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关肃回府后, 第一时间去书房回禀。
“线香他收了吗?”
“回殿下,收了。”关肃从袖中摸出那叠纸,“这是景哥儿让我交给您的。”
秦川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笑了。
原来路景说自己在家里练字是真的, 而且练得还十分认真。
前面一半依旧是颜祎,往后便慢慢出现了路景,再往后……
秦川微微一愣。
他盯着并排出现的颜祎和路景看了许久, 然后抬起手在路景两个字上轻轻抚过。
*
翌日。
路景教完加减法后便离开了课室,小六怕他走太快, 忙加快脚步追上去,“景哥儿,等等我。”
路景停下脚步, “怎么了?”
“景哥儿,我们夫子问你何时有空教他除法。”
路景抬脚继续往前走, “现在就有空。”
小六这才发现路景原本就是要去书房找他家夫子的。
“那就好,夫子已经在里头等你啦。”
明明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但路景的心跳却莫名加快了些。
一见他秦川便笑了一下,“来的这么快?”
居然没有拖延?
路景从衣袖中取出自己备好的纸,假装若无其事地递过去。
秦川笑容更深,“送你的线香点过了?”
纸上线香的气息很浓郁, 像是熏了许久。
路景嗯了一声。
“这个气味是你想要的吗?”
“非常接近了。”
秦川失笑,“怎么突然如此执着?”
虽说相识不久,但他能感觉到路景其实是个随性的人。
路景偏开视线,“不告诉你。”
秦川:“……”
“我们开始吧。”
秦川把纸铺开,然后点了点最前面的几排内容, “这里我已经会了, 直接跳过吧。”
他指的就是整数除法的简单部分,估摸着上回路景给他举过例之后他就去自学了。
路景丝毫不惊讶, “那我们就从复杂一些的开始说。”
半个时辰后,路景停下讲解。
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来,路景接过喝了一口:“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一般这个时候秦川都会说没有。
路景也做好了往下接的准备,结果秦川说:“小数点这里,尚未全懂。”
路景惊讶地啊了一声。
秦川不好意思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
路景身上好像也熏了他送的线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他亲手调出的气味,而且也是他平日里最熟悉的竹香,但方才竟走神了好几回。
路景睁大了眼睛,“你走神了?”
秦川:“……”
路景笑出了声,“原来你也会走神啊,我还以为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秦川:“……”
其实过去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路景也没太在意,“那我再讲一遍,这回你可不许走神了。”
秦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好。”
一刻钟后,路景又喝了一口水,“这回明白了吧?”
秦川点头。
他把纸重新叠好,然后道:“练字的时候答应过你,可以送你一样物品,不限这间书房吧,你随意选。”
路景眼睛一亮,“随便选吗?”
“嗯。”
看他这副灵动的模样,秦川以为他又要选假期,结果路景看了一圈却道:“我想要你的笔。”
秦川微愣,“笔?”
“对。”
“我一会儿让关肃带你去藏库里挑。”
路景摇头,“不用,我就要你用的这支。”
秦川:“……”
路景抱着笔盒回了铺子。
姜氏一见他便笑道:“啥事这么高兴?”
“没啥。”
就是他弯了而已。
*
傍晚收工的时候,有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过来问路景要不要招工。
路景摇头,“不用。”
见对方身上衣裳打着好几个补丁,他便多添了一句,“前头有两家酒楼,应当是要的,你过去问问吧。”
男人眼神闪了一下,继而作出伤心的模样,“景哥儿你就行行好,留我在你家做帮工吧,那些个大酒楼欺人,我不敢去哩。”
路景一想还真有可能,便道:“不然你再去别家问问,镇上招工的铺子挺多的,我家店小,雇不起帮工。”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的非常明确了,结果男人还是不肯走,甚至想给他跪下,“求求你了景哥儿,我老娘得了病,瘫床上下不了地,我媳妇儿又和人跑了,留下一个痴傻的儿子,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了,景哥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路过的人纷纷往这边看,有人高声喊道:“景哥儿,这人这么可怜,你就帮帮他吧。”
“是啊,景哥儿你每日这么忙,有个人帮帮你也好啊。”
“这人瞧着就老实,留下吧。”
路景:“……”
说话的几人他一一看过去,发现全都是生面孔,他在街市上做买卖这么久,对经常路过的人多少都有些印象,但这几人却是全然的陌生。
有些怪。
他不是会被道德绑架的人,“我雇不起帮工,实在帮不上你。”
男人见状急了,居然直接双膝跪地,砰砰给他磕头,“求求你了景哥儿,你若是不雇佣我,那我只能带着老娘和痴呆儿子自尽了。”
路景:“……”
那几个帮腔的立刻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大声嚷嚷道:“景哥儿,你每日挣这么多银子,怎的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就是啊,人家都给你磕头了,不雇人家说不过去吧。”
“太可怜了,给人家一条路吧。”
好些路过的人被几人带动,也纷纷喊着让路景雇这个人。
路景基本已经确定了,这几人是一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雇佣这个男人。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但可以确定绝对是不怀好意。
“这位大哥是很可怜,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前面两家酒楼,还有其他铺子都在招工,为何一定要坚持留在我家呢,该不会其实另有目的吧?”
男人慌了一下,“我没有,你冤枉人。”
“人家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这么说,这心该不是黑的吧,难怪人家都说富人不仁。”
“不就雇一个人么,至于为难成这样吗?”
“真心黑,以后我们可不敢买你家的吃食了。”
路景从容一笑,“这位大哥你并没有买过我家的吃食,就别在这里煽动人心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路景往人群里看了一下,镇定道:“这里也有不少我家的熟客,大家帮我辨认辨认,看这位到底有没有来过。”
熟客们立刻伸长脖子去看那人,那人心虚地往别人身后躲了躲。
“好像是没瞧见过。”
“我瞧着好像都不像咱们双集镇上的人。”
“啊,那我再瞧瞧。”
趁着大家在激烈讨论的时候,路景悄悄对姜氏道:“娘,去对面请屠户大哥来一趟。”
“好。”
姜氏立刻走了。
很快屠户大哥就从人群外挤了进来,“景哥儿,咋回事?”
路景简单把事情说了,然后小声道:“大哥,你替我去把跪着那位的外裳扒了。”
屠户虽然不明白路景的意图,但眼下这种情形也来不及问,他直接走过去,单手一拎就把人拎了起来。
男人大叫,“打人啦,打人啦,路夫子钵钵鸡打人啦。”
他以为这样屠户就会把他放了,结果非但没放,屠户还伸手利落地把他外面那层打着补丁的皮给扒了。
外裳一扒,围观的人顿时都看呆了。
原来男人里面竟然穿着一件丝绸罩衣,一看就名贵的很。
屠户一脚把人踢开,怒道:“不是说家里老娘瘫了吗,不是说还有个痴呆儿吗,怎么穿得起这么贵的衣裳?”
围观群众也气坏了,“居然是个骗子,为啥要拿这种事来骗人啊,真是可恨。”
“就是,幸亏景哥儿眼明心亮,不然可就糟了。”
“杀猪的再给他来一脚,这种人不用跟他客气。”
“刚才替他说话的那几个呢?”
众人忙转头去找,可几人早就跑了,哪里还能找着?
大家这才后知后觉,“看来是一伙儿的。”
“景哥儿,把这人抓起来送官府去。”
“别放过他。”
路景微微一笑,大度道:“算了,咱们新任县太爷还没上任呢,送去了多半也没结果,只是请大家替我做个见证,若接下来还有人来闹事,请替我稍作解释。”
他觉得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这有什么问题,景哥儿做买卖本本分分,咱们都晓得。”
“景哥儿手艺好,有红眼病盯上了也正常,日后要是有人造谣中伤,我头一个跟他急。”
“景哥儿真不容易,铺子才开了没几日就遇上这种事。”
“我方才还误会了景哥儿,景哥儿对不住。”
“我们定会替你解释的,放心吧。”
路景笑眯眯道:“多谢各位。”
屠户小声道:“景哥儿,真放过他?”
路景点头,“他后头应该有人,咱们且看吧。”
“成,听你的,要帮忙叫一声。”
“屠户大哥,今日多亏你了。”
屠户手一挥,“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先回去了。”
刚才那个装穷的男人已经趁乱逃了。
路景自然看见了。
男人七绕八绕,逃到了一处黑巷子里,一个身影背对着他隐在黑暗中。
“主人。”
男人转过来,一眼便瞧见他身上的丝绸罩衣,不悦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若路景在场一定能认出来,这位就是当时在县衙里见到的富商。
“回主人,路景比咱们想象的还要难缠,他竟叫人扒了小的的外裳。”
富商烦躁地瞪了他一眼,“你如何叫他看出来的?”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自认并未露出破绽。”
“你没露出破绽他就瞧出来了,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男人不说话了。
富商沉思片刻,肃然道:“看来这招没用,路景比我们想象的要警觉的多。”
“主人,那咱们怎么办?”
