不住笑意,问道:“席……客人,是否需要我们配送呢?”
“送花当然得当面送啦!谢了啊。”
席容抱着束他千挑万选,五颜六色外加带黑纱、彩灯的花束,哼着调调坐上了车。
“席容长这么帅,怎么品位这么土啊!”
“可不是!还什么,要红的,他娇艳如火!要橙的,他双目如星!要绿的,他清纯如风!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嘘——又有客人来了,别说了!”
两个店员再次对视。
“谷……先生下午好,请问需要挑什么花呢?”
谷却风简单扫视了眼花墙,目光落在百合上。
“百合。包装简单干净些。”
“好的,先生,是需要我们配送还是?”
“不用,我带走。”
沈确拎着打包好的海鲜粥,步入酒店电梯。
叮!
电梯门刚合拢就又被按开。
沈确低头确认保温盒是否扣好,未等抬头,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就响了起来。
“噢哟,这不大忙人沈总嘛?”
沈确翻了个白眼,嘴角抽抽,抬头看向抱着束丑得没死角花的席容。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听说,最近就要播一部转型的上星剧?宣发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沈确扭了扭脖子,笑着问道。
席容:“……我那部剧都快播完了!”
沈确:“哦?是吗?”
席容气得肩膀直抽抽。
转型不好走,剧扑得连粉丝都只敢夸有质感,本来席容就气,眼下还被沈确这么埋汰。
“也不知道是谁,怕跟我剧撞车,紧急撤档了一部剧!”
席容把白眼翻了回去。
“的确不是很清楚。”沈确抬了抬和拎着保温桶的手,“最近忙着陪司玉,没怎么注意。”
席容:……
席容看了眼花上一眨一眨的彩灯,恨不得现在就用它把沈确脖子给绞了。
“还你陪司玉?你在别人面前装装就算了,跟我你装什么啊?还以为我没见过,司玉那不待见你的样子是吧?”
沈确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我和司玉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多嘴。”
“轮不到我多嘴,我也多嘴多年了。”席容靠着梯箱,嘿嘿笑着,“去年生日,被司玉赶出去好玩吗?海边蚊子可多了,没被叮吧?”
沈确鼻翼翕动,沉沉出了口长气,连按了好几下楼层按钮。
“海边蚊子是多,所以我又给他在市中心买了套平层,上次他住着也觉得舒服。”
“……沈确你不要脸,你要真为司玉好,你干嘛……”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
沈确刚抬步往外走,却发现还在一楼,不仅如此,还走进了个人。
沈确:“谷却风,你在这儿做什么?”
席容:“姓谷的,你不是在拍戏吗?!”
谷却风看了眼后者怀中的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席容额上青筋跳了跳,高声质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谷却风又顶着那张欠揍的冷脸,看了眼他,“有眼光。”
沈确:“噗。”
席容:???
“你们懂什么?!”席容脸红脖子粗,“区区一种花,怎么配得上司玉!”
谷却风没理他,低头拨了拨百合花洁白如玉的花瓣。
沈确想起当年他住院时,接到的电话,不悦地蹙眉看着谷却风指尖的动作。
“司玉不喜欢百合。”沈确说。
谷却风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知道,但他喜欢跟贺云有关的事物。”
闻言,梯箱里的两人齐齐看向他。
席容大惊失色:“你好端端地提他干嘛!”
谷却风再次略过他,看向垂下眼的沈确,问道:“他回来了是吗?”
沈确咬肌凸起一瞬,别过脸。
席容还在状况外:“谁?谁回来了?”
谷却风缓缓点头:“猜到了,他前段时间看上去状态不错。”
沈确不满地瘪嘴。
席容继续状况外:“谁啊?到底谁回来了?”
“席容,这儿不适合你。”谷却风说,“去小孩儿那桌吧。”
席容鼻子一皱,龇牙咧嘴,往谷却风身上扑去。
叮!
电梯门再次缓缓打开。
被困在电梯里最久的沈确,再也忍不住了,低声怒道:“这么久,都没人刷卡按楼层吗?!”
突然,一阵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涌了进来。
沈确愣住,准备扒谷却风假发片的席容也愣住了,三人被定在原地。
电梯门打开,只有那个人才有资格送的玫瑰花,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52章 捉人
电梯里, 身着Randolph Occam高定西装,手腕佩戴Smedley航海系列满钻手表的男人,手提保温桶和纸袋;
护着怀中百合花束的男人, 穿着最新Berg Morton秀场度假系列棉麻服饰;
一个挂在前者身上,浑身都是Yayoi Kusama X Macmillan大片波点、印花的男人头顶墨镜掉到地上, 打破了四人沉默三秒的尴尬。
送花的酒店前台, 对着娱乐版块的三位熟面孔连忙点头道歉:“抱歉客人,我这就……”
沈确:“进。”
谷却风:“进来。”
席容:“进来啊!”
前台身高183也不算矮,一身西装也算板正, 但被三人夹在正中间,看着就像是误入狼群的哈士奇。
他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 不是刚在切尔西花园斩获最佳植物奖的英格丽红玫,而是一块大鸡腿, 才会引来他们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
前台大气不敢出,生怕点燃干燥空气里的炸弹引线。
叮!
沈确坐了五分钟的电梯,终于抵达司玉所住的楼层。
他和另外二人都没动,视线从娇艳欲滴、多多饱满, 带着水珠的红玫瑰上移开,看着还呆愣在原地的「替罪羊」。
“你是准备让我请你出去吗?”
沈确眉心抽了抽。
前台连慌不迭地往外走, 刚准备敲响房门, 就被一只戴着运动腕表的手也拉到了身后。
“你!”席容憋红了脸, “最后进!”
为数不多的聪明了一回。
咚咚!
门应声而开。
“司玉玉, 我……嗯?你又是谁?!”
席容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大惊失色,惊慌不迭地喊着沈确和谷却风的名字。
体型健硕, 肱二头肌和胸肌都快撑破速干布料的黑皮男,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咧着口大白牙笑了起来。
“司先生在洗澡。”
六个字换来死一般的寂静。
“你他妈说什么?!”
沈确暴起一把抓住说出这话的男人衣领,恨不得杀了他,就差当场把房门给掰下来,往他身上砸去。
瑟瑟发抖的前台:居然有人比我更惨。
这模样把同样气鼓鼓的席容都吓得够呛,他赶紧抱住沈确的腰:“算了哥,算了算了!”
唯一称得上理智的谷却风开口问道:“你是谁?工作人员吗?”
男人不敢再笑,连连点头:“我,是行政健身馆的理疗师,刚刚帮司先生做完肌肉拉伸,他,他正在洗澡。”
“把你最后那句话给我收回去!”沈确瞪了他一眼,直直撞开他的肩膀,“说得跟什么一样!”
席容看呆了,心想:沈确成日里发疯成这样?那贺云跟司玉在一起那几年,还没气死也就是年轻心脏好。
三人把身材像极了贺云的黑皮理疗师赶走,前后进了屋,在客厅沙发坐下。
卧室的浴室花洒的声音停了。
三人齐齐抬头。
司玉裹着白色浴袍,露出的一截小腿挂着水珠,趿着拖鞋,哼着歌步入客厅。
然后,他就被坐在沙发上的三个男人、一束花和一团丑东西吓得吸了口气。
“滚出去。”
司玉斜了一眼,坐在单人沙发上,继续擦拭着金色发丝。
席容对着坐中间的沈确啧了声:“说你呢,滚出去。”
沈确:……
司玉:“你也滚。”
席容:……
“司玉玉,我可是从……”
“活动很顺利。”谷却风拿着花束起身,走到司玉身前,“知道你喜欢百合。”
司玉眼皮抬了抬,目光在看见百合花时,明显停了片刻。
谷却风还是那张冷脸,但嘴角却有微微弧度,继续道:“闽城湿热,和江城有些像,百合花香在这时候最相配。”
司玉微微点了点头:“插瓶里吧。”
谷却风没说什么,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玻璃花瓶去取水,同时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席容抱着的丑东西。
席容:靠!
他清了清嗓子,也拿着东西跳到司玉身边,把下巴搁在司玉搭腿的沙发扶手,语气放软卖乖。
“司玉玉,你看我特意为你挑的花,喜不喜欢?”
沈确:真是蠢。
“我只喜欢贺云送我的花,而且……”司玉看了眼乱七八糟的花,没继续说下去。
可就是这欲言又止,伤得席容跌坐到地毯上,委屈巴巴道:“嘤嘤嘤,真的不好看吗?”
“你干嘛!给我起来!”
“我眼巴巴地挑了好久的花,你就收下嘛~司玉玉~”
“啧。”司玉拿脚踢了踢戳他鞋面的席容,“搁远点,丑死啦!”
“嘿嘿嘿,我就知道,司玉玉肯定会喜欢的!”
席容起身拿起水台上又一个玻璃花瓶,走去取水,还不会回头耀武扬威地看了眼沈确。
沈确:靠!
沈确暗自吸了口气,拧着黑色保温桶走到餐桌前,将餐具和餐布一应摆好。
“什么味道?”
司玉擦头发的手指顿住。
这时,谷却风和席容刚好抱着打理好的花走出来,他们看着沈确,和司玉一样等待他的回答。
“海鲜粥。”沈确笑着答道,“你喜欢的那一家。”
喜欢到,贺云单独找厨师买了菜谱。
十分钟后,司玉还坐在餐桌旁大块朵颐,沈确伺候「圣驾」,只有另外两人是陪衬。
“诶,我说你啊。”席容将腿搭在茶几上,剥着橘子,“你跟司玉都不熟,干嘛这一年多整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
谷却风无聊翻着桌上的杂志,眼也不抬:“喜欢他很久了。”
席容被果肉噎到,猛咳了几声。
“你说什么?!”
“贺云给我的启发很多,所以想试一下。”
谷却风对着席容皮笑肉不笑。
席容“啪”地一下把橘子扣到玻璃桌面,开始跟谷却风说起他和司玉「同窗之情」,并劝谷却风早点放弃。
谷却风没理他,起身朝司玉走去。
咚咚!
敲门声响起。
司玉没动,啃完蟹钳才发现,在场三人有低头摆弄手表的、昂头看天花板的、拿着手机照镜子的,就是没一个动。
司玉把擦嘴和手的纸巾揉成团,扔到距离他最近的沈确身上,起身走向房门。
甫一打开,极其漂亮的玫瑰花就出现在他面前。
“司先生,您的花。”
司玉诧异地愣了一秒,先是看到了花上插着的银色贺卡,伸手拿起。
「Hurry Home.」
司玉笑了出来,眸子亮了又亮,双手接过玫瑰花,捧到鼻前细细地闻着,珍视无比。
他说了句辛苦了,记下对方胸口前的员工号码,退房时给了笔小费。
从接到花的那一刻,司玉就抱着没撒手,就连给贺云打去电话时都捧在怀里。
“老公~”
司玉这一声,喊得三人心尖拔凉,也喊得电话那头的贺云心软得不行。
“花收到了?”贺云摆弄着手中的咖啡杯,“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老公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司玉毫不掩饰爱意,惹来贺云耳边肌肤阵阵酥麻。
“嗯,宝宝喜欢就好。卡片看到了吗?”
“看到啦,但是……”
贺云喝咖啡的动作顿住,问道:“怎么了?”
“你不在,我照顾不好我自己的。”
贺云悬着的心放下,身体也跟着向后靠去,温柔宽慰,最后继续补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手腕还……”
“司玉玉,我的花也很漂亮的,你看一眼嘛!”
电话那头席容的声音不算大,但字字句句都传进了贺云耳朵里。
不等他开口,谷却风的声音冷冷传来:“丑成那样,还好意思提。”
贺云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更加用力一分。
“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点!”
沈确的声音成了压倒咖啡杯的最后一根稻草,它都快碎了-
五月,天黑得越来越晚。
贺云抬头看着酒店的监控摄像头,将头上的帽子压低了些,走入大堂。
他不想现身,他只想用这样的方式,至少可以安抚司玉,让他……
贺云闭上眼,不敢再想司玉手里握过的那把金色剪刀,如果真的朝着司玉的手腕刺去,他该怎么办。
他成了真正杀害司玉的凶手。
贺云捏紧了手中的药店纸袋,走出了电梯。
该怎么说呢?
司玉会不会自己又在骗他,明明在江城,现在却又出现在这里。
贺云抬起的手又放下。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拳的手指微微发颤。
慢慢地他向后退去,直到后背贴紧墙面,退无可退。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拼了命地把光线尽数投入,好像只想让贺云看清他的束手无措。
“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贺云看着脚边的影子。
想要,司玉忘了自己;想要,司玉爱上别人。
可是,沈确不行,司玉这么讨厌他,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事情;席容不行,绯闻一大堆,男女关系混乱;谷却风也不行,胆小怕事,司玉一不搭理他,他就退缩不前。
都不行,他们三个不行,谁都不行。
贺云站直身,走到门前——
“云哥???”
聂双拿着房卡和几大袋子酒,出现在了走廊。
贺云先是一愣,随即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酒,怒火瞬间涌上他的胸腔。
他走过去,一把夺过房卡,喘着粗气,猛地打开房门。
灯光昏暗,只有头顶的灯带亮着,让原本宽敞的总统套房看上去多了几分旖旎。
地上有散落的拖鞋,吧台旁的高脚椅上搭着件衣服,沙发上躺着两个人。
贺云想揍人。
心跳几乎就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一双黑眸瞪得极大,想要看清那两个人影到底是谁。
他挪动着步子,一步步往里走。
他看清了茶几上的百合花,不是他送的;放得远远的丑东西,也是他送的。
那自己的花呢?躺在沙发上的人呢?
贺云冲到沙发旁,一把掀开盖在二人脸上的毛巾。
贺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毛巾重重丢到喝得醉醺醺的席容脸上,末了,还踹了沈确支在地上的腿。
“老公……”
司玉的声音从虚掩的卧室门里传来。
还有一个人没有抓住。
贺云咬牙切齿地推开门。
很黑,窗帘拉得紧,没开灯。
贺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会儿黑暗的环境,看清了乱糟糟的白色床铺,柔软蓬松的被褥都堆积到了床脚,还有些拖到了地毯上。
很香,卧室里是满是玫瑰香味,像自己送给司玉的英格丽红玫,也像司玉身体散出来的味道。
每当司玉身体有了些薄汗,这股香味会更明显。
他走到床边,死死盯着床榻,再三确认只有侧睡的司玉后还不够,他绕着床走了一圈,最后去往衣帽间和浴室。
灯打开,镜子里是被嫉妒扭曲五官的自己。
就算没有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但是,沈确和席容哪个不是跟色迷了心窍似的,成天围着司玉流哈喇子的人,怎么可以就这么让他们睡在门外?!
