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路景笑了, 破洗脑包正愁找不着机会呢,“大伯娘,你是失忆了吗, 当初官办的茶园征徭役,各家要么出人要么出五两银子,大伯不愿意去, 是我爹替他去的呀。”
“当时我们两家不就商量好,我读书的钱和这五两银子抵消了吗?”
“而且大伯娘, 当时人家女夫子见我不声不响,连我的束脩都没收啊。你摸着良心讲,我那几年跟在堂哥后头捡的那些书和纸笔, 真的值五两银子吗?”
围观的邻居们耳语声顿时大了起来。
“这事儿我记得,路二当时可是在茶园里忙活了一整年, 到了年底一文钱也没赚到,家里全靠景哥儿他娘,别提多惨了。”
“以前路大家的还老说景哥儿读书不成,只能陪陪他家文哥儿,想来根本没在他身上花什么银子。”
“那可不,连束脩都不用出呢。”
“这么算起来, 路大家还倒欠着路二家呢。”
“脸皮真厚,咋好意思提?”
李氏脸色变了又变,眼见着路景占了上风,她马上又挤出一个心痛的表情。
“我知道你怨我和你大伯,怨我们逼你读书, 其实女夫子一开始就说你天分不如文儿, 根本没有读书的必要,但我们不想辜负了你爹娘, 所以还是供了你三年,你不能因为自个儿读不进去就说我们不给你花钱啊。”
围观群众十几双锃亮的眼又齐刷刷看向了路景。
路景根本不慌,“大伯娘,你口口声声说我读书没天分,可是为什么颜夫子哭着喊着要请我去知未学堂当夫子呢?”
围观群众下巴都掉了。
主要想象不出颜夫子哭着喊着是啥模样。
其次——
“啥?”
“颜夫子请景哥儿去知未?”
“咋可能,哥儿怎么当夫子?”
“也不好说,我听说颜夫子把镇上的乞丐都弄进学堂读书去了,请个哥儿当夫子,也不是没可能吧?”
“这咋能一样?”
“我看景哥儿多半是吹牛。”
李氏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路景太蠢了,居然敢撒这么大一个谎,甭管他前面多占上风都没用了,前功尽弃。
还是年轻啊。
李氏得意一笑,“你年纪小,爱撒谎也没啥,大伯娘不会跟你计较的。”
路景翻了个白眼,突然仰起头,朝房顶的方向喊了一声,“关胜,下来。”
正趴在房顶上屏气凝神专注吃瓜的关胜:“!”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关胜震惊。
所有人都跟着路景仰起头,结果半点动静也无,空气中只有树叶被风吹动时的沙沙声。
李氏讥笑道:“颜夫子家的小书童难不成长了翅膀会飞?”
路景咳了一声,提起声音道:“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出一百道题给你,做不出来不许睡觉。”
关胜:“!”
上回那两百道他还没做完呢。
“景哥儿别生气嘛,有话好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关胜从路景家后门进来,还笑的一脸讨好。
路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两句。
关胜笑眯眯道:“今日我家夫子叫我来给景哥儿送学堂里的授课章程,但景哥儿说自个儿还要再考虑考虑,要不几位帮着劝劝?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啊。”
李氏一双眼都瞪直了,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都要冲上去扯扯关胜的脸皮,看他是不是哪路妖怪扮的了。
“怎么可能?”
路景嗤笑一声,“大伯娘,你不信我,难道连关胜也不信吗?”
见路景态度松动,关胜可高兴坏了,因此越发积极地替他作证,“我记得你,你不是路光宗他娘吗,咱们上回在学堂外头见过的呀,而且你家路光宗还是我……”
李氏崩溃道:“别说了。”
关胜一拍手,“想起来了吧?”
李氏:“……”
围观群众一听路景居然真成了知未学堂的夫子,哪里还顾得上质疑什么哥儿不哥儿的,一个个全都挤过来,争先恐后道:
“景哥儿,咱们都是左邻右舍的,我家豆子还是你看着长大的呢,你看……”
“你家豆子才四岁,知未不收这么小的,景哥儿,看看我家狗蛋吧,他同元元一般大,两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进了学堂还能做个伴不是?”
“狗蛋都叫知未退回来了,和她家光宗前后脚的事儿,你还好意思说?还是我家铁蛋聪明机灵……”
挤不进去路景身边的干脆就把关胜给围了,一时间路二家院儿里热闹的跟菜市口似的。
姜氏都看傻了,手里的镰刀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后面的王家爹娘可急坏了,眼看着这题偏的都快拉不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干脆重重推了李氏一把。
李氏没防备,险些栽个趔趄。
被她撞到的人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挤?人家景哥儿一个好好的天才差点叫你们蹉跎成了个废材,再说你家光宗不是都让人家拎出来了么,怎么还不死心哪。”
李氏:“……”
关胜趁乱赶紧溜了。
“路景。”李氏把音量提到最高,猛地喊了一声。
路景还没说什么,围观群众不干了。
“叫什么叫这么大声,要干架呀。”
“瞧瞧,哪有点大伯娘的样子。”
“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路景差点笑出声。
他知道李氏要说什么,所以干脆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大伯娘,你们老说帮衬我们,镇上人也都这么说,可仔细数数,除了服徭役以外,我爹平日里替你们做了多少活儿,有时候自个儿家都顾不上,你们到底帮衬了我们啥呢?”
“还有,我读书那三年,我娘有事没事就往你家送鸡蛋,我们自个儿都舍不得吃,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点东西全给你们了。”
“元元平日里跟在光宗后面捡点他吃剩的果子,穿他不要的破衣裳,和光宗站在一起一个像小少爷,一个像小乞丐,这也算帮衬吗?”
“再说当初爷奶说家里两个儿子都读书,没人干活,大伯读的久一些,眼看着要考试,就叫我爹停下来,我爹二话不说马上就答应了,之后白日里去外头做工供大伯读书,晚上回家还要做家里的活,一直到分家都是这样,我说的没错吧?”
李氏脸一偏,“这事儿我哪晓得?”
一阵低低的抽泣声突兀地插进来,所有人下意识去找,这才发现姜氏不知何时竟哭了。
她声音很小,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滚落,一看就是伤心到极处了。
路景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娘,这些年你辛苦了。”
这话他可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姜氏确实辛苦。
自己男人一心向着大哥,怎么劝都没用,可是一面生气,一面看着男人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又心疼。
辛苦操持着一个捉襟见肘的家,照顾两个孩子,心里知道老大一家指望不上,但还是残存着一点希望,给他们送省下来的鸡蛋,想让他们对自家哥儿好些。
因为她最清楚读书的好处,摆在面前的老大一家和自家不就是最好的对照组吗。
这一幕除了李氏和王家爹娘,所有人都看动情了。
“路二家的确实不容易,日子过的难啊。”
“景哥儿说的没错,以前元元确实和个小乞丐似的,我还当是他娘小气,哪想到他们是真没有啊。”
“路二家的也是,嘴跟个蚌似的,忒紧。”
“老大家也真好意思,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叫老二替自家白干活啊,都不说帮衬了,连工钱也没有呢。”
“到底谁在说他家老大帮衬老二的?我这一瞧,啥也没帮嘛。”
“指定是老大家自己传的,他说帮了,旁人哪晓得帮没帮?”
“路老二也是老实,凭啥白给老大家干活啊。”
“老的教的呗,一心想让老大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呢,可惜考了几年啥也没捞着,这不家里小的还叫光宗呢。”
王家娘见李氏实在没用,再也忍不住了,“既然你家都出了个知未学堂的夫子了,肯定更讲理了吧,我家茶园损失的十两银子是不是也该给一下了?”
王家爹嚷嚷道:“就是,哪有当了夫子还欠人银子的道理?”
李氏偷偷往旁边挪了一步,把王家爹娘让了出来。
路景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家茶园损失,关我家什么事?”
王家爹:“你怎么说话的,亏你还是个夫子,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吧,读书人这么不懂礼数吗?”
路景冷笑,“书里说,对你们这种精于算计的小人不用太客气。”
“你……”王家爹气的脸红脖子粗,但你了半天又想不出什么能反击的话,只能蛮横道:“反正你爹答应了替我家做事又没去,害我家茶叶都晒坏了,损失十两银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王家娘帮腔道:“对,反正闹大了也是你这个夫子丢份儿,说不准颜夫子就不要你了。”
路景:“……”
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要不要的?
见他神色复杂,王家娘以为戳中他痛点了,得意道:“听说知未学堂最重规矩了,啥事都讲究个章程,一个欠人银子的夫子,怕是要被退回来吧。”
“那你和颜夫子说去呗。”
路景一副随你便的架势,看的王家爹娘都呆愣住了。
“你说我爹答应替你家做事,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雇人做工,不得有个契书,按个手印啥的,拿出来瞧瞧。”
王家爹娘:“……”
路景笑了,“没有啊,那你们凭啥说我家欠你家银子?”
王家娘看了眼李氏,大声道:“亲家母能作证,昨晚你爹答应的好好的,还有你们那几个叔公,都能当人证。”
姜氏抹干眼泪,提着镰刀就冲过来,怒道:“过去景儿他爹帮着老大,是念着亲兄弟间的情分,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凭啥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景儿他爹去干。”
姜氏这么一爆发,路景都被惊到了,不过再一想就不觉得惊讶了,毕竟姜氏一向很护短。
王家娘狠狠推了一把李氏。
李氏再没办法装死了,只能开口:“弟妹这话说的,啥叫脏活累活都让二弟去干啊,这不是亲家遭了难求到我们这里,他大伯那身子骨又干不了么,那我们还能求谁呢,只有这一个兄弟……”
李氏摆出伤心模样,“昨日你们也瞧见了,亲家一个好好的园子都叫那些官兵毁成什么样了,可怜亲家一家子都吓病了,躺到今日才勉强爬起来,也不是他们不想请帮工,实在是家里的银子都使出去了,这后头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围观的人都没说话。
“大伯娘,你和大伯不是有银子吗,既然他们这么可怜,你们为啥不借给他们呀?”
李氏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立刻挥挥手,“罢了,不说了,左右都已经这样了,说多了也没啥用,走吧。”
王家爹娘一脸懵逼,还没等他们拽住李氏,那边路景就开口了。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好心,“大伯娘,阿奶留下的四十两银子可全在你们那儿呢,你们就借一点吧,王家真挺可怜的。”
见王家爹娘一副震惊的表情,路景又“同情”道:“其实我家也愿意借的,但是得等大伯和大伯娘把那二十两还给我们才行。”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景哥儿,到底咋回事啊,你阿奶都去了好几年了,咋又冒出个四十两来?”
“哦,这事儿……”路景看了眼李氏,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咋说,可能是大伯和大伯娘怕我家保管不好,被人偷了去吧。”
“这还用说?”有人气愤道:“肯定是老大想独吞呗,老太太都死了多少年了,想给早就给了。”
“四十两银子哪,老太太哪来这么多钱?”
“攒了几十年,四十两银子也正常,而且你方才没听景哥儿说嘛,路二很早就在外头做工,估计没少挣。”
“也是。”
“老大一文钱没挣过,读个书也没考上功名,最后倒是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卷走了。”
“对啊,到哪里说理去。”
有人走到李氏身边,言辞激烈道:“路大家的,这就是你们不对了,路二替你们做了那么多活儿你们不给工钱就算了,怎么连老太太留下的银子也不给他们呢?”
“你们好吃好喝过的舒舒服服,瞧瞧老二一家,你们也好意思?!”
李氏急的脱口而出,“谁说不给他们,是老太太不想给他们,这四十两是老太太留给我们一家的。”
“啥?”
李氏稳了稳心神,苦着一张脸道:“娘说我男人没做过工,将来少不了还要读书考试,怕我们日子过不下去。但二弟不一样啊,二弟多勤快啊,还有弟妹,两个人都做工,挣得多,就算没有这些银子也能过的好好的。”
路景:“……”
居然还理直气壮上了。
“可是这几年我家日子过的这么苦,你们又不是没瞧见,倒是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要照你说的,不该把银子给我们吗?”
李氏:“……”
路景一脸羡慕,“大伯娘,你家本来就有四十两,前面还收了路文的十两银子礼钱,也太有钱了吧,放眼整个镇上也没几家能比得上了吧?”
王家爹娘瞪着李氏的四只眼睛里快喷出火来了。
李氏仓皇逃走。
*
回去后,王家就把话挑明了,和路大家借钱重整园子。
虽然他们没说,但李氏很清楚,这俩人心中不平呢,毕竟当初礼钱给了十两。
借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借给王家基本就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路大和李氏不可能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因此两家就闹得很不愉快。
王家爹娘走的时候嘴上骂骂咧咧,左邻右舍都听见了。
路大和李氏气的要死,但事情还没结束。
打发走了一个王家,马上就来了李家,孙家,赵家,镇上和路大家有点交情的人家全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路大家有什么大喜事呢。
“路老哥,听说你发达了,咱兄弟这交情你总得帮帮我吧。”
“路老哥,我家小子下个月成亲,礼钱还差点儿,要不你给凑点儿呗。”
“路老哥……”
全是来借钱的,虽然个个都说的很好听,下个月就还,马上就还,但谁不知道这钱借出去就等于打了水漂了。
当然也有不借钱的,但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那四十两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人直接问他们什么时候把银子还给路二家。
李氏本来还理直气壮,结果大家一听她的话借的更多了。
吓得李氏赶紧闭了嘴。
一连几日下来,家里跟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半刻也没停过。
门锁了也不管用,都知道他们在家。
路大和李氏躲在屋里,两人的神色看起来都很疲惫和焦躁。
“光宗他爹,你说咋办啊?”
“还能咋办,不借就是不借。”
“可是这几日咱们把来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可咋办?”
路大不说话了。
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不能再这样了,把有交情的人家都得罪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镇上生活。”
“是啊。”
路大一咬牙一狠心,干脆道:“把钱给老二家。”
李氏瞪直了眼,“这怎么行,我不同意。”
“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咱们把钱给他们,让大家伙找他们去借钱,我瞧路景那性子,怕是有的吵,左右这钱咱也留不住,干脆把得罪人的事丢给他们去干。”
李氏眼睛亮了一瞬,但转眼又暗了下去,“我还是舍不得。”
这几年家里坐吃山空,给出去二十两,也不剩多少了。
路大沉着脸道:“这事儿都传出去了,给不给还由得着咱们吗?”
他一个读书人最在乎脸面了,想想以后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路大怎么受得了。
李氏活到现在还从未如此颓丧过。
翌日,路大和李氏就带着二十两银子去了路二家。
他们把阵仗搞得很大,生怕大家不知道似的,还当着所有围观群众的面把二十两银子拿出来数了数,再交到路景手上。
本以为会看见路景吃瘪的样子,结果非但没有,路景还高高兴兴地接了过去。
路大:“……”
李氏:“……”
两人都有点傻眼,觉得路景肯定在耍什么花招,殊不知路景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他不在乎所谓的那些个有交情的人,更不在乎什么面子,反正只要有人来借钱,他一律拒绝就是。
这些人总不好意思跟去他们的小吃摊上,当着众人的面借吧。
因此他这钱接的是喜气洋洋。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他就可以搞点新的菜品了。
正好颜夫子答应他的硝石也送过来了,冰饮搞起来。
就在他如火如荼地研究新的美食时,颜夫子送了一封信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去学堂里上工。
路景:“……”
卷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卷。
这回人家也算帮了自己,因此路景也没再拖着,当天下午做完买卖就去了知未。
到门口时发现大门紧闭,路景正想找个人来问问,耳边突然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把他吓了一跳。
爆竹放完后,关胜从墙头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路景身边,笑呵呵道:“路夫子觉得如何?”
“你准备的?”
“是啊,我专程买来欢迎你的。”
路景:“……”
关胜扭捏了一下,小声道:“那什么,景哥儿,你就别同我计较了呗。”
路景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摆出严肃脸,问道:“是颜夫子叫你去监视我的吗?”
“不是不是,”关胜慌忙摆手,“我们夫子不是那样的人。”
路景点头,“那是为啥?”
关胜红着脸害羞道:“我就是好奇,喜欢看人吵架。”
路景:“……”
搞半天是喜欢吃瓜啊。
“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做过越轨的事,我们夫子管得很严的。”
路景笑了一声,“算你欠我一笔,等我找着机会再跟你算。”
关胜哭丧着脸,“啊?”
景哥儿就不能莫名其妙地把这事儿给忘了吗?