“这样,”富商给男人递了个眼神,男人立刻凑山前去。
片刻后,男人退开些许,“是,小的立刻去办。”
“你就不要露面了,交给其他人。”
“是,小的明白。”
*
第二天,路景家旁边的铺子就租出去了,一整个下午都在叮叮当当地整饬。
路景并未在意,毕竟这条街市本就热闹,铺子好租得很。
而且这间都空了半个多月了。
然而两日后,隔壁的招牌挂了出来。
路景看着比他家大一圈的招牌,无语住了。
姜氏不识字,见他表情不对忙问道:“景儿,这写的什么呀?”
路景无奈道:“李秀才钵钵鸡。”
“啊?”姜氏不傻,一听名字就懂了,“这是冲着咱家来的呀。”
“是啊,和上回装穷的男人大概率还是同伙。”
姜氏紧张道:“那他们卖的吃食呢,该不会也要学咱们吧?”
路景点头,“肯定的,吃食我倒不太担心,就怕他们找人来闹事。”
底汤的做法他们就算想扒也扒不出来,更何况,辣椒只有他有。
“娘,咱们雇两个护院吧,不然我怕他们半夜撬门进来偷东西。”
姜氏当然没意见,“成。”
铺子这边离不开人,于是等路二回来,由他陪着,路景去了附近的牙行。
牙人一听他的要求,马上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很快就有两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路景疑惑道:“这么巧吗?”
这两人好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
牙人脸上闪过一抹心虚,“路老板,今日该你运气好,前头刚走了一个和你同样要求的,这不他俩还没来得及回呢。”
路景:“……”
我信你个鬼。
但他也不是软柿子,人家都追着赶着给他设套了,他当然要泄泄愤。
于是他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太好了,可我只要一个,这样吧,你俩竞争一下。”
牙人干笑道:“路老板,你方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要两个么?”
“他俩看起来身手不错,我觉得一个就够了。”
牙人:“……”
“路老板是主顾,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觉得他俩应该如何竞争呢?”
路景急切道:“我没那么多时间,这样吧,两个人趴下,双臂作折角状撑在地上,双腿拉直,谁能做到半个时辰以上就算过关了。”
其中一个备选者一听趴着,语气顿时就轻蔑起来,“就这?”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这么简单,别说半个时辰了,我先做一个时辰吧。”
路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平板支撑你还想做一个时辰,一会儿他倒要看看这俩怎么哭。
“那就来吧。”
两人立刻趴下,路景口头指点,直到两人的姿势都无比标准才满意地坐了回去。
这下两人都傻眼了。
明明这么简单的姿势,为何……为何这么累啊?
牙人还在旁边给两人暗示,“这种好机会你们可得抓住啊,路老板可看着呐。”
两人脑门上都开始冒汗了。
路景心里都快笑抽了,偏偏他嘴上还要来一句,“嗯,这才刚开始,两位耐心着些,说好的一个时辰,那就得一个时辰。”
说着他便伸了个懒腰。
趴着的两人:“……”
牙人蹲下去,小声道:“你俩抖啥,这才刚开始呐。”
两人:“……”
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两人拼命死撑。
约莫五分钟过后,路景看着情况差不多,便慢悠悠道:“眼下还余不少时间,我先睡一觉吧。”
他抬眼看向牙人,笑道:“你替我看会儿,等时间到了他俩直接跟我走就是。”
牙人拍着胸脯道:“路老板放心,他俩绝对不会偷懒的。”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就啪地一声,狼狈地倒在了地上,牙人瞪大了眼睛,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也以同样的姿势倒了地。
牙人:“!”
路景忍着笑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的一个时辰吗,这才……”
他放轻了声音,不可置信道:“这才刚开始啊。”
牙人:“……”
倒地的两人:“……”
路景摇头,遗憾道:“二位实在过于柔弱了,和我的要求不符,唉。”
牙人:“……”
两人:“……”
柔弱?!
“爹,咱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路二忍着笑应了一声,“走吧。”
从牙行出来,路二再没忍住,大笑不止,“景儿你是故意的不?”
“是故意的。”
“你觉得他们不对劲?”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路二点头,“是太巧了些,镇子北边还有一家牙行,去瞧瞧?”
“不了,先回去吧。”
这对手反应挺快的,说不准另一家也被买通了。
回家的时候路景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就怕隔壁使坏。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
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颜府。
关胜拼命忍着笑道:“殿下,景哥儿整人可真有一套,宋开那两个柔弱的打手现在可是在道上出了名了。”
秦川轻抬眼看过来,“你们能撑多久?”
关胜笑容瞬间消失,心虚道:“关肃可以撑两个时辰,我们几个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没等秦川开口,他就抢着道:“殿下,我们会加紧练习身手,不会误您的事。”
秦川不置可否,“选两个身手好些的给路景。”
“殿下,人已经选好了。”
秦川看了他一眼,“不错。”
关胜松了口气。
*
有了秦川的帮忙,路景就不用愁了。
又过了两日,李秀才钵钵鸡开业了。
来买钵钵鸡的客人看着这硕大的招牌,好奇道:“他家也卖钵钵鸡?景哥儿,这是你家里人开的铺子吗?”
路景摇头,“不是……”
他正要解释,话茬就被上次亲眼见过装穷那一幕的客人接了过去,“肯定是上回那伙人,冲着搞垮景哥儿铺子来的,景哥儿你可得小心些。”
路景朝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笑道:“我知道,多谢提醒。”
在了解情况的客人的科普下,很快大家都知道路景叫坏人盯上了。
“真不要脸,还李秀才钵钵鸡呢,你倒是给我弄个秀才来瞧瞧啊。”
隔壁还真弄来了个秀才。
这位李秀才站在铺子门口,笑意盈盈道:“诸位父老乡亲大家好,我叫李文滨,得蒙考官看重,今年有幸考中了秀才。钵钵鸡是我家好几代传下来的手艺,今日头一天开业,大家尽可以来品尝味道,不收银子。”
“哦对了,诸位家若是有读书人,想考试的,都可以来我的铺子,大家在一块儿研讨学问也轻松些嘛。”
众人一听都不说话了,连刚才骂他不要脸的人也都安静了。
路景笑眯眯道:“大家都去尝尝味道吧,既然是祖传手艺那肯定很不错的。”
这里好些都是他的熟客,心里想但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去,路景还不如做个大度的样子,给熟客留个好印象。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路景对自己的味道有信心。
什么祖传的手艺,除非李文滨跟他一样是穿越者。
人前笑眯眯,人后气的骂人。
姜氏担忧道:“景儿,那个李秀才会不会也看过你那本书,那他做出来岂不是和咱们一模一样?”
“不会。”路景摇头,笃定道。
今天路夫子钵钵鸡客人自然就少了很多,倒是隔壁门前热热闹闹。
乍一看,路过的还以为路夫子搬家了。
结果再一看,居然是另一家钵钵鸡。
而且一打听,人家还免费。
钵钵鸡好些人都吃过,都知道味道很不错,大家下意识以为这家的味道也和路景家一样,于是纷纷都挤了过去。
关胜也挤进去要了一份。
“这不就是直接抄你的,一模一样啊。”
路景一看还真是,连陶罐的颜色都一样,不过把里面的串串取出来细看就能发现问题了。
食材处理的不如路景细致,鸡片上还带着细碎的骨头,底汤也是红色,但一看就不如路景的香。
关胜吃了一口,然后呸呸呸全吐了。
“难吃死了。”
路景也吃了一串,客观来讲,特别难吃倒还算不上,但确实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山寨感。
和他的比,就是盗版和正版既视感。
姜氏拿手扒拉了一下竹签,疑惑道:“这些食材都不便宜,他不收钱能做下去吗?”
路景笑了一下,“且看吧,看他能撑几日。”
姜氏想了一下,“咱们要不要你也把价钱降一降?”
“不行,咱们的价钱本来就不高,再降就没得赚了。”
“也是。”
隔壁开业第一日,路景的钵钵鸡几乎没怎么卖出去,但酸辣鸡脚、凉皮凉面,还有饮料那些都没受影响。
第二天路景把所有的吃食都减了半,姜氏本来还不解,结果就发现隔壁也开始卖酸辣鸡脚了。
照这样下去,想必自家的吃食都会出现在隔壁。
路景索性也不想着出新品了,就紧着原来几样卖。
连着半个月,隔壁都在做免费活动。
路景这边除了冰镇饮料卖的依旧很好,甚至还比以前更好,其他东西基本已经卖不动了。
不过路景完全不着急,他甚至还趁机推出了好几种新的饮品,还设计了一个自家的logo,请关肃牵线,订做了一批杯盘碟子,给铺子来了个大换新。
屠户夫妻俩用着崭新的杯子喝着新口味饮品,四只眼睛盯着隔壁来来往往的客人,没好气道:“还不收银子呢,我倒要看他能做到几时。”
“这回他们就是冲着景哥儿来的,宁愿自己赔本也要让景哥儿做不下去。”
“真缺德。”
屠户娘子关切道:“景哥儿,你有啥打算啊?”
路景笑了一下,“你们尝过他家的吃食吗?”
两人齐齐摇头。
作为路景的好友,他俩连隔壁的边都没沾过。
“我尝过。”
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景哥儿这格局!