贺云回到床边,看着沉沉熟睡的人。
“贺云……”
贺云回过神,连忙跪到司玉身旁,却发现他并没有醒来,只是眉心皱在一块儿,睫毛也在不停发颤。
原来,在梦里的我也会让你难过吗?
贺云用手指接住司玉掉下的一滴泪水。
“不要走,不要走……”
司玉的泪水还在流,但接住它的已经变成了贺云的嘴唇。
“别哭了。”贺云抚摸着他的脸颊,“离开你,就是不想再让你哭。”
「我真的很疼。你走之后,每天我都很疼。」
贺云低下头,不敢再看司玉。
罪魁祸首是自己,离开司玉的是自己,让司玉伤心的人是自己,让司玉今天处于饿狼之中的也是自己。
贺云昂起头,试图让冷气吹凉他发热的眼眶。
他打开纸袋,借着为数不多的光线,握着司玉微微发热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用棉签为他擦拭着伤口。
又细了,这几日都不吃东西吗?
贺云埋头吻向他的掌心。
只是这一吻,好像一发不可收拾,他顺着司玉的手臂向上吻去。
每处肌肤都是柔软的,好像一年多来从未变过。
贺云吻他的方式,也好像没有改变。
“贺云。”
司玉有些无法呼吸,睁开眼,迷茫地看着他。
“是我。”
贺云继续吻下。
司玉用被吻过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抱我。”
第53章 乖乖
贺云撑在司玉耳侧, 一手握住他的小臂,侧脸吻下。
“抱我。”
此刻,在他面前的司玉, 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的司玉,让贺云好像忘记了数年的折磨, 忘记了只要靠近司玉, 他们都会变得痛苦的结局。
他只想抱紧司玉,用司玉想要的方式。
司玉好像还是很伤心,继续流着眼泪, 不停低声唤他的名字。
贺云捧着他的脸颊,嘴唇贴向他的耳畔、他的脖颈。
贺云想做一个温柔的情人, 让司玉只能记住自己在他梦里的温柔,而不是粗暴的亲吻。
他们吻着、抱着, 好像只是肌肤贴着,就足以胜过千言万语,两个被各自痛苦撕裂的灵魂,也在这一刻能静静地获得片刻的安心。
司玉的手指有着柔软的指腹, 就像他的脚指头那么细腻,在拂过贺云的腿时, 会被肌肤上浓密的毛发刺得微微蜷缩。
贺云抓住它, 放在掌心细细捏着, 最后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 他的腰间。
“宝宝。”
贺云看着司玉将脸侧到一旁,方便他亲吻爱抚的姿势,而露出了白皙脖颈, 颈上覆着湿漉漉的汗还在夜里闪着微光。
贺云张嘴咬了下去。
咬得很轻,却足以让司玉微微蹙起眉, 足以让他问出那句话——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贺云停下了动作。
“在梦里,你也不肯回答我吗?”
这是司玉和梦中贺云的对话,贺云本可以不必回答,或者寻一个能够安抚司玉的回答。
但是,不能骗他。
贺云看着眼皮湿润,还在重复着这句话的司玉,原本该继续落下的吻和其余还未完成的动作,都被司玉此刻的难过的神情所阻止。
贺云松开握住司玉腰身的手,缓缓起身。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贺云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自责和愤怒。
不是说,只是安抚他,让他照顾好自己吗?
贺云的双脚落到地毯,再次往后退去。
如果,如果司玉没有忘记今晚,他会有多伤心。
贺云转过身。
他紧紧闭着眼,单手叉腰,一只手不停搓揉着凸凸跳动的额头。
身后的司玉没等到亲吻和拥抱,已经发出了似愠怒又似撒娇的声音。
贺云感觉自己被爱意搅动得心神不宁、怦怦直跳的心,此时如拳头般攥紧,他为自作自受的痛苦而懊悔。
屋里依旧没有光亮,整个房间都是炙热的黑暗。
贺云再度跪到床边,抚摸着司玉熟睡的脸庞。
睡得很安静,眉心舒展着,睫毛也不再抖动;长发在掌心和指腹之下顺滑、柔软。
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此刻金发本该闪烁的光,就像司玉一样漂亮。
“乖乖。”
贺云笑了起来。
他给刚被抓破的手腕伤口贴上无菌敷贴,留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离开了房间。
他将房门关好,面色不善地再次看向沙发,刚准备走过去,一道声响叫停了脚步。
呲——
啤酒易拉罐被拧开的声音。
贺云回头看向坐在餐桌旁的谷却风,懒得跟他废话,让他带着那两个酒鬼滚出司玉的房间。
谷却风看着贺云,问出了和司玉一模一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贺云不打算理,后背倚着卧室房门站定,仿佛守着洞穴珍宝的恶龙。
“我不觉得你是因为司玉所谓的「病」。”
谷却风扭头看着停在房门前的人,他心里很清楚,当初在告诉对方,他和司玉那段被「遗忘」的往事时,贺云眼中有几分不屑。
“你当时的表情,仿佛在说,‘就因为这个,你就不敢再靠近他?真是个胆小鬼。’”
贺云微微侧脸:“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但是司玉很痛苦。”谷却风昂头灌了口酒,“司玉在片场的状态很不好。”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眼皮低垂。
“不是像之前那样暴跳如雷,或者玩消失,就总是恹恹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远处。这些也是你预料过的吗?”
贺云拧开了房门,沉声道:“只要他不会伤害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
闻言,谷却风常年冷着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玩味的神情。
他问贺云,你信吗?
贺云不答,就那么沉默地站着门外-
“贺云……”
司玉转过身,抱住了枕头。
几秒后,他慢慢睁开眼,看清身旁只有空荡荡的床铺后,坐了起来。
晨光未能闯过厚重的窗帘,司玉定定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色无菌敷贴,伸手覆盖在上面,轻轻握住。
“贺云回来了。”
不等再想,司玉掀开被子,冲出了房间。
“醒了?”
谷却风端着杯热水慢悠悠喝着。
“你怎么还在这儿?”司玉说完,听见了客厅传来的动静,扭头看去,嘴角一抽,“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沈确摆摆手,皱着眉将趴在他身上的席容推开:“喝多了。”
司玉翻了个白眼。
昨晚,司玉睡得早。
大概是想到贺云的缘故,浑身就犯懒,只想快快回江城,让聂双把几人赶走后,闭眼往床上一趟就睡着了。
现在醒来,不仅没找着贺云,倒是闻到了满屋子酒气。
他连推带踹地把人都赶了出去,随后,将房门锁得严严实实。
他准备进浴室洗澡,刚脱下衣服,贺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宝宝昨晚睡得还好吗?”
“睡得很好。”司玉低头笑起来,“好像梦到你了。”
电话那头也传来贺云的笑声:“那就好,别喝酒,照顾好自己。”
司玉拿起牙刷,慢慢刷着,说当然不会喝酒。
“嗯,昨晚有人陪着你吗?”
贺云的语气漫不经心。
“额……”
司玉的语气支支吾吾。
贺云等了他几秒,补充道:“为什么不说?”
“我想见到你再说。”司玉忽然笑了起来,“嗯……想要有诚实的奖励。”
贺云笑了起来,便也没再问。
“好了,快去洗澡吧。”
司玉一愣,再次冲出房间,把套房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
“别找了。”贺云不禁失笑,“我不在。”
“那你怎么知道我准备洗澡?”
贺云抬起眼,看着电梯里被赶出门的三人,挑眉笑道:“猜的。”
“……”
“……”
“……”
江城
司玉推开车门,急忙冲向别墅大门。
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拿钥匙,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收回,转而敲响了房门。
“老公,我回来啦!”
聂双站在喷泉池旁,屏住呼吸,不敢看接下来的残忍画面。
但是,下一秒,聂双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宝宝。”
贺云打开房门,将司玉紧紧抱在怀中。
“想我了吗?想我了吗?想我了吗?”
司玉跳上贺云的腰间,抱着他的脸就是一通亲吻。
“想了,特别想。”
贺云单手托住他,坐到沙发上,认真看着司玉的脸。
“瘦了。”贺云说。
司玉没反驳,钻进了他的怀抱。
“你不在身边,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着。”
司玉说得很慢,语气里没有埋怨,只有撒娇。
贺云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将司玉抱得更紧。
他知道,上次回江城照顾喝醉的司玉时就知道,司玉过得不好。
冰箱只有水,药箱没药;空调温度也没调好,新风系统坏了个送风口也不知道;一到春天,后院就会飘梧桐絮,也没人在宝宝回家前,提前用水浇湿再用竿子打下来。
照顾司玉的人都是废物,没人能照顾好他。
“老公?”
“嗯。”
“抱得我太紧了。”
贺云刚松开手,嘴唇就被吻住。
“抱得太紧。”司玉看着他,“都没办法亲你了。”
午后的阳光柔和洒进,照在二人身上,像是给他们镀上漂亮的金色光晕。
司玉拉着贺云往楼上走,却被贺云按住了手腕。
“先吃东西。”
司玉倒也没拒绝,由着贺云给他洗手。
贺云微微弯着腰,两侧的木窗透进来的光,在银白色系的厨房里,柔和又明亮。
司玉又亲了亲他,贺云回了他一个吻。
司玉吃了很多,几乎每道菜都吃光。
贺云一直没怎么动筷,司玉问,也只是说他吃过了。
“好像知道,当初在食堂时,你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司玉咬下一口鸡腿,好奇地看着对面的贺云。
“秀色可餐。”
贺云笑起来,抽了张纸巾轻轻擦着司玉的嘴角。
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司玉、贺云就像从前那样。
司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怎么会是像呢?明明就是我们。”
司玉摇摇头,走过去抱住贺云,对方正在将餐碟放进洗碗机。
“吃水果吗?我买了很甜的枇杷。”
司玉看着贺云将枇杷洗净,用小刀将它们一分为四,小心剥掉果皮,再去掉果核,接着放进玻璃果盘。
“先尝一下,甜吗?”
司玉张嘴接下,被甜得眯起了眼。
随后,他被贺云笑着搂住肩,一个吻在他的发顶落下。
午后,他们在被白色三角梅包裹住的秋千坐下。
秋千是三年前贺云为他扎的。
贺云找了靠墙的位置,架了同墙高的木梁,又将三角梅种下。
等了三年,三角梅终于爬满整个花架,好似新娘的头纱。
长长的白花纸条垂在司玉的脸颊,脚下的绿色草坪掉满花朵,身后的白墙上是二人和花枝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司玉靠在贺云肩上,晃晃悠悠地看着远处的遍布云彩的天空。
“宝宝。”
贺云在司玉吃完最后一口枇杷后,轻声唤他
司玉被太阳晒得舒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等了很久,准备追问时,贺云终于开口了。
“我,有工作,要出去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司玉晃动地脚尖停了下来,身体也跟着坐直,看向贺云。
贺云垂着眼皮,盯着沾有橘黄色枇杷汁的碗壁,英俊硬朗的侧脸上是从枝叶缝隙中洒下的日光。
“你要去哪里?”
司玉问。
贺云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还是没抬头,答道:“是摄影的工作,欧洲。”
“我陪你。”
司玉的回答不带丝毫犹豫。
他舔了舔嘴唇,扭头看向司玉:“好。”
司玉拿出手机给聂双发消息。
贺云好似不忍再看,别过了脸。
“我,好像去不了。”
司玉放下手机,手指不停地揉着耳朵,说话的语速变得快起来:“阿双说,我的申根签证到期了,得再去办,就算是加快也知道得等几个工作,今天还是周末。怎么办老公,没办法陪你一起去了,我真的不想这样,我……”
忽然,贺云抱住了他。
司玉停下了不停念叨的话,手跟着抱住了贺云宽厚的肩膀,小声道:“别怪我。”
贺云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司玉忘了,他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对方在打理,贺云又怎么不会知道呢。
三角梅无香,风来时,摇曳的繁花枝条却依旧吸引来了粉蝶。
“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
司玉看着他,琥珀色的眼中盈着不舍的水光。
贺云伸手抚摸着他的眉骨,哑声道:“结束就回来。”
莫名地,司玉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他摇着头,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司玉,看着我。”
司玉的脸被捧起,对上贺云微微泛红的双眼。
“照顾好自己,绝对不能伤害自己,知道吗?”
眼眶中的泪水越来越多,只消一个眨眼,就会全数流下。
司玉努力藏下语气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只要我乖,你就会回来看我?”
这一刻,司玉似乎明白了。
司玉覆上贺云的手背,急忙说道:“我会很乖的,我,我不会喝酒,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你不要走。”
司玉还是哭了出来,他明白了,贺云又要再一次离开自己。
三行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就那么划过他苍白的脸颊,顺着下巴,一路滚落到他白色衬衫的衣领深处。
“贺云,你不要走……”
他想要自己看上去乖巧、听话一些,想要在贺云说出这句话时,配合着点头,顺从地应下。
但是,他做不到,他知道,如果贺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反反复复一直说。
“贺云,你不要走,我会很乖的,你不要离开我……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再失去你,贺云……”
司玉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光也好、树影也好,甚至是近在咫尺的贺云,他也再也看不见。
日光变得缓慢,影子朝着背对太阳的方向被渐渐拉长。
司玉站在门前,看着紧闭的棕色大门发呆。
好像站了很久,久到日光也不见了。
站在门外廊下的贺云,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靠近司玉,可他却只能令对方感到痛苦。
一日的缠绵,会换来数日的折磨。
可是,真的做不到。
做不到再离开司玉。
贺云昂头看着头顶月色,转过身,打开了房门。
“宝宝。”
第54章 下坠
司玉真的很乖。
精神状态饱满, 对沈确新派来的厨子也不挑了,吃了整整一碗饭;原本天天和他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的隔壁家猫咪, 都被他抓过来撸了又撸。
司玉真的很乖,乖到所有人都觉得惊恐。
【@ssssy:很乖[云朵][云朵][云朵]】
【……!!!】
【我的天呐, 我看到推送, 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宝宝,妈咪好想你啊啊啊啊啊啊!】
【自拍!!!6张!!!6张自拍!!!】
【@甜心玉今天营业了吗?姐妹你可以换ID了!!!】
【姐,你好美!!!】
【糟了云朵哥出现了, 怪不得这个女人变得如此娇艳!!!】
【宝贝真的好美啊,嘤嘤嘤, 这又黑又长又直的睫毛,呜呜呜!】
【不是, 怎么突然就心情这么好了呢?】
【还有人不知道吗?前几天有人碰到席绒绒去闽城找宝贝啦!席玉美人CP上大分!】
【屁嘞,闽城活动明明是阿风,俩人都被拍到了停机坪同框图】
【胡说八道!分明是因为前夫哥!前夫哥开着他的大飞机去接宝贝了!】
……
贺云关掉Instagram界面。
咬上一块纱布,贺云手握生理盐水, 太高右臂往左肩后背冲去。
终于,最后一块残留在伤口里的细小玻璃碎片被取了出来。
贺云吐出纱布, 长叹口气;左肩向前微侧, 发炎多日的伤口暴露镜中;沾满药膏的棉签, 被一点点慢慢涂涂抹;最后的包扎也依旧熟练。
他刚把医疗箱收拾好, 司玉的视频就打了过来。
贺云连忙喝了口温水,试图让苍白的嘴唇有些血色。
“宝宝。”
司玉看着出现在屏幕上的贺云,瞬间坐直了身体:“老公, 现在应该很晚了吧?工作都结束了吗?”