这回约见的地点是竹林。
秦川斜靠在竹榻上闭着眼,鎏金般的晚霞透过竹林的枝梢投射在他的脸上,给那张精致如玉的脸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辉。
林中的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在其间穿梭的簌簌声。
路景看的有点发愣。
“过来。”
路景如梦初醒,暗自懊恼自己又让美色迷了眼。
“见过颜夫子。”
秦川睁开眼,桃花眸里盛着淡淡的笑意,“怎么今日这般客气,都显得生分了。”
路景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不是提前适应一下角色么?”
秦川翻身坐起,眼神专注地盯着路景,“你真的答应了?”
“当然啊。”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秦川以为路景会问一些譬如授课内容之类的问题,结果路景一张嘴,“课时费怎么算?”
“课时费?”
“就是夫子的工钱。”
秦川失笑,“这个契书里都有写,自己看吧。”
说罢他点了点小桌上的一本薄册子。
路景翻开一看,再一堆密密麻麻看的眼睛生疼的文字中找到他最关心的信息,读了出来,“一月一两银子,旬假?也就是说一个月才放三天假?”
秦川:“怎么了?”
路景不满道:“一个月才一两银子,这就是颜夫子的爱才之心吗?”
秦川:“可我至今没看见你的才华啊。”
路景:“会让你看到的。”
秦川:“那就等看到再议。”
路景:“一个月才放三天假,我会累死的。”
秦川:“那你想放几天?”
路景算了算,双休的话至少也得八天吧,“八天。”
很良心了,他都没说半个月呢。
秦川笑了一下,“可以。”
路景:“……”
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就说半个月了。
秦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教的内容科举暂时用不上,所以你想多放几日也是可以的。”
路景这下高兴了。
两人又沟通了一下上班时间的问题,为了不影响路景出摊,时间就定在了辰时。
刚开始就一个时辰,后面再往上加。
秦川看了一眼路景,直接道:“你有话想和我说吗?”
路景一愣,“你是说……”
“你的来历。”
路景沉默片刻,“一定要说吗?”
秦川摇头,“若你不想说便算了,我只想知道,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应该没有吧,这事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到的。”
“那你是如何办到的。”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睡了一觉就来了。”
秦川眼里闪过一丝犹疑,“那你会不会睡一觉又回去了?”
“有可能。”路景突然兴奋起来,“还真有可能。”
当时他熬了个大夜,说不准再熬一个就回去了呢。
秦川:“……”
他冷着脸道:“我们的契书可是签了一年。”
路景:“……”
真是资本家。
“这事儿我爹娘他们都不知道,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秦川点头,“当然。”
走之前路景突然想到一件事,脸上迅速堆起笑来,“颜夫子,我求你件事。”
秦川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你帮我做个代言人如何?”
“什么是代言人?”
“就是和人家说我的吃食很好吃,你特别喜欢,帮我推销推销。”
秦川扯了扯嘴角,“这事没得商量。”
路景急的去扯他衣袖,“别这样嘛,我都答应给你当夫子了,你总该投桃报李一下吧?”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没动,“前几日你和别人吵架,不是已经投过报过了?”
路景:“这也算,你也太小气了吧?”
秦川:“不行。”
路景想了想,退了一步,“那让关胜?”
“也不行。”
路景:“……”
真不好说话。
秦川又低头看了一眼,“还不松开?”
路景嗖地把手缩了回去。
*
当上夫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普及标点符号。
路景把所有的标点符号写在纸上,递给秦川。
秦川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标点符号。”路景解释道,“用来断句的。”
秦川一点就通,“方便先和我说一遍吗?”
“可以。”
居然能当上鼎鼎大名的颜夫子的老师,这感觉还挺新鲜。
路景指着第一个符号开始讲解,“这叫逗号,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它……”
讲解的时候他没有停顿过,秦川也并未打断他,只安静地听着。
路景没当过老师,讲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快了,便补了一句,“听懂了吗?”
秦川点头,“明白了。”
路景惊讶,“这么多你全明白啦?”
谁知秦川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多么?”
路景:“……”
他随手拿起手边的书,翻开到某一页,“随堂小测验,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秦川把书接过去,一边看一边道:“下一个教什么?”
“急什么,你先把这个做……”
话还没说完,秦川已经把书递了回来。
“干嘛?”
“检查一下。”
“你做完了?”
“嗯。”
路景:“……”
他是人吗?
关键是他忍着眼疼检查了一下,发现居然都对了,一时间情绪无比复杂。
对着这样的学生,压力真的好大。
不过这点压力很快就从学生们身上平衡回来了,路景按照教秦川的方式连着教了两遍,结果一课室的学生还是双眼懵懂地看着他。
路景:“……”
好吧,颜夫子确实过于变态。
他站在讲台上,轻咳了一声,严肃道:“我需要一个课代表。”
路元积极道:“哥……夫子,什么是课代表呀?”
“就是帮助夫子收作业、检查作业,带着其他同窗一块儿学习的人。”
大家一听,纷纷挺起了小胸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路景。
路景扫视一圈,看上了上回那个小乞丐,“方晁,你来当。”
方晁:“……”
当时他们丐帮十几个孩子一块儿进来的,后来在关肃那儿训练了几日,最终考核只通过了方晁一个。
于是他就被送来这里读书了。
路景这堂课是他上的第一堂课。
方晁茫然道:“为啥,我不识字。”
“我觉得你能管住人。”
方晁:“……”
其他孩子们纷纷朝他投去了羡慕的视线,尤其是路元。
哥哥好像很喜欢他呢。
下课的时候,路景对方晁道:“课代表跟我来一下。”
方晁到现在都还处在懵逼中。
路景把他带到课室外面,问道:“今日教的东西都学会了吗?”
方晁迟疑地点了下头,“记住了,但我不识字。”
路景:“……”
这家伙是复读机吗?
“不识字没关系,先把符号学会,明日在我来我之前,你帮他们听写一遍。”
“啥叫听写?”
“就是你报符号的名称,叫他们写在纸上,然后收上来批改。”
“啥叫批改?”
连着解释了好几个问题,方晁总算点了头。
“当课代表有啥好处?”
“做得好的话,明日你就不用做作业了。”
方晁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显然还不知道不用做作业有多爽。
晚上散学回到家,路元读书更加用功了,小身板挺的直直的,时不时还要板起小脸好像在练习吓唬人。
路景路过看见,好笑道:“做什么呢元元?”
路元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干嘛唬着脸,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路景想了想,笑道:“今日选课代表,哥哥没选你,生气吗?”
路元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的,元元不生气。”
“那失望吗?”
路元顿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点头,“一点点。”
路景在他身边坐下,摸摸他的小脑袋,“等下回学拼音的时候哥哥再找你做课代表好不好?”
路元眼睛一亮,“还能换人?”
“当然啊,你拼音学的好,当然就换你啦。”
路元高兴坏了,“好!”
“行了,快写吧,有不懂的问哥哥。”
路元喜滋滋地点头,他比同窗们要幸福多啦,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哥哥。
哥哥什么都会。
第二天,路景一进课室,就看见了最后一排齐齐整整的几个家丁。
关胜朝他挥挥手,关肃抿着嘴唇做了个不好意思的笑模样,小五小六凑在一块儿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齐齐朝路景行了个礼,连带着他们后面的几个也跟着行了礼。
路景:“?”
“你们怎么来了?”
关胜抢先道:“夫子叫我们尽快把标点学会,以后文书里就用这个。”
路景:“……”
他先把方晁收上来听写看了一遍,然后表扬了大家,尤其是方晁。
关胜带头给大家鼓掌。
关肃瞪了他一眼。
有一排听课的夫子在,路景乐的轻松,讲完以后就直接让学生们翻开某篇文章开始练习,然后只看了关肃一个人的,发现全对后便把所有学生的课业都交给了他。
关肃:“……”
“明日我便不来了,等标点符号全部学会以后我再来教拼音。”
路景说完就走了。
虽然答应了做夫子,但他并没打算一直在这儿耗着,他还有自己的小摊子要忙活呢。
秦川得知后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所有人配合。
有了二十两银子,路景便和路二姜氏商量,打算在街市上租个小铺子。
这样就不用在家里做好了再运过去,方便很多。
路二和姜氏自然没意见,毕竟这两日也有不少人追着他们借钱,挺烦的。
于是经过两日的勘察,再加上屠户帮忙牵线,路景选定了原先小摊子旁边的一家店铺,就在屠户家斜对角。
热热闹闹又忙活了三日,整个店铺被修整一新,招牌也红红火火地挂了出来。
就叫路夫子钵钵鸡。
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秦川沉默了一瞬。
第26章
招牌挂出去后, 路景站在前面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其实他本来想请颜夫子写的,但估摸着人家不会答应, 于是他很机智地和颜夫子讨了幅字来当帖子。
当时路景大义凛然地说要好好练字,秦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反正最后帖子是给了。
想到这里, 路景不禁有些心虚。
翌日去上课之前,他先去了一趟秦川的书房。
现在他来这儿跟回自己家一样熟练。
“颜夫子?”
秦川看着手里的书册, 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不出任何情绪。
路景放慢了脚步走进去,小声道:“你生气啦?”
秦川翻了一页, “为何生气?”
“就是我说要练字的事儿。”
还有招牌名儿。
“那你练了么?”
“练是练了,就……”
只练了招牌那五个字。
“继续练。”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 路景高兴道:“那我送你一个礼物。”
秦川终于抬起头,“礼物?”
“对啊。”路景把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笔筒拿出来,“我自己做的,还刻了一首诗呢。”
“哦?”秦川似是来了兴趣。
只是——
“这刻的是字吗?”
路景:“……”
为了方便,他刻的是现代的简体字,虽说是抽象了一些, 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颜夫子,你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秦川:“……”
“抱歉,我并无此意,只是这个字我未曾见过。”
路景:“……”
好吧是他敏感了。
“这个是我们那儿的字体,经过简化的。”
秦川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好奇道:“能否请你读一遍?”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①”
秦川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不错,谁写的?”
“一个叫郑板桥的诗人。”
“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
“算是吧。”
这个时代郑板桥还没出生呢。
关肃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路景说:“你看你桌上这个笔筒,黑乎乎的一点也不好看,办公嘛还是得有点绿色的东西养养眼,我这个笔筒就很合适,看,多么清新。”
关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殿下桌上那个黑乎乎的笔筒,是前朝木艺大师连玮最负盛名的作品,殿下一向很喜欢的。
怕路景惹怒殿下,关肃立刻迈进书房,可是眼前的一幕却叫他感到迷惑。
路景直接把大师笔筒挪到一边,然后把自己那只做工略为粗糙的笔筒放上去,笑眯眯道:“以后就用这个吧。”
而他家殿下只看了一眼,并未反对。
接着路景说:“要不把这只笔筒放到课室里去吧,那边正好缺一个。”
关肃睁大了眼,惊慌道:“路夫子,这笔筒是……”
还没等他说完,秦川已经点了头,“关肃,你一会儿拿过去。”
关肃:“……是。”
路景笑眯眯道:“关肃,这几日辛苦你啦。”
他不在的时候,标点的教学是关肃主抓的。
“路夫子言重了。”
关肃看了眼秦川,试探道:“路夫子,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过去了?”
“别这么客气,你就叫我景哥儿吧。”
关肃又看了一眼秦川,点头应了。
“关肃。”
“夫子。”
“日后只要路景在学堂,你就跟着他。”
“是。”
路景高兴坏了,这不相当于他有了一个助手吗,而且还是关肃这么能干的助手。
从书房出来后,路景就让关肃找一块儿沙土松软的地。
“再帮我捡些粗一点的竹枝过来。”
关肃疑惑道:“是授课要用吗?”
“对。”
关肃想破了脑子都没想到眼前这副场景。
只见路景搬了张小凳子往中间一坐,然后指挥着学生们围坐成半圈状,每个人发一份他提前备好的教案,就这么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关肃感觉自己的观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不光他,其他来听课的侍卫也一样。
见他们个个跟桩子似的杵在那儿,路景疑惑道:“怎么都站着,你们也坐啊,我要开始了。”
关胜笑了一声,“路夫子,我们没有教案吗?”
路景摆摆手,“你们和他们一起看就行。”
其实路景本来是想给他们准备的,但写完学生们的几份他就累了,干脆偷懒算了。
侍卫们别别扭扭地坐在了学生们外侧,也围成了半个圈。
路景随手选了根竹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大致讲完以后,他开始带着学生们跟读。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路元非常积极,即便红着小脸也一个不落。
路景大力夸奖了他一顿,然后拿出自己刻的小飞机奖章给他盖了一下。
“月底的时候,奖章多的小朋友可以得到奖励。”
一听还有奖励,所有孩子眼睛都亮了,连一直坐在最边上一脸不乐意的方晁脸色都不一样了。
接下去的跟读便好多了。
“好了,拼音就上到这里,你们回去按照我的格式多写几遍,”路景拿出自己一早就找好的文章,“最后把这篇文章的所有字都注上音,就算学成了。”
“对了,这回的课代表是路元,路元今日表现很好,所以作业可以少做一点。”
见哥哥真让自己当了课代表,路元高兴坏了。
但方晁就不乐意了,学标点符号的时候他因为是课代表,作业几乎没怎么做,再加上可以管着其他孩子,让他又找回了一点在丐帮当长老的感觉,所以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已经十分乐意了。
结果路景把他换掉了。
“为啥不让我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方晁气鼓鼓道。
路景看了他一眼,笑道:“课代表是轮流当的,每次学一个不同的东西都会换,谁最积极、学得最好,就让谁当。”
方晁:“……”
那他估计再也当不上了。
路景安慰他,“我们后头要学的东西多着呢,每个人都有机会。”
*
下课后,路景又和关肃沟通了一会儿,确认完后面的教学内容和任务后才离开。
他到租的小铺子时,姜氏已经把食材都备好了,拿碗装好摆放在冰盆里。
见路景进来,姜氏笑道:“这么多冰随意用,这在以前哪敢想哦。”
因为屋里冰多,路景一进去便感受到了一丝凉气,一路奔走的暑气顿时消了大半。
“今日咱们卖什么?”
路景洗净手,把前几日备好的几种茶拿出来,“冷泡水果茶。”
“啥叫冷泡?”
“就是用冷水泡茶。”
姜氏瞪大了眼,“冷水咋能泡茶?”
“可以的。”
双集镇茶多,处理茶的方式也多,前几日路景咨询了孔嫂子,找到了几种适合冷泡的茶种,现在这个天气搭配水果做冷泡水果茶最合适不过了。
“娘,帮我准备冰块,多备一些。”
“好咧。”
用凉白开将茶泡开,然后放入冰块中冷藏,约莫两个时辰取出。
第一次卖,路景只做了两种口味,寒瓜和桃子。
为了搭配,他还特地从外面的铺子里买了点香橼果。
这个时代的寒瓜没那么甜,还得加点糖,上回关胜送来的冰糖还剩一些,正好能用上。
除了冷泡水果茶,还有之前做好的桃子果酒,加点冰口感更佳。
一切准备工作都有条不紊,等到平日里出摊的时辰时,正好也都备好了。
这是路夫子钵钵鸡第一天开业。
前几日路景出摊的时候,只要有客人来便会告诉人家这件事,可以说宣传的非常到位了。
再加上他如今还有个路夫子的名头,所以事前预想的时候,路景就觉得今天客人肯定会多,可是眼下一推开门,外面等待的人还是吓了他一跳。
姜氏又惊又喜,“这么多,咱们备的是不是少了?”
“好像是,娘,你再去里头弄些冰来。”
姜氏忙不迭折回里屋去了。
挤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路景的熟客,打头的就是屠户娘子和小六子。
两人估计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脑门上全是汗珠。
路景冲他们笑了一下,“嫂子,小六子,你们啥时候来的?”
小六子乐呵呵道:“快半个时辰了,本来想着我们离得近,你开门的时候再来就成,结果晌午觉还没睡呢这些人就来了,这下我哪还敢睡呦。”
屠户娘子脸晒的通红,“景哥儿,你先前说今日会有新品,是啥新品啊,有喝的不?”
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屠户娘子嗓子都快冒烟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
“景哥儿,我不要什么新品,就要前面买过的那个桃子酒,能先卖给我不?”
“我也要这个,我带了水壶来,帮我装满。”
其他人一见他手上拎的大水壶,全都急了。
“老赵你这人忒贪心,你买这么大一壶,我们还买啥?”
“就是,我们后头也等了这么久了,让我们也分点呗。”
“你个老赵头忒不是东西。”
老赵:“……”
路景笑得不行,他提高了音量道:“今日我备了三种饮品,第一种就是桃子果酒,不过今日可以加冰,除此之外,还有冷泡寒瓜茶,和冷泡桃子茶。”
一听桃子果酒可以加冰,后面的话大家根本就不听了。
“还能加冰?景哥儿你莫不是唬我们吧?”