路景笑道:“他们好像误以为钵钵鸡就是要口味重,但是辣味又做不出来,所以只能拼命往咸了做,不然你们以为我这边为什么饮品卖的这么好。”
隔壁背后那位财力肯定不虚,但冰块这种东西却不是有钱就能弄来的,但路景有硝石,这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其实饮品的利润比钵钵鸡还要高一些,而且只卖饮品还轻松,这几天他睡的都比以前多了。
屠户夫妻俩听他说完都笑得不行,“还是你有法子。”
“隔壁赔钱赚吆喝,你趁机多卖饮品,哈哈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呕死。”
路景笑的意味深长。
三人说话间,突然两个年轻男子合力扛着一块大牌子走过来,两人皆是一张喜气洋洋的脸。
屠户娘子坐直了身子,“那是什么,该不是隔壁又作妖了吧?”
屠户也跟着直起身子看过去,眼神里满是警惕。
但路景却笑的十分轻松,“二位别着急,那是我做的。”
等两人走近,屠户夫妻俩总算看清了上面的字,然后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只见那块木板子上写着硕大的几个字:感谢李秀才钵钵鸡送来的流量,今日路夫子钵钵鸡合计卖出饮品三百一十九杯。
李文滨听见外面的笑声,还以为又来了一波客人,忙起身出来迎,结果一眼就瞧见了这张气人的牌子。
李文滨:“……”
路景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其实他心中已经知道李文滨不可能是同他一样的穿越者,眼下便彻底得到了验证。
刚巧隔壁又出来两个买饮品的客人。
路景施施然走过去,在李文滨的瞪视下,公然提笔把那个三百一十九划掉,改成了三百二十一。
李文滨:“……”
屠户夫妻俩都快笑抽了。
路景指挥着两个颜府的小护卫把牌子摆放在了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并且交代他俩实时修正数字。
李文滨气的脸通红。
路景就躺在凉棚下睡觉,其实他根本没睡着,但这副悠闲的姿态可又给李文滨和宋开气了个够呛。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喧闹的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路景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
他以为是姜氏,便伸出手去,软声道:“娘,扶我一把,我睡的腿麻了。”
姜氏并未来扶他,他只能又把手伸了些,摸索着抓住了姜氏的手。
只是这手好像太大了些,比他的整整大上一圈,而且骨节分明,手指瘦削却一点都不弱。
路景在人家手上摸来摸去,嘴里还迷迷糊糊道:“娘,你的手怎么变大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戏谑声音,“你再摸下去我可要说你非礼了。”
路景愣了一下,然后刷的睁开眼睛。
他的手还搁在秦川掌心。
路景嗖地缩回手。
“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让人欺负了,我过来瞧瞧。”
路景瞪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怎么会?”秦川视线落在那张巨大的木牌上,笑道:“你这不是回击的挺好的?”
路景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安静片刻,秦川突然道:“你不用过去看看么,你家东西好像不够卖了。”
路景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只见姜氏正在拼命喊他的名字,其他客人也都在焦急地看着他。
路景:“!”
不是吧,他是聋了还是瞎了啊,这么大动静都没感觉的吗?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让颜夫子一人抢走了?
不是吧?
好在有秦川在,大家也没发现他的异常,毕竟秦川一出现,所有人都开始晕乎了。
路景刚一起身就险些歪倒,双腿如万针刺挠一般又麻又痒。
秦川伸手接住他,低声道:“能走吗?”
路景能感觉到,他这一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没事。”
慢吞吞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瞥见木牌上的数字,路景赫然发现已经超过四百杯了。
这还是在饮品不够的情况下。
除了隔壁送来的流量外,这里面肯定还有一大部分是因为秦川。
他往门口一坐,隔壁的免费吃食好像都没那么吸引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路景觉得有点骄傲,又有点酸酸的。
到底要怎么追一个万人迷啊?
方才秦川扶路景的那一幕刚巧被路大和李氏看见。
自从听说有人抢了路景的生意之后,两人可高兴坏了,这种热闹当然要凑,于是这几日两人日日都带着路光宗来隔壁吃免费的钵钵鸡。
本来以为可以落井下石一波,结果路景看起来淡定得很,这让两人十分不甘。
今日来之前两人商量着无论如何都要刺激一下路景和姜氏。
结果兴冲冲地赶过来,又让他们瞧见了刚才那一幕。
李氏啐了一声,酸溜溜道:“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拉拉扯扯。”
路大却没附和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秦川,对方甚至都没往他这边瞥上一眼,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那是人常年居于高位才有的威压感。
李氏捣了他一把,没好气道:“你瞧什么呢?”
她的注意力都在路景身上,还没发现那人是秦川,倒是路光宗抖抖索索地说了一句,“娘,娘,是颜夫子。”
李氏:“……”
“颜夫子咋了,颜夫子不也是男人,路景和他拉拉扯扯就是不知羞耻。”
路大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我说错啥了,我……”
李氏后面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秦川看过来了。
路大推了她一把,“走,快走。”
李氏被他一把拽走。
三人走到隔壁坐下,路大寻了个隐蔽的位置悄悄往这边看。
秦川扯了扯嘴角,丝毫不把这人偷偷摸摸的观察放在眼里。
钵钵鸡很快端上来,三碗,一人一碗。
路光宗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小脸皱成一团,“娘,我今儿不想吃了。”
已经连着吃了好几日了。
李氏瞪了他一眼,“不要银子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多吃点。”
为了省银子,他们每次来李秀才这儿都跟没吃过似的狂吃一顿,这样回去就不用再吃东西了。
路光宗又看了眼他爹,试图寻求他爹的帮助,结果他爹根本不搭理他。
“娘,我肚子疼。”
每回读书的时候,路光宗都要说这句,所以李氏根本不当真,还敲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吃,别说话了。”
路光宗看了眼对面路景的铺子,眼巴巴道:“娘,我想喝冷泡茶,大家都说冷泡茶好喝。”
“喝什么喝,路景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他卖的东西你也敢吃,不怕变得跟他一样吗?”
路光宗吓得不敢说话了。
路景忙完出来,秦川还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他。
“你怎么还没走?”
秦川失笑,“旁边这家背后的人查到了,想知道吗?”
路景:“……”
“你等我一下。”
他立刻飞奔回去,倒了两杯冷泡茶端过来,笑的一脸讨好道:“想知道想知道,你快说。”
秦川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划过,指尖便沾上了一滴晶莹的水珠,衬着他漂亮的手指和艺术品似的。
路景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偏,“到底是谁啊?”
“还记得上次去县衙的时候,那个商人吗?”
路景恍然,“是他啊。”
秦川点头,“嗯,他叫宋开,在府城经营着一家酒楼,近些年一直被另外一家压着,急需新菜单来扳回一局。”
“难怪。”
路景舒服地躺回竹椅里,“他这回可要赔惨喽。”
秦川笑了一声,“你还是要当心些,说不准他会给你使绊子。”
路景点头,“知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好些人都在往这边看,路景被看的不好意思,便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上次教你的除法,你会了吗?”
“你要考我吗?”
“当然。”
路景十分虚伪地出了几道题给秦川,秦川全都答出来了,而且答得很快。
路景又问了几个关于学生的问题。
“还有吗?”
路景摇头,“没有了,都问完了。”
秦川没忍住笑出了声,因为围观者众不好意思,所以努力装出一本正经模样的路景,还真有些可爱。
*
晚上铺子打烊后,李文滨就带着这段时间的账本去客栈里找宋开。
宋开一见他就迫不及待问道:“今日如何?”
李文滨眼里闪过一抹心虚,他耍了个文字游戏,没提路景饮品卖爆的事,只道:“路夫子家的钵钵鸡照旧没人买,只能卖饮品。”
“很好。”
宋开很满意,但一翻开账本他的眉头就皱的死紧,“今日怎的花了这么多银子?”
“宋老板,是你说随便客人吃,吃多少供多少,现在咱们铺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宋开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恨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日你叫两个人……”
李文滨迟疑道:“宋老板,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做这种事不太好吧,万一路景报官查到我头上,那我就完了。”
“你把心放肚里去,县太爷还没上任呢,如今县衙里都是我的故友,他要报官就让他报去,只要他敢报。”
李文滨还是有些迟疑,但等宋开拿出银子后他就立刻不迟疑了。
翌日下午。
路景照旧忙着做饮品,外面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大家都知道隔壁李秀才家的吃食特别咸,所以去之前习惯先来路景这儿买杯冰镇饮品。
有些人甚至还会买两杯三杯,反正隔壁李秀才家吃食不收钱,省下来的钱正好花在路景这里。
有客人悄悄对路景说,“景哥儿,我去他家就是冲着不花钱,其实我心里还是喜欢你的钵钵鸡,李秀才的手艺比起你可差远了。”
后面的客人听他这么说,立刻也道:“我也是,我多买一杯饮品,景哥儿你可别生气。”
路景笑,“怎么会生气呢,钱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想在哪里花就在哪里花呀,不过李秀才钵钵鸡实在太咸了,你们还是少吃些吧。”
“其实我也觉得咸,但这不是不花钱嘛,不吃总觉得亏大了。”
“我再吃一回,明日绝对不吃了,不晓得为什么,这几日总觉得有些肚疼。”
旁边的木牌子上又开始实时播报了。
李秀才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许久,他心中仍旧游移不定,但一想到宋开说只要做完今日这件事就额外多给他十两银子,便干脆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反正正如宋开说的那样,县太爷都没上任呢,路景就算报官也没用。
第32章
“掌柜的, 把你家的桃子酒给我来两杯。”
路景下意识朝那人看过去,镇上人一般都叫他景哥儿,叫掌柜的极少。
他现在对任何一丝异样都很警惕。
等路景把两杯桃子酒递过去, 那人往里看了一眼,又道:“这冰也太少了吧,天儿这么热, 掌柜的再加点儿呗。”
旁边的熟客惊讶道:“这冰还少啊,你是来吃冰的还是来喝桃子酒的?”