司玉刚准备去看贺云身后的窗户,却发现窗帘都拉了起来。
“嗯, 天已经黑了。你呢?拍摄还顺利吗?”
司玉没多想,点了点头,说起今天自己做了炸鸡腿,就是差点把厨房给烧起来。
贺云直皱眉头,哪怕听到聂双及时赶到救下了厨房,也依旧沉着脸。
司玉抚摸着屏幕上贺云的眉头,笑了笑,赶紧寻了个其他的话题,聊起了贺云那边的天气和拍摄工作。
贺云对里斯本现在的天气了如指掌,还和他说了不少拍摄时遇到的趣事。
听着,司玉慢慢靠在了身后的沙发,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
贺云的声音变小了,脸色也愈发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
司玉连忙坐直身,紧张不已。
贺云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在海边吹了风。”
司玉抿紧嘴唇,伸出手指刚准备点进——
“不准买票过来。”贺云说。
司玉讪讪住手,可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于是被安慰的人又变成了他。
挂断视频,司玉揉了揉眼,耷拉着脑袋。
他的眼珠转了一圈,再度拿起手机,查看天气APP。
[里斯本:13°-21°大风]
司玉“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去怀疑贺云,难道贺云还会骗自己吗?
司玉拿起水杯,怎么也没放到嘴边。
“哥,怎么了?”
聂双发现司玉愣愣地盯着前方。
“啊?”
司玉摇摇头,将保温杯中麦冬水一饮而尽。
司玉觉得自己被噩梦缠住,不是来自夜晚,而是他自己。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在那个噩梦里,好像他一直在不停地伤害贺云。
可是,我怎么会伤害贺云呢?
司玉很讨厌这种感觉,总会让他走神很久。
“最近听小风说,你胃口还不错。”沈确站在门口,“我还是带了个厨子来,换换口味?”
司玉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盯着香薰蜡烛上,转动着的银色复古玫瑰花走马灯发呆。
沈确低下头,扶在门上的手拍了两下,退到前院。
“这两天状态很好啊?”聂双挠挠头,“就是……”
沈确最讨厌人吞吞吐吐,瞪了他一眼。
聂双乖乖地把司玉前两天唯一一次走神的事情,告诉了沈确。
“他之前做了什么?”
“好像,是跟云哥打完视频。”
沈确捏了捏山根,说知道了,叮嘱聂双这几天好好看着司玉,尤其是晚上-
一礼拜的时间过得很快,贺云每天都会给司玉发消息、通电话和打视频,但司玉还是觉得不够。
“宝宝,我答应你,工作结束就来见你。”
“可是,我现在就很想你。”
贺云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最后只说了对不起。
贺云这段时间一直在北岛。
卧床休息了三天,他后背的伤口才有所好转
但是,在听见司玉小声地埋怨时,贺云依旧觉得自己无能。
他除了道歉,什么也说不出口。
又吃了颗消炎药,贺云走进时刻上锁的小房间,裹着司玉曾披过的毛毯,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天不亮,贺云就醒了。
他坐在小房间里,盯着满墙的照片看了许久。
“宝宝。”
他想司玉了。
如果说,在过去一年多来,他已经习惯了被思恋折磨得心碎;那这次和司玉重逢后的离别,就好似再次将他的心揉碎。
贺云往后山走去,去那个他曾在过去一年,每天来过无数次,可以光明正大思恋司玉的地方。
他站在明明是最好的五月,却仍旧不肯开花的花田中。
在这里,贺云种了一大片的托斯卡纳玫瑰,那是他送给司玉的第一朵花。
托斯卡纳玫瑰,来自法国某个古老庄园;盛开时,花瓣是近乎黑色的深红,就像司玉让人只看一眼,便再也不会移开视线。
可是,北岛开不出玫瑰。
司玉第二次来北岛时,差点找到了这个地方。
“会开的,一定会的。”
贺云拿起驱虫药粉,小心翼翼地给每一片叶子背后涂上去。
「是这么抹吗?」
他恍然失神,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旁。
慢慢地,他的手放下,站在泥土中不再动弹。
北岛开不出玫瑰,因为玫瑰在江城。
贺云决定去找司玉。
疯魔的思恋,战胜了一切对未知的恐惧-
司玉做了个梦。
梦里,他将一个水晶花瓶掷向了贺云,只穿着单薄衬衫的后背,瞬间被割出大片血渍。
司玉睁开眼,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他缓缓坐起身,朝着梦中的棕色大门走去。
赤着脚,踩在棕色地板上的每一步,都在冰冷刺激着他神经。
借着月光,司玉仔细看着梦中本该出现血迹的墙面和散落玻璃的地板,却什么都没找着。
“只是一个梦。”
司玉试图安慰自己。
很快,角落折射出的闪光,吸引了他的视线
它像是天晴时,大海闪起的光,小巧又精致,但等到司玉真的走到它面前,却发现,那是一块带着血迹的玻璃碎片。
司玉想起来了。
……
嘀嘀嘀!
沈确被手机的提示音吵醒。
「大门已开」
他看着左上角凌晨2点的时间,困意瞬间消散。
监控里,他看见司玉神情恍惚地拧开门把手,朝外走去。
“妈的!”
沈确立刻穿戴好,朝着司玉家赶去。
这个监控,是半年前装的。
司玉被失眠折磨得睡不着,有时好不容易睡了,又会在「见到」贺云后,跟着「他」出门。
沈确实在没办法再接受,在漫过司玉胸膛的人工湖里找到他。
于是,就让沈回派人在大门装上了这个监控。
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贺云离开江城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就像曾经发生过无数次那样——司玉又一次伤害了贺云。
“司司!”
“司司!”
沈确像过去一年很多次那样,绕着别墅寻找司玉时,一个他未曾想过会出现的人,出现在了喷泉池旁。
“司玉怎么了?”
贺云看着满头大汗,衬衫扣子也扣错,手里还拿着手电筒的沈确,立即明白了什么。
咚!
他手里拎着的四方行李箱,结结实实地落到了地上。
贺云找到了司玉。
“宝宝。”
正在试图摘到头顶黄杏的司玉,听到熟悉的声音,果子也顾不得摘了。
“贺云?”
司玉低下头,贺云站在他脚下,正张开双臂、昂头望着他。
“是我,宝宝。”贺云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宝宝,你在做什么?”
司玉甜甜地笑起来:“我想摘杏子,给老公你做果酱。”
“好,我知道了。”贺云柔声哄着他,“现在太晚了,明天,明天我陪你一起,好吗?”
司玉难过地摇摇头:“明天贺云就不在我身边了。”
远处传来一声闷雷,闪电在重叠的乌云边缘镶出可怖的幽蓝色。
暴雨马上即将来临,雨的前奏是风。
大风刮来。
熟透的杏子簌簌掉落,砸在地上,溅出破裂的汁水。
“不会,我不会走。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
啪!
啪!
啪!
杏子一个接一个掉落,砸得贺云浑身身体僵硬。
司玉站得树枝太细,下一个掉下来的就会是他。
“真的吗?”
司玉问。
“嗯,真的,贺云不会走,永远不会走。”
司玉好似被说动了,慢慢朝着更为粗壮的主树干移去,但就在即将靠近时,又停下了脚步。
“贺云会骗我吗?”
“不会,贺云再也不会骗你。”
贺云再也忍不住,噙在眼眶中的泪水,同黑暗中的雨点一起落下:“宝宝,求求你,先下来,好吗?”
一道耀眼的蓝光照亮了脚下的数米悬空,司玉不敢动;他耳边是雨点拍打在叶片上的声音,紧接着巨大的雷声轰轰隆隆地朝他袭来。
“我怕……”司玉紧咬住嘴唇,“贺云,我怕。”
“别怕。”贺云抬了抬手臂,“有我在。”
司玉摇着头,大颗泪珠混入雨滴淹没于黑夜。
“无论司玉在哪儿,我都会接住他。”
贺云在雨中温柔望着他,重复着在阿玛菲海岸的承诺。
“就算司玉在下坠,我也会接住他。”
贺云,会接住我的。
司玉松开手,贺云接住了他。
「贺云的身体和他出生的湿冷英伦半岛完全不一样,他的身体是温暖的。他拥有和他高大骨架、硬朗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暖。」
司玉抱着他,失声痛哭。
雨幕被风撕裂成倾斜的碎片。
贺云的心被司玉的哭声撕碎。
他用浴缸中的热水,用自己的双手,用比窗外雷雨更激烈的吻安抚脆弱不堪的司玉。
“贺云,抱我。”
司玉需要确认贺云此刻的存在,用身体的方式。
时隔一年,司玉还是会哭,贺云还是会用放缓的速度和不断地亲吻,哄着他。
……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贺云紧紧搂住哭着入睡的人,一整夜都未曾松手。
暴风雨过去,东方日出再次驱散黑暗。
司玉睁开眼,还在适应晨光。
“醒了?”
沈确问。
第55章 命运的转折
司玉骤然瞪大了眼, 扭头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沈确。
他坐起身,察觉出了身体的异样。
一瞬间,司玉脸色苍白, 忍住恶心冲进浴室。
镜子里的自己,除了凌乱的头发, 还有布满脖子和胸膛的吻痕。
呼吸急促, 全身颤抖。
司玉瞪大眼睛,甚至无法眨眼,颤抖的嘴唇无论如何都合不上。
刺耳的惨叫和哭喊声, 从浴室传来。
沈确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他的双脚甚至从未真正踏入卧室。
司玉向沈确身上砸东西的动作停下, 边哭边害怕地缩到角落,像胎儿那般蜷缩起身体。
“哥,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遇见沈确是错的,回京港是错的, 甚至他的出生都是错的-
千禧年浓夏,7月底的江城夜里闷热难耐, 但依旧有不少人走到阳台, 甚至走来人挤人的两江四岸。
他们拿着蒲扇扇风, 皆是昂头看天, 似乎在等待什么。
“诶,你们猜这是男孩女孩啊?”
“我猜是个男孩,要不然那么多家产, 还真便宜了一个倒插门的不成!”
“害,生男生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你来这儿干啥?喂蚊子啊!”
“啧, 天上掉馅饼你不接?人都说了,此后一月司家产业旗下商场、游乐场、餐厅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五折!就是这生男生女不知道。”
“对啊,男孩就是北区打折,女孩就是南区,可不得看看明天去哪个去捡便宜嘛!”
“司小姐真是好命啊,女孩照样继承家业,司老爷子疼爱不说,生孩子还有那么点普天同庆的意思,真是……诶!点火了!”
“蓝色!蓝色的烟花!是个男孩!司家生了个男孩!”
或许是千禧年的烟花条例管制还未那般严苛,也或许是司已铭从中运作,他用点亮江城夏夜的烟火,庆祝司玉的出生。
2000年7月24日20:10分,司玉出生了。
他带着大街小巷的纷纷议论,带着司娆对裴宗齐的爱,带着司已铭的期待出生了。
司玉,随母姓,单字一个「玉」。
玉是美玉无瑕,金枝玉叶,更是「宝金兮委积,美玉兮盈堂。」*
司玉1岁,抓周礼,他抓住了司已铭的手。
司已铭高兴得抱起他举了好几下,亲着司玉在那时候就极为浓密的黑发。
司玉3岁,他坐在司已铭肩膀上,和司娆一起登上了企业家杂志封面。
司已铭在采访中说,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除了衣锦还乡,就是有了司娆这个宝贝女儿和宝贝外孙。
司玉5岁,对音乐有极大的兴趣。
司已铭就在后山,建了一座堪比莎士比亚剧院的圆形剧场。
司玉的人生,出生那时起,就没有过任何磨难,可他却好像总能看见他人的苦难。
“外公,为什么这么冷,他们都不肯回家呢?”
“宝宝,他们是流浪汉,没有家。”
司玉哭得很伤心,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没有家。
第二天,司已铭以司玉的名义建立了慈善基金会。
司玉很喜欢小动物,但他发现只要下雨就没办法去动物园,于是,司已铭给他在后山修了个「动物园」。
可司玉却问他,其他小朋友也可以像我一样,每天都能见到小动物吗?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
司已铭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司玉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在第二天,他就将一张小动物都住进遮风避雨大别墅里的画,放到司已铭的书房。
自此,江城有了第一个集地球环境、生态自然、陆地萌宠互动和海洋生物展示的室内动物园。
司玉6岁,到了可以下山上学的年纪。
司已铭看着从佣人手中接过书包,独自一人进学校的司玉,没忍住哭了出来。
最后,司玉还是回了山上。
他和成百上千只毛绒玩偶,在新修好的教学楼里,听着由来自世界各地、资深教学经验的五十人教学团队,为他量身定制的课程。
司玉好像也从来不觉得孤独,他有妈妈、有外公,有玩偶,还有好多疼他爱他的叔叔阿姨。
司娆本想加以劝阻,但看着司玉好像并未觉得没有玩伴而孤独,也只好把话都咽了回去。
这一切的平静,直到司玉10岁,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旁,引来所有人侧目时被打破。
不只是因为司玉的衣着外貌都太过出挑,更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正孤零零地站在马路正中间。
“爹地……爹地!”