“冰价多贵啊,咱还喝得起吗?”
“就是啊,别是一杯一两银子吧?”
先前还高举着大水壶迫不及待的老赵都吓坏了,连着往后退了三步,把众人逗笑了。
眼见着有不少人转身要走,路景又道:“不贵,在原先的基础上加五文钱就好。”
老赵噌地转过身来,“啥,我没听错吧,五文钱?”
“对。”
“才五文钱?”
“骗谁呢,咋可能才五文钱。”
倒不是镇上人多有钱,而是大家都知道时下的冰价,说句贵比黄金也不算夸张。
路景解释道:“其实我这冰是颜夫子家的,颜夫子家有个冰窖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
“原来是颜夫子家的啊。”
“颜夫子真好,这么贵的冰只卖咱们五文钱。”
路景笑的不行,颜夫子不给他代言怎么了,他照样能蹭着热度。
瞧瞧大家这火热的眼神。
不用说,今天肯定要卖爆了。
第27章
趁着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老赵高举着他的大水壶眼疾手快地冲过来,小声道:“景哥儿,快替我装一壶, 冰直接搁里头。”
他以为没人注意他,其实大家聊归聊,余光始终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景哥儿别给他装。”
“把他拦下来。”
“老赵这厮忒赖皮。”
路景抬起手按了按, 示意大家别激动,然后对着老赵笑道:“赵叔, 我备的桃子酒确实没这么多,你看这样成不,大家一人一杯, 最后若是有多的我再给你如何?”
众人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放心了。
“好, 就该这样。”
老赵苦着脸为难道:“那要是最后没剩下呢?”
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得很。
“除了桃子酒外,我今日还备了两种冷泡果茶,寒瓜和桃子,同样也是可以加冰的。”
“啥叫冷泡果茶?”
路景把给姜氏解释的话又说了一遍。
老赵皱着眉,“景哥儿,这就是你不懂了, 茶叶啊得用热乎的水冲才能冲出味儿来,冷水……”
他摆了摆手,“不成的。”
双集镇上像老赵这么大年纪的,几乎个个都是泡茶高手,每个人的口味手法不尽相同, 但用热水泡肯定是共识。
谁家喝茶用凉水的, 那不是糟蹋茶叶么?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赞同。
“啥,用凉水泡茶, 哎呦,茶叶的香都冲不出来哦。”
“景哥儿到底还是年纪小,这喝茶可是有讲究的。”
“是啊,哪能一拍脑袋就是一出呢。”
“景哥儿,我们不用那什么冷泡茶,我们就要桃子酒,说好的一人一杯就一人一杯,谁也不许多买。”
屠户娘子虽然也不想喝冷泡茶,但到底和路景关系好,不忍心看路景受挫,便大声道:“你们不要我要,景哥儿给我来一杯,就要寒瓜的。”
小六子偷偷给老板娘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也跟着道:“那我要个桃子味儿的。”
对上他俩仿佛马上要牺牲一般的眼神,路景笑了,但他也没说什么,折返身回去开始制作。
茶都已经泡好了,做起来自然简单,路景也不避着人,整个制作过程都是公开的。
路夫子钵钵鸡的店铺格局是路景特地改过的,除了正门之外,他还在侧边开了个窗口,高度和大小卡的刚刚好,正好露出路景的上半身和整张流理台。
铺子里的采光也是极好,又通透又敞亮,试想一下,人们在看了一整条街市黑乎乎暗沉沉的铺子之后猛然见到一间这样的,怎么不会眼前一亮呢。
更何况路景这间铺子还凉丝丝的,伴着一阵浅淡的水果清香味儿,但凡是个路过的都走不动道了。
路景开始动手后,这种清新的香味儿便愈发的诱人了。
于是肉眼可见的,铺子外围着的人又迅速壮大了一圈。
“好了。”
第一杯冷泡寒瓜茶递给了屠户娘子。
竹筒入手的一瞬间,屠户娘子便舒服地长叹了一声,筒壁上凝着的水珠缓缓滚落。
所有人都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这一口喝下去还不得舒服到升天?
可惜是那什么冷泡茶。
后来的人在听见前面人的解释后也沉下了脸,“这不是胡闹么,今年茶叶本来就少,怎么还有人这么糟蹋东西?”
“可惜了那些茶叶和冰了。”
虽然众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在屠户娘子端起那杯冷泡茶时,好奇心依旧占了上风。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屠户娘子手上。
屠户娘子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盯得不自在,索性一闭眼一仰脖猛灌了一口。
相比于热泡茶,冷泡茶的口感要淡得多,乍一进嘴便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再加上路景茶叶选的非常合适,冷泡的手法最大程度地激发出了茶叶的香味,丝毫没了往日里热泡的苦涩感。
茶叶清幽的香味和寒瓜的清甜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因为香橼果的点缀,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酸感,这一杯下去,感觉刚才等待的那点焦躁和热气瞬间就蒸发的一干二净了。
屠户娘子二话不说,仰脖一口饮尽。
小六子双眼紧盯着老板娘,“如何?”
屠户娘子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愉悦感,冷静道:“还成。”
小六子表情立刻变苦了,瞧老板娘这模样,八成是不成啊。
但大家都看着呐,帮人帮到底,小六子干脆也学老板娘,一口气喝光。
那架势好像直接往胃里灌的。
然后小六子就呆住了。
他舔了舔唇,回味了一下,然后缓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老板娘瞧。
屠户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事儿两人有经验,也不是头一回合作了,小六子立刻心领神会,装出淡定的表情道:“确实还成。”
路景:“……”
这画面该死的熟悉。
“还成啥呀,一看便晓得是不成。”
“我看谁还当这个冤大头。”
结果话音刚落,屠户娘子又道:“景哥儿,再给我来两杯,不,三杯,冷泡茶两个味儿各来一杯,再来一杯桃子酒。”
小六子赶紧跟着道:“我要两杯,寒瓜和桃子酒。”
两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对方已经尽力克制过了。
众人:“……”
路景十分无语,这两人是要角逐奥斯卡还是怎么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演啊。
在演技的加持下,两人买完以后稳稳地托着回了对面的铺子。
大家甚至还给他俩让出了一条道来。
只是奇怪的是,大家好像听见了两人的笑声,隔着铺子门都听得很清楚。
下一个就是老赵,他要了一杯桃子酒。
他还记得路景答应他的事,所以买完以后也没走,站在旁边等着。
接下来所有人买的都是桃子酒,一人一杯。
路景也没太在意冷泡茶没市场这件事,做买卖嘛,哪有事事顺心的道理。
他有心理准备。
等最后一个客人也拿到桃子酒后,老赵迫不及待地冲过来,“景哥儿,还有剩的不?”
路景往陶罐里看了一眼,估算了一下,“还有个两三杯的样子,你想要的话就全都给你吧,给你算……”
他刚想说给老赵算便宜点,毕竟人家顶着日头等了这么久,结果话还没说完眼前又冒出来十几个客人,都是刚才买过的。
“我也要,别全给他。”
“还有我。”
路景:“……”
老赵:“……”
老赵气的不行,“我说你们几个怎么不走呢,原来是要和我抢,不成不成。”
老赵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挡在前面,大有一种想要桃子酒除非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路景看的好笑,“实在是对不住,方才确实答应了赵叔,余下的都给他,不好出尔反尔。”
他想了一下,提议道:“这样成不,大家都等了这么久,我请大家喝杯冷泡茶解解暑气如何?”
反正也卖不出去,不如做个人情,维护一下客户。
虽说心里不太喜欢冷泡茶,但免费的不喝白不喝,而且大家也确实抢不过老赵,于是略一思忖后都答应了。
“赵叔,你要不?”
老赵想了一下,机智道:“我可以只要寒瓜和冰不,不要那什么茶。”
路景失笑,“可以,直接给你冰镇寒瓜汁。”
老赵笑的见牙不见眼,“太好了。”
眼看着最后一点桃子酒都入了老赵的水壶,冯老三的眼神别提多羡慕了。
他今天其实也来的很早,就比老赵屠户娘子他们晚一点,他不甘地想,要是再早一些些,这些桃子酒是不是就轮着他了。
“冯叔,你要寒瓜还是桃子?”
冯老三叹了口气,随口应了一声,“桃子吧。”
好歹都是桃子,假装在喝桃子酒吧。
路景把一杯冷泡桃子茶递到了他手上。
冯老三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居然还挺香,用品茶的习惯小小地抿上一口,冯老三眼睛更亮了。
茶香很淡,但一点都没有被桃香掩盖,反而回味悠长。
冯老三又大口喝了一次,这回桃子果香更浓一些,解暑效果也更好,总的来说就是两种喝法都很好,但他更喜欢小口小口品。
越品越有味道。
老赵见他喝的这么抠搜,一脸同情地小声道:“不爱喝就别喝了,瞧你这可怜样儿。”
冯老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说我不爱喝了?”
“啥?”
冯老三一脸稀奇道:“没想到冷泡茶居然这么有滋味儿,你说咱们喝了这么多年的茶怎么就没发现呢?”
老赵:“?”
正茫然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景哥儿,再给我来一杯桃子的。”
路景下意识道:“桃子酒卖完了。”
“不是桃子酒,我就要这茶,桃子茶。”
在老赵震惊的视线下,刚才的十几个人差不多有十个都选择自掏腰包加了一杯。
问就是香,就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刚巧屠户睡完晌午觉过来,在对面就喊道:“景哥儿,还剩些啥?”
“钵钵鸡还余一些,冷泡茶还有一大罐。”
说话间屠户已经走了过来,他刚才在家已经尝过了冷泡茶,因此立刻便道:“那都给我吧,方才我家正儿说同窗们今日要来家里读书,招待他们正好。”
路景点头,“好啊,等我一下。”
老赵一听,马上扑过来,“景哥儿,先给我来一杯。”
冯老三快笑死了。
屠户靠着窗边和路景闲聊,“听我家正儿说,今日学堂里教了个特难的东西,颜夫子吩咐每个人都得学会,景哥儿,听说是你教的?”
旁边的老赵和冯老三一听,马上瞪着眼睛看过来。
路景当夫子的事整个镇上早就传遍了,但几乎没人相信他真的能教东西,好听点的说他是去学堂里给人做吃食的,难听的就不好说了,甚至还有人说他癞蛤蟆想吃肉,想嫁给颜夫子。
路景随口应道:“什么?”
“好像叫什么拼音,听正儿说厉害的不得了,学会了日后认字就简单了。”
路景点头,“是我教的。”
他教的是路元他们那个年纪最小的班,估摸着颜夫子觉得拼音很方便,所以让所有人都学。
屠户立刻站直了身子,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方才正儿念叨了好几遍,说如今你和颜夫子一样,都是他最敬仰的人物了。”
不光做吃食好吃,还如此有才华,会好些连颜夫子也不会的东西。
不光屠户儿子这么想,其实学堂里好些人都是这么想的。
路景不好意思地笑,“哪有这么夸张?”
“有的。”屠户认真道:“我家正儿说,如今学堂里都在传,说你很有可能是日后改变科举的人。”
路景:“……”
不用说,肯定是关胜传的。
只有他会这么夸张。
路景谦虚了几句含糊了过去,但看屠户的表情,显然已对此深信不疑。
老赵和冯老三都听傻了,感觉跟听戏文里的天书似的。
路景一个哥儿,竟然真是正儿八经去当夫子的?而且教的东西还会改变科举?
别人这么说他们肯定不信,但知未学堂里说的他们就信。
颜夫子都说好,那还能错的了?
老赵和冯老三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跑,干什么去,赶快告诉家里孩子啊。
等路景把冷泡茶装好,店铺门口已经只剩屠户一个了。
他也没在意,只当大家喝尽兴后就去忙了。
*
路二下工回来的时候都快感觉双脚触不到地了。
软绵绵的跟踩着棉花似的。
路上遇见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凑上来拉扯几句,言语间那个恭维简直叫路二听得面红耳赤。
别说恭维了,路二这半辈子都没怎么被人瞧得上过,这一下子从一个极端升到另一个极端,人都要吓坏了。
后来多说几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他家景哥儿,听说以后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学路景教的东西了。
路二脑子里跟糊着浆糊似的晕晕乎乎。
姜氏看他一副喝多了的模样,吓坏了,“这是咋了,叫人打了吗?”
路景一听,赶紧从里屋出来,“怎么了?”
路二一见他,双腿就软了下去。
路景吓了一跳,赶紧和姜氏一块儿把人扶住。
姜氏冲去厨房倒了杯水给路二灌下去,然后拼命给他顺气。
“景儿,你快叫大夫去,我看你爹好像不大好……”
路二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不,不用去。”
“怎么不用去,景儿快去……”
“我没事,就是吓着了。”
路景脚步一顿,“爹,谁吓你了。”
路二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张开嘴蹦出一个字,“你。”
路景:“?”
姜氏一头雾水,“胡说八道什么呢,景儿啥时候吓你了?”
路二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就把方才遇上的事儿说了。
姜氏笑的不行,“咋都传成这样了?”
屠户和路景说话那会儿,她就在边上,都听见了。
路景也很无奈,“爹,不是这么回事,别信。”
“啊?”路二一脸茫然,“到底咋回事啊?”
“我教了一个新的东西,颜夫子叫大家学,就这么回事儿。”
“这么简单?”
“对啊。”
路二傻眼,“那外头咋传的那么吓人?”
路景摊手。
三人正说着话,院外突然听见有人喊:“姐,姐你在家不?”
路景赶紧往屋里躲,“就说我还在铺子里没回来。”
姜氏无奈道:“准是为这事儿来的,一会儿你说话注意着些。”
路二点头。
院门打开,对上一张灿烂的大笑脸,姜氏一眼认出来是她弟媳妇儿。
她娘家孩子多,上头四个女儿,生到第五个才生出了儿子。
姜氏排行老四,自小便是爹不疼娘不爱,因着和小弟年纪相差不大,还老是受小弟欺负。
长大以后寻摸亲事,运气不好又找了路二这个家里没钱公婆还偏心的夫家,于是更不受娘家待见了。
刚嫁过来那几年,姜氏逢年过节还回去走动走动,但每回回去也拿不出什么好礼,她弟媳妇儿总没个好脸色,后来她也就识趣不回了。
弟媳妇儿主动上门,这可是头一回。
“四姐,是我呀,巧娘。”巧娘把右手牵着的男孩推到姜氏面前,“虎子,快叫四姑。”
男孩看了眼姜氏,没说话。
“这孩子,在家里还闹着要来四姑家呢,见着四姑就哑巴了。”
男孩不乐意道:“我才没有。”
巧娘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快闭嘴。”
“四姐,四姐夫,景哥儿在家不?”
姜氏摇头,“还在铺子里没回来呢。”
“这样啊,”巧娘往院里看了一眼,“要不我和虎子进去坐会儿?四姐,我们叙叙旧嘛,你说你,都多久没回去啦。”
姜氏尴尬道:“我们还得接元元去呢,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但巧娘装作听不懂,还热情道:“我和虎子也一块儿去呗,他俩一般大,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姜氏:“……”
她看了眼路二,路二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巧娘说着就来拉姜氏,热络的不得了,“四姐,走呗,可别叫元元等急了。”
姜氏把手抽出来,无奈道:“不用,我们自己去就成。”
巧娘脸色变了一瞬,但很快又堆起笑来,“四姐,你就让我们跟去瞧瞧吧,听说元元在知未学堂里读书呢,我家虎子可羡慕了,你就带我们去开开眼呗。”
这牛皮糖似的架势,姜氏哪里受得住,最后也只能把人带上了。
约莫半个时辰,院外再次想起了巧娘尖细的声音。
“虎子,你咋跟个哑巴似的,快和元元哥哥说话呀。”
“这孩子。”
“元元,你能不能和舅母说说,颜夫子是咋说的呀,你哥哥真的……”
路景把门拉开。
一见到他,巧娘立刻把话吞了回去,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景哥儿,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啦。”
路景笑了一下,“舅母。”
巧娘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把虎子推到他面前,“虎子,快叫景哥。”
虎子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然后不高兴道:“娘,我要回去。”
“和景哥说说话,说完就走。”
虎子瞪着眼道:“我不想读书。”
巧娘尴尬地拍了他一掌,“胡说什么?咱们在家里不是说好的吗?”