“你管我吃什么, 我就爱冰多的,不行吗?”
“你这人……”
见两人马上要吵起来,路景赶忙道:“别生气别生气, 咱家冰的确已经给的不少了,再往里加的话桃子酒的味道被冲淡就没那么好喝了。”
那人还是不乐意, “掌柜的别小气嘛,人家隔壁李秀才家还不收客人的银子呢,你这儿连块冰都舍不得,怎么和人家争啊?”
路景笑容不变,“你若是坚持的话,那我额外赠送你一份冰块吧。”
作为卖家, 他还是多提醒了一句,“虽然天气热,但冰块吃多了也伤身,若是腹痛可就不好了。”
那人把两杯桃子酒连带着那份冰块一块儿拿走,然后冲路景哼笑了一声。
刚才和他险些吵起来的客人凑上来, 愤愤道:“什么人哪, 说话也忒不客气了。”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消消气, 我也多给你加些冰块。”
“不用,味儿冲淡了不好。”
“成。”
路景朝门口处看了一眼,小七立刻跑过来,“景哥儿怎么了?”
“帮我看着点方才加冰的那位。”
小七点头,“景哥儿觉得他有问题吗?”
“也不一定,就防着点。”
“知道了。”
那人在门口处看了一圈,然后走到离隔壁最近的一张桌前坐下。
这边路景继续招呼客人。
大约一刻钟过后,耳边突然听见扑通一声,连带着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动静,路景耳尖地听见了竹筒砸到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立刻朝动静的来源处看过去。
路景心下一惊,“小七,怎么了?”
小七本来要冲过去扶人,现在一听路景喊便转身往回跑,旁边的小八反应极快,立刻接替他冲了过去。
“景哥儿,方才那位加冰的客人突然倒地,手捂腹部,像是肚疼。”
“走,去看看。”
路景把手头的工作交给姜氏,然后自己快步走出了店铺。
等路景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被围满了。
路景大声道:“劳烦大家让一让,别挤在这里。”
倒地那人一听见路景的声音,忙提高了音量,“哎呦,哎呦,我这肚子好疼啊,快来个人扶我一把呦。”
小八立刻伸出手,但那人完全不理会,还在自顾地哼着。
路景挤进去看了他一眼,关切道:“这位大哥,你现在能起来吗?”
男人怒道:“你还来假惺惺,我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就是喝了你家的桃子酒,这肚子才疼起来了,肯定是你家的桃子酒有问题。”
路景给小八使了个眼色。
小八会意,立刻弯下腰去,看似关切实则强势地把男人给拎了起来。
“哎呦,哎呦,别拽我,我肚子可疼着呐。”
小八伸手在他上腹部按了一下,“这里疼吗?”
“疼,疼死了,哎呦,你想干什么呀?”
小八手部往下移了一点,“这里呢,疼不?”
“疼,这里更疼,你松开。”
小八接着又挪移了几个位置,男人每回都说疼,嚎的声音还越来越大。
路景和小八对视一眼,小八冲他点了点头。
旁边不明就里的客人纷纷道:
“莫不是中了暑气吧,这天儿确实太热。”
“瞧着不像,中了暑气的人通常脸色很白,我瞧着他一点都不白嘛。”
“那是咋回事?他方才吃啥了?”
男人一听,立刻来劲儿了,“也没吃啥,就是喝了两杯路夫子家的桃子酒,路夫子人好,还特地帮我多加了些冰。”
“那肯定是冰吃多了。”
“景哥儿给他弄些热水来吧。”
小七已经端过来了,“大哥,你先喝一口,我们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这冰啊确实不能多吃,寒气入体就是你现在这样。”
后面一位客人大声道:“方才他非要加冰,景哥儿劝了也不听,只能额外给他添了一份,这下好,吃坏了吧?”
男人仰着头,气冲冲道:“你休要胡说,我肚疼可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是因为哪个?”
男人看了眼路景,然后高声道:“定是因为路夫子的冰有问题,我听说那些有钱人家里的冰窖储的冰都是塘里沟里的冰,根本不能进嘴,路夫子这冰肯定也是吧。那塘里沟里还不晓得有多少脏东西,吃进肚里能不肚疼吗?”
路景嗤笑了一声,原来今日这一出是冲着他的冰来的。
大家全都看向路景。
“景哥儿,我记得你这冰是颜夫子赠的吧?”
“颜夫子家的冰,那应当没问题吧。”
先前路景说冰是颜夫子给的,只是为了好解释,其实这些进嘴的冰全部都是硝石制成。
但他不想把硝石制冰的事说出去,尤其是当着闹事者的面。
于是他笑了一下,淡定道:“请大家放心,这些冰绝不是塘里沟里的,我们自己也吃,而且这么久了,大家吃出问题了吗?”
“是啊,镇上这么多人日日都吃,一个都没肚疼,咋就你疼?”
“该不是装的吧?”
男人急了,嚷嚷道:“路夫子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你们这么向着他,我就是吃他的冰吃出的问题,你们瞧着办吧。”
小八冷不丁在他腹部按了一下,男人条件反射往后一缩,动作敏捷得很。
小八笑道:“这回不疼了吗,怎么不喊了呢?”
男人:“……”
男人脸皮也是厚,紧接着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李秀才挤进来,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这是怎么了,叫成这样怎的也不叫个大夫来瞧瞧呀?”
有客人答:“已经叫了,还在路上。”
“这也太慢了,在下正好懂些医术,不如我先来替你诊一脉吧。”
男人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太好了,李秀才你快替我瞧瞧,看看是不是他家的冰有毒。”
李秀才看了眼路景,惊讶道:“路夫子一个开门做买卖的岂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定是你想多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搭脉。
片刻后,他微微睁大双眼,似是震惊到了极点,但他并未直接开口,而是又去看了一眼路景。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路景:“……”
演技真不错。
男人急道:“李秀才,你快说话呀。”
旁边围观群众也急了,纷纷开始催促,“是啊,快说呀。”
“该不是真中毒了吧?”
李秀才似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单从脉象上来看,兄台你的确中了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男人高声道:“我就说他们的冰有问题,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他家的冰就中了毒,是谁的问题还用问吗?”
“景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有毒呢,我们都吃了呀,我们怎么没事?”
李秀才摇头,“这个在下也说不清楚,兴许是他得的恰好是带毒的冰,毕竟塘里沟里什么都有嘛,谁也说不清楚。”
“唉,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怪路夫子,冰里有什么他事先也不知情。”
路景:“……”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笑了一声,“其实我这里也有通医术的……”
他本来想随便把小七还是小八推出去,结果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小七兴奋的一声:“我们家夫子通医术。”
路景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到嘴的话便打了个转收了回去,“实不相瞒,我确实懂些医术,不如也让我替他瞧瞧?”
“还是我来吧。”
路景一愣,下一刻手臂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然后面前就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你怎么来了?”
秦川冲他笑了一下,“刚巧路过。”
路景:“……”
李秀才行了个拱手礼,强压住心虚道:“阁下想必就是颜夫子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幸会。”
秦川随意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路边一粒尘埃。
李秀才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秦川伸出手,没什么情绪道:“请伸手。”
男人下意识就乖乖配合了,伸出来才意识到不对,立刻便想缩回去。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这位颜夫子明明一派的云淡风轻,但他就是收不回去,怎么使劲都不行。
于是在围观群众看来就是他很听话地在配合。
李秀才眉头紧皱。
秦川很快便收回手。
小七立刻递上丝帕,秦川接过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男人敢怒不敢言。
谁都不敢催秦川,只有路景敢,“如何,他到底怎么了?”
秦川随手把丝帕丢给小七,然后看着路景道:“中毒没瞧出来,但他体虚十分严重,因此额间一直在冒冷汗,怕是活不长久了。”
“你说什么?”男人暴跳如雷。
路景指着他的额头,认真道:“真的耶。”
男人:“……”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李秀才故作镇定道:“颜夫子你有所不知,在你来之前在下也替他诊过脉,他的确中了毒。”
秦川抬眼朝李秀才钵钵鸡门口看过去,“你既懂医术,为何瞧不出来你这些客人病了呢?”
这话一出,李秀才钵钵鸡的客人们顿时慌了,“什么?”