司玉哭着在马路上寻找裴宗齐的身影。
本在山上礼佛的司家父女二人,接到消息立刻就乘坐直升机回了市区。
当夜,裴宗齐跪在客厅,痛哭流涕,说是自己一时疏忽才没能看好司玉。
他求着司已铭原谅,见无果,又扑向了正柔声哄着司玉入睡的司娆。
司玉无事,裴宗齐态度又实在诚恳,父女二人都没有太为难他。
倒是司娆和司已铭大吵了一架,说司玉就连基本的生存意识都没有,不可以再继续留在山上,必须送到山下上学。
司已铭眉头紧皱,却又实在被今天的意外吓到。
他不敢想,如果不是恰好因英国使团访华,来了江城封了路,他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无法再见到司玉。
就这样,司玉在10岁那年,才走出他的伊甸园。
也是到最后,司娆才发现,裴宗齐是故意把睡着的司玉一个人留在车内,而他自己却趁着带司玉出门的机会,和情妇去了酒店开房。
司玉去上学了。
可就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司玉根本没有办法融入社会,哪怕只是学校这一个小型社会。
他漂亮的外表和在江城无可撼动的家世,只是换来了没人敢欺凌,却换不来一个同伴。
「很无趣」是所有人对司玉的评价。
司玉也觉得伤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第一眼喜欢他的人,都会在和他相处后慢慢远离他。
“我不喜欢电子游戏,也不喜欢跑来跑去……他们,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
司已铭安慰着他,说那些人都不了解宝宝,不过没关系,妈妈和外公会一直陪在宝宝身边。
可是司娆的死,是那么突然。
她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开着车冲破了长江大桥的围栏,永远地沉入了江底。
司已铭的离世,却并不突然。
他的心脏不好,是早年留下的老毛病,在见到司娆盖着白布的尸体那一刻,他捂着胸口倒在了司玉面前。
太平间里有三个人,司娆躺在司玉手边的冰冷高台,司已铭躺在司玉脚边,15岁的司玉是唯一活着的人。
「很无趣」
就连司玉哭得都很无趣,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在不停往下流。
门外的保镖和助理没有得到指令,根本不敢进来。
于是,当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
司玉已经在停尸间里待了1个小时。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1个小时里,司玉都在做什么,但好像,他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妈妈,他的外公,他这一生唯一的依靠,都在一夜之间离开了他。
不对,他还有他的爸爸,他还有裴宗齐。
可是,司玉坐在沙发上,看着有人不断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搬走一件又一件古董货字画;司玉坐在高档餐厅的包间里,看着裴宗齐塞入他手中的酒杯,木讷地走到一个个「大人物」面前。
他的人生,他的童年,全都结束在了这一刻。
伊甸园、象牙塔,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司玉被裴宗齐推着走进他不熟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依靠裴宗齐。
一年后,败光家产的裴宗齐,带着司玉北上,回到了京港。
裴宗齐竭力维持着虚张声势的空壳。
咬牙送他就读哈德林公学就是其中一步——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在那儿。
秋风乍起的九月,司玉站在陌生的学校门口,看着周围嬉笑打闹的人群,他觉得害怕。
自从那一天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老旧的MP3,那是他拥有的第一个电子产品,也是他唯一喜欢的一个。
他不喜欢电脑、手机,它们都太过冰冷,没有生命;他喜欢书本、琴弦,可以被感知的东西。
“这谁啊?之前没见过,挺漂亮的。”
“新转来的?”
“诶,你叫什么名字?”
司玉低下头,解开整齐缠绕的耳机线;用白色小巧的耳塞,堵住不怀好意的搭讪。
只是人人都穿着的哈德林公学白衬衫校服,但在司玉身上就是好看,他捧着书、戴着耳机走过操场,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包括坐在栏杆上,刚放下Switch的人。
他慵懒压着的眼皮,在见到司玉走进他余光的那一刻,慢慢抬起。
“真漂亮。”
他说。
依在他身边的跟班都好奇地看向他,似乎没听清,又追问了几句。
可他却再次重复了那三个字。
“真漂亮。”-
一礼拜后,京港沈宅。
“记住了吗,你今天要去见谁?”
司玉看着裴宗齐:“回京港给沈家老爷庆生的沈少爷。”
“为什么要去见他?”
司玉看着裴宗齐:“他会给爸爸很多钱,也可以帮我们回江城。”
“嗯,对了,记住了沈少爷,沈回。”
“记住了,沈少爷。”
裴宗齐满意地拍了拍司玉的肩,跟女伴叮嘱道,再给他打扮好看些。
“哦哟,司少爷够漂亮啦,不用打扮的!”
女人话刚说完,就被裴宗齐深深剜了一眼。
她低下头,低眉讪笑着接过裴宗齐递来的灰粉色口红。
“来,司少爷,嘴巴这样——”
司玉似懂非懂地学着女人动作,微微张开嘴唇。
涂完,司玉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惊讶道:“桃子味!”
裴宗齐的女伴也不忍心,别开眼不看他。
司玉拿起镜子。
裴宗齐说了,漂亮和家世,是他出生以来就拥有的东西;没有了家世,只要在前者下功夫,同样可以回到从前。
但是,裴宗齐没告诉他,漂亮的穷人会有多可悲。
所以司玉不知道,所以司玉将上天给予的枷锁,视作宝贵的恩赐。
他走出了房间,却没有立刻朝着宴会楼走去,而是被玫瑰丛吸引了注意力。
“你好漂亮。”司玉弯下腰,看着面前娇艳欲滴的红玫,“如果,能把你戴在身上,我一定会很开心,”
话音刚落,那朵开得正盛的红玫瑰掉到地上,花型依旧漂亮无比。
“谢谢。”司玉小心翼翼地拾起,捧在怀里,“谢谢你。”
十六岁的司玉,穿件白衬衫,胸口别着一朵无刺红玫,步入了名流集聚的沈宅。
或许是管弦乐队恰好在此时奏完一曲,宴会厅陷入了数秒的安静;原本瞧不见大门的人,也狐疑地跟着转头,昂起下巴看向众人望去的方向。
司玉习以为常,继续朝着宴会厅深处走去。
角落的指挥手率先回过头,拿着指挥棍敲了敲,乐团回过神,奏响夏尔·卡米尔·圣桑的《动物狂欢节-天鹅》。
「天鹅游动时挺拔的身姿,头戴纯洁与高傲的皇冠,他一遍又一遍地照镜子,并声称从未听说过巴甫洛娃。」*
他在一些从酒杯上方,露出的欲望眼神中,走向裴宗齐提到的西北角花厅。
那个花厅,只有沈家人才能进去。
他今天要见的沈家少爷,就在里面。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两个面对面站着,皆是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俊,大概18、9岁的男人。
他们站在香槟塔前,被成片的绣球花包裹,白的叫埃及艳后、蓝的叫小夜曲、紫的叫无尽夏、粉的叫玉石。
一个嘴角时刻绷着,一个嘴角时刻笑着;二人身上的黑色西装,出自同一个裁缝,唯一不同是领带颜色,一红一黑。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是谁呢?
“客人您好,烦请停步。”管家彬彬有礼地拦下了他,“抱歉,您不能进入花厅。”
“你好,我找人,我需要见到他。”
礼貌、直白又霸道。
司玉继续道:“我找沈少爷。”
管家并未回答,而是对着面前漂亮,却又好像只有漂亮的少年,抬起了送客的右手。
“等等。”
一道声音叫停了司玉被迫离开的脚步。
他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黑色领带的人挑起一边眉毛,揽住身旁冷着脸、垂眼喝酒的红色领带,看着他,笑问道:“我们这儿,有两个沈少爷。”
那人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脸颊旁还有浅浅梨涡。
“你找哪一个?”
此时,司玉面临着又一个「命运的转折」——他亲手选择的命运。
第56章 命运的转折
沈确知道司玉会来。
从司玉穿着衬衫校服, 捧着书、戴着耳机出现在操场那刻,就吸引走了他此后一个礼拜的所有注意力。
“司玉?”
沈确两指夹着狗腿子「捡到」的学生卡,读出了上面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角度, 头顶梧桐叶流下的光,恰好投在光滑的卡面上, 令证件照上人白皙的脸庞, 微微泛起一层薄薄的金辉。
黑发似流水,乖顺地披散在他的肩头;一双眼,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却好像被泉水洗过,亮得缠绵。
“好名字。”
沈确出神地盯着司玉的照片, 心口一阵发烫。
那股热意蔓延到了他夹着烟的手指,回过神才发现, 烟头早已燃尽。
“靠!”
沈确将烟头丢掉,却险些将司玉的学生卡也一并甩出去,急急忙忙抓了几下,才给捞回来。
“笑个屁!”
沈确瞪了偷笑的几人一眼。
随即, 他红着脸将学生卡放回口袋,抖了抖头发, 轻咳两声, 双手插兜往教室走。
哈德林公课程只看成绩, 混龄上课。
沈确原以为, 自己有机会在课堂上找到司玉,好重新弄弄「人设」;却发现,小了他三岁的司玉, 所有课程的班级都在A班。
沈确原以为,自己有机会在教室外找到司玉, 假装撞到一块儿也行;却发现,司玉几乎不出教室,下课就抱着书低头往外走。
沈确原以为,自己有机会在校门口找到司玉,装顺路去停车场也行;却发现,司玉好像不走正门,东南西北小偏门就不走正门。
没办法,最近爷爷过生日,他老爹也从国外赶回来,学校怕他又搞出什么事情,天天派个人跟着他。
实在想不出更不刻意的「偶遇」,每天就只能远远地看司玉几眼。
沈确烦,可烦。
【确确实实:啥时候到啊,出去喝酒】
【沈回:一小时。不喝。】
【确确实实:我失恋了】
【沈回:哦。】
沈确更烦了,直到——
“裴宗齐?那个江城赘婿?”
沈确将宾客名单甩到管家手里,翻过沙发,跳到沈河身旁。
“老爹,他也要来?”
沈河抖了抖报纸:“司老爷子生前为人正直耿爽,再加上,你二伯接手了不少司家在江城的产业,落井下石的事情大可不必做。”
听着自己儿子长长“哦”了一声,沈河从报纸上方,瞟了他一眼。
沈河:“司家那个孩子……”
沈确:“老爹,你认识他?”
沈河:“别打他注意。”
沈确:……
他对商场上的事情并不关心,所以,不知道司玉的名字,早在过去一年就已经在江城和京港传了个遍。
都说夸裴宗齐吃了绝户,还能吸他亲儿子的血;还除了夸他漂亮,其他的不是什么好话。
「木头美人」「空有皮囊」「不会来事儿」
——就连漂亮都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沈确听说,司玉胸前别着的无刺玫瑰,是自己掉下来后,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
“闭月羞花,大致如此。”
沈确微微弯腰,凑到司玉面前,小声道。
司玉一动不动盯着他,甚至没有下意识地闭眼,倒把沈确弄得有些不大好意思,连忙退了一步。
很快,沈确就被人给叫走了,临走前还嘱咐他就待在原地别动。
司玉在长椅坐下来,很快就迎来了第一个搭讪的人。
开场白无外乎还是那样,并在知道他姓司后,提出了可以帮他们家重返江城。
司玉坐在那儿没动,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以往这种事,裴宗奇都会立马接过话,他所需要做的就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漂亮过瓶中鲜花就可以了。
但好像这次不一样——
“滚!”
司玉看着身旁油腻肥头大耳的男人,被沈少爷一脚踹开。
“啧,你是不是傻啊?他哈喇子都快流到你腿上了,你不知道躲吗?”
司玉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和他无关。
可这话刚说完,沈确就后悔了,因为——
司玉认真道:“爸爸说了,只要他没碰我,都不可以躲。”
沈确僵硬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沈确才发现,司玉不是传说中的「美人计」,他只是什么都不懂。
玫瑰无刺就可仍人采摘。
而在沈确回答了司玉两个问题后,他更觉悲凉。
司玉:“什么叫「吃绝户」?”
沈确:“「吃绝户」的意思就是「裴宗齐是个傻逼」。”
司玉:“什么是「傻逼」?”
沈确抽出手帕,擦掉司玉唇上的淡色口红,笑着说:“意思就是,等你长大之后,一定要远离他。”
司玉停在玫瑰花墙旁,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可是,长大很可怕。”
沈确陷入短暂沉默,只觉得自己肩上多了道担子,往下沉了沉。
而司玉的肩膀却是结结实实地沉了下去。
“别怕。”一双大手按在他肩上,沈确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语气斩钉截铁,“以后有我在。”
司玉傻傻站着,竭力想在脑中找出一个词。
夜风拂过,树影沙沙晃动,玫瑰花香就这么送进二人的呼吸之间。
沈确觉得刚才的自己酷毙了。
司玉则是终于找到了那个词。
司玉:“神经病。”
沈确:???-
好累,司玉真的觉得好累,他从来不知道人还可以这么累。
“不行了,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司玉快哭了。
“不行,你体能太差了!跑到前面,我给你买好吃的!”
沈确在他前方倒退着往后跑,表情极其轻松。
等到终于街角的咖啡店,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大大咧咧地趴在了桌上。
司玉早就没了婴儿肥,但此刻,他依旧在玻璃桌上压出了一小团的脸颊肉。
“你在做森莫?”
司玉趴着,说话含糊不清,不解地看着戳了戳他脸颊的人。
“很软。”
“啊?”
沈确拿来司玉最爱的麻薯,笑道:“这麻薯,一看就很软。”
司玉却没动。
“怎么了?”沈确问。
“没洗手。”司玉答。
“你就是讲究。”
沈确嘴上抱怨,还是拉着司玉的手朝着洗手池卫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司玉和沈确就这么玩到了一块儿,大概是沈确并不觉得他无趣。
有时候,司玉坐在窗边发呆,沈确也不会打扰他,只是拎着一袋麻薯,静静陪他坐着。
而当司玉在家闷得太久,沈确还会拉着他去跑步、踢球、游泳……这些司玉并不喜欢的事情。
没办法,沈确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难道不想离开裴宗齐吗?”
“我跑得快,就可以离开他吗?”
沈确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说当然不是。
“你好好长大,我才可以帮你正大光明地离开裴宗齐啊!”
司玉跟着笑起来,在粗壮橡树旁的野餐垫上打了个滚,耳机跟着落下来。
沈确拾起耳塞,将它轻轻塞进司玉耳朵里,李斯特的钢琴曲压过了沈确说话的声音。
司玉只能看见他的嘴皮动了动。
“……欢你。”
“嗯?你说什么?”
沈确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司玉也没有问,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过了会儿,司玉打了个哈欠,书也被抽走,一只手从他眼皮上轻轻拂过。
“睡吧。”
司玉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沈回来的时候,沈确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司玉身旁,用身体替他挡下阳光。
“他还有大半年才满17岁。”
沈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没接这一句,转而问道:“你不觉得他很漂亮吗?”
这个问题,让沈回下意识地看向司玉,没说话。
“还以为你会同意。”
“的确漂亮。”沈回盘腿坐在野餐垫上,拿起水果吃起来,“但只有漂亮,像是空壳。”
沈确愤愤不平地踹了沈回一脚。
“这样不好吗?”