见儿子实在不争气,巧娘只好自己开了口,“景哥儿,你现在都当夫子了,要不你也教教虎子呗,虎子可是你弟弟。”
路景公事公办道:“可以啊,下回知未招学生的时候你带虎子过去就成,只要通过知未的筛选进去就成了。”
巧娘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我听说知未今年不收人了,要不你给说说呗,再怎么说你也是夫子,这个面子颜夫子总得给你吧。”
路景:“……”
“这个没办法。”
巧娘今日连连碰壁,装出来的和气模样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冷哼了一声,“景哥儿,我看你在颜夫子那儿也不算什么嘛,这点要求他都不能依你吗?”
路景:“?”
好端端的干嘛说的这么暧昧?
什么叫“依你”?
“其实这男人哪,还是喜欢柔弱些好说话些的,和自家亲戚都处不好,将来进了门怎么打理和公婆妯娌的关系?男人找媳妇儿,不就图个贤惠能处事吗,光有才华有啥用啊?”
路景:“……”
为啥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不懂了?
姜氏和路二也没听懂。
巧娘带着虎子气冲冲地走了。
路二担忧道:“你爹娘肯定要怪罪你。”
姜氏叹了口气,“怪就怪吧,这些年他们也没少怪过我。”
一家人都没怎么在意巧娘临走时的那几句话。
接下来几天,路家来试探的人就没停过,但路景一概都用知未当挡箭牌挡了回去。
那些还没有参加过知未招生的人家还好,可那些已经被知未退回来的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他们甚至开始劝路景自个儿办个学堂,自己当夫子。
路景多少有点无奈了。
于是下次去学堂的时候,他就把关胜叫过来,就传播谣言这事儿和他进行了严肃的会谈,关胜表示知道了,会出去辟谣的。
路景以为辟谣后就没事了,结果没想到麻烦事居然一波接着一波,而且居然又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第28章
午后的大槐树下, 照例围着一大群男女老少,作为全镇大小消息的重要传播站点,这里的热闹程度可不输前面那几条街市。
此时人群中央, 关胜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话:
“日后科举那事儿大家就别传了,毕竟是朝廷的事,咱们说多了不好。”
有人凑上来小声道:“关小哥, 那景哥儿教的东西到底会不会影响科举啊。”
关胜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意味深长道:“这个说不好, 且往后看吧。”
“那颜夫子咋说啊?”
“反正路夫子教啥我们夫子都不反对,少学不如多学,学无止境嘛。”
“关小哥, ”一位妇人压低了声音暧昧道:“婶子问你个事儿,你家颜夫子对景哥儿这一向还不错?”
关胜莫名道:“这是自然啊, 我们现在除了听我家夫子的,就是听路夫子的。”
妇人眼神很深,“我记得颜夫子还未成家吧,景哥儿先前的亲事又吹了,那岂不是正好?”
关胜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这是我们夫子和路夫子的私事, 我一个书童哪能说。”
“你就说你家夫子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嘛?”
“夫子的心思我怎么好揣测。”
关胜以为妇人又要开始打听他家殿下的意向,便熟练地找着借口:“我家夫子爹娘都不在身边,他人又孝顺,肯定要看二老的意思啦。”
妇人不知为何竟露出个笑来,“如此便好。”
关胜:“……”
“关小哥, 你看啊, 你们学堂里头都是男人,就景哥儿一个哥儿, 这来来往往的难免遭人闲话,你说是不?”
关胜一脸的无所谓,“我们知未学堂从不搞乱七八糟的事,景哥儿在里头就是当夫子,别提多清白了。”
“我晓得。”妇人做出气愤的模样,“可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欢嚼舌根哪,说的多了,那保不齐就传出去了呗。”
关胜:“……”
妇人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只要景哥儿成了亲就能解决。”
关胜微微皱起眉,“为啥?”
“成了亲以后就有了主,有了主自然就不同了嘛,再说,景哥儿还可以叫自己男人也进学堂做工嘛,夫妻两个同进同出,旁人还能说个啥?”
关胜:“……”
原来是打这主意。
他轻哼了一声,笑道:“这么说,婶子手里是有人选了?”
妇人笑的愉悦,“就是我大侄子,还是个读书人哩,我敢打包票,就是叫他去给你们当夫子那也是不成问题的。”
关胜站起身,拍拍衣摆的尘,“我这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妇人扯着他的衣袖,“关小哥,你帮我同景哥儿说说呗,你们走得近,好说话。”
关胜默默翻了个白眼,走了。
*
这边路景刚刚才因为关胜答应辟谣松了口气,结果到了下午快打烊的时候又碰上了一点小状况。
几个姑娘哥儿不知道为啥一直站在不远处往铺子里瞧。
起初路景以为他们怕晒,想等没人了再过来,结果这会儿东西都卖光了也没见他们过来。
姜氏疑惑道:“咋回事儿?”
“不清楚,兴许是来看热闹的。”
眼看着这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那几个姑娘哥儿终于推推挤挤地蹭了过来。
打头一个姑娘看着大胆些,先喊了姜氏一声婶子。
姜氏冲他们笑了一下,“要买吃食吗,今日都卖光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我们不是来买吃食的。”
“那你们是干啥的?”
姑娘看了眼路景,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找景哥儿说几句话。”
路景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门口处看着他们,“找我说什么?”
“就是,景哥儿,我们想问问你,”姑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等了好一会儿,她身后一个哥儿终于忍不住了,探出头道:“我们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颜夫子没那个心思?”
路景:“……”
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啥心思?”
几人一看他这茫然的样子,更放心了。
“你去知未学堂,还真是当夫子去的啊。”
路景:“……”
那不然呢?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们还以为你对颜夫子有那个心思呢。”
这下路景明白了,他一脸无语道:“这又是哪儿来的谣言?”
几人笑嘻嘻道:“那就好。”
打头那个姑娘从袖中摸出一个叠好的纸笺,红着脸道:“景哥儿,劳烦你替我把这个送给颜夫子可好?”
路景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他人已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信递了过来,“还有我的。”
路景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干嘛不自己给?”
“我们,我们根本见不着颜夫子。”
“你们去知未学堂,找颜府的家丁。”
“这,这不好吧。”
路景:“……”
见他不愿,刚才那个哥儿着急道:“我们可以给你跑腿费。”
说着就从兜里摸出几枚铜板,连着信一块儿塞到了路景手里。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而且他们塞完以后拔腿就跑,根本不给路景拒绝的机会。
路景:“……”
他看着手里的十几枚铜板,一阵头疼。
*
翌日。
从课室出来,路景随手抓住身边的关胜,道:“关胜,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你家夫子。”
关胜接过那只纸封,好奇道:“这里头是什么?”
路景一副不想多提的表情,“别问了,你直接给就是了。”
关胜挠挠头,“好吧。”
毕竟是人家的情信,路景走之前还是多叮嘱了一句,“你可不许偷看啊。”
关胜:“……”
就是景哥儿不说他也不会偷看的,但他一说……哎呀好奇死了。
关胜迫不及待地去了书房。
“殿下,景哥儿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秦川抬眼一瞥,“什么东西?”
“一枚纸封,景哥儿看起来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秦川伸手接过去,随手打开,只见里面塞着好几个折叠好的信笺,除此之前,居然还有十几枚铜钱。
秦川干脆把所有的信笺都取了出来。
定睛一看,每一封上面都画着姿态不一的芍药。
关胜动了动鼻子,兴奋道:“殿下,芍药花是双集镇这边出了名的情花,而且这些信笺都熏了香,定是情信没错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可置信道:“难怪方才景哥儿特地交代不让我看,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他视线掠过那十几枚铜钱,语气震惊,“景哥儿竟连聘礼……不对,嫁妆都备好了?”
就是少了些。
秦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关胜在胡扯,但这一刻他心中竟还是莫名生出了一丝紧张。
然而打开第一封后,这点紧张感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随便扫了一眼,秦川便失去了兴趣,“扔了。”
“啊?”上面的字关胜没敢看,所以根本不知道情况,“殿下,景哥儿怎么说的?”
秦川瞪了他一眼,“我说叫你扔了。”
关胜吓了一跳,立刻手脚麻溜地把信笺收拾好,只是轮到那些铜板时犯了难,“殿下?”
“还回去。”
“是。”
出去后,关胜偷偷拆开一封,然后:“……”
*
茶馆里,一个妇人掩着面偷偷摸摸地进来,惹得店小二警惕地瞄了好几眼,一直到她走到角落里坐下,店小二才收回视线。
再一看对面的周媒婆,小二嗤笑了一声,“说个亲怎的还跟做贼似的,家里那位得多见不得人哪。”
小二随口一句,不成想竟是事实。
等到妇人把衣袖放下,那张脸露出来,竟是闫家的。
周媒婆疑惑道:“找我啥事啊?”
闫家的朝四周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才小声道:“你替我家山子再寻门亲。”
“啥?”周媒婆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就要纳妾啦?”
“不是纳妾。”
周媒婆更震惊了,“不是纳妾?怎么的你家山子不满意,想休妻啊?”
“唉,”闫家的叹了口气,“这不是儿媳妇儿肚子一直没动静么。”
“这才几天哪,你急啥?”
“眼下镇上都在传我家要绝后,我能不急么?”
自从和路家闹了一回后,周媒婆最近也不景气,来找她说媒的人家少了一大半,都好些日子没进项了,于是也不计较闫家的这点卑劣心理,问道:“那你这回想寻个啥样的?”
“我想过了,哥儿不好生养,还是得寻个姑娘。”
周媒婆神色无奈,“你家这情况,还是找哥儿吧,姑娘怕是不好找。”
闫家的眼一横,“我家山子咋啦,前头不过是因为我家没找,哪可能找不着。”
周媒婆:“……”
闫家的冷哼了一声,自顾说道:“就不该找哥儿,哥儿没一个好的,就说前头那个路景吧,自己嫁不出去还要编排我家山子,要我说,他这辈子也别想有男人要他。”
周媒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路家这几日怕是要让媒婆踩破门槛了。”
说到这里,周媒婆不禁气从中来,要不是接了闫家这桩亲,她也不至于得罪路景,听说这回各家给的喜银可都不少哩。
要是不得罪路景,说不准这份喜银就该她赚着了。
“你说什么?”
周媒婆白了闫家的一眼,讥讽道:“我说,你家瞧不上的景哥儿,这会儿全镇的小子都想娶他。”
闫家的瞪直了眼,“怎么可能?”
“不信你自己去瞧瞧呗。”
闫家的嘴上说不可能,但身体比嘴诚实,从茶馆离开后她就去了路家。
周媒婆也在,一见她便冷哼了一声。
被围在中间的姜氏就和上次的路二一样,被人捧的晕晕乎乎。
“放眼全镇,谁家哥儿比得上景哥儿呦,不光模样好,读书还好,谁家要是娶了景哥儿,那后半辈子可是有福喽。”
姜氏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接话。
另一个媒婆接过话茬,“可不是,一般人可配不上咱们景哥儿,得寻个好的才成。”
“好的”两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音。
前面说话的媒婆不乐意了,“你的意思是我手里的不如你的呗。”
“我可没这意思,但你要非这么说,我手里这几个还真比你们的强。”
几个媒婆马上吵了起来,个个都说自己手里的条件好,还争着抢着凑到姜氏身边来推销。
姜氏耳朵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等到媒婆们吵累了,她赶紧开口,“这事儿得看景儿,我和他爹听他的。”
“害,人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你拿主意。”
“就是,让爹娘定,日后小两口日子才和美。”
“景哥儿一个孩子他懂啥,这种事不能让他做主的。”
不管媒婆们说啥,反正姜氏就是摇头。
闫家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在家里的时候和儿媳妇儿处的也不好,整日里吵个不停,再加上对绝后的恐惧,这日子过的别提多差了。
这时候,也就路景一直没找着人家能给她一点心理安慰了。
至于路景做买卖、当夫子那些可不算啥,在她看来,一个哥儿再怎么能干也不如嫁个人家。
只要不嫁人,那路景就是个没男人要的。
眼前的场景过于刺眼,闫家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周媒婆心里恨她恨得不行,见状当然要刺几句,“看到了吧,人家现在是学堂里的夫子了,谁家要是娶了他,就能跟着一道去知未做工了,要是碰上个读过书的,说不准直接当上夫子了。”
闫家的脸色更难看了,但她不甘示弱,回击道:“里头这么多媒婆,你咋不进去,该不会路家不让你进去吧。”
周媒婆:“……”
两人互相攻击,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上突然落了一阵雨,砸的甚至有点疼。
闫家的随手一抓,结果竟然抓着了一个蠕动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还从她的衣领中钻了进去,在内裳上到处爬。
周媒婆也没比她好哪儿去,两人同时惨叫了一声,然后小丑似的乱跳乱蹦,试图把掉入衣领中的虫子跳出来。
路家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呦,这不是周媒婆和闫家的嘛,这是咋啦?”
“怎么搞的像跳大神似的,该不是脑子坏了吧?”
“心坏的人脑子也坏。”
姜氏趁机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要去接我家元元了。”
她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也不好继续赖着,于是纷纷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经过闫家的和周媒婆身边时,她们还围着笑了一阵。
*
等人都离开后,路景才从屋里出来。
姜氏擦了擦汗,无力道:“吵得我脑子疼。”
路景笑得不行,“娘,辛苦了。”
姜氏也笑,“这有啥。”
顿了顿,她试探着道:“她们说的那些个,我瞧着还真有不错的,好几个读过书,家里爹娘也好说话,和闫家不同。”
路景表情无奈,“娘,都说了不要了。”
姜氏压低了声音道:“景儿,你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颜夫子?”
房顶上的关胜立刻竖起了耳朵。
路景摇头,“没有的事。”
“真的?”
“真的。”
姜氏松了口气,“不是颜夫子不好,相反人家就是太好了,我总觉着他和咱们不同,不是一样的人。”
路景没说话。
连姜氏都有这种感觉,他当然更有,不过颜夫子的真实身份他也并不想知道,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关胜等两人彻底聊完才出声。
“景哥儿。”
路景熟练地朝屋顶看过去,“关胜,你怎么又来了?”
关胜现在在路景面前也不掩饰身手了,直接一跃而下,“这回我可不是来听墙角的,我是来还你钱的。”
路景莫名,“还什么钱?”
关胜把那十几枚铜钱递过来,“喏。”
路景:“……”
他把铜钱的来历说了。
关胜严肃道:“你下回可别帮忙了,你都不晓得方才夫子的脸色有多难看,吓得我腿都软了。”
路景无奈道:“他们直接塞我手里了。”
关胜:“好吧,下回你直接丢了。”
事情办完,关胜就该回去了。
路景叫住他,“有件事一直忘了和你说。”他回屋里拿出剩下的辣椒,“麻烦你帮我找个地儿把这东西种下去。”
关胜惊讶,“咱们这儿也能种?”
“能。”路景把写好的纸递过去,“种法我都写好了,你叫人照着做就是。”
关胜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问了几个问题才把纸收起来,“知道了,明日我就叫人去办。”
*
这几天路二回来的越来越晚,姜氏觉得奇怪,还以为园子里出啥事了,结果一问才知道,是路大找上他了。
姜氏不耐烦道:“咋又找你了,这回又啥事儿?”
路二叹了口气,“还不就是光宗读书的事,大哥说家里没银子了,光宗只能从夫子那儿退了学,如今只能在家里头带者。”
姜氏警惕道:“你该不会想把银子还给他们吧?”
路二摇头,“我没这么想,但到底是亲兄弟,看大哥那个模样,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落忍。”
“大哥识字,为啥不出去找份工做?”
“前面不是还收了王家十两银子的礼钱,怎么就没银子了?”
姜氏根本不信。
“大哥说,自从王家茶园糟了难,就一直催着路文回去要银子,前头已经要了三两,这几日又在要剩下的七两了。”
虽然不喜欢路大和李氏,但姜氏还是替他们感到生气,“哪有人给了礼钱还要回去的道理,那路文岂不是吃个暗亏?”
人家都知道王家给了十两银子,个个都说王家大方,结果转头就要回去。
哪有这样的?
“王家说了,要么借银子修整园子,要么还七两礼钱。”
姜氏呸了一声,“真不要脸。”
同情归同情,姜氏还是很有原则的,绝对不说要把银子给路大家的话。
路二也知道,所以他也没提。
接下来几天,路大又找了路二几次,路二这回也争气,无论大哥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路大除了背后骂他也没别的法子。
李氏恨恨道:“还不是路景教唆的,这要是以前,老二嘴哪会这么硬?”
路大叹气道:“我这个二弟是变了。”
“既然要银子要不到,那让路景教光宗读书。”
路大冷笑,“咋可能?”