李秀才也变了脸色,“颜夫子,这种事情怎么好信口胡说,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
话还没说完,众人突然听见一声惊叫。
路景第一反应是这声音好熟悉,等看清对面情形时便反应过来。
原来是李氏。
李氏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抱着翻来覆去表情痛苦的路光宗,一脸惊惧。
“娘,娘,疼,疼,好疼。”
路大在旁边忙乱地打转,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朝秦川冲过来,“颜夫子,求你看看我家光宗吧。”
秦川倒没说什么,直接抬脚走了过去。
围观群众赶紧把李氏拉开,给秦川让出空间。
李氏看了眼旁边的路景,咬了咬唇,心里不甘但又没办法。
“颜夫子,我家光宗到底咋样?”
秦川淡声道:“他近来是不是吃了许多过咸的东西?”
李氏倏地瞪大了眼睛。
路大赶紧点头,“是,就是这家李秀才钵钵鸡,吃了有一阵了。”
秦川点头,“他便是吃太多过咸的东西引起的腹痛,孩子体弱些,所以反应比大人快,倘若再吃下去,你们也会同他一样,甚至出现更多的问题。”
“啊?”
“难怪我这几日一直腹痛,我还以为是累的呢。”
“我也是,原来是因为李秀才家的钵钵鸡。”
“日后可不能再吃了。”
“颜夫子,我们都吃了这么久了,要不你也给我们诊诊吧?”
“对啊,颜夫子,你就替我们诊诊吧。”
小七高声道:“来了来了,大夫来了,我们路夫子已经替大家把诊金付了,大家都来诊一诊吧。”
众人一看,发现路景请来的居然是镇上最好的医馆和春堂的大夫,于是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挤了过去。
大夫先诊治了路光宗,说的话和秦川一模一样,然后给开了个方子。
小八一把拽住意欲逃跑的男人,笑眯眯道:“这位大哥别跑啊,大夫都来了你跑啥?”
说着他就把人拎到了大夫面前,男人被迫伸出手去,一脸土色别提多难看了。
大夫诊了许久,然后斩钉截铁道:“你没有中毒,但你可是时常冒虚汗,尤其是夜间?”
小八立刻帮着答,“的确如此。”
大夫刷刷开单子,“你体虚的厉害,这个年纪实在不多见,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试试吧。”
小七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大夫,他该不是肾虚了吧?”
大夫认真道:“没错。”
男人:“……”
两间铺子前乱成一片,大多数人在排队等着大夫给自己诊脉,还有一部分人气的在骂李秀才。
李秀才看了眼这边没控制住的同伙,见实在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灰溜溜地躲进了铺子里。
他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然而并没有。
路景问秦川,“新任县太爷上任了吗?”
“你想报官?”
“对。”
“应当快了,你报吧。”
路景便放心地报了。
很快镇上的巡防组就过来把李秀才还有那个闹事的男人一并带走了。
秦川看了眼小七,小七立刻跟了过去。
有人壮着胆子走过来,问道:“颜夫子,你家的冰真的是塘里沟里的吗,方才那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川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我府里的冰是由井水冻成,你们可以放心。”
他一句话就叫所有人打消了疑虑。
*
这一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第二天路景高高兴兴去学堂上班。
但他惊讶地发现除了路元,其他学生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除了尊敬、喜爱以外,还多了几分惧怕。
路景:“?”
找了个机会,他偷偷把路元带到一个角落里,“元元,他们怎么了?”
路元捂着嘴巴小声道:“哥哥,你收拾那两个坏人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
“哪两个坏人?”
他最近遇到的坏人有点多。
“就是牙行里那两个呀。”
路景:“……”
哦是平板支撑。
“这事儿怎么了?”
路元叹了口气,“大家都担心你会这么对我们。”
路景:“……”
回到课室。
路景站在讲台上朝下面看了一圈,每一个被他看到的学生都赶紧低下了头。
路景觉得好笑,干脆咳了一声,“我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学生们头低的更低了。
路景差点没崩住,“这事儿提醒了我,你们现在每日里只读书,想来定然也十分柔弱,这可不行。”
学生们瑟瑟发抖。
连路元都开始害怕了。
哥哥整坏人的姿势他悄悄试过,他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他其实比那两个坏人还要柔弱。
其实他的同窗们和他的想法都一样,也就方晁好点,但也没脱离柔弱太远。
“所以我决定带你们上一回体育课。”
路元举手,“夫子,什么是体育课?”
“就是锻炼身体,强身健体的课。”
路元嗖地把手收了回去,一听就很可怕呢。
“走吧,跟我出去。”
学生们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半路碰见关肃,“路夫子,这是去哪儿?”
“带他们锻炼锻炼。”
关肃眼睛一亮,“我可以去观摩吗?”
路景点头,“正好,你来帮我记动作。”
“好。”
等路景带着大家在竹林中找着一块儿合适的地儿时,关胜小五小六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全来了。
学生们更害怕了,这么多夫子看着,可别想偷懒了。
而且大家一起,要是自己先趴下,那可就丢死人啦。
于是个个攥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绝对不可以趴下。
其实别说他们,夫子们也紧张,要是景哥儿叫他们比试,他们也是丢不起那个人的。
但路景却道:“我今天要教你们的呢,是广播体操。”
学生们一愣,不是平板支撑?
“劳烦肃夫子替我记下动作,方便后面的教学。”
关肃已经拿着纸笔站好,“没问题。”
路景先简单地做了个拉伸,然后开始第一节 ,他做的时候还给自己打了节拍,一招一式都做的非常标准。
所有人都看呆了。
好几次关肃都差点忘了记录动作。
“这是第一节 ,伸展运动,现在你们跟着我做,我只教一遍啊。”
学生们这会儿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这广播体操可比平板支撑简单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路景带他们做的时候,除了关肃以外的其他几个夫子也都跟在后面练习,反正平日里也都跟学生们一块儿上课,习惯了。
“第二节 ,扩胸运动。”
“第三节 ,……”
……
路景一口气把八节全教了,“好了,以后你们自己练习吧。”
大家一块儿蹦蹦跳跳开心死了,竹林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路景跳出了一身的汗,这样子去铺子里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问关肃,“我能在你们府上洗个澡吗?”
“景哥儿要沐浴?”
“对。”
“当然可以,只是你的衣裳……”
路景随口道:“你们几个的衣服随便借我一套就成,我穿完就还给你们。”
他又忘了自己是哥儿了。
关肃大惊失色,“这怎么行,这样吧,我叫人去成衣铺子里买一套。”
“不用,要不……”
路景眼转子转动两下,小声道:“你们夫子衣裳多,有没有没穿过的,借一套?”
关肃:“……”
他想了一下,“我去问一下。”
路景点头。
他趴在书房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对话。
关肃说完以后秦川似是微愣了一下,“他自己说的?”
“夫子,景哥儿还要赶去铺子里做买卖,此刻去成衣铺子里买怕是有些赶不及。”
路景偷笑,关肃好样的。
秦川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失笑,“去吧。”
“是。”
就这么把衣裳骗到手了。
只可惜不是穿过的。
路景晃晃脑子,提醒自己注意人设,他现在可是个哥儿,得收着点儿。
可别把人吓跑了。
最近锻炼初见成效,路景胸口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因为锻炼和饮食的关系,他的皮肤变得越发的细腻莹白。
路景把外袍稍稍扯了扯,露出胸口一点皮肤,像是无意中露出来的一样。
然后他去了书房找秦川。
路景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差别,只除了脸上多了两团红晕,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害羞的。
秦川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你怎么来了?”
路景走到他身边去,“今天不练字吗?”
秦川:“……”
路景在他身边坐下,因着这个动作外袍愈加往两边散开,因着他腰带没系紧的缘故,两肩处的外袍还在缓慢地往下滑。
路景好像并未察觉。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秦川,似乎如以往一样期待他能说出不用二字。
终于——
“不用,你早些回去吧。”
路景:“……”
他假装没听见,右手执起笔在纸上开始习字。
他耐心地写了一会儿,结果秦川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景拿余光瞥过去,发现对方正在心无旁骛地读书。
路景:“……”
他把笔一丢,没好气道:“不练了,我走了。”
秦川眼里难得的带上了一丝疑惑。
等路景离开后,他把关肃叫进来,吩咐道:“去成衣铺子里买几身路景能穿的衣裳回来,多买几身。”
他的衣裳对于路景来说还是太大了,方才一直不停地往下滑,偏偏他还不知如何提醒,提醒了总觉得有些孟浪。
*
府城这边,李秀才直接被押送进了大牢。
可能是因为宋开的关系,牢狱里的狱卒都对他不错,还一口一个李秀才地叫着。
李秀才便越来越自如,想着要不了几日自己就能被放出去,结果一连等了五日,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实在忍不住了,抓住一个路过的狱卒就问道:“牢头大哥,外面如何了?”
他实在太过急切,都没发现眼前这位狱卒他根本没见过。
狱卒不耐烦地把他甩开,“干什么,外面如何关你何事?”
李秀才愣了一下,“宋老板呢,他什么时候来?”
“什么宋老板?”