沈回挑眉看他:“也不知道,是谁在知晓他那晚想找的「沈少爷」是「沈回」而不是「沈确」后,当晚就跑来我房间,威胁我不准去招他。”
沈确嘴角一抽,想到那晚沈回给他的回答。
“我不仅喜欢漂亮的,还喜欢有生命力的。”
“生命力?什么样的人有生命力?”
“像小草一样的人。”沈回见沈确不吃这个答案,指了指电视上直播的足球比赛,“场上跑着的人都比他有生命力。”
沈确觉得沈回说错了,「生命力」这玩意儿是个人都有。
沈确拉着沈回开始讲——
讲司玉有多挑食,虽然不会说出来,但就是不动筷,就那么看着你;直到把菜撤下,才会对你笑。
讲司玉有多难将就,之前给他定制的小提琴没能按时出货,就在琴行里挑了个最贵的送他;可司玉就拉了一下,又是那么看着他。
讲司玉有多怕疼,想带他去环湖骑行,准备教他骑自行车,并保证摔倒也不会疼;可他就随手拍死了只司玉手臂上的蚊子,下一秒,人就抱着手臂红了眼睛。
“还有,他真的……”
“你真的喜欢他?”
沈回愣住了,沈确也愣住了。
沈确:“不明显吗?”
沈回:“……再说一次,他还没满17岁。”
沈确把沈回按在野餐垫上殴打。
“我连他手都没牵过!少造谣!”
“哦,他不愿意和你牵手。”
“对啊。”
“……沈确,你真的不要脸。”
司玉醒了过来,看着姿势奇怪抱在一起的俩人,还有些发懵。
沈确:“司司,你听我解释。”
沈回:“解释个屁,下去。”
下一秒,司玉跑到沈回身旁,甜甜笑着叫了声“沈哥”。
沈确:“沈回!你给我解释一下!”
沈回:“解释个屁,下去。”
司玉很喜欢沈家的两个哥哥,不仅是他们帮了裴宗齐很多,更是帮了自己很多。
每次沈回到京港,他们都会聚到一块儿,而对此最不满的就是沈确。
他拉住准备登上小船的司玉,闷闷不乐道:“你怎么就叫他一个人沈哥啊?我不也是你的哥哥吗?”
沈回浅翻了个白眼,收回手,走向船尾,整理起渔具。
“嗯,那我也这么叫你好啦。”司玉笑起来,“沈哥!”
沈确眯了眯眼,双手抱胸道:“我不要和他一样的!”
司玉为难地皱起眉,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我想不……唔。”
司玉的脸被沈确双手捏住,不解地看着对方。
“把沈字去掉。”沈确说,“叫哥。”
司玉眨眨眼,轻声叫道:“哥。”
话音刚落,沈确笑得梨涡又露了出来。
夜幕降临,他们所在的人工湖却依旧亮堂。
沈回坐在小船左侧,司玉和沈确并排坐在右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投下鱼竿。
“好亮,好像把鱼儿都吓跑了。”
司玉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确对讲机:“关掉几盏灯。”
雍昌山人工湖瞬间灭了一半的灯光,湖面陷入寂静。
“谢谢哥~”
“嘿嘿~”
因灯光忽然按下,手一晃而眼睁睁看着鱼脱手的沈回:“……我的鱼。”
司玉被迫结束的童年和人生,好像都在和沈确相遇后被找回。
沈家的管家佣人对他很好,会每日打扫他在沈宅的房间,只要裴宗齐带女伴回家,他随时可以过来;
沈家养了多年的杜宾也格外粘他,只要他来,就哼哧哼哧地跟在他身后,闹得沈确还有些不开心;
沈河也很喜欢他,说是终于多了个乖巧的儿子,并帮裴宗齐盘活了一个小公司,至少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
……
司玉很感激,感激沈家仅靠善意释放的善举。
他很感激沈确,感激他帮了自己那么多,解救自己那么多次。
被难缠追求者堵在走廊的自己;被困在酒局无法脱身的自己;还有被迫登台的自己。
“伴奏都进不去,还敢登台?”
“听说是被整了,不知道谁给他报名了复活节演出。”
“也是,就凭着长得好看,钓了那么多人,不整他才怪!”
“要不是看在沈少爷面子上,就不只是今天这么简单了。诶!唱啊!”
“唱!唱!唱!”
“唱!唱!唱!”
“唱!唱!唱!”
怪罪司玉「抢走」对象的人,不满司玉「傻白甜」的人,恼怒司玉「玩弄」感情的人,都坐在哈德林公学的礼堂里,用一波接一波地嘲笑和起哄,试图逼哭台上的司玉。
司玉胆子小又爱哭,所有人都知道;沈家老爷子去世,沈确不在学校,所有人也知道。
此刻,他无助地站在舞台上,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怎么也握不住身前的立麦。
舞台很亮,台下很黑。
那些声音就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枯手一样,紧紧捏住他的喉咙,怎么也开不了口。
司玉很害怕,哪怕这首歌和沈确练习过无数次,他还是害怕得张不开口。
“哥,哥……”
这是他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可是,沈确不在,没有人会帮他,只有他……
“沈确?”
“沈确怎么来了?”
“草!”
伴随着台下的骚动,身后的红色幕帘被掀开,沈确拿着吉他走到他身边。
“别怕。”
沈确还在大口喘着气,眉上碎发和额头的汗珠,都在微微晃动,可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却是那么坚定。
司玉看着沈确挂好吉他——被他贴满迪士尼公主贴纸的吉他,走到舞台一侧,在工作人员连忙搬来的高脚椅坐下。
灯光下,沈确拨动琴弦的手指分外白皙。
他回头,看向司玉,挑了挑眉。
司玉慢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怦怦直跳的心脏逐渐平缓。
礼堂原本还有窃窃私语,直到沈确的吉他伴奏和司玉的清唱声响起,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了司玉脸上,但或许是因为舞台与他最相配,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的脸,那些原本厌恶的目光,在顷刻间柔软,就那么看着闪闪发光的司玉。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只是依旧会时不时看向一旁的沈确。
这一幕,被回过神的摄影师捕捉。
「照片上,司玉在站麦克风前,表情羞涩,耳尖泛红,没有直视镜头和观众,而是看向了舞台另一角。」
直到多年后,依旧被挂在哈德林公学礼堂的照片墙上,哪怕司玉和沈确都将它遗忘,似乎还会有人会替他们记得。
散场后,满地纸盒杂物,无人光顾的昏暗后台走廊,司玉抱住了沈确。
他哭着说谢谢。
沈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回抱住他,一刻也没有眨眼,想要记住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舞台上的司司,好像一个大明星,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大明星。”
“我当不了大明星,我害怕,我还是害怕。”
司玉被沈确松开,他看着沈确用嘴型说:有我在。
玩笑似的话语,在此时没有被他们记挂在心上,所记得的只有刚才的拥抱——至少沈确是。
但他没想到,司玉的第二个拥抱会来得这么快,以他最不想要的方式。
“哥!哥!别打了!沈哥,沈哥你快走啊!哥,你别这样!”
他的拳头上是沈回的血,他的后背上是抱住他的司玉流下的泪。
最后,他还是在司玉紧紧拥住他的怀抱中,停下了手。
砰!
沈确直着上身,双膝弯折,重重跪了下去。
“爸爸,爸爸……”他扑向停在身前的黑色棺椁,“爸!!!”
沈河死了,死在了直升机意外,死在了沈回父亲亲手捏造的意外,死在了他亲弟弟手中。
他知道这和沈回无关,他知道他该寻仇的人是沈江,可是,可是……
“我没有爸爸了,司司……”沈确嚎哭地栽倒进司玉怀中,“我没有爸爸了,司司,我没有爸爸,只有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哥,你还有我。”
此刻,司玉在这个永远站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的人身上,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
他哭着、颤抖着抬手擦掉沈确脸上的泪,一遍遍重复着:“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我会陪着你……”
灵堂白纱被风吹落,落到他们脚边,似命运交织而就的痛苦大网,将他们裹挟着走入只能依靠彼此的未来。
粉玫划过碧蓝云霄,载着两颗孤寂的星降落江城。
“TK?”司玉看着合同上的名字,“是什么的缩写吗?”
沈确笑了笑,没说话,将钢笔递去。
司玉看着「合同年限:十五年」「违约金:二十亿」,又看向握着钢笔的沈确。
此时,司玉面临着又一个「命运的转折」——他亲手选择的命运。
Till death do us part. Killing is allowed.
——TK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谋杀亦可。」
第57章 命运的转折
“真的?”
司玉刚坐进车, 听见聂双耳语,立刻起身返回餐厅。
“哥,你没必要去, 那小子见那几个投资人出手阔绰,才会等你前脚一走, 后脚就进了包房!你还搭理他干嘛呀!”
聂双一边让欧小风赶紧打电话给沈确, 一边拦着司玉。
私人会员制餐厅里的人并不多,所以,满眼恨铁不成钢, 走得极快的司玉,在走廊上额外显眼。
“不管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哥为公司做了这么多,事情如果传出去, 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TK在这几年迅速站稳脚跟,除了司玉第一部电影就震动影圈、沈回暗中相助,就是TK曾当着媒体放话——
“TK艺人干干净净,要喝酒陪笑, 找我沈确。”
今天沈确走不开,司玉才来帮他出席答谢宴。
而聂双不放心的就是这个, 沈确不想司玉参与酒桌上的事情, 打了好几通电话。
顺利还好, 一旦出事, 聂双担心自己只有一条命,没办法让沈确在他咽气前消气。
“哥,别进去, 我求你了!”
聂双抱住司玉大腿,急得快哭了。
司玉瞪了他一眼, 还是推开了包间门。
正如聂双所料,一个个这总那总,再加上会来事儿的娱乐圈小生,玩得可花。
TK家的小艺人,正坐人大腿上,嘴对嘴地给喂葡萄,哄得人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司玉气得不行,三两句就让整个房间都陷入沉默。
几个投资人本是不悦,但奈何对面的人是司玉,一个个都耸着脑袋,盯着碗里几粒花生米。
司玉让聂双把人给拽了出来。
保姆车里,司玉还没说话,身旁的小艺人倒先开了口。
“司玉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一句话,堵住了司玉,他愣愣看着对方。
对方接着说道:“娱乐圈是我想得太单纯了,我等了很久,我想为自己拼一拼。”
“怎么会是心甘情愿呢?”司玉瞪大了眼,“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想对你做什么吗?他们看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
“恶心是吗?我知道。”小艺人笑起来,“可是,司玉哥你说这话,就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
司玉愣住。
“你有老板撑腰,从来不用像我这样去讨好一个人,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机会就在我眼前,我不可能拒绝,也不会拒绝。”
车厢里闷着,就连司玉一向喜欢的香氛,都没法驱散他的不适感。
他怎么会不懂呢?
现在的司玉,怎么会不懂呢?
可最后,他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
“总之,今天的事情,还是要谢谢司玉哥。”
道完谢,人走了,司玉还愣在原地。
过了会儿,沈确带着没能被漱口水压下去的酒气,坐进了车里。
“怎么了?”
“你明知故问。”
司玉懒懒地向后靠去,刚好挡住了沈确准备揽住他的手。
“司司,有些事情,我们没办法去改变别人。”
“道理我都懂。”
司玉看着窗外,橘黄色的路灯快速从他眼尾划过,像是被困在鱼缸中,刻板绕圈的金鱼。
“是不是人都会改变,就像是现在的我。”
司玉问。
沈确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司玉扭过头,看着沈确,问道:“你刚刚上去跟那些人喝酒了?”
“嗯。”沈确点点头,“没办法啊,谁让我在总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司玉瘪了瘪嘴,拿起瓶冰水递过去:“那你也不会变吗?”
这次,沈确听懂了。
他笑着接过水,认真道:“嗯,不会变。”
人都是会变的,司玉会变,在娱乐圈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艺人会变,沈确也当然会变。
司玉收到戛纳电影节入围的消息时,正在试妆下一部戏。
“我就说!这部电影肯定没问题!”
“哥这次要是再拿,那可是又一个纪录啊!”
司玉当然开心,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沈确分享这个消息,哪怕对方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哥!”
司玉有个不好的习惯,跟沈确在一起久了,忘了敲门这件事情。
门推开的同时,沈确也正把一个贴在他身上的男人推开。
休息室不算亮,只有沈确身后的化妆镜还亮着灯带,将他有些凌乱的领带照得格外显眼。
“不,不好意思!”
司玉羞得脸都红了,连忙垂下眼,没看见沈确眼中的慌乱。
他替人关好门,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被人给拽住。
“司司,你,你听我解释!”沈确额渗出汗珠,嘴唇一个劲儿地抖,话都说不利索,“他自己进来的,我还以为是你,根本没……”
“你怎么会分不清楚他和我长得不一样呢?”
司玉只是单纯地不理解,但到了沈确耳里,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他急得双手握住了司玉的肩膀,解释道:“不是,我刚刚就是在拒绝他,只是看上去……”
“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司玉不解,“你不喜欢他吗?”
沈确怔了怔。
司玉接着说道:“上次看你的采访,提到你有喜欢的人,还以为是他,差点以为自己坏了你……”
“你就不觉得难过吗?”沈确问,“你看见我其他人在一起,你就不觉得难过吗?”
窗户开着,飞蛾被吸引着飞到了灯下,让光线晃动了几分,晃得沈确瞳孔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觉得难过?”司玉笑起来,“如果哥真的有喜欢的人,并且那个人也喜欢你,我应该为哥感到开心才对。”
司玉说得太认真了,认真得满眼都是期待。
期待是会杀死人的,司玉的期待杀死了这一刻的沈确。
他的双臂无力垂下,不想再看司玉:“你走吧。”
“哥,你……”
“走啊!”
吼完,沈确就后悔了。
他看见司玉瘦削单薄的肩膀,像是受惊的蝴蝶抖了抖,眼眶霎时红了起来,脚步也跟着朝后退去。
沈确后悔了,他不该吼司玉的,司玉什么都没做错。
司玉只是不喜欢他,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对不起,对不起司司。”
沈确想要去抱他,但司玉却往后缩了缩,离开了他可以触碰的范围。
好几天,司玉都没理沈确。
在飞往南法的飞机上,他也找了个离沈确最远的位置待着,见到对方靠近,他就躲到了周晓身后。
到最后,沈确似乎妥协了,妥协和司玉的关系,妥协司玉自己哪怕对自己已经宣之于口的爱意,也毫无察觉的事情。
被爱的感觉无须言语,只有不爱,才会感觉不到。
但是,沈确看着司玉,看着被无数人簇拥的司玉,还是会在心头生出异样。
南法的四月天飘起了小雨,司玉受凉就会骨头疼,跟中国媒体打完招呼后,立刻在红毯上跑了起来。
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没人怪他。
红毯两侧的摄像机,立刻跟着他移动;没有人怪他,摄影师都在笑;直播主持人,也只会怪糟糕的天气,没有人会怪司玉。
我也不应该怪他。
沈确想。
但是,人是无法遏制由欲望滋生的产物:自私、善妒和恶意。
他想要司玉向他求饶,向他请求没能发现和回应他爱意的原谅。
所以,沈确做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决定。
“撕奖?”司玉已经换好了睡衣,“什么意思?”