“也不用他教,只要把他写的东西拿到手就成了,这几日大家伙都在传,说以后科举就考这个,你不想咱光宗考状元当大官啊?”
路大蹭的直起身,气道:“哪个王八羔子传的,科举咋可能改?他是天王老子吗?”
李氏瞪他,“还哪个王八羔子,就是知未学堂传出来的。”
“啥?”
路大也迟疑了。
“大不了让光宗两头都学,反正多学总比不学强。”
路大想了一下,觉得她说得对,便点了头。
“明日你还是去找老二,我叫文儿也去寻路景说,最好就是让路景把咱家光宗带进知未学堂,要是不成就让他自己教光宗。”
路大皱眉,“恐怕不成。”
“不成也要成,难不成你要看着他家元元把光宗比下去吗?”
路大倏地瞪直了眼睛,“绝对不成。”
于是第二天,路文就出现在了路景的铺子前。
上回来的时候,路景还守着一个小小的摊子,可现在他已经租下一个铺子了。
看着铺子前排成长队的客人,路文眼里的羡慕堆得都快溢出来了。
等到客人都离开,路文才迈开步子缓慢地走过去。
姜氏习惯性招呼客人,“要些什么……路文?”
路文笑了一下,“二婶,我找景儿。”
“哦,你等下啊。”
姜氏朝里喊了一声,“景儿快来,你文哥来了。”
路景有些莫名,“路文,你怎么来了?”
路文有些局促,“有些话想同你说。”
路景看了眼姜氏,“行,那你等我一下。”
为了让客人休息,路景在门口搭了一个凉棚,还摆了几套桌椅。
此时两人就坐在这儿。
姜氏给路文端了一杯冷泡桃子茶。
路文抿了一口,赞道:“这就是冷泡茶吗,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
客套了一句,路景就问:“你找我想说什么?”
路文抬眼看着路景,神情很是复杂,“你变了许多,长高了,比从前好看了,还比从前厉害了。”
“谢谢。”
路景耐心地等着路文说正事。
结果路文盯着手里的瓷杯看了许久,开口竟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嫁到王家以后日子过的其实一直不太顺。”
路景愣了一下。
“王家当初给了我十两银子,这你知道吧?”
路景没开口。
“但你不知道的是,前阵子,王家和我说要拿银子疏通关系,好叫官府别动我家的茶园子,我就回去和我娘要了三两给他们。”
“谁曾想最后茶园子还是被毁了。”
“这之后王家就彻底乱了,公婆整日里撺掇我男人叫我回去拿钱,我男人两头为难,我这日子是越过越差,和我当初想的太不一样了。”
路景打断他,直接了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文抬眼看向路景,眼里全是哀求,“景儿,眼下我这情形,家里也实在顾不上了,我爹娘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们计较了。”
路景轻嗤,“没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日后不来往就是了。”
路文一听急了,“毕竟是一家人,怎么能不来往呢?”
路景:“……”
沉默片刻,路文又拿哀求的眼神看着路景,“景儿,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光宗?”
路景:“……”
“光宗已经从夫子那儿退学了,现在无处可去,你能不能教教他?”
“我教不了。”
“怎么教不了,你如今都是知未的夫子了。”
路景无奈道:“光宗不是要考状元么,科举那一套我可不会。”
路文抓住他的手,殷切道:“我知道要让光宗进知未是不可能的,你就私底下教他,你在知未教什么回来就教他什么。”
“光宗也是你弟弟,你教元元的时候顺便教他,不会费你什么事的。”
“景儿,算我求你了。”
路景把手抽出来,笑道:“不可以哦,我这个人特别记仇,大伯和大伯娘是怎么对我家的你不知道吗,指望我以德报怨是不可能的。”
路文哑然。
“你们也不用去找我爹,就算他答应了也没用。”
路景起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认真道:“你爹娘还有光宗我是帮不了了,但你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个建议。”
路文怔怔地看着他,“什么?”
“你和离吧,在王家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别再心存指望了。”
“还有你男人,他也不是真的左右为难,多半只是做给你看的,目的就是为了配合他爹娘拿回你的礼钱。”
路文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怎么可能和离?”
路景也不再劝,“我只能说这么多,其余的你自己想吧。”
其实路文说的这些他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原书里说的很清楚,作为原主的对照组,路文是出了名的贤惠、大度、懂事乖巧。
看看这几个词,问题还不清楚吗?
路景很同情路文,但也仅仅是同情了,他帮不了他。
*
家里媒婆来来往往着实热闹了几日,但路景的态度实在坚决,咬死了就是不搭理她们。
眼看着没戏,媒婆们只能恨恨地绝了心思,但谁都不甘心,于是经过一番这样那样的嚼舌根之后,媒婆们一致认定路景就是瞧上了颜夫子。
毕竟哪个哥儿不成亲呢,这辈子都没见过。
路景简直哭笑不得。
书房。
路景在门口探头探脑,秦川装作没看见,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人进来。
他只好主动开口,“进来。”
路景嘿嘿笑了一声,“这么巧你也在书房啊。”
秦川:“……”
“有话就说。”
“就那什么,”路景小心试探道:“最近你没听说什么谣言吧?”
“谣言”两个字被他加重了音。
“什么谣言?”
“没什么,你没听说就好,反正是谣言。”
秦川看了他一眼,“就为这事?”
“嗯。”
秦川:“……”
“哦对了,”路景脚步一顿,“县太爷叫我去县衙给他做吃食,我要请几日假。”
秦川搁下笔,“何时去?”
“明日就动身。”
“你自己一个人?”
路景摇头,“我爹陪我一道去。”
秦川拿起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了几笔,路景以为他没话了,便抬脚往外走。
“让关肃陪你去。”
路景还没来得及谢他,人又反悔了,“罢了。”
路景失望道:“那借一下关胜?”
说实话县太爷到底是个官,他作为老百姓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毕竟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说不准哪里做的让县太爷不满意,脑袋就搬家了。
“他有事出去了。”
路景失望地啊了一声。
“我陪你一道去。”
“什么?”
秦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路景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确定吗?”
“如此便算了。”
“别啊,”路景急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川把关肃叫进来,说了自己要去县衙的事,然后吩咐他看管好府里。
从书房出来,路景小声道:“本来你家夫子想让你陪我的,可惜他说完就反悔了。”
关肃笑了一下,“景哥儿不希望夫子作陪吗?”
“也不是啦。”路景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觉得他陪我去,我还得保护他。”
关肃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
路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保护就保护吧,其实我还是练过几下子的。”
在现代的时候,有一阵子路景心血来潮,去健身馆练过一段时间的拳击,想来问题不大。
关肃:“……”
路景这才发现他表情不对,疑惑道:“你怎么了?”
关肃摇头,“没什么,总之你不必太担心,也不用……保护夫子。”
路景:“……”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坐上了秦川的舒适豪华版马车。
他看了眼旁边一心读书的秦川,笑眯眯道:“颜夫子,别看了,这车动的这么厉害,看久了眼睛疼。”
“不读书做什么?”
“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一个数数的游戏。”
秦川终于抬起头,“你说。”
见他上当,路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教你个东西,然后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学会,后面我再说游戏规则。”
“什么东西?”
路景把自己一早就写好的九九乘法表拿出来,“就是这个,这个叫乘法表,这个长得像叉叉的符号就是乘号……”
解释完乘法表后,路景又教了秦川阿拉伯数字。
这一教就教了半个时辰。
秦川依旧没开过口,最后一问依旧是明白了。
路景已经习惯了,而且他现在还会自我安慰是他自己教得好。
“现在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学会。”
秦川记性好的很,“你方才说的是一个时辰。”
路景脸不红心不跳,“我觉得你半个时辰应该就够了。”
秦川也没说什么,直接低头开始学。
路景又道:“你自己记着时辰啊,半个时辰以后叫我。”
“君子不可以耍赖。”
秦川:“……”
说完后路景就倒下去睡了。
坐马车就跟坐车似的,实在太容易犯困了。
秦川拿余光瞥了他一眼,眼底浮起清浅的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秦川已经没再看乘法表了,而是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不知道是不是也睡着了。
但他一动对方就睁开了眼睛,眼底并无一丝睡意。
“醒了。”
“过了多久啦,有没有半个时辰。”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啊?”路景惊慌,“你是不是偷偷多学了?”
秦川无语道:“没有,半个时辰我就放下了。”
路景轻哼,“我才不信呢。”
“说游戏规则吧。”
路景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把游戏规则说了。
其实就是逢7过的游戏,非常简单的游戏,路景在现代玩过好几次。
虽说不算多精通吧,但对付一个初学者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是游戏,那自然有惩罚。”
“你说。”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秦川略一思忖,点头道:“可以。”
路景笑眯眯道:“那来吧,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先。”
路景开始:“1。”
秦川淡定地接:“2。”
路景:“3。”
秦川:“4。”
……
两人一直接到55都没停下来,路景汗流浃背了。
“55。”
说完后他就瞪大了眼看着秦川,期待他能说出56来。
结果秦川冷静道:“过。”
路景:“……”
“该你了。”
路景咬着牙道:“过。”
……
路景打起十万分的小心,终于在超过三位数的时候击败了秦川。
秦川略一思忖便坦然道:“我输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路景捂着飞快跳动的胸口,“我要一个月的假期,工钱照发。”
秦川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就这?”
“我要三个月,你给吗?”
“不给。”
“那不就得了。”
路景得意一笑。
秦川:“……”
“再来一局。”
路景警惕道:“不来了。”
他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秦川不动声色地释放诱饵,“若你赢了,我便给你三个月的假期,每个月给你三两银子。”
路景:“!”
“来。”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路景警惕道:“这回速度要加快。”
“可以。”
路景本来是防着秦川,结果反倒把自己框了进去,他阴沟里翻船了。
路景:“……”
秦川看着他,“愿赌服输,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路景:“……”
“如果你要银子,我可不会答应。”
秦川没好气道:“你那点银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路景:“……”
“那你要什么?”
“很简单,从明日你便开始练字,不用多好,只需清晰能辩即可。”
路景:“……”
他这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吗?
秦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教你。”
路景根本没在意这三个字,他满脑子只有那些叫他头疼的古体字。
“不能商量吗?”
秦川摇头。
路景试图耍赖,“我不是君子,我可以反悔。”
秦川无可无不可。
“你是不是在心里鄙视我?”
秦川笑了一声,“你想多了。”
路景折腾了一会儿,气恼道:“你就是故意的。”
秦川:“游戏是你设计的。”
路景:“……”
他后悔死了,早知道还不如睡大觉。
“颜夫子。”
秦川嗯了一声。
路景又叫了一声,语调有些软,听上去和撒娇似的。
秦川唇角微弯,“怎么?”
路景:“……”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县衙离双集镇并不远,辰时出发,到府城的时候刚到午时。
两人下了马车在街市上随意闲逛。
路景好奇地看着各家铺子里卖的吃食,秦川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径直往前走。
直到看见一家水面馆才停下。
路景好奇地看过去,“张记水面馆,你想吃水面吗?”
秦川摇头,“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幼时她曾带我来吃过一碗水面。”
听出他语气里怀念的意味,路景小心道:“那你母亲现在……”
“她在京城。”
路景:“……”
想叉了。
“要不要进去吃一碗?”
秦川略一迟疑,路景已经把他拉了进去。
“老板,来两碗水面。”
两人寻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了。
秦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景试探道:“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秦川摇头,“没有。”
“那你是想家了?你家在京城吗?”
“嗯,是在京城,但我并不想家。”
路景:“……”
水面端上来,秦川却没吃,只是盯着看。
路景一边吃一边默默想,八成他娘对他不好。
他默默脑补了一个遭受忽视甚至虐待的小可怜形象。
怪可怜的。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路景突然道:“我答应你,练字。”
秦川惊讶地看着他,“为何突然想通了?”
路景不好说是因为自己不想看他这个落寞的模样,随口瞎编道:“我想进步了。”
秦川:“……”
第29章
吃过水面后, 路景和秦川没再闲逛,直接去了县衙。
府城归属于南留州治下,而南留州在整个大梁都算排得上号的好地方, 地域广,人口多,土地也肥沃。
因此县衙就建得格外气派。
不过路景到底是参观过故宫的人, 这点小把戏他还不看在眼里,秦川就更淡定了。
路景盯着他的脸看。
方才从水面馆出来后秦川消失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脸就成了现在这样。
肤色起码黑了两个度,五官的线条也变得模糊,再没了原先的精雕细琢感。
唯独那双桃花眸, 瞥过来时依旧潋滟璀璨。
“怎么?”
路景好奇道:“这就是易容术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皮面具,好想摸摸看啊。
秦川嗯了一声。
路景把头转过去, 片刻后又转了回来,双眼发着亮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秦川:“……”
“衙役来了。”
路景失望地收回视线,对着门口出来的衙役礼貌道:“差役大哥,我们是来给县太爷做吃食的,劳烦通禀一声。”
衙役见他是个哥儿,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 刚要拿腔拿调余光便瞥见了他身边的秦川。
不知道为何,和这人对视的一瞬间,他莫名打了个寒战。
原来的腔调不自觉就咽了回去。
“你们是双集镇来的吗?”
路景点头,“对,我是路景。”
“那他呢?”
路景看了眼秦川, 然后道:“他是我哥哥, 随我一道来帮忙的。”
秦川愣了一下。
衙役疑惑地来回看着两人,总觉得他们不太像兄弟。
本来还想盘问一二的, 结果当高个子的视线投过来时他却下意识应了声是。
路景:“……”
衙役尴尬的咳了一声,“你们随我进来。”
路景哦了一声,然后对秦川道:“兄长,我们走吧。”
衙役带着两人绕过了正堂,一直往里走,走入了西边的小膳房。
这里是县太爷的住所区域,除了衙役以外,多了好些家丁。
路景小声道:“县太爷好有钱。”
如果说颜府是处处精巧雅致,不显山不露水的彰显富贵,那这里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奢华了。
路景看着桌案上的食材,羡慕道:“大梁的官员福利都这么好吗,这都吃得起?”
秦川瞥了一眼,脸色明显暗了下去。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旁边的家丁看路景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屑道:“镇上来的就是少见识,这些贵价吃食可不是给你的,你的在那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案板的另一边堆放着好些鸡鸭鱼肉,这些倒是不稀奇,但量实在多的有点吓人。
关键是路景走过去后,发现居然还有一大盆牛肉。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牛在古代可是非常重要的农耕帮手,朝廷有规定,除非牛意外死亡或者生病,不然是不可以吃的。
这县太爷是有点本事的。
家丁咳了一声,“你的底细我们县太爷一清二楚,出去以后不该说的别说,赶紧做你的事吧。”
等他出去后,膳房里便只剩了路景和秦川。
路景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这个县太爷有问题。”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没什么起伏,“怎么说?”
路景指了指案板上的这些食材,“肯定贪污了不少钱,都是民脂民膏啊。”
这个民脂民膏里肯定也包括双集镇的百姓们。
路景撇了撇嘴,“怎么也没人管管?”
秦川淡定道:“你想怎么管?”
“当然是抓起来办了。”
秦川点头,“嗯。”
路景说完后就叹了口气,“算了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事吧。”
秦川笑了一声。
一刻钟后,路景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秦川,无奈道:“你就不能替我端一下吗?”
秦川摇头,面无表情道:“会把衣裳弄脏。”
路景想了一下,突然放软了声音喊道:“兄长。”
秦川还是摇头。
路景抿了抿唇,索性一鼓作气道:“哥哥。”
秦川一愣。
因着易容的关系,他的面色并无变化,但秦川自己能感觉到一阵脸热。
路景十分无奈,他一个人要处理这么多食材实在太累了,胳膊都快断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他爹一块儿来。
正要自己上手,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直接把那只巨大的木盆搬了起来。
路景:“……”
有了秦川帮忙,路景做起来就简单多了,他像找到了秘密武器似的,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不要钱似的喊。
喊到最后秦川都麻木了,“你闭嘴。”
路景笑得不行。
申时刚过就有家丁来催膳了,“做好了没有,我家大人今日宴请的客人都到了。”
“好了。”
家丁闻着空气中浓郁的香辣味,原本板着的脸好看了不少,“这玩意儿就叫钵钵鸡?”
“是。”
家丁眼神里满是垂涎,“怪不得连街头巷尾的乞丐都知道钵钵鸡香,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说着他就抬手,叫底下人把几个大陶罐依次端了出去。
路景以为没自己事了,结果家丁却没走,还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看。
路景回以茫然的视线。
家丁:“……”
路景:“……”
见路景似乎真没那个意思,家丁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路景茫然地看向秦川,小声道:“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秦川忍着笑道:“估摸着他以为你会给他备一份吧。”
路景:“……”
忙活了一下午,自己却没有东西吃,路景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再揉揉酸胀的手臂,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当个小老百姓好难哦。
“饿了?”