“就是宋开宋老板。”
狱卒笑的意味不明,“你说他啊,快了,马上就来了。”
李秀才顿时放心了,只要宋开能进来,那就说明问题不大,他一定能把他从牢里救出去。
于是又这么干等了三日。
第三日夜里。
李秀才正靠着墙面休息,突然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动静,他立刻睁开眼睛朝外看去。
很快就见几个狱卒过来,他们身后似乎还带着一个犯人。
还没来得及思考,耳边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事了?”
李秀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分明是宋老板。
他怎么也进来了?
他进来了,那自己怎么办?
狱卒冷笑一声,“你犯什么事了,你和冯承德官商勾结吃了朝廷多少利益,还有,你自个儿想想,你手里多少条人命?远的不说,王老四总是你杀的吧?”
王老四就是上回在路夫子钵钵鸡门口闹事的男人。
当时李秀才被关进来的时候王老四也一块进了来,但第二天他就出去了。
李秀才当时就觉得奇怪,没想到他居然被宋开杀了。
只是不知道宋开是没想着杀他,还是没来得及杀他。
李秀才往后退了一步,直觉告诉他是后者。
“不是,”宋开此刻全没了往日里作为富商大贾的傲气,说话时甚至带着颤音,“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贪朝廷的利,都是冯承德干的,和我无关。”
后面的狱卒狠狠推了他一把,“是不是和你无关要等咱们县太爷裁夺,你喊破喉咙也没用,赶紧进去。”
李秀才绝望地瘫坐在地。
新任县太爷竟这么快就上任了。
他完了。
*
双集镇这边已是夏末。
中午的时候天气依旧很热,但早晚已经有了秋的凉意。
路景这段时间也非常忙碌,关胜上回帮他种的辣椒都出苗了,他时不时就跑过去看一眼。
秦川前面送的辣椒快用完了,他急需新的补给,所以非常上心。
自从李秀才被抓走后,隔壁的铺子就空了下来,一直没人来租。
眼下天气慢慢变冷,路景便干脆把隔壁也租了下来,摆放了很多桌椅,到时候卖麻辣烫火锅这些可以堂食。
他在忙的时候秦川也没闲着。
他回了一趟京城。
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路景一次也没去过书房,每次都是上完课就走。
颜府里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
晚上路景趴在窗边写字,他用的就是秦川上次送他的笔,右手边熏着秦川送的线香,左手边还摆放着他用蒸馏器蒸出的竹子香水。
整间屋里都是竹子的香气。
路元推门进来,疑惑道:“哥哥,你不开心吗?”
路景看了他一眼,“没有啊。”
路元走过去,盯着他哥哥写的颜夫子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脸天真道:“哥哥,你想颜夫子了吗?”
路景一秒破防,“没有的事,我想他干嘛?”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写颜夫子的名字。”
路景:“……”
路元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想颜夫子了,但我听胜夫子他们说,颜夫子这回回去是为了说亲。”
“什么?”
路景轻咳了一声,“你细说说,胜夫子咋说的。”
“是方晁和我说的,他无意间听见胜夫子和小五夫子说话,好像颜夫子爹爹病了,所以要趁着这阵子给他说亲,不然后头就要守孝三年啦。”
路景:“……”
路元天真道:“所以等颜夫子回来,我们就有师母啦。”
路景:“……”
他把笔一丢,纸随便一揉,线香也掐了。
“哥哥,你不写了吗?”
“不写了,睡觉。”
睡觉自然是睡不着的,路景翻来覆去想着颜夫子说亲这件事。
虽说这个时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吧,但要他当这三妻四妾的其中之一,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可人家凭啥为他放弃呢。
而且颜夫子应该还是个富二代,看看镇上的人就知道了,真正的有钱人一般都不愿娶哥儿,还是会选女子。
话再说回来,人家颜夫子还不知道对他有没有那个心思呢,他想这么多有啥用。
*
除了路景日子过的平静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在吵闹不休。
比如闫家。
闫家儿媳妇儿肚子一直没动静,闫家的可急坏了,整日里撺掇着自家儿子休妻另娶。
闫家儿媳妇儿起初还做小伏低,任由婆母明里暗里对自己冷嘲热讽,见他这样,闫家的愈发的嚣张,甚至开始撺掇儿子用打媳妇儿的方式来逼他答应休妻。
休妻之前还要把礼钱还回来。
就在儿媳妇儿痛苦煎熬的时候,突然就出现了转机。
就是有人在路夫子钵钵鸡门口闹事那回。
当时闫家三人也和其他人一样,日日都去李秀才那儿吃钵钵鸡,因此一听人说有人吃李秀才钵钵鸡出了事,三人便赶忙过去讨说法。
但当时李秀才已经被抓去了府城,想讨说法也找不着人。
幸好还有个和春堂的大夫在。
闫家的一向爱占便宜,这回又哪肯放过,于是大夫在给她媳妇儿诊脉的时候,她不停地在旁边问,问她媳妇儿啥时候能怀上孙子。
大夫告诉她这事儿不能只瞧一人,得小两口一块儿瞧。
闫家的满不在乎,“那不用,我儿子身子好得很,你就瞧他就成,就是他不能生,耽误了我抱孙子。”
大夫被她缠的没法子,再加上这回颜府给的诊金又多,他便索性花了点时间,替闫家的儿媳妇儿瞧了瞧。
“你儿媳妇儿没啥,换下一个来。”
儿媳妇儿高兴坏了,“娘,大夫都说了我没啥,这回你总不能再说我了吧?”
闫家的白了他一眼,“你没啥,难不成是我家山子有啥?”
儿媳妇儿讪讪道:“我也没这么说。”
旁边被闫家的烦扰到的人终于受不了了,嘲讽道:“这还用说么,你儿媳妇儿没啥,那不就是你儿子有啥么,多简单的事儿。”
闫家的气死了,恨不得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但这事儿总归不光彩,她也只能压低了声音斥道:“你懂什么,我家山子好得很,谁有啥我家山子都不可能有啥。”
那人轻嗤了一声,“有啥没啥,叫大夫瞧瞧呗,反正又不用花钱。”
闫家的一想也是,反正不花钱,不如一并瞧瞧。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闫山只能答应了。
大夫抬眼一看又是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方才我都听说了,你家儿子儿媳才成亲几个月,你急啥,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看病人。”
闫家的把其他人挤开,然后把一脸不情愿的闫山按在凳子上,“大夫,我家山子保准没啥,你就替他诊一诊,诊完我们马上走。”
方才撺掇她的人也道:“是啊大夫,你要是不给她瞧她是不会罢休的,你就给她瞧了吧。”
她说的很大声,一下子把周围的人全都引来了。
镇上人都知道闫家的为了抱孙子简直快魔怔了,这下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听大夫说话。
大夫诊完以后眯起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夫,你快说呀,闫家小子到底咋样?”
“他媳妇儿都没问题,那肯定他有问题呗,还用问吗?”
闫家的气的瞪他们,“胡说八道什么?”
大夫刷刷写方子,“你这个有些难办,我先开个方子给你吃吃看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不一定能治好,我也只能试一试。”
闫家的傻眼了。
不光她傻眼,所有人都傻眼了。
包括刚才撺掇她、嘲笑她的那些人。
谁也没想到闫山居然真的有问题。
闫山结结巴巴道:“大,大夫,啥意思啊?”
大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放温和了些,“就是这个意思,你呢也别太着急,按照我开的方子吃药,说不准能治好。”
他媳妇儿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切道:“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夫君不能生?”
他这声把所有人都拉了回来。
“真是闫山啊,他真有问题?”
“瞧着不像啊,闫山挺壮实的啊,怎么会这样,这大夫该不会乱说的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和春堂的大夫。”
大夫闻言,耐心道:“这事儿不能光看身形,有些人长得壮实,但就是有问题,比如像他这样。”
其实这种事以往他们当大夫的也不会说的这般明确,到底还是要顾及病人的面子,但他已经快被闫家的烦死了,而且这么看下来,这家的儿媳妇儿挺可怜的,大夫也怕自己不把话说清楚回头这妇人就把锅扣到她儿媳妇儿头上。
闫山怔怔地看向自己媳妇儿,期望从媳妇儿眼睛里看到安慰和温柔,结果他媳妇儿眼里只有怨恨。
“媳妇儿,我……”
他媳妇儿一把甩开他,“好啊,原来是你不行,娘平日里怎么对我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到头来原来是你不能生。”
闫山试图去拉他的手,但被一把甩开。
两人这边吵着,谁都没去管闫家的。
突然耳边听见一声惊叫,闫家的晕倒了。
竟然没一个人去扶她,她这一下直接栽到了地上。
后面简直一片混乱,虽然闫家的被救回来了,但闫山不能生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双集镇。
第二天路景也知道了。
他震惊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成了事实。
而且因为这事,他在镇上人的眼里变成了有大师保佑的人。
大师传着传着又变成了菩萨,老天爷,反正各种说法都有。
听说闫家的和闫山现在慌得不行,整日里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儿媳妇儿,生怕他不肯和闫山过。
这事儿可以算是镇上近来最大的一件八卦了。
还有路大家,路光宗自从上回吃坏肚子之后就一直在吃药,药费不便宜,这段时间吃下来,家里仅剩的银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两人为了占便宜,不光搭上了路光宗的健康,还搭上了翻倍的银子。
这段时间路大和李氏简直要呕死了,而且经过这一出后,路光宗完全不肯读书了,只要路大和李氏叫他读书,他就说自己肚疼。
路大和李氏可不敢教训他了,生怕他是真的肚疼,又要花一堆银子去吃药。
为了挣银子,没办法,路大只好出去给人做工。
作为读书人,他当然想当夫子,又体面工钱又多,但镇上人都知道他家光宗叫他教坏了的事,当然没有私塾肯要他。
再加上他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和私塾里那些人就闹得很不愉快。
这事儿在镇上自然又掀起了一小波八卦潮。
路景对这些事情都不太感兴趣,听过就算了,也不会去和人讨论。
他在街市和颜府走来走去,只关心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终于,在镇上的八卦换了一茬又一茬后,颜夫子回来了。
第33章
路景特地起了个早, 上课前就跑去了书房,虽然他努力按压住内心的欣喜,但笑意还是从眼尾泄了出来。
到书房门口,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然后抬起手……
还没敲下去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第一句是个女声,“颜公子, 我想去学堂瞧瞧,你陪我一道去可好?”