沈确站在卧室门外,没有往里走。
“这次主竞赛单元,还有一部电影获奖概率也很大,但主评委中有几个特别钟爱你的评审,去见他们,可以帮你很多。”
司玉“嗯”了两声,不大想做,但是……
“好吧。”司玉点头,“如果哥觉得我应该做,那我就去做。”
不知道为什么,沈确却好像不想看他,低头转身离开。
司玉刚准备追问,沈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都安顿好了吗?”
“嗯,都收拾好了。”
他们现在住的是沈回的度假别墅,就在蔚蓝海岸,距离节庆宫也近。
“沈确电话没接,他做什么去了?”
“不知道,他……”
司玉想了想,还是没说。
沈回也没问,只说几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司玉穿戴整齐,下楼走到在草坪上抽烟的沈确身边。
聚会地点就在别墅旁边的餐厅,或许是清了场,只有他们一桌人。
司玉和往常一样,在沈确和众人打了招呼后,上前和红的、黄的、黑头发的人一一握手。
司玉收回手,退到了沈确身边,准备跟着他一起入座,但是——
“休斯先生很喜欢你的电影,你坐他身边,和他多聊聊。”
说完,沈确招呼一个后入场的女伴,先一步坐下。
他牵起女伴的手,夸着对方今晚的红裙漂亮,一眼没有再看司玉。
司玉双脚好似被钉在了地板上,四肢冰凉,脸却在阵阵发热。
不是什么大事,哥让我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司玉对着戴眼镜的秃顶男人回了个笑,坐到了他身边。
休斯立刻坐直了身体,扶了扶鹰钩鼻上演的眼镜,直白地以「上天赐予的神迹」为话题,对着司玉大夸特夸。
司玉点头应着,只是说谢谢,其他的时候,都看着大腿上被抓得起了褶皱的餐布。
餐桌的一侧,是用半人高的花台做成的围墙,望出去就能看见漂亮的地中海。
“喝一杯。”
司玉回过神来,怔愣地看着休斯递来的酒杯。
冰镇的香槟杯很快就有了细密的水珠,水珠一点点汇聚着,就快要落到对方皱巴巴的手指上。
而等待它等待的主人,也正在等待着一个人。
司玉转头看向沈确,沈确没有看他。
只是一杯酒而已,哥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带着花香,并不难喝,只是司玉很久没喝过。
上一次喝酒,还是在圣诞节。
沈确提前给佣人放了假,沈宅里只有他们和十米高的圣诞树下。
他们在树下,拆着为对方准备的圣诞礼物。说好的只送十份,但沈确还是多给他多买了。
沈确戴着圣诞帽,双手捧着脸,撑在盘腿的膝盖上,笑着说:“因为很想看你惊喜的样子。”
类似的话,沈确说过很多,其中就包括——“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喝酒的样子。”
所以,司玉在公共场合喝的每一杯酒,都被沈确的助理提前用气泡水或果汁更换过。
所以,这次的酒才会这么苦涩。
香槟是苦的、红葡萄酒是苦的、白葡萄酒也是苦的,他们在被司玉接过的那一刻,在沈确漠不关心的眼神中变得苦涩。
一定,哥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司玉无条件地信任沈确。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在众人开怀大笑的瞩目下,仿佛又变成了15岁的自己。
时间随着海浪,一点点游走着,司玉终于不再每次拿起酒杯,都要望向沈确却获得一个失望的答案。
可是——
司玉看着休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浑身一僵,立刻抬头看着对面的沈确。
沈确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从自己的肩膀,移向自己的双眼。
「我不想」
司玉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知道,沈确一定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沈确,看着沈确别开眼,和身旁的女伴亲昵说笑。
「哥」
他看着沈确,看着沈确勾动女伴发丝的手顿住,可是,沈确没有回头。
酒过三巡。
司玉的不作为,终于换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
休斯拿起餐巾,好奇地询问司玉的眼泪从何而来,擦拭时,还不忘用手指,刮过他泪痕流经的脸颊。
沈确教过他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眼神和动作,但也告诉了他,“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海风好冷。
冷得司玉无法分辩,自己是被休斯吓得不敢动弹,还是被沈确。
“哥……”
司玉只是张开了嘴唇,喉管却没有打开,呼喊沈确的声音是那么小。
所以,他才没有听见。
司玉告诉自己。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沈确明明救过他这么多次,被被难缠追求者堵在走廊时、被困在酒局无法脱身时……
沈确都会像在复活节那天一样,掀开幕帘,双眼带笑地走到自己身边,说,别怕。
司玉再也忍不住,低头哭泣起来。
他现在真的很害怕。
餐桌上的人都好似慌了神,急忙用不同口音的英文,向司玉询问。
只有沈确没有动,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司玉。
休斯好似真的关切,进一步搂住了司玉的肩,手想要再次碰上脸颊——
司玉推开了他-
风又刮得大了些。
司玉走在路上,怎么也没法止住眼泪。
他的影子被路灯一点点向后拖去,一路拖到沈确的脚边。
沈确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只是踩着司玉移动的影子,慢慢走着。
回到房间,司玉立刻跌坐到床边,甚至连扑到床上哭一场的力气都没有。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雨落了下来,混着海风拍打在床尾的玻璃窗。
隐隐地,有蓝光在窗外闪过,劈在司玉脸上,就像毫不吝啬施暴的刽子手。
“司玉。”
司玉扭过头,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沈确。
他站的位置太暗,司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会原谅你的……”
话才刚说出口几个字,司玉的声音就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沈确一定是来道歉的。
“无论你说什么,我……”
“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吗?”
沈确用冰冷的声线,打断了他的话。
又是一道蓝光降临,司玉借着它,终于看清了沈确的表情。
没有歉意,只有冷漠。
“你能感觉到别人伤害你的痛苦,为什么就不能感觉到我因为爱你,而承受的痛苦呢?”
沈确走到了玻璃窗投入的月光下,他解开领带的手指动作,在此刻放大。
“我喜欢你的无辜,却没发现你的无辜也可以是那么残忍。”
领带垂在胸前白衬衫,沈确的手指开始解起了纽扣。
「现在的沈确很可怕」
司玉用沈确教过他,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眼神和动作,明白了这件事情。
他擦泪的动作停下,双手向后撑在地板上,往后一点点挪去。
“如果对你好,你却不能知道我爱你,那你留给我的方式,的确不算多。”
司玉看着沈确解扣子的手,伸向了身侧的门——
砰!!!
那声巨响,在此后数年里,依旧可以将他拽入噩梦中的关门巨响出现了。
房间陷入片刻的寂静和短暂的黑暗。
现在的司玉,不是15岁的司玉,而是20岁的司玉。
他可以选择拒绝、可以选择反抗。
沈回提着沈确让他买给司玉的甜点推开门,见到了沈确从数米长的旋转楼梯滚下。
他顺着一阶阶残留血迹的棕色复古木梯往上看,见到了站在顶端的司玉。
司玉脸上还有眼泪,身后涌进来的风也将他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但他的双眼和神情却没有一丝波澜。
司玉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等到沈回将人送上救护车后,才发现,司玉不见了。
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湿漉漉的黑暗笼罩着蔚蓝海岸。
司玉的脸上只有雨,没有眼泪。
他走得很慢,却从未停下脚步,直直地朝着在深夜里黑暗可怖、发出怒吼的地中海走去。
雨中的砂砾很软,四月的海浪很冷。
司玉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朝着地中海走去。
海水漫过他的膝盖。
“S’il vous plat ne faites pas cela!”
海水漫过他的腰间。
“Please don’t do this!”
海水漫过他的胸膛,似一道铁链箍住了他求生的本能。
“请不要这么做!”
双腿无力支撑,可他却没有如愿跌入深海,有人接住了他——
贺云接住了他。
「埃莉诺讲起贺云的所见所闻,在兰佩杜萨岛见到偷渡的难民,在南法见到步入地中海,企图自杀的游客,在塞萨洛尼基见到武装抗议的市民……」
此时,司玉面临着又一个「命运的转折」——贺云为他选择的命运。
第58章 命运的转折
“贺先生, 前边出了点意外,已经安排了护卫队去排查。可能需要您与夫人、少爷,在车里稍等片刻。”
贺云在看着书, 听见贺公楚“嗯”了一声,抬头问道:“爸爸, 怎么了?”
贺公楚也不了解情况, 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
过了会儿,一切正常, 黑色车队继续在江城封路后,宽阔无比的四车道路上行驶。
贺云放下书, 看向窗外,恰好看见了路边的特警人员将一个少年抱到了路旁。
“爸爸, 那是……”
“宝贝,帮妈妈看看,哪条好看?”
贺云刚准备出声询问,却被正在翻着产品册子、挑项链的埃莉诺打断。
这只是一件小事, 一件不需要贺云记住的小事。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贺云笑着抱了抱埃莉诺,随后, 学着贺公楚老爱对他做的那样, 拍了拍贺公楚的肩。
就这样, 贺云踩着单车, 开始了骑行欧洲的旅程。
贺云想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用不同的方式和角度,所以除了第一晚在安特卫普, 贺云没再住过高档酒店,而是学着当地人的方式, 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于是,贺云有了他此生最难忘的半年。
贺云对于人生苦难的理解,一直都是停留在书本的表面。
人没有钱很苦,人没有未来很苦;饱受饥饿的人很苦,历经战乱的人很苦。
可当他亲眼见到,亲身体会后,他才明白这些苦难都太过浅薄和表面。
他试着帮人背过逃难时的背包,很重,但如果说这是这个人的一辈子,却太轻。
“你是来这儿人道主义救援的吗?”
“不是,只是旅游。”
“这不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好多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你在往里走。”
贺云没说话,又从头发胡子花白、衣服上好几个破洞的人手里,接过了两个大桶。
贺云试图去寻找生命的意义。
他见到了无论是战争,还是灾祸都奋力活下去的人,所以他才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
他们都没有放弃,所以,在他看见有人想要结束自己生命时,错愕又震惊。
是个深夜,他在蔚蓝海岸休息,车旁是早已架起的长焦相机。
他想要拍下海上的月全食,可天气糟糕,没多久就刮起了大风。
贺云坐在岩石上,静静看着风暴将原本平静的海面撕碎,露出藏匿的夜色中的深海獠牙。
雨点很快就落了下来,毫不吝啬地落在原本寂静的海滩。
等了许久,贺云走到相机前。
血月被乌云遮了许多,但能拍下此刻的大海也是好的。
这时,一个人却走进了他的镜头。
贺云移开了,却在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又移了回来。
那个人还在那儿,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朝着海里走得更远了。
贺云蹙起眉,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地中海跑去。
“S’il vous plait ne faites pas cela!”
贺云用法语大声喊着。
“Please don’t do this!”
贺云这次换了英文。
“请不要这么做!”
贺云发现用中文时,那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但他却只听了那么一秒,紧接着,就被袭来的海浪打入了海中。
贺云连忙冲去,赶在他落入深海,被吞噬卷走前抱住了他。
天很黑,贺云仅仅靠偶尔闪起的蓝光闪电,贺云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只知道是个华人。
——有着纤细身体、黑色长发和白皙皮肤的华人。
“你还好吗?”
贺云将他抱到了沙滩上,可对方却只是将脸埋在蜷起的膝盖中。
黑色长发挡住了他的脸,但他的哭泣声却依旧从指腹间流了出来。
“很抱歉,可能刚刚抱你的时候,力气太大了些。”贺云不知该说什么,“你,你还好吗?”
对方似乎抬起了头,但天太暗了,贺云什么也看不清。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发生,所有降临在你身上的也并非全是好事。”贺云试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请你告诉我。”
过了许久,连暴雨都有了减弱的趋势,贺云才听见他开口。
“好冷。”
声音很小,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海风卷走。
“来。”贺云握住他的手臂,“你先起来。”
人好像还是站不稳,贺云只好右手从后背揽过他的腋下,让他靠在自己胸膛。
“你,你先站稳。”
贺云忙不迭地扶住他。
就这样,贺云边托着他,边往自己的车边走去。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黑伞,又拿了件的衬衫。
“只有这一件衣服,你先穿着。”
贺云先伸出手,确定了他站稳后,慢慢将衣服披在对方身上。
贺云的动作并不熟练,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喜欢碰其他人。
又或者说,这种亲密的举动,就算是埃莉诺对他做,他也只能算是勉强接受。
可是,面前这个人太脆弱了。
好像只要再来一阵风,他就会被轻易吹到;他刚想要开车送他回去,也被他摇头拒绝;就连想要打开车内的顶灯,供对方换打湿的衣服也不愿意。
贺云没法,只能撑着伞,慢慢陪在他身侧。
“我现在送你去哪里?如果是你家中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不方便回去,我可以送你去……”
贺云的话被对方的摇头打断。
不知道为什么,贺云原本该在这时候,或者在把人救上来后,就识趣地走掉,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沉默着撑伞陪在黑发男人的身旁,一直走到靠近马路边的林间才停下脚步。
——对方要求他停下的脚步。
贺云将伞递了过去。
对方没接,在阻挡了路灯光源的茂密树下,轻声说:“谢谢。”
说完,他继续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贺云自己离开。
贺云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对方又开口了。
“你的衣服。”
“你留……”贺云止住话,转而道,“明天给我吧。”
贺云想要他不要再想结束生命,至少是今晚。
黑影下的人没说话。
“祝你在南法玩得开心。”
说完,贺云转身离开。
就当他走出十米后,身后传来数道刺眼的大灯。
贺云循着灯光的方向转身,在雨雾间看见了横七竖八停在马路上的豪车,以及纷纷从车上跑下的人。
原本孤独站在树下的人,瞬间被人群簇拥,像是万千宠爱般,被抱着上了最前头的商务车。
嗯,被找到就好。
贺云放下心来,离开了海滩。
只是一件小事,贺云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他也不记得,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真的让人等了他一整夜。
所以他也不知道,司玉抱着他的黑色衬衫,在海边等了他一整夜。
更不会知道,此后司玉一直跟在他身后。
“你站得太近了。”
贺云说完,对面男生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
但他依旧鼓足勇气,递上了包装精美的纸袋:“这是,我做的饼干,贺云,你尝尝。”
贺云语气冷淡:“我对饼干和谈恋爱都没兴趣。”
只是一如既往地拒绝,司玉却听了进去。
他躲在柱子旁,局促地捏紧了手中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亲手做的姜饼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贺云离开。
贺云拒绝了很多人,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其他人身上。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只是为了获得精神支持,那最该来源的地方就是自己。
“行了,知道你对感情没兴趣,但人都那样了,对你寻死觅活的,你也没点感觉?”