路景刚一点头,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两个白胖胖的大包子。
“哪来的?”
“方才叫小六去买的。”
路景惊喜地接过去,想了想又分了一只给秦川,“一起吃。”
秦川摇头,“不了。”
路景无奈道:“快点吃啦,就你挑剔。”
秦川:“……”
只好接过。
只一只包子,路景怎么可能吃得饱,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眼前一晃,又凭空出现了一袋子烧饼。
路景:“……”
于是又开始吃烧饼。
烧饼还没吃完,又出现了一只大鸡腿。
路景高兴道:“有小六真好。”
秦川:“……”
“有颜夫子更好。”
秦川轻嗤了一声,“吃你的吧。”
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满是笑意。
清透如水的月光把小膳房门口照得很亮,路景的眼睛好像也在闪着光。
秦川轻轻勾起唇角。
“路景。”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大人叫你去前厅回话,赶快去。”
路景:“……”
秦川站起身,“我和你一道去。”
有他陪着,路景心定了不少。
刚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热闹嘈杂的声响,门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秦川眉头微蹙。
路景进去就要行礼,结果被秦川拉了一把,腰被弯下去,只嘴上说了一句,“见过大人。”
县太爷一双浑浊的双眼立刻投向秦川。
但这么一看,方才叫他心惊的感觉又消失了,对方看起来除了格外高大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于是,县太爷放下心来。
“哪个是路景啊?”
路景往前一步,“大人,是我。”
县太爷眯起眼,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一遍,而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也不再计较方才路景和秦川的无礼,温声道:“这叫钵钵鸡的美食就是你做的?”
路景应了一声是。
“你站过来点,同我们细说说。”
秦川脸色微变。
路景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这县太爷看他的眼神好像过于炽热了,所以他迟疑了一下,选择往前走了一小步。
“怎么还站在那儿,到这里来。”
路景没动。
县太爷身边的几位嬉笑着说道:“到底是年轻的哥儿家,胆子小些也是正常的。”
“大人,您可别怪人家。”
“就是,这么好的手艺我们还想多尝几回呢,大人您可得留着人啊。”
秦川的脸色彻底黑沉了下去,只不过因着易容并不明显。
路景笑了一声,镇定道:“大人,我身上沾了不少油污,方才在膳房门口又滚了不少尘土,还是不搅扰您的食欲了。”
县太爷蓦地沉下脸来,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也好,你就在那里说吧。”
“谢大人。”
路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钵钵鸡的步骤。
他面上镇定,其实手心捏着一把汗。
说完后他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秦川,秦川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路景的心再次安定了。
紧挨着县太爷坐着的是一个富商模样的男子,他身上罩着的那层丝绸轻薄软糯,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等路景说完以后他便立刻问道:“这钵钵鸡吃着虽辣,但完全不腻人,反倒十分清爽呢,不知底料是如何做成的。”
路景不卑不亢回:“这是小店的秘方,请恕我不能透露。”
富商看了眼县太爷。
县太爷马上高声道:“有何不能说,本官就想知道,快说。”
路景:“……”
他看了眼刚才问话的那位富商,见他脸上带着十分的贪色,心里便大致明白了这一出的缘由。
多半是富商看上了他的钵钵鸡,但又不想花银子购买他的配方,干脆贿赂县太爷直接强要。
路景紧急头脑风暴,还没等他想出应对举措,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富商狠狠皱起眉,但他也不敢出声阻止。
“进来。”
进来的衙役环视一圈,然后附到县太爷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县太爷脸色大变,“什么?”
这两个字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忙掩饰地笑了一声,“本官有点公事,你们先下去吧。”
路景舒了口气。
等他和秦川离开后,县太爷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前厅里只剩了他和富商二人。
没人在,富商便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急切了,“大人,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县太爷一口喝干了盏里的酒,沉着脸道:“上头又来人了。”
“什么?”
富商露出厌恶的神色,“前几日不是刚走,这怎么又回来了?”
县太爷比他更烦躁,“你问我我如何晓得?”
富商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表情和缓一些后才开口,“大人这回可有应对举措?”
前阵子高祁和罗承平相继被查办,县太爷也受到了波及,危急时刻得亏了上下一通打点才保住了这个官位。
县太爷狡猾,自己是决计不肯出银子的,银子都是富商出的。
两人官商勾结多年,富商也没少从县太爷这里得好处,因此也只能忍了下去。
为了回报他,县太爷答应帮他弄到路夫子钵钵鸡的底料配方。
结果现在配方还没到手,上头查县太爷的人倒是又来了一波。
县太爷看了眼富商,笑眯眯道:“蒋老弟别急嘛,上回那种情形咱都过来了,这回这么点阵仗怕什么?”
“至于你的秘方,那路景不是还没走嘛,我让人把他们带下去歇着了,有人看着跑不了。”
富商一想也是,笑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顿了顿,富商突然想起秦川,心中又浮出一丝犹疑,“大人,方才跟在路景身边的那个男子,您可知其身份?”
县太爷摇头,“说是路景的兄长,兴许是什么亲戚吧。”
富商依旧不放心,“但我瞧他周身气度,不像一般人哪。”
县太爷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那不然还有什么来头,路景一个平头百姓,到哪儿认识那种人去?”
富商点头,“您说的对,是我多虑了,只是配方的事还要劳烦大人多烦心了。”
县太爷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这事儿吧你催也没用,本官到底是父母官,怎么好直接强迫百姓,得花些心思磨一磨。”
富商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说得好听,什么父母官,其实还不是变相要银子。
但也没办法,富商扯出一个笑来,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然后往县太爷那边推了一下。
县太爷的笑立刻便真诚了许多,“蒋老弟你太客气了,我俩的交情无需如此客套。”
嘴上这么说,收银票的动作可一点没犹豫。
富商趁机凑近了些,谄媚道:“要我说啊,大人您干脆把路景纳进您的后院得了,只要他成了您的人,那配方到您手里还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两人一对视,富商就知道县太爷动心了。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他嘴角拉扯出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这老东西端的就是又贪又色。
而这边,路景和秦川也被带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家丁看了眼秦川,傲慢道:“这间是路景的,你的在那边。”
路景看了一眼,发现他指的是走廊尽头处的厢房,和他这间一头一尾。
“这位大哥,我兄长不能住我隔壁这间吗?”
家丁白了他一眼,“叫你们住哪儿就住哪儿,怎么这么多话?”
路景翻了个白眼,无奈道:“那我和兄长商议一下。”
“商议一百遍也是这两间房。”
等家丁走开后,路景气地哼了一声,骂道:“这人好坏。”
秦川轻笑一声,“我带你出去住吧。”
“这样会不会得罪县太爷啊?”
“得罪就得罪了。”
路景:“……”
见四下无人,小六凑上来小声道:“夫子,我有要事和你说。”
秦川看了眼路景,叮嘱道:“就在这里等我。”
“好。”
两人走到一边去。
“何事?”
小六此刻的态度比方才面对“颜夫子”时还要恭谨,“殿下,方才那位商人献策,叫冯承德纳了景哥儿。”
秦川面露厌恶,“为了钵钵鸡配方?”
“是,殿下英明。”
略一思忖,秦川冷道:“今晚你盯紧了冯承德。”
“是,属下明白。”
秦川身边个个都是高手,有小六盯着,路景是不会出事的,但不知为何,一向冷静的秦川居然有些不放心。
走回去的这几步,他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我们住一间房。”
路景茫然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出去住?”
“我改变主意了。”
在收拾冯承德之前,秦川打算自己先亲手教训一顿。
路景:“……”
一定是因为方才小六说的事吧。
既然对方不告诉他,那自然就是不方便让他知道,路景也就没问。
“好吧。”
家丁转头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人影,还以为两人都进屋去了。
而此时的屋内。
路景看了眼屋里唯一的一张床,然后又看了眼身边气质高贵的秦川,自觉道:“你睡床吧,我打地铺。”
秦川:“……”
若冯承德冲着路景来,的确会把目标放在床这边,于是他点了点头,“嗯。”
路景:“……”
这人咋一点不知道谦让?
秦川疑惑道:“怎么?”
“被子怎么办?”
“床上的被子都归你,我不用。”
路景:“?”
他这到底是讲究还是不讲究啊。
不过他还是给秦川留了个垫的,反正现在是夏天,屋里热得很,就算不盖也没问题。
但还有个问题——
“咱们怎么沐浴?”
秦川一抬下巴,“叫他们送水进来。”
“那你先藏一下。”
秦川:“……”
话说出口路景也发现不对了,好端端的怎么被他说的跟偷情似的。
“我的意思是,要是被他们看见咱俩在一个屋,那咱们的关系就暴露了。”
秦川:“……”
路景:“……”
他到底在说啥?
“我的意思是……哎呀反正你就藏一下吧。”
路景环视一圈,然后指着衣橱道:“你躲里面吧。”
秦川:“……”
路景试图讲道理,“只有那里能躲。”
秦川无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可以先出去呢。”
路景:“……”
对哦。
“那你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秦川:“……”
秦川再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估计也沐浴过了。
路景随便往被子上一躺,舒服地叹了口气。
秦川却没动,只安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路景好像过于坦然了些。
坦然原本是好事,可以免于尴尬,但他却不觉得高兴。
“你不睡吗?”
秦川走到床尾坐下。
“你似乎很是坦然。”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路景愣了一下,“什么?”
秦川似是漫不经心道:“你过去可有和别的男子睡过同一间屋?”
路景下意识答:“睡过,还好几个室友呢。”
秦川:“……”
路景答完才反应过来,“那都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事了,你别误会。”
“室友是什么?”
路景坐起身,认真道:“我们那个世界和这边不太一样,我们只有男子和女子,没有哥儿,我在那边就是男子。”
“当初读书的时候,我们好几个男子住在同一屋檐,这就是室友。”
“你和他们……”
“我们就是纯洁的室友关系。”
顿了顿,秦川又道:“所以你其实喜欢的是女子?”
路景点头,“也许吧。”
他也不知道,毕竟以前也没谈过恋爱,一个喜欢的人也没碰上过。
秦川有些沉默。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再开口,路景便再次躺了回去,这一躺便直接睡着了。
秦川却一直醒着。
*
约莫寅时。
厢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秦川倏地睁开眼,翻身坐起。
紧接着窗边便传来一声猫叫,这是小六的提示声。
冯承德来了。
秦川一双桃花眸如淬了一层冰霜,冷的吓人。
冯承德给一早就守在附近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立刻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一直看着,人就在房里。
冯承德挥了挥手,家丁立刻识趣地退远了些。
冯承德伸长了脖子往厢房里看,待听见里面的细微动静时满意一笑。
路景虽然瞧着尚且面嫩,但底子很好,假以时日定能长成个大美人。
冯承德搓搓手,急不可耐地推开了门。
结果迎面而来就是一脚,正正好好踢在了他心口。
冯承德虚胖的身躯直接被踢飞了出去。
那边守着的家丁茫然地站起身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厢房门开着便重又蹲了回去。
老爷经常做这种事,折腾点动静也是正常。
秦川居高临下地看着草丛里仰躺着起不来身的冯承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摊烂肉。
“冯承德。”
冯承德艰难地捂着心口,灭顶的疼痛让他只能张着嘴大口吸气,眼前迷蒙一片,根本看不清秦川的面容。
“你,你是,谁?”
“来送你去死的人。”
冯承德挣扎着吐了一口血,“谁,谁?”
秦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回屋。
关门的动静又惹来家丁的一瞥,他嘿嘿一笑,继而又啐了一口,恨恨道:“又让这个老东西得逞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呸!”
殊不知他嘴里的老爷正躺在草丛里撑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呢。
秦川拍了拍路景的肩,小声道:“路景,醒醒。”
路景烦躁地挥了下手,“走开。”
秦川笑了一下,稍稍提高音量道:“路景,你银子掉了。”
“什么?”路景一个激灵坐起身,“哪儿呢?”
秦川好笑地看着他。
路景:“……”
他刚从沉睡中醒来,说话难免带上了软软的腔调,他气坏了,所以努力瞪着扰他睡眠的秦川。
“你干嘛?”
很像撒娇。
秦川眼神有点深,说话也不自觉带上了哄人的意味,“我们可以走了。”
路景睁大了眼睛,“事情都解决了?”
“嗯。”
路景立刻不生气了。
既然从县衙出来了,路景便没有选择住客栈,两人直接坐上了回双集镇的马车。
马车上,路景好奇道:“你是怎么解决的?”
秦川摇头,“我们运气不错,刚巧碰上了朝廷派来查他的人。”
“朝廷要查他?”
“嗯,听说贪了些钱。”
路景高兴道:“我就说吧,希望能把他抓起来多关几年。”
“咱们要不要把证据交给朝廷?”
“你的意思是……”
“就今天晚上咱们听到的那些,”路景认真分析道:“他和那个富商明显官商勾结,县太爷帮着富商抢我的配方,想必富商肯定给了县太爷不少好处,这里面必然有利益输送啊。”
秦川点头,“应该是。”
“那咱们要不要告一状?”
“我让小六去办。”
“好!”
路景突然又叹了口气。
秦川好奇道:“为何叹气?”
“早知道我们就该把那些珍贵食材带出来的,这下没人吃,岂不都浪费了。”
秦川:“……”
*
回到双集镇后又过了三日,终于有消息传过来。
小六喝着冰凉凉的冷泡茶,舒服地眯起了眼。
路景催促道:“你快说,那个狗贪官怎么就死了?”
“景哥儿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说,那日朝廷的人进了县衙,当即就要找狗官,结果连狗官自个儿的家丁都找不着他,就这么找了一上午,突然有个家丁闻见一股臭味……”
路景睁大了眼,他已经猜到了。
“原来那狗官一早就死了,尸体都搁草丛里晒烂了。”
“到底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石头砸胸口了,大家都说这是老天在收拾他呢。”
“石头砸的,这也太巧了吧?”
“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家丁干的。”
“怎么说?”
“家丁一早就对狗官怀恨在心呗,连狗官府上的账本都是他呈上去的呢,每一笔受贿款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路景心底的那点怀疑完全消了,“这就叫恶有恶报。”
“可不是。”
路景听完故事就满意地回铺子里去了。
刚才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关胜笑嘻嘻道:“小六,你如今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嘛。”
小六嘿嘿一笑,“跟您学的呗。”
关胜笑着白了他一眼。
“胜侍卫,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啥事儿啊?”
“先前殿下并不把冯承德这种货色放在眼里,懒得花时间收拾他,怎么这回竟动了这么大的火气?你都不知道,殿下那一脚,差点把冯承德给踹天上去。”
关胜神秘一笑,“给你个提示啊,殿下在动怒之前,发生了何事?”
小六想了一下,“那狗官勾结商人抢景哥儿的配方,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景哥儿的主意。”
“那你再想想呢。”
小六绞尽脑汁,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关胜欣慰,“明白了吧,以后记得……”
“殿下向来爱才,想必是看中景哥儿的才华。”
关胜险些闪了舌头。
小六喜滋滋道:“胜侍卫,我说的对吗?”
关胜白了他一眼,“对对对,对你个头。”
小六:“?”
胜侍卫咋突然生气了?
*
隔天路景就收到了秦川送来的九两银子。
“你家夫子为啥给我送银子?”
小六挠挠头,迷茫道:“夫子没说,兴许是因为咱们提供了证据,朝廷给的嘉奖?”
说这话时小六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路景盯着那九两银子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数字有点熟悉。
等等,他想起来了,去府城那天的马车上,他和颜夫子的赌注。
只可惜他输了。
但现在颜夫子又送来了这九两银子。
该不会是在提醒他练字吧?