随后是秦川的声音, 一贯的清冷无波,“不去。”
女声有些失望,“不是说你们知未学堂多了个哥儿夫子吗, 我想去瞧瞧。”
秦川似有不悦,“你不要去打扰他。”
“我不会打扰他的,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想瞧瞧他是何模样。”
路景心里咯噔一声。
这该不会就是某人说亲的对象吧。
再不犹豫,路景直接抬起手敲了敲门。
“进。”
一进门便迎上了女子好奇的视线,等看清他鼻梁上那颗小小的象征哥儿身份的痣时,女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颜夫子,是我。”
秦川的眼底带着光亮, “今日这么早?”
女子眼睛睁的更大,“这位就是哥儿夫子吗?”
路景冲她笑了一下,“我叫路景,你呢?”
女子抿着嘴唇,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游之瑶。”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路景重复了一遍游之瑶三个字,然后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明知眼前这位是哥儿, 但被他这么一夸,游之瑶还是害羞的红了脸。
一旁的秦川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对话,目色有些沉。
“你是从京城来的吗?”
路景眼中似是只有游之瑶,全程都没怎么看过秦川。
游之瑶点点头,“是呀,听说知未学堂出了个哥儿夫子,我便跟过来瞧瞧。”
路景拍拍自己的胸膛,“就是我,你瞧吧。”
游之瑶被他逗笑了,“听说你教了好些新奇的学问,我问颜公子,他又不搭理我,你能同我说说吗?”
路景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你……”
秦川黑着脸打断他们,“聊够了没有?”
游之瑶立刻闭嘴,然后给路景递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路景笑了。
唉,本来推门的时候还抱着防备心态呢,结果一进来就被人家小姑娘可爱住了。
秦川:“……”
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
他可还记得呢,上回在县衙的时候路景就说过他喜欢女子,莫非就是游之瑶这样的?
秦川轻咳了一声,“乘除法都教过了,今日教什么?”
“今日先带他们玩几个小游戏。”
“什么小游戏?”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反正和我接下去要教的东西有关。”
路景想了一下,问道:“颜夫子,你想去看吗?”
秦川笑了一下,“如果不打扰的话。”
“不打扰。”
游之瑶小小声道:“路夫子,我可以去吗?”
秦川刚要开口,就见路景点了头,“可以啊,你来吧。”
游之瑶高兴道:“多谢。”
秦川:“……”
前面数学的基础已经教的差不多了,路景便打算教教物理。
学生们年纪都不大,自然从游戏切入更好些。
这回授课地点就在课室。
因着秦川在,除了路景以外的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路景把一个小瓷罐放在桌案上,然后从旁边关肃给他备好的工具中取出一颗鹌鹑蛋。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大家都知道路夫子做吃食特别好吃,路夫子钵钵鸡大家都去吃过,现在见他拿出了一颗鹌鹑蛋,下意识都以为他要做吃食了。
年纪最小的学生险些流出了口水。
路景捏着那颗鹌鹑蛋,问道:“这只罐子里现在已经被我放入了清水,若我把这颗蛋放进去,会发生什么?”
大家积极举手。
路景随便点了一个,“你说。”
被点到的学生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回夫子的话,鹌鹑蛋会落入水底。”
路景笑了一下,“没错,说的很好。”
被他表扬的学生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路景走过去,在他期待的视线下拿出小印章盖在了他的书上。
“多谢夫子。”
路景走回来,顺手就把鹌鹑蛋丢入了瓷罐中,鹌鹑蛋摇晃两下,然后缓缓沉入了水底。
路景捧起瓷罐,在课室里走了一圈,确保每一个学生都看清楚。
“好,现在我想让这颗蛋浮起来,有人有办法吗?”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路景问完就看见几个听课的夫子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但学生们显然比较缺乏生活经验。
路元举手,“夫子,我拿管子把他吸上来可以吗?”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路景也笑了,“可能有点难哦。”
路元不好意思地笑笑。
接下来学生们又贡献了乱七八糟的回答,有人说拿手把蛋捏出来,有人说晃一晃把它晃上来,还有人说等它孵出小鹌鹑就可以了。
因着秦川在场而过于严肃的气氛已经彻底松下来了。
路景又取出了一罐子盐,然后一勺一勺地往里加。
在他的授意下,所有学生都围到了讲台边,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路景一勺一勺耐心地往里加,很快,鹌鹑蛋就慢悠悠地晃了上来,上来后就再也没下去。
“哇,真的上来了。”
“夫子加的什么?”
“竟真浮住了!”
路景笑眯眯道:“方才我加的是盐。”
学生们齐刷刷睁大了眼等着他的解释。
“有个东西叫密度,加了盐以后,水的密度就增大了,因此蛋就浮了上来。”
“密度如何解释?”
这回是关肃问的。
路景拿起炭笔,在身后的竹板子上写了一个密度符号,简单解释了一下密度的定义,“后面我们还会继续学,现在我们来玩下一个游戏吧。”
学生们已经彻底被吊起了兴趣,一听还有游戏个个都拿兴奋的眼神盯着路景。
路景点了三个学生上来,然后取出一块布,展开。
解释完游戏的问法后他问:“谁想站中间的位置。”
站中间是要被摩擦头的,三个学生虽然年纪小但自小便被家里人教导读书人要稳重,因此都有些犹豫。
这种时候路元当然要支持哥哥了,他勇敢地举起小手,“夫子,我来。”
“好,路元你来。”
其中一个学生下去。
路景把布交到左右两边的学生手里,然后把中间部分盖到路元脑袋上,调整了一下位置。
路元一下子就被蒙住了。
有人偷偷笑了一声。
但这还只是前奏,等路景一声令下,两边学生开始大力拉扯的时候,课室里都要笑疯了。
连秦川都没忍住,唇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游之瑶用手帕捂着脸,双肩不停地抖动。
“好,掀开。”
这布一掀,大家更是笑的要厥过去了。
只见路元委屈巴巴地缩在那里,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等听见大家曝出的笑声时,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看向哥哥。
他的头发细细软软,再加上半长不短,做这个游戏简直再合适不过。
见他顶着一头炸毛茫然无措地看过来,路景自己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路元:“?”
顺着大家的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他知道方才哥哥为何要把他的头发解开了。
接下来路景让台上的三人轮换着玩了一遍,摩擦别人的人也被别人摩擦了一遍,十分公平。
“这个呢叫摩擦起电……”
一堂课下来,路景带着大家玩了三四个小游戏,再加上解释的时间,刚巧两个时辰。
下课的时候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意。
关胜兴奋道:“景哥儿,你还有别的小游戏吗?”
路景点头,“晚些我写给你。”
关胜:“太好了,多谢。”
等大家都离开后,游之瑶凑上来腼腆道:“路夫子你真厉害,懂得真多。”
路景笑了一下,“你就叫我路景吧。”
“好,路景。”
秦川:“……”
路景看了他一眼,一脸期待道:“我和关胜种的辣椒出苗了,你要去瞧瞧吗?”
秦川面色稍微和缓,“自然要去。”
游之瑶一脸的跃跃欲试,路景刚要开口就听秦川道:“再多说一句就送你回京城。”
游之瑶:“……”
看着路景和秦川并排离开的背影,游之瑶直觉有些不对,太子殿下从没对谁如此和颜悦色过。
她爹是秦川的太傅,两人自小就认识,及笄以后她娘就一直想让她嫁给太子。
虽然她爹没说出口,但游之瑶知道,她爹也是很乐见其成的。
游之瑶当然也对太子抱有好感,毕竟太子虽然清冷不多话,但性情平和,半点没沾染上皇家子弟的骄纵和残暴。
和安王誉王一点都不一样。
这回她跟着太子殿下来双集镇,一方面是因为她对哥儿夫子感到好奇,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桩亲事。
来之前皇后娘娘还特地召见过她,表达了对她的喜欢和对这桩亲事的首肯。
只要太子殿下点头,这桩亲事就成了。
*
种辣椒的园地就在颜府南边。
走过去的时候路景问秦川,“那位游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吗?”