“没感觉。”
已经换上圣诞装潢的咖啡厅里,戴着帽子、口罩,坐在贺云身后的司玉,心都凉了大半截。
他拿出藏在怀里的情书。
上面写着贺云是如何拯救自己,自己又是如何因为贺云,才会想要活下去的矫情啰唆的字句,难过地低下了头。
贺云支着下颌,翻了页咖啡桌上的书。
“你难道不觉得,和一个人拥抱、接吻甚至发生性爱关系,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友人愣住,不解地追问下去。
贺云继续道:“这意味着,你的时间和注意力都会分给对方,更是将决定你情绪的权力,无条件地交给对方。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友人惊愕地张开嘴。
贺云干脆就趁现在,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不想我的人生中出现太多的变数,对亲密关系也没有太多的要求。所以,我想象不到和一个在一起,甚至因为爱情冲昏头脑会是什么样子。”
砰!
贺云身后传来咖啡杯砸碎的声音。
他往后看去,只看见一个留下几张大额纸钞,匆忙离开的背影。
司玉仓皇逃离后停在小巷里,摘下口罩,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不会喜欢我的。”
这念头就这么钻进了他的脑袋里,生生按下了他告白的脚步。
嗯,这个圣诞节一过,贺云就要满18岁了,是可以和他告白,可以和他恋爱的。
但是——
“他,不会喜欢我的。”
司玉的初恋好像在这个圣诞月,因贺云「指名道姓」的拒绝而被迫失恋。
可是,他依旧没有放弃,他依旧跟在贺云身后。
只要看着他,司玉心里就能生出无尽的力量,哪怕不会在一起,哪怕只是暗恋。
但命运的转折来得太快,来到了贺云身上。
司玉看着每天要兼顾学业,还得在打工地点来回跑的贺云,心疼得不行。
他能做的,只有留下一笔笔大额小费,因为他转去给贺云的每一笔钱,都会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
可是,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司玉看着从药店出来,拿起一瓶冰水,就往嘴里灌药的贺云,又看着头顶阴云密布的伦敦天空。
他决定了。
他推开了那扇房门。
这是贺云和司玉的「命运的转折」。
相遇是转折,但相爱不是,这是一件极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贺云否定了他此前所有的言论。
他想将自己的人生、时间都分给司玉;他想将决定自己情绪的权利交给司玉;他想为司玉冲昏头脑,做一切不理智的事情。
这不是转折,这是贺云这一生最应该做的事情——爱上司玉。
这是贺云无比笃定的一件事,司玉也是。
所以司玉无法接受,和他分手的贺云,离开他的贺云,更不能接受,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卧室中的沈确。
沈确还保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沉声道:“我没有碰你。”
司玉哭过,还在恶狠狠地瞪着他。
眼中的厌恶和恨意,令沈确心如刀割。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听见了司玉开口的声音。
“你,贺云跟我分手,是不是你做的?”
沈确僵硬在原地,回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是不是你强迫贺云,强迫他离开我?!”司玉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就像你当年逼我那样,到底是不是你?!”
沈确的思绪被司玉带回到了南法的那个夜晚,他先是说了句抱歉,随后,便甩开了司玉的手。
“沈确!”
司玉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沈确停在原地,深深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有泪光。
他问:“你觉得,所有伤害你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吗?”
司玉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沈确,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作你的棋子。你所谓的喜欢也好,爱也好,不过只是为了你想要的权势而已。”
沈确四肢发凉,就连血液和心脏都好似在此刻凝固、停止跳动。
“司司,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讲?”
“难道不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让我去巴结那些评审?又为什么贺云会……”
“是你提的!”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房间。
沈确看着司玉怔住的神情,心中又有了悔意。
“司司……”
“你胡说八道!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贺云才会离开我!沈确,我告诉你,就算在这辈子,我司玉死在你面前,也绝对不会喜欢你!”
沈确深吸一口气,冲进卧室。
“你干什么?!”
司玉紧张地朝后退去。
可是,沈确只是走到了床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你给我放下!”
司玉想要夺下那张纸。
那是被他撕烂过无数次,却又因为是贺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而反复粘贴完整,一直留在身边的纸条。
沈确走到他面前,脸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扭曲,发丝从头顶垂下几缕。
“司玉,你自己看清楚!”沈确颤抖着手,“这个字!这到底是谁的字!”
司玉的瞳孔骤然放大,看着被透明胶带贴好、被沈确举到他眼前的字——
「我们分手吧」
“你自己想想,你什么时候见过贺云写中文?这个字迹,到底是谁的字?你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我,难道就从来没有一刻怀疑过,是因为你吗?!”
一瞬间,司玉的泪水蓄满眼眶。
“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发现贺云身上的伤。”沈确朝着司玉步步紧逼,后者退到了墙角,“昨晚,你和他做的时候,他后背的伤口没有裂开吗?你没有摸到他胸口的伤疤吗?”
沈确冷冷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司玉。
“他胸口的疤,你忘了怎么来的?你忘了他都差点死了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司玉微张嘴唇,眼泪簌簌落下。
“你有病!司玉,你有病!”
众人苦苦守护白色谎言被戳破,司玉在贺云离开后,被他视作最后念想的纸条,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都有病,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人生,还有自己-
贺云回家了,他给司玉买了早餐,买了玫瑰花。
别墅里很安静,想来宝宝应该还没有醒。
贺云低头闻了闻玫瑰花,笑着推开卧室房门,见到了已经醒来的司玉,他背对门口,坐在床边。
“宝宝?”
贺云蹙眉,捧着花走过去。
“贺云,我不想再演戏了,你带我走,去只有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第59章 命运的转折
“宝宝, 再过一个收费站,我们就要到了。”
贺云轻声提醒。
司玉点点头,出神地看着窗外, 似乎是想要记住这一条可以找到贺云的路。
“贺云。”
“嗯?”
“我爱你。”
贺云笑起来,牵起他冰凉的指尖, 柔声说道:“我更爱你。”
司玉偷偷擦掉脸颊的泪水, 继续看着往后不断划过的树林。
贺云带司玉回北岛了。
司玉说的,想要和他回去,去只有他们的地方。
北岛的夏天总是来得比江城晚一些, 从北极南下的寒风,似乎阻拦了夏季的升温。
但一年四季总是开满花的花园, 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季节。
贺云单膝跪在沙发旁, 为刚洗完澡的司玉擦干腿上的水渍,随后,接过毛巾,为他擦拭起了头发。
“你好久, 都没给我擦过头发了。”
司玉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听上去就像是撒娇埋怨。
贺云笑起来, 轻轻掰过他的脸, 吻了上去。
“以后都会。”贺云说。
司玉看着他, 那双被热气氤氲洗过的琥珀色眼眸, 清澈得漂亮。
“好。”司玉抱着膝盖,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以后, 贺云都会给我擦头发。”
忽然,贺云的手顿住了, 有些疑惑地坐到了司玉身前,定定地看着他。
“宝宝?”
贺云对司玉的情绪太了解了。
司玉每一次地叹息和垂眼,他都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甚至不用司玉开口,就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但这次,好像他也不知道,司玉究竟在想什么。
司玉看着他,眼尾微微发红,嘴唇也在颤抖。
“贺云……”司玉睫毛轻晃,眼泪落了下来,“对不起。”
道歉很突兀,但贺云依旧没有多想,只是将他的情绪波动,划分到了极为正常的范围内。
贺云抱住了司玉,就像从前那样柔声安慰。
“贺云,你疼不疼啊?”
又是一句突兀的问句,令贺云不解地蹙眉。
“我伤害你的时候,你疼不疼啊……”
司玉的哭泣和沙哑的声音,如同钝刀割着贺云的血肉。
他不疼,但此刻看着为他哭泣的司玉,才真的明白疼痛该有的一切。
“宝宝……”贺云下睫毛上有泪水,“不疼,我不疼。”
司玉瘫在他的怀中,将脸埋了进去,号啕大哭。
他这一路来强忍的泪水,终于在此时决堤。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早点发现你的难过,宝宝,我真的不疼。”
贺云捧起司玉的脸,认真地看着他。
司玉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
“怎么,这么会不疼呢,你,你的……”
司玉触碰到贺云胸膛的黑色衣料,他知道,在里面有好几道伤疤。
他也想起来了,那些伤疤是在冰岛的圣诞节留下的,他们在辛格维勒国家公园,他用、他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司玉紧紧抱住他,再次道歉。
贺云不住蹭着他的脸,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分担哪怕只是司玉因痛苦流下眼泪的重量。
“司玉,我爱你。”贺云说,“我永远爱你。”
贺云很久没能说出这句话,因为他一直觉得离开司玉,才是爱他的方式;不看司玉因自己饱受折磨,才是爱他的方式。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司玉想要的方式,仅仅是自己陪在他的身边。
“贺云,我不想再演戏了,你带我走,去只有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司玉对他说出这句话,贺云点头应下。
他将司玉带回了北岛,只有他们的地方-
贺云似乎觉得自己在梦中,每当他伸出手时,都能触摸到司玉的身体。
他睁开眼,又生怕是梦,将睡到床边的司玉,牢牢抱进了怀中。
“老公,抱得太紧了……”
“嗯,我知道。”
贺云只松了那么一点点的力气,却依旧用手臂做牢笼,将司玉箍在胸膛中。
“怕醒来就见不到你了。”贺云吻向他带着玫瑰花香的长发,“你都不知道,我多怕这是一个梦。”
司玉翻了个身,用额头抵着贺云的鼻尖,轻声道:“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
贺云抱起他,让他跟从前那般一样,睡在自己身上。
“嗯,不是梦。”贺云亲昵地用嘴唇蹭着他,“宝宝就在这里。”
好梦结束,清晨的日光刺破了笼在窗前的薄雾。
贺云睁开眼,胸膛空荡荡。
“宝宝?”刺骨的寒意,瞬间袭遍他的全身,“宝宝?!”
贺云掀开被褥,赤脚踩在地板上,冲出了房间。
“宝宝!”
“怎么啦?”
司玉站在厨房台前,笑着转过身。
贺云那颗心,时刻害怕失去司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怎么起来了?”贺云走过去,抱住他,“也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司玉乖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眨了眨眼,小声道:“回来的路上,我睡了好久的,所以不困。”
贺云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问温热的嘴唇细细吻着他。
“贺云,我就在你的厨房。”司玉用力地回吻,“我在给你煮咖啡。”
他关掉炉火,又戴好手套将摩卡壶转移到了大理石台面,踮脚从头顶的杯架,取下两个挂着咖啡杯,可就算这样也依旧没将身上的人形挂件甩掉。
“贺云,你真的好黏人哦。”
“汪汪~”
司玉昂头大笑起来,贺云红着耳尖埋在他的颈窝。
北岛的夏日,来得缓慢又绵长。
等到阳光正好的时候,已经是六月。
贺云在花园西北角,两棵高大的果树中间,为司玉挂了个亲手编的吊床。
司玉躺在上边看书时,一扭头,就能看见蓝白矮墙外的大海。
这片海滩在阳光下,仿佛被金色砂砾铺满;海鸟时不时便会飞过,矶鹞的啁啾声也在头顶响个不停。
看累了,司玉就会把书盖在脸上。
过会儿,在一旁不知在忙着搭建什么的贺云,就会洗好手将它拿走,然后挤上小吊床。
“要塌了!”
“不会。”
的确不会,就是挤得慌,所以司玉再一次趴在贺云的身上,在海浪与贺云的心跳声中睡去。
真的是梦吗?如果是,请不要让我醒来-
贺云醒了,被床头的手机振动声吵醒。
伸手拿起,贺云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司玉是不是在你那儿?”
沈确的声音很低,沉得像是砂纸般。
贺云睡意全无,只要从沈确口中听见司玉的名字,他便竖起了鬃毛,像是准备攻击意图侵犯领地敌人的雄狮。
“跟他说一声……”
“我没有帮人转告的习惯。”
“对不起。”
贺云声线骤然愈发冷了下去,问道:“你说什么?”
“帮我跟他说,对不起。”
说完,沈确挂断了电话。
贺云站在落地窗前,未拉紧的白色纱帘之间的缝隙里,有在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的红日。
他大概想明白了,司玉不可能平白无故记起,原本已经被他遗忘的事情。
一定是沈确告诉了他。
那么,在司玉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呢?所以,才会哭着让自己带他走。
贺云将额头靠在玻璃上,不敢再想。
此刻,他只想要回到床上,好好抱着司玉,再……
“宝宝?”
床铺空荡荡。
六点不到,他会去哪里?
那种美梦会在此刻醒来的感觉,再次出现。
“宝宝?”
贺云压下急促的心跳,在走出卧室,并没有看见司玉的身影后,来得愈发猛烈。
“宝宝?”
贺云走出房子,急忙冲下了台阶。
“这里!”
贺云循声看去,见到了从蓝色花草中伸出的手臂。
“你怎么在这里?”贺云语气急了起来,“天才刚亮,你跑到外面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担心你吗?!”
司玉好像有点被吓到,蹲在淡紫色飞燕草和蓝色香豌豆中间,露出的双眼里满是委屈。
“昨晚下了雨,我担心今天会有虫子……”司玉拿起手中的驱虫粉,“刚移栽的毛剪秋罗,会被吃掉的。”
贺云心口的焦急化作酥麻,刺痒过他的全身。
“宝宝,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贺云跪地,轻轻抱着司玉,“我真的,醒来见不到你,真的很担心。”
“贺云,我就在你的花园。”司玉也抱住了他,“在为你照顾花草。”
贺云点头又摇头,好像不想接受这个回答。
“你该在我的枕边,该在我的怀里。”
司玉垂眼笑了笑,嘴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紧接着,他摘下手边的金盏花,在贺云的鼻尖拂过。
“都说了,你好黏人的。”
狗狗被逗鼻子,是会打喷嚏的。
贺云连打了好几个,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逗他开心的司玉。
天气好,是个赶集的好日子,贺云给司玉戴上头盔。
“不用给我买这个的,在小岛上用不着。”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定制的全车碳纤维哈雷,没人会不喜欢。
贺云摸了摸黑色哈雷的车身,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就对了嘛~”司玉抱住他的腰,“你看,你喜欢我,所以对我很好很好!我也喜欢你,所以也会对你很好很好啊!而且,只是一辆车而已。”
贺云亲向他。
“哎呀!”