路景:“……”
自从府城回来后,他确实有去刻意地假装忘了这件事,秦川也没提,他还偷偷窃喜过,觉得这事儿肯定过去了呢。
不过其实想想也知道,卷王到底是卷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当晚散学回家,路元惊恐地发现自家哥哥居然在乖乖练字。
就是精神状态好像不太稳定。
有时候脸上带着笑,时不时还发出自我欣赏的赞叹声,有时候却又表情狰狞,好像要狠狠咬什么人一口似的。
路元看的有点害怕,第二天去学堂就和方晁说,“我哥哥好可怜,他最讨厌写字了,这回肯定是被逼疯了。”
方晁:“?”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秦川耳朵里。
秦川哑然失笑,他倒是没想到路景居然会乖乖在家里练。
他还以为他要继续装傻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扎小人诅咒他。
傍晚。
秦川到路家小院的时候,路景正好就在练字。
“哈哈当代书法家。”
秦川:“……”
院门没有关严实,他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路景正背对他站着,看姿态应该是在美滋滋地欣赏自己刚出炉的墨宝。
秦川突然有点好奇了,路景这么聪明,该不会短短几日竟真叫他练出点样子来了吧。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仗着身高优势十分轻易地就瞧见了路景的墨宝。
秦川:“……”
一阵无语。
只见那上头写着三个大字:颜夫子,旁边还画着一只硕大的王八。
呵。
他对路景到底有什么误解?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
路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自我陶醉的时候。”
路景:“……”
他赶紧把墨宝藏到身后,心虚道:“你来干嘛?”
“听说你在家里刻苦练字,我过来瞧瞧。”
路景:“……”
不用说,一定是路元那个小漏嘴巴。
他本来还想自己偷偷练习,然后惊艳众人呢,当然主要是颜夫子。
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他骂他的时候来?
秦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该不会这几日练的都是这个吧?”
“怎么可能?”
这个时代纸贵得很,虽然知未学堂里提供纸,但路景也没有浪费的习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规规矩矩写的,像刚才这种情况,也就一回。
结果还正好让颜夫子给撞见了。
说到纸,路景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如何造出纸来?”
秦川点头,“说说看?”
路景兴奋道:“就是用竹子,第一步先把竹子处理成段和块,然后置于塘中浸泡一百天以上……”
他耐心地把造纸的步骤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秦川。
秦川脸上却无一丝惊喜,“你们那儿也是这么造纸的?”
路景:“……”
他怎么忘了,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造纸术,而秦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当然不是,我们用的是机器,比这快得多。”
“机器是什么?”
路景摇头,“这个我也不懂,画不出来。”
秦川倒也不失望,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知道路景所在的那个世界比如今这个要进步的多。
如今这个世界他尚且不能把所有事物搞清楚弄明白,路景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清楚呢。
路景又道:“不过我会画蒸汽机,但那个也没什么用啦,反倒挺危险的。”
秦川不置可否。
片刻后,他道:“我会让小五他们去砍竹子。”
路景点头,“好,但也不要砍太多了,要注意可持续发展嘛。”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汇,但秦川能理解,“嗯。”
没坐多久秦川就走了,临走的时候交代路景明日辰时去书房找他。
路景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找你做什么?”
秦川微微一笑,“自然是和你探讨一下我和王八的那点事。”
路景:“……”
*
当晚回去后,秦川就把造纸的方法写在了纸上,交给了小五。
小五疑惑道:“殿下,是府里的纸不够用了吗?”
“不是,你直接去办。”
“哦。”
“还有,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京城那边。”
小五恍然,他就说为啥殿下突然要自己造纸,原来是为了麻痹京里某些人啊。
殿下真是高明。
小五脑补了一堆,离开书房后就去点人干活了。
秦川从袖中摸出那张王八图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明日让路景练什么倒是想好了。
翌日辰时,路景准时站在了书房门口。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他也没迟到的习惯,既然约定了就要遵守。
秦川见他进来便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他看旁边。
路景视线跟着转,然后就看见了旁边厚厚一叠子上等宣纸,还有旁边的两个大字。
路景下意识念了出来:“颜祎。”
他反应了一下,“这是你的名字。”
秦川点头,“既然你已练过,今日不妨就从你最熟悉的字入手吧。”
路景:“……”
谁说他熟悉啦,这个祎字的古体这么难这么多笔画,他要写到什么时候去?
“今日就练这两个字吧,练到笔画正确清晰可辨为止。”
路景转身就走。
秦川一把把他拉回来,好笑道:“才两个字而已。”
“这个祎字也太难了吧。”
“只是看着难而已。”
路景只想偷懒,他随手在纸上划了一横,“我写这个可以吗,这也是一。”
秦川无情道:“不可以。”
路景:“……”
好气。
“若你能把这两个字写好,我可以赠你一样物品。”
“什么物品。”
秦川环视一圈,随口道:“这间书房里的任何一样。”
路景跟着看过去,发现这里都是文学用品,除了笔墨就是书,还有一些摆件。
他都不是很想要。
视线环绕一圈,重新落回秦川脸上。
唔,人倒是不错。
路景笑眯眯道:“你也算书房里的,我要你行吗?”
秦川:“……”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路景紧接着道:“你归我,你的所有东西都归我了,整个颜府都是我的了。”
秦川没好气道:“我收回方才的话。”
路景:“……”
开个玩笑嘛,真小气。
路景故意和秦川作对,就写颜一,一遍一遍地写。
秦川又好笑又无奈,干脆搁下笔走过来,“别动。”
他站在自己身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后脖颈和耳畔,不知道为什么,路景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秦川的声音陡然温柔了起来,他伸过手来,握住路景执笔的手,轻缓道:“握笔的姿势不对,下笔的力道自然也不对,手指松开。”
路景下意识乖乖照做。
等他松开手指,秦川便耐心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摆放到了正确的位置,然后低头冲他清浅一笑。
“试一下,可是舒服多了?”
路景仰着脸看他,然后点了下头。
秦川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先试一下再点头,又想着敷衍我吗?”
路景:“……”
这回他还真没敷衍。
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耳尖突然又热又烫,心脏处好像揣了只小鹿。
跳啊跳,跳啊跳。
第30章
路景好一会儿没说话, 秦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于是声音又放缓了一些。
“如你先前那般握笔,手指处极易沾染上墨迹, 从而弄污整张纸。”
路景嗯了一声,乖乖地按照秦川说的方式去握笔。
等他写了几个字后,秦川问道:“如何?”
路景茫然道:“啊?”
秦川无奈, “写字真的这么无聊?”
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路景咳了两声,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身上熏的什么香啊?”
秦川:“……”
记得小时候读书的时候,他的夫子曾笑称有些学生一到读书的时候便觉得这也有趣那也有趣,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的东西好似一瞬间全成了值得研究的宝贝。
以前还觉得不可思议, 眼下倒是见识到了。
“我并未熏香,是你并未把心思放在习字上产生的错觉。”
被他说中, 路景有点心虚,“才没有,我明明一直在写。”
秦川修长的手指在其中一个祎字上轻轻一点,“真用心能写成这样?”
路景看了一眼,发现好好的一个字竟叫他写的无比扭曲,连第一遍也不如。
关键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写这个字的记忆。
路景忙抬手盖住, 尴尬道:“我方才状态不好,兴许是热的。”
秦川让门口的小六进来,把冰盆搬到了桌案旁边。
凉丝丝的风吹在身上,路景感觉自己糊成一团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秦川叹了口气,“罢了, 你若是不愿意写这两个字, 那便换成别的吧。”
路景哦了一声,但手上依然在写颜祎, 而且态度很端正,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秦川微微笑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秦川终于开了口,“今日就到这里吧。”
路景如释重负,“那我走啦。”
“等等,那边拼音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下一个教什么?”
路景想了一下,“教加减法吧,算数。”
“上回玩游戏那个?”
“那个是乘法,比加减法难一些。”
秦川点头,“你安排吧。”
见他没什么要问的了,路景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像忘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了脚步。
“还有事?”
路景想了一下,“下回我教你除法吧。”
“除法是什么?”
“比如7乘以3等于21,那21除以3就等于7,除以7就等于3。”
秦川明白了,“好。”
路景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开了。
半路碰上小五,路景见他一副风风火火很忙的样子,便好奇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小五笑眯眯道:“景哥儿忙完啦,没出什么事,就是夫子说要造些纸出来,我们正忙着处理砍来的竹子呢。”
路景恍然,“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啦,景哥儿随我来。”
路景跟着他去了后山。
颜府的私家竹园非常大,一直绵延至山中,而且因着有专人修缮打理的缘故,里面的环境非常好,连竹子都长得格外好看些。
山底下分布着几条清澈透亮的大水塘,此时几条水塘里均已泡入了数量不一的竹块。
路景看呆了,“你们都不睡觉的吗?”
大卷王手底下带着一群小卷王是吗?
小五不好意思道:“夫子事务繁杂,因此平日里他交代的事情我们都会尽快做好。”
“要是慢了会怎么样?”
小五摇头,“没人敢这么做,至少我没见过。”
顿了顿,小五突然笑道:“若真要说一个的话,那就是景哥儿你啦,我从来没见夫子对谁这么好过,不过你这么厉害,任性一些也正常啦。”
路景:“……”
小五惊讶,“景哥儿你怎么突然脸红啦?”
“没什么,天气太热了。”
小五一拍脑袋,“对了,夫子上回交代过不让你在日头下待太久,我都忘了。”
路景:“……”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学完拼音后,关肃就在竹林里专程为他开辟了一个教学区域,又凉快又舒服。
甚至旁边还给他置了一张躺椅,生怕他累到一点。
当时路景还感叹没想到关肃这么细心,现在看来应该是颜夫子交代的。
*
几日后,太子在双集镇砍竹子造纸的消息传入了京城,安王和誉王都快笑死了。
两个斗了多年的死对头难得和和气气站在一块儿闲聊。
“二皇兄,你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想什么呢,该不是真的闲出屁来了吧?”
“三弟,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子一向就是这个性子,不爱和人打交道,就爱读书习字,要不然皇后能失望至此吗?”
誉王大笑出声,“说到皇后,听说她最近又打算逼着四弟勤学上进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四弟可才五岁啊。”
安王不屑,“五岁又怎么样,当初太子被她关冰窖那年不也五岁,啧啧,说到这里我都有点同情太子了。”
“所以太子跑了呗,叫满朝文武看了个大笑话。”
说到这里,誉王假惺惺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把太子皇兄叫回来了,父皇病了,总该叫他回来监国啊。”
安王讥讽一笑,“叫太子监国?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可惜了,自小父皇便总说太子是咱们几个里最有天分的,要是他奋进些,父皇也不用累病了。”
誉王撇了撇嘴,他这个二皇兄一贯就是虚伪,父皇到底是因为什么病了大家心知肚明,还非说什么累病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应和道:“二皇兄说的是。”
*
说回当下。
回到铺子里,路景便洗净手开始准备和面。
现在铺子开起来了,只卖钵钵鸡和酸辣鸡脚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路景打算添点新菜品。
考虑到现在这个天气,他选定了凉皮凉面。
做法简单,成本不算高,而且钵钵鸡的底汤也能用,省事。
面条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所以路景先做的是凉皮。
和好面后用湿布盖着,大约醒二三十分钟,然后用一个大瓷盆,往里倒些凉水开始洗面。
洗好的面水需要放入冰盆里放两个时辰,等充分沉淀后将上面的清水倒掉。
最后一步就是蒸凉皮。
刚才等待的时候路景就把面条擀好了,这会儿他两头开工,一边煮面一边蒸凉皮。
这时铺子已经开始营业了。
有相熟的客人没看见他,好奇问姜氏,“景哥儿他娘,景哥儿在里面做什么呢,今日有新的吃食吗?”
姜氏笑着点头,“景儿说叫凉皮凉面,不过还没做好。”
“啊?”客人满眼遗憾,“那还得多久啊?”
尝过路景手艺的客人都很信任他,一听有新品个个都想尝尝。
“景哥儿他娘,你替我们问问,要是来得及我就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对啊,替我们问问。”
路景听见外面的声音,擦了擦手走过来,笑道:“还得小半个时辰吧,今日备的量不太多,你们如果想吃可以明日再来,天气这么热还是别在这里等了。”
话音刚落,客人们就急了,“量不多那就更要等了,这样,景哥儿他娘,再给我一杯桃子茶,我边喝边等。”
“我也要,给我一杯桃子酒,多加些冰块。”
后面不明就里的客人茫然道:“这是怎么了,他们一个个的要等啥?”
“听说景哥儿做了个新吃食,前面抢起来了。”
“为啥要抢?”
“景哥儿说备的量少。”
“什么?”
后面的客人甚至都不知道新吃食叫啥名儿就急了,“景哥儿怎么这样,为啥不多备一些,这叫我们后头的咋办呀。”
有人帮着劝道:“别急别急,景哥儿说明日会加量的,今日吃不着的明日来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叫我在边上干看着别人吃,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前面买好钵钵鸡那些的客人几乎都没走,想吃凉皮凉面地乖乖去另一边排队,身上银钱花完的客人也站在一边看着。
就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时候,路景终于来了。
面条已经用井水过了一遍,热气散尽,看起来又白又爽滑。
凉皮呈现半透明状,一张一张叠在一起却不黏连,用刀切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韧性。
配菜一早就都备好了,此时被路景一盘一盘地端过来,各种颜色搭配在一起瞧着还挺漂亮。
路景笑眯眯问第一位客人,“你要凉皮还是凉面,或者两样都来一些?”
客人迫不及待道:“两样都来一些,这个白色的皮子多一些。”
后面的客人嘲笑他,“景哥儿都说了叫凉皮,什么白色的皮子?”
客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这不是着急嘛。”
路景应了一声,“味道呢,和钵钵鸡一样吗?”
“对,要中辣。”
“好,等我一下。”
问清楚以后,路景就开始麻利地切凉皮,切完和凉面混合在一起,然后放汤料,再加上蒸好的面筋,一块儿充分搅拌。
旁边围观的客人好奇道:“景哥儿,这凉面咱晓得,可这凉皮是拿什么做的?”
路景把做好的凉皮凉面打包好递出去,然后看了眼这位客人,笑道:“和凉面一样,都是拿面粉做的。”
“居然是面粉做的,好生新奇啊。”
第二位客人点单要求和前面那位一样,都是要凉皮多一些,不过口味上他选的是重辣。
这位也是熟客,路景笑道:“张大哥,怎么今日要重辣,平日里不是都要微辣么?”
张大哥笑得腼腆,“不是我吃,是我媳妇儿,她平日里都是自己来买的,但昨日大夫诊断出来有身孕了,天儿太热我不放心她出来。”
张大哥的媳妇儿路景记得,“嫂子有身孕啦,恭喜恭喜。”
旁边客人也跟着说吉利话,弄得张大哥脸都红了。
“怀孕的人怕热,我送嫂子一杯寒瓜果汁吧,张大哥你等我一会儿。”
路景把给自己准备的寒瓜汁取出来倒了一杯。
张大哥高兴坏了,连连道谢。
这时姜氏那边的队伍总算排到了后头,方才说和杀了他没区别的客人着急道:“景哥儿,凉皮凉面还有不,给我留一份。”
路景还没来得及开口,早有等待凉皮凉面的客人回道:“我们都没拿到呢,你急啥?”
“你们少买些,也叫我们尝尝味儿。”
“那不好说。”
路景看了眼窗前排队的人,大致估算了一下,道:“够的,别着急。”
那位着急的客人这才放了心。
此时第一位客人已经在铺子前面坐下了。
旁边几个没排队的客人迅速围上来,比人家自己都着急。
“快吃快吃,这大热的天,再不吃凉皮就成热皮啦。”
“哎呀你真慢,还不如让我来。”
“你快吃一口。”
客人没好气道:“你们让开些,热死了。”
几人只好让开了些,但双眼依旧巴巴地看着那只青绿色的竹筒。
客人显然也是会吃的,他把凉皮打开后没有直接吃,而是把钵钵鸡全都撸下来,和凉皮凉面混合到一起。
最后想了想,又把钵钵鸡的底汤倒入了凉皮中。
旁边围观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客人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凉皮。
耳边响起议论声:
“瞧着和纸似的,就是比纸厚。”
“景哥儿都说了是面粉做的,尝起来应当和面条一样吧。”
客人晃了晃筷子,“不一样,很……”
“啥?”
客人又吃了一口,然后想了许久,终于挤出来两个字,“特别。”
几人:“……”
要你说?!
客人哈哈大笑,“很有韧性,总之就是非常好吃。”
钵钵鸡那边排队的客人,有些原本对凉皮凉面没什么兴趣的,听这边一说也开始心痒了。
于是路景这边的队伍又多了好几个人。
尝完凉皮后,客人便看了眼另外一样——
凉面。
这东西大家都不陌生,不就是冷淘嘛,自己家里也会做,一点都不稀奇。
所以客人只把凉面当成凉皮的配菜,结果吃到嘴里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这面也不知道怎么擀的,吃进嘴里竟然这么劲道,客人突然有种自己以前的面都白吃了的感觉。
“景哥儿,”客人朝这边高高竖起大拇指,“你这面一绝。”
不用说,排凉皮凉面的人又多了几个。
人实在太多,后面当然就没够,这里面还包括好些晚来的。
路景便想到以后在门口竖个牌子,有新品的话就提前在上面写明。
这样大家都能提前知道,比较公平。
这个牌子做起来比较简单,拿劈开的竹子简单拼接一下就好了。
做完以后,路景看了眼身边散落的新鲜竹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他捡了些竹枝剪成细细的条状,然后放进锅里煮,之后经过一系列的研磨,蒸煮,阴干,最后再研磨,一直忙活到半夜。
路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做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元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哥哥趴在窗边点火。
他吓了一跳,“哥哥,你在做什么?”