“未婚妻?”
“听说你这回回去就是为了说亲。”
秦川失笑,“不是,家里有些事要去处理。”
路景看了他一眼,对方也正好侧脸看过来,路景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假装若无其事道:“那你说亲了没?”
秦川摇头,“没有。”
路景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那你打算说亲吗?”
秦川眼神很深,“我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突然想起这回回去,母后对他说过的话。
她告诫他一定要找高门贵府的千金,只有有靠山的女子才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
母后在皇爷爷打江山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了他父皇,这十几年里,她亲眼目睹了后宫的沉浮。
妃子今日还被盛宠,明日可能就被其他妃子害死,又或者被皇帝赐死,她见过太多太多了。
而她自己,和皇帝二十多年,从平民夫妻时就攒起的情分,不过就因为她撞破了皇帝宠幸小娈童的好事就被弃如敝履。
“川儿,你是太子,你的妻子就是未来的皇后,后宫能乱但皇后不能乱,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选一个有后盾的女子,这样即便你将来厌弃了她,她也能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活下去。我觉得太傅家的千金游之瑶就很合适,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她身后又有游家,将来定能替你稳住后宫。”
秦川看向身边路景期待的眼。
若他愿意当这个太子妃,秦川确信自己不可能厌弃他,但他却免不了要担心路景吃这个位置的苦。
他自小就知道,皇后虽然贵为国母,其实却是个实打实的苦差事。
更何况路景的性子本就不爱拘束。
现在路景尚不清楚他真实的身份,若是他清楚了,是不是就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不做这个太子妃,凭路景的本事,他也能活的舒舒服服。
秦川其实并不稀罕那个位置,但他很清楚,若是让安王和誉王上位,那大梁不多久就要消失了。
路景试探道:“那你现在想呢?”
顿了顿,他放轻了声音,又添了一句,“你会不会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啊?”
秦川看着他的眼睛,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不一定。”
路景眼睛一亮,“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一定?你对家世其实没那么看重对不对?”
秦川点头,“嗯。”
路景想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收了回去。
“走吧。”
“……嗯。”
*
看完辣椒苗,两人回去的路上看见小五,小五正带着一群人搬运山脚的石块。
路景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前两天,”小五指了指山上,解释道:“下大雨的时候,从山上滑下来的,把山脚下的道儿都挡了。”
路景看了一圈,发现石头还真不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巨石,颜府的家丁虽然个个身强力壮,但面对这些还是犯了难。
“要把这些都搬走吗?”
小五点头,“他们都搬了一上午了,还有这么多。”
路景想了一下,说:“你给我一张纸,我画个工具给你,用那个搬应该会省力很多。”
小五高兴坏了,“还是景哥儿有办法。”
纸笔立刻送到了路景手里,他刷刷几笔,一个简易的杠杆就出来了,为了给小五省事,他还特地标注了大概的尺寸。
小五如获至宝,“景哥儿,这是咋回事?”
“这叫杠杆原理……”
小五摆出听课的姿态,恭敬道:“多谢路夫子。”
路景笑了,“不必客气,你去忙吧。”
“是。”
有了工具的帮助,小五带着家丁们一个下午就把所有石头全搬走了,本来大家就很尊敬路夫子,这下整个颜府可都对路景崇敬有加了。
晚上,小五在书房门口徘徊许久,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小五进来。”
小五赶紧推门进去,肃着脸道:“殿下,您叫我?”
秦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情解决了吗?”
“回殿下,都解决了。”
“还有别的事吗?”
小五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殿下,景哥儿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回京城吗?”
颜府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殿下很快就要回京城去了。
这次回去,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小五倒是没有想太多,他只觉得路景很厉害,将来若去了京城,定能替殿下做好多事。
秦川没说话。
“殿下,您是有什么疑虑吗?”
“……你先下去吧。”
“是。”
*
既然决定要追人,路景的行动力也是很足的,第二天他把铺子交给姜氏,约了秦川去茶馆里听说书。
他提前打听过,今日讲的是一个普通出身的哥儿和一个富家少爷的故事。
简直为他和秦川量身打造。
“你不用戴帷帽吗?”
秦川摇头,“带着帷帽说话不太方便。”
路景高兴道:“我也觉得,都看不到你的脸。”
秦川勾起唇角,带着帷帽不光路景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清路景的脸。
茶馆在另一条街市,距离颜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镇子。
路景选这家也是故意的,因为这样他和秦川可以在马车里多坐一会儿。
路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眼里全是狡黠,还自以为掩藏的很好。
秦川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秦川摇头,“今日天气不错。”
路景撩开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疑惑地想,今日都降温了,天气很好吗?
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因为秦川心情好,所以才觉得天气好呢。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我也觉得。”
秦川微微一笑,“我不在的时间,铺子里还好吗?”
好不好他自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路景说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就到了。
路景遗憾道:“这么快就到啦。”
秦川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自然地伸出手,路景愣了一下,小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咱们这样好吗?”
秦川以为他介意,便适时收回手,“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路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和你说笑呢,我不介意。”
秦川微微一愣。
路景抓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然后及时收回了手。
茶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落座的时候瞬间引来了满堂的注视。
秦川看了一眼路景,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了心。
店小二给两人上了一壶茶。
秦川正要付银子,路景就拦住他,“今日我来付账。”
秦川疑惑,“为何?”
路景直接摸出钱袋子付了账。
店小二来回看着两人,眼里的惊讶和好奇都快溢出眼眶了。
路景笑眯眯道:“你看什么,看他是不是颜夫子吗?”
店小二讪笑一声,“客官说笑了,小的是瞧二位仪表不凡,所以心生敬意呢。”
路景好笑道:“行了,你去忙吧。”
店小二忙不迭跑了。
秦川替他倒了一杯茶,“不必管别人,只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路景一边喝茶一边扫视一圈,小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还是让你戴上帷帽了。”
秦川笑了一声,“开始了。”
明明是特地为两人选的节目,结果才看到一半路景就睡着了。
实在是太无聊了。
故事无聊也就算了,居然说书的也讲的无聊,他本来想和秦川说说话吐槽一下的,但秦川似乎听得很认真,他只能安静继续往下听。
然后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的时候故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路景赶紧打起精神来,本以为是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结果这一听可给他气坏了。
哥儿和富家大少爷成亲以后,一直没生出孩子,公爹婆母对此非常不满意,各种劝说哥儿答应给夫君纳妾。
哥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还美滋滋地说,夫君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定会视如己出。
然后富家少爷就纳了妾,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了下去。
路景:“……”
他看了眼秦川,气鼓鼓道:“别听了。”
秦川好笑道:“方才做噩梦了吗,怎么生气了?”
“还不是这个破故事。”
“故事怎么了?”
路景喝了一口茶,气呼呼道:“既然这个哥儿和少爷彼此相爱,那不应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秦川安慰他,“别生气,一个故事而已。”
旁边的茶客听见两人对话,震惊道:“你这哥儿好生霸道,若你将来同这里头的哥儿一样生不出孩子,难不成还不准夫君纳妾吗?”
路景看过去,认真道:“要纳妾也可以,那就先和离。”
茶客瞪大了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啥?和离?你一个哥儿竟敢提和离,你今日这话要是传出去,哪个男人敢要你?”
路景没好气道:“我建议你还是出去打听打听我路景的名声吧,这话早就不新鲜了。”
茶客:“……”
蓦然听见“路景”两个字,另一边的巧娘立刻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朝这边看过来。
第34章
巧娘一看路景和别人吵起来了, 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
茶客的同伴拍案而起,“原来你就是路景,你知不知道, 你今日这些话不光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咱们镇上的其他哥儿。”
路景:“……”
“要是这话传出去,人家以为咱们双集镇上的哥儿个个嚷嚷着要和离, 谁还敢要他们?更糟的是,要是哪个不懂事的哥儿真信了你的话和男人和离, 那他的家族乃至整个宗族都会因他而蒙羞!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路景:“……”
茶馆里好些人都被调动了情绪,拿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秦川方才还温和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路景倒是没什么,他甚至还笑了一声, “这位激动的大哥,若我猜的没错的话, 你娶的应该就是哥儿吧?”
同伴:“……”
路景嗤笑了一声,“慷慨陈词这么久,其实不过就是担心自家哥儿嫌弃自己,要和自己和离,你这么害怕,平日里应该对他很不好吧?”
同伴怒目圆睁, “胡说八道!”
路景挑挑眉,“你与其在这儿教训我,不如回去给你家哥儿磕个头认个错,对他好点儿,这样你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嘛。”
“你!”茶客赶紧扶住自己的同伴, 他感觉对方快要被路景气死了。
两个人加一块儿都说不过路景, 没办法,只能去拉外援。
茶客眼神一移, 停在了旁边悠哉喝茶的秦川身上,“颜夫子,我记得路景是你手底下的人吧,他今日说出如此狂悖逆世之言,你竟不管管吗?”
路景倏地朝身边看过去。
秦川也恰好偏头看过来,这一看就让他捕捉到了路景眼底深藏的那一丝委屈。
想来他虽然占着上风,但心里多少还是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责之言烦