“嘶——”
二人好像都忘了自己正戴着头盔,不偏不倚,额头撞了个满满当当。
他们看着对方,扑哧笑了出来。
温柔的淡金色光线,从头顶茂密的叶缝中淌下。夏风吹在脸上不干不燥,一切都刚刚好。
“这个,好看吗?”
司玉拿起一块浅蓝色的碎花布,披在了头上。
“好看。”贺云微微弯腰,“宝宝穿什么都好看。”
司玉把它放到了臂弯,正准备拿起一块粉色的布料时,头上被盖了块银白色的蕾丝。
“这个?”司玉掀起垂在自己肩膀的一角,“不像是用来做衣服的,倒像是新娘的头纱。”
说完,司玉发现贺云正定定地看着他。
司玉边挑眉,边发出“啧啧”声。
“怎么,想结婚啊?”
“想。”
第60章 命运的转折
贺云回答得极快, 没有丝毫犹豫。
紧接着,他揽过司玉的肩膀,凑到耳边:“一直都想。”
“那你倒是求婚啊。”
司玉拧了他一下
“嗯, 还得等会儿。”
贺云卖起了关子。
司玉哪里肯放过他,跳到了他背上, 问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贺云不答, 背着司玉就往一旁的老旧书店跑去。
“钱!没给钱!”
“给啦,抱紧。”
书店里,司玉被一本老旧的书吸引, 翻了几页,发现是一个岛上「诗人」写的诗集。
「北岛一半在海里, 一半在陆地。
就像爱人的心,一半在隐藏, 一半在张扬。」
司玉读了两句,转过头发现贺云也拿了本书。
“《木工雕刻》你看这个干嘛呀?”
“想做些东西,目前还需要一点理论支持。”
的确如此,贺云做什么事情都是在全都规划好后, 才会开始。
就像做一个油封鸭腿,都得算好开餐时间, 严格计算每一步的用时, 包括但不限于抓鸭子需要用多久, 才会开始去做。
“什么东西呀?”司玉贴过去, “跟我说说呗。”
贺云再次卖起关子,合上书,敲了敲他的脑袋:“不告诉你。”
司玉对他龇了龇牙, 碍于周围还有人,才没能咬下口, 但吻住他的贺云,似乎并没有这么想。
“这么多人看着呢!”
“怕什么?”贺云又亲了亲他,“别怕。”
走向停车位置的路上,司玉跟他聊着最近沈回在忙的事情。
“你还记得,之前跟你学摄影的人吗?”
“池意?记得……啊!”
贺云摸着被揪的手臂,呆呆看着单臂环胸的司玉。
“你还真敢记得啊?!”
“……”
贺云开着车,车速放得很低,怕风声打断了司玉的话,也怕吹得他冷。
说来说去,就是池意和沈回分了手,又在一年后复合。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吗?”
贺云摇摇头,这他是真不知道。
“因为沈来,你见过沈来吗?对哦,你应该没见过,他吧,精神有问题,总觉得嫂子是自己的,常常拿这个去给他哥吹耳边风。搞得沈回也以为是自己横刀夺爱,以为池意喜欢的人是他弟弟。结果就是,两个人就误会对方不喜欢自己,然后……”
“你想说什么?”
贺云停好车,看着司玉。
“啊?”司玉迷茫地挠了挠脸,“就是顺口跟你说说嘛。”
贺云知道司玉意有所指,也觉得这是司玉演技最糟糕的一次。
“你是想借沈来……算了,你是想说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应该早些解开吗?”贺云走近他,“宝宝,我现在没有任何事情瞒着你,如果你实在担心这个,我……”
“那告诉我,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婚?”
司玉满眼放光。
贺云当场表演了个变脸:“这个不行。”
他知道司玉在打哈哈,尤其是当他提到沈来精神出问题的时候。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安慰司玉,你精神状态不好,跟你没关系吗?
无用的解释和宽慰,不如不讲,况且,现在司玉就在他身边,他可以做很多事情,来向他证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离开司玉。
这就是贺云想说的,想做的。
“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说完,他给司玉盖好被子,再度抱紧-
又是一天清晨,又是睁开眼见不到司玉。
贺云去了厨房,没有人;去了花园,没有人。
那种感觉,那种司玉时刻都在计划着离开自己的感觉,再次出现。
“司玉!”
“司玉!”
“司玉!”
贺云的喊声惊动了散步的大白鹅,它们扑棱着翅膀,三跳两蹦地离开了。
“别叫啦!”贺飞伊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来,“在这儿呢。”
贺云愣了一秒,随即,快步跑进了贺飞伊的家中。
“宝宝?”
贺云终于见到了司玉,后者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妹妹,柔声哄着。
原本急躁的心跳和呼吸,都在此刻司玉哪怕不是对自己的温柔下被抚平。
真的,太温柔了。
司玉抱着孩子,就连头顶的日光都偏爱他,从他身上洒下时,将他的侧脸、额头、鼻梁和唇珠都照得熠熠生光。
“不哭不哭,眼泪是小珍珠~小玉米最乖啦……”
不知道是安抚奶嘴起了作用,还是司玉,怀中的婴儿就那么止住了哭声,盯着抱着自己的人,小黑眼珠子不停转。
贺云没有出声,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将妹妹哄睡。
忙完家务的贺飞伊走来,将孩子抱走,小声对司玉道谢。
“小玉米?”贺云走去,揉着司玉的手臂,“她胖乎乎的,的确像是玉米。”
司玉噘着嘴,瞪了眼他:“哪里是因为这个!他的头发黄黄的,飞伊说,像是我的头发。”
说着,司玉拉起了肩上的金发,嘟囔道:“几个婶子都叫我小苞米……”
司玉的下巴埋得低低的,眼皮抬起时,双眼中的亮光更加明显;这几日胃口也不错,脸颊上长了点肉,一看就很好捏。
——贺云没有捏,他亲了上去。
“可爱。”贺云双手捧着他的脸,“宝宝可爱,她们才会这么叫你。”
“唔……那你呢?”司玉被亲得说话含含糊糊,“你也觉得我可爱吗?”
贺云长长吸了一口气,认真看着他。
“全世界最可爱,宝宝全世界最可爱。”
“喜欢吗?”
“全世界最喜欢,全世界最喜欢宝宝。”
贺云牵着司玉的手,来到了他视作「秘密圣地」的后山。
“嗯?这些是……”司玉松开贺云的手,跳到了还未开花的花田中间,“玫瑰花吗?”
“嗯,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给你的花吗?”
“变种法国蔷薇托斯卡纳玫瑰。*”
贺云微微瞪大眼,有些诧异地看着司玉。
司玉能认出这是玫瑰,因为见过自己送他太多;但能记得第一朵玫瑰的名字,贺云有些意外。
因为托斯卡纳玫瑰并不常见,准确来说是极为少见。
它们盛开于欧洲中世纪的花园,大多玫瑰的变种也是由此而来,但现在,几乎寻不到它的踪迹。
“干嘛这么意外啊?”司玉轻轻拨动了花苞,抬头看他,“你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记得很清楚!”
嗯,除了戒指。
贺云垂下眼,但一秒后又快速抬起。
没关系,等花开了,我就再和宝宝求婚。那时候,院子里的……也该修好了。
贺云知道,他不会等太久。
这些花苞,在司玉来到北岛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了出来;好像它们比自己更需要司玉,更加期待司玉的到来。
他们在还未开放的托斯卡纳玫瑰花田中接吻,在贺云还未完成的秘密上接吻,在可以被日月照耀到的地方,一次次用告白和亲吻来诉述,并未用言语表达万分之一的爱意。
时间步入七月,贺云也已经习惯每天睁开眼后见不到司玉。
司玉会出现在厨房、花园和海边;司玉会在为他煮咖啡、打理花草和喂野猫。
司玉一直都在他身边,只要贺云去找他,他就一定能找到司玉。
慢慢地,贺云不再那么着急,不再那么心慌,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找到司玉。
七月的炎夏,在江城是极其难以忍受的,但在北岛不是。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小岛,建在海边的小屋被海风和绿荫洒下大片的阴凉。
贺云在这一刻,在这一个夏天,明白了生命和人生最后的意义。
所有的意义,都是因为司玉。
“这个姿势,可以吗?”
穿着白色T恤和海军蓝短裤的司玉,坐在复古墨绿色捷豹跑车的驾驶座,赤着脚,屈膝踩着方向盘。
一米八五的身高,早就被粉丝夸过多次,脖子一下全是腿。
此刻更是,他的双腿修长又笔直,哪怕是这个姿势,小腿的线条也依旧漂亮。
——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
“嗯。”贺云吻着他的膝盖,“好看。”
说完,贺云向后退去,拿起了相机,将司玉记录在了薄薄的胶片中。
今天是司玉的生日。
贺云为他准备了很多礼物,但当他问司玉想要什么时,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想要老公给我拍好多好多的照片!”
贺云觉得这甚至称不上是一个要求,这是贺云每天都在为他做的事情。
但司玉很开心,贺云只想要司玉开心,所以,他带着司玉走遍了整个北岛。
贺云问他,旁边还有几个小岛,没什么人,想不想去看看。
司玉摇头拒绝了,说只想在北岛,只想在他生活的地方。
贺云牵着司玉的手,十指紧扣,半分都不想分开。
贺飞伊家的院子大,适合给司玉「摆席」。
这个决定,贺云更是意外。
司玉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日放到这种场合。
“你真的可以吗?”
司玉扎着苹果头,上面还夹了个桃子送他的粉色蝴蝶结发卡。
“放心,交给我。”
贺云亲了亲他,走出门,将司玉亲手制作的「邀请函」送到与他们相熟,或者说打过照面,又或是贺云的远方亲戚手中。
所有人都喜欢司玉,北岛上的人也是。
来了很多人,几乎都要塞满贺飞伊家的院子。
男人们忙着杀鸡宰鸭,女人们忙着帮司玉招呼来往的客人。
厨房明显是不够用的,所以有人在院子外边,用红砖临时砌了个灶台,再搬出大铁锅;不一会儿,柴火也抱了出来,刚打理好的家禽,就这么被下了锅。
贺云在做以紫色鸢尾花为主体的鲜花插瓶。
淡紫色耧斗菜和香豌豆,桃粉色的杜鹃和三花路边青,浅蓝色的勿忘我和蓝铃花,最后用橙黄色的洋牡丹和绣线菊叶加以点缀……
“小舅舅,你很少做颜色这么鲜艳的花诶。”
贺云“嗯”了声,视线一直停留在司玉身上。
他再次感到意外,司玉竟然在忙里忙外地招呼人,一口一个“二叔”“三婶”“姐姐”“大哥”……喊得就连桃子都愣在了原地。
“小舅舅。”桃子咬碎棒棒糖,“小舅妈他这是……打鸡血了?”
“他开心就好。”贺云笑意与爱意的眼神,望着他,同时,从兜里掏出一个棒棒糖,看也不看地塞进桃子手中,“叫得好。”
一整夜,司玉都在忙,简直是拿出了在片场拍戏的精神头。
这样贺云不禁开始想,是不是司玉想要回去拍戏,觉得在岛上的日子难免无聊起来。
他这么想,他也这么问了。
司玉愣了一下,然后,踩了他一脚。
“……对不起。”
司玉很好哄,贺云任打任骂地抱了会儿,司玉的脾气就没了。
浴室里,水台和浴缸边都摆上了香薰蜡烛,都是司玉喜欢的玫瑰味。
“其实不用这么多香薰。”贺云搂紧了坐在他腿间的司玉,“宝宝就很香。”
司玉扭头看他,没有接话,转而说道:“贺云,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生日,我会永远、永远记住今天。”
贺云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扬起的嘴角停留了许久,最后换上嘴唇,温柔地贴去。
“还会有很多个生日,还会有很多个今天,因为贺云会永远陪在司玉身边。”
司玉出神地盯着他,笑了笑,轻轻吻住他。
一整夜,贺云也没松开抱住司玉的手,因为司玉一直说,抱得还不够紧。
夜色笼罩着整个北岛,连大海都陷入了沉睡。
贺云睡着了。
他忽然想起来,他向司玉说过无数次,他会一直陪着司玉,但司玉从未讲过。
所以,当他醒来时,身旁的被褥还带着司玉身体的余温。
贺云坐起身,在原地愣了五秒,如同僵直的木偶般,走出卧室。
厨房里没有司玉,花园里没有司玉,贺飞伊家没有司玉,野猫常出没的巷角和树下也没有司玉。
贺云站在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下,海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司玉走了。
村口的婶子们都看见了,有辆迈巴赫在村口停了一晚。
司玉走了。
司玉坐在车里,轻轻将头靠在窗户上,就像他昨夜靠在贺云的怀中那样。
“如果你后悔了,我现在就让小羊掉头。”
司玉想摇头、想说话,却没力气,但好在对方明白了他的眨眼。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马路上人很少,车很少,好像它们都明白,司玉此时的离开,配不上所谓盛大的告别。
就连太阳都躲在云层后,无论自转的地球如何催促,也未曾现身。
“我想吐。”
车停了,停在了跨海大桥的路口。
“回去吧。”男人将水递给司玉,“不想走就回去。”
司玉漱完口,昂头看着正忙活着聚集雨水的乌云,摇了摇头。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离开我。因为……”
司玉的双眼开始模糊,但眼泪一直没能落下,就像乌云中的雨。
“贺云爱我。”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为他打开了车门。
雨在车门关上那一刻落了下来,属于七月独有的倾盆大雨,席卷了整个淮城。
天黑压压地往下坠,似乎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宛若黑夜的清晨天空。
车辆启动了,载着司玉离开北岛、离开贺云的车启动了。
这是司玉做出的选择,或许,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命运的转折」。
雷声在跨海大桥上方炸开,司玉听得那么分明,就像小羊的惊呼声——
“老板,有人在追车!”
司玉听到了,但他没动,依旧靠着车窗。
玻璃上的水流,像是布满他脸颊的泪水;大桥的红色斜拉钢索,像是他眼眶中的红色血丝。
“司玉。”左侧的人说,“看窗外。”
司玉缓缓扭头,隔着雨帘和泪水,他见到了疾驰的黑色哈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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