路景手一抖,差点烧到自己手上。
路元赶紧跑过去,只见哥哥往一个小小的瓷碗里放了点好像竹子碎屑一样的东西,然后在碗底点着了火。
很快就有一股很清新的竹子香味飘散开来。
路元刚刚睡觉出了一头的汗,现在闻到这种冷香味,顿时眼睛一亮,感觉自己都没那么热了。
“哥哥,这个好香呀。”
他好喜欢呀。
但路景却没那么高兴,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失望。
路元茫然道:“哥哥,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路景随便扒拉了一下竹屑,语气复杂道:“就是不太像。”
“像什么?”
“没事。”
路景把火熄灭,起身道:“我们出去吧。”
路元回头看了眼哥哥做好的熏香,心想,明明很好闻呀,哥哥为什么不喜欢呢。
*
今日不用去颜府,因此吃过朝食后,路景就拿出纸和笔开始练字。
他写的依旧是颜夫子的名字。
写着写着他搁下笔,脑子里想到早上没做成的竹子熏香,到底还是不甘心,便换了张纸,仔细画出了蒸馏器。
他打算用蒸馏器做点竹子味道的香水。
明知道成功率不会很高,但他就是心痒痒。
画好后他带着画纸去了颜府。
关肃惊讶道:“景哥儿,你怎么来了?”
平日里路景总是能不来就不来,上课也是结束就走,除非殿下叫,不然绝不沾边。
但今日却主动来了,还来的这么早。
路景把图纸交给他,“关肃,麻烦你帮我找个擅长制窑的匠人,把这个做出来。”
关肃接过去看了一眼,好奇道:“这是什么?”
“蒸馏器,可以拿来蒸酒。”
“景哥儿要蒸酒吗?”
路景点头,“蒸别的也可以,等做出来试试吧。”
关肃点头,把图纸仔细叠好收进怀里,“我知道了,劳烦景哥儿等几日。”
“好,不着急。”
“还有别的事吗?”
路景想了想,问道:“你们这儿有制线香的工具吗?”
关肃惊讶,“制线香?”
“对,没有吗?”
“有的,我去给你拿。”
虽然心里很好奇,但关肃没问,把东西拿来交给路景就离开了。
路景带着工具去了后山找小五。
“小五,竹子能给我一些吗?”
小五点头,“当然可以,景哥儿自便。”
路景简单搭了个土灶,熟练地架起竹子开始烤竹沥水。
小五蹲在旁边看,“景哥儿是要泡茶吗?”
颜府里的人都知道用竹沥水泡茶这一招是路景教的。
路景一边换竹子一边道:“不是。”
“那是做什么?”
路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做竹沥线香。”
小五睁大了眼,崇拜道:“好厉害啊,竟能想到这种操作,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景哥儿,”小五兴奋道:“你做出来可以留些给我们夫子吗,他最爱竹香了。”
路景一张白皙的脸噌地红了。
还送给颜夫子呢,他本来就在复刻他身上的味道。
“好,好吧。”
答应以后却没听见小五的回答,反倒一个清冷如山泉般的男声幽幽响起。
“这般勉强?”
路景一愣,抬眼时才发现小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而颜夫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路景一阵心虚。
颜夫子在他身边坐下,好奇的看了眼他手边的工具,“为何突然想起制线香了?”
路景随口道:“天气太热晚上睡不着,想熏个香。”
秦川点头,“竹香有安神静气的功效,的确可以一试。”
“嗯。”
“今日习字了吗?”
“嗯。”
秦川摊开掌心,“拿出来我瞧瞧。”
“没带。”
“我看你是根本没练吧。”
路景不服气,“当然练了。”
“好,那你说说练的哪几个字?”
路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秦川笑了,“还想骗人?”
路景:“……”
颜夫子分明就是在逗他,他就是随便说两个字又能怎么样呢,怎么偏偏就是卡住了。
再说了,就算他实话实说那也没什么,到底在心虚什么啊?
见他不说话,秦川拍了下他的脑袋,“天气这么热,进屋里去吧,这里交给小五就是了。”
说着他便抬眼朝小五比了个手势,小五迅速奔过来,“夫子?”
“余下的步骤你替他做了。”
小五应道:“是,夫子。”
“景哥儿,接下来要怎么做?”
路景却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五根本不知道他要调什么味道。
秦川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了小五一个眼神,小五立刻转身离开。
“你怎么不走?”
秦川无奈道:“你不肯进去,我就在这里帮你啊。”
路景:“……”
两个人一块儿做速度大大提升,没多久第一盒线香就完成了。
路景把线香插上去,点燃。
不知道是不是本人在场的关系,这回的味道比早上的竹屑要像的多。
“如何?”
路景点头,“还不错。”
“但你好像不太满意?”
路景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就是比我想的差了一些。”
非要描述的话,就是前调像了,但中调和后调差了些意思。
秦川好奇道:“怎么说?”
路景摇头,“不好说。”
秦川:“……”
时辰差不多了,路景该回去做买卖了。
走的时候他并没有把线香带走,全都留在了颜府。
等他离开后,秦川又点了一根,仔细地研究着气味,但这回他是真的迷惑,不懂路景的心思。
*
烈日笼罩的街市上,除了路夫子钵钵鸡这边人多些,其他地方基本很少看到人影了。
大家都在树荫底下躲着。
就在众人闲聊的当口,有个男人从街市的另一头走过来,只见他一手一个大竹篮,满头大汗的模样瞧着着实有些狼狈。
“那是王家小子吧,看身形有些像。”
“可是拎着两个竹篮?”
“对。”
“那就是他没错了。”
“他这是……”
“找人收茶叶呢,你们忘了吗,他家今年茶园子糟了难,茶叶都毁了。相熟的那几家茶馆都不要他家茶叶了,可不得提着挨家挨户问?”
“原来是这样。”
“也是该,谁叫他家舍不得使银子的?人家都使了银子就他家不使,官老爷不整他家整谁家?”
“我听说王家两个老的还骗了儿媳妇儿三两礼钱回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还不止呢,听说还打算把余下的七两也拿回来呢。”
“啧啧啧,这种事情咋好意思张嘴的,也不嫌丢份儿。”
“可说呢。”
“过来了过来了,别说了。”
王进低着头从众人面前经过,他能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那些带着兴味的眼神,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突然前方一阵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能买一份,给我们后面留些啊。”
“我只要凉皮,你们给我留些凉皮。”
“那我要凉面,把凉面留给我。”
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吵闹声便小了下去。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那个声音很好听。
之后便又听见一句,“景哥儿,我要一杯冷泡寒瓜茶。”
冷泡茶?
王进陡然睁大了眼。
这回他注意到了店铺的招牌:路夫子钵钵鸡。
果然是路景开的铺子。
他之前就听说过路景开了间铺子,但也没在意,一来家里事情多,二来他也不信路景那样的哥儿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吃食来。
毕竟他的岳父岳母总说那个堂弟一无是处。
然而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人家买卖做的这么好。
还有冷泡茶。
王进悄悄走进了些,想看看所谓的冷泡茶到底怎么回事。
恰好刚才买冷泡茶的那位客人要离开。
他立刻赶过去,客气道:“婶子,这冷泡茶是咋回事啊?”
妇人随意扫了他一眼,觉得眼熟,但一时并未想起来,“冷泡茶么就是用冷水泡的茶,你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呀。”
“冷水泡茶?”
“奇怪吧,我第一回 听见的时候也是你这样,但喝了才晓得,有些茶啊冷泡比热泡更香哩。”
妇人说完以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生怕再说下去里头的冰块就化了。
王进怔怔地看着铺子前排队的人。
突然,他眼睛一亮。
既然路景要买茶,那为什么不买他的呢,怎么说他们也算一家人。
王进兴冲冲地回去了,看起来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趁着他不在家,王家娘又找路文吵了一顿,因此他回去的时候,路文正躲在屋里擦眼泪。
要是以前王进肯定不耐烦,但今天不一样,他一进门就抱了一下路文。
路文愣住,“夫君,你怎么了?”
王进兴奋道:“我想到办法了,咱家茶叶能卖出去了。”
路文立刻忘了伤心,“真的吗?”
“真的,但是……”
“但是什么?”
“文儿,这事儿得看你。”
路文疑惑道:“看我,为啥?”
王进拉他在床边坐下,笑道:“今日我出去,路过你堂弟的铺子,他买卖做的真不错,好多人挤在那里买他的吃食。”
路文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声音也小了下去,“你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不是他,是他卖的吃食。”
“啊?”
“文儿,你堂弟在卖冷泡茶,而且卖的很好,很多人买。”
路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文儿,你去和他说说,叫他买咱家的茶叶呗,反正买谁的都是买,干嘛不买咱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说是不?”
路文不说话。
王进着急道:“文儿,你说话呀。”
“夫君,”路文艰难道:“这事儿恐怕不成。”
王进脸上的兴奋瞬间烟消云散,“为啥不成,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
上次路文为了路光宗去找路景的事,他并未告诉自己男人,生怕他嫌弃路光宗。
眼下就不太好说。
“你也晓得,因为先前的事,我爹娘和二叔二婶闹得很僵,路景肯定不会答应的。”
王进沉下脸,“那事儿本来就是你爹娘不对,要是早些把银子给人家,后头不就没这些事了?”
路文咬着下唇沉默。
王进忍着心里的怒火,尽量哄道:“文儿,你爹娘和二叔关系不好,但咱们没得罪他们呀,对不对?你和路景不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么,他肯定会卖你这个面子的。”
“也不是多大的事,他买谁家的茶叶不是买呀,大不了咱们给他折些价就是了。”
“文儿,真的,这事儿真不难说,你相信我。”
路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挣扎和痛苦。
上次光宗的事路景都没答应,这回怎么可能同意?
“文儿?这几日我跑进跑出,一斤茶叶也没卖出去,你心疼心疼我不成吗?”
路文当然心疼,但他也是真的没办法。
他自小就比路景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上次为了光宗已经把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这回说什么也不想低头了。
“行吧,你不肯是吧,那我自个儿去,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堂哥夫,他总不会拿扫帚把我打出来吧。”
说完王进就负气走了。
没一会儿屋外又响起了王家娘指桑骂槐的尖刻声音。
路文泪珠子簌簌滚落。
王进把卖茶叶的事情和他爹娘合计了一下,三人一拍即合。
王家娘眼神刻毒,“你媳妇儿怎么说,不肯去?”
王进烦躁道:“娘,你对他态度好一些,这事儿还是得靠他。”
王家娘讪讪道:“谁叫他不把银子拿回来,都是哥儿,怎么路景就晓得开个铺子,他怎么就晓得在家里同我们怄气。”
“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你娶路景,娶他干啥。”
王家爹附和道:“那个路景还没说人家吧,要不干脆休了路文算了,咱们拿七两银子去路二家提亲。”
王家娘瞬间坐直了身子,“这主意倒真不错,而且那个路景现在都是知未的夫子了,以后你们生的孩子读书也不愁了。”
王进无奈道:“爹娘,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这时候不说啥时候说,等路文肚子大了再说吗?”
王进:“……”
“算了,先说眼下的事吧,路文不肯去,我打算自己去试试。”
“你自己咋去?”
“我去他铺子里,不去他家里。”
王家爹娘对视一眼,“应该也成。”
“等等,”王家爹突然拦住王进,叮嘱道:“虽然你这回是去求他,但也不用把姿态放的太低,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堂哥夫,他一个哥儿在外头抛头露面做买卖本来就不正经,你也不用对他太客气。”
说到底,王家爹还是在记恨上回吃瘪的事。
王进应了一声,心里大概有数了。
从主屋出去便看见路文在等着他。
“夫君,你真的要去找路景吗?”
王进冷道:“你又不愿去,我能咋办?”
路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央求道:“夫君,你别去了,他不会答应的。”
“咱家茶叶都要烂在家里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进甩开路文的手,丢给他一个嫌恶的眼神,径直出了门。
路景这边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
今天凉皮凉面准备的多,本来他还想着剩下的可以拿回家当晚饭,结果全卖光了,一点都没剩下。
姜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笑道:“咱们今儿的晚饭没了。”
路景也笑,“吃别的吧。”
他从冰盆里取出冷泡茶,给自己和姜氏各倒了一杯,两人就坐在窗边,一边休息一边说话。
“元元说你在做什么竹香,做出来卖吗?”
路景摇头,“自己用。”
姜氏好奇道:“你咋突然喜欢这玩意儿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路景微微红着脸道:“就,喜欢上了呗。”
姜氏:“……”
说话间,突然有人走过来,喊了声二婶。
姜氏茫然地看过去,她认识王进,但眼下的王进晒的很黑,胡子拉碴,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你……”
王进笑道:“二婶,是我啊,路文他男人。”
姜氏恍然,“是王家小子啊,你咋来了?”
说着她便走出了店铺。
王进看了眼里面看都没往这边看的路景,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但语气依旧热情,“我正好出来有事,看见你们的铺子,就过来招呼一声。”
“这样啊,你喝水不,我给你倒一杯?”
王进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便点了头,“有劳二婶了。”
拿到冷泡茶后,王进便迫不及待道:“二婶,这就是冷泡茶吧,听说是用冷水泡的?”
“是啊。”
王进喝了一口,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停往路景那边瞥。
姜氏疑惑道:“怎么了?”
“是这样,”王进笑眯眯道:“二婶你也晓得,我家就是卖茶叶的,以前都是卖给那些个茶馆,今年既然路景开了铺子,我和文儿就商量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干脆把茶叶留给你们好了。”
姜氏立刻看了眼路景。
路景这下也不好装傻了,走出来看了眼他带来的茶叶。
他也不想绕弯子,直接道:“不太合适,抱歉。”
王进脸上闪过一抹气愤,“哪里不合适了,我们王家的茶叶在镇上都是有名的,人家茶馆要我都没舍得卖,怎么就不合适了?”
“堂哥夫,你家这个茶叶采摘的时候已经打卷了吧,咱们也算亲戚,你这么坑我不太合适吧?”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王进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路景,你一个哥儿懂啥,这都是最好的茶叶,你买回去我保准你满意。”
路景无奈道:“你拿回去吧,再不就卖给茶馆。”
反正他不要。
王进:“……”
“二婶,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用和二叔商议商议吗?”
王进觉得路二和姜氏肯定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但姜氏摇了摇头,“铺子是景儿的,一切都是他做主。”
王进险些脱口而出,一个哥儿做主,成何体统。
傍晚,关肃带着制好的蒸馏器来找路景。
路景看着百分百还原的蒸馏器,惊叹道:“这也做的太好了吧!”
“景哥儿满意就好。”
关肃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给路景。
“这是什么?”
“这几日我家夫子试着用竹沥水做了几回线香,这是最满意的一盒,不知道是不是景哥儿想要的气味。”
路景睁大了眼睛,语气都软了下去,“颜夫子做的?”
“是。”
路景抱着盒子,脑中闪过上次秦川坐在他身边认真帮忙的画面。
“景哥儿,我先走了。”
“等等,”路景哒哒跑回屋里,拿来一叠子纸递给关肃,“你把这个给他。”
关肃接过去,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衣袖里,“是。”
姜氏从厨房出来,随口道:“肃管家走了吗?”
路景好像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氏疑惑地走过去,发现自家哥儿怀里抱着一只长条形的盒子,跟抱什么宝贝似的。
“这是肃管家送来的吗?”
路景嗯了一声,“娘,我先回屋去了。”
姜氏:“?”
这孩子怎么了?
路景把屋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根点上。
这回气味比上回他们两人一块儿做的还要像,还原度已经快达到百分之九十了。
路景叹了口气,可还有百分之十呢。
好难啊。
盒子底部铺子一张纸条,路景小心地把它取出来。
是颜夫子的字体,还用上了他教的标点符号。
颜夫子把自己做的配方告诉了他,路景认真看过后发现多了一点墨汁。
那个墨汁路景也用过,味道他很喜欢。
只是墨汁这东西和线香分明就毫不相干,也不知道颜夫子究竟试了多少回才想到把它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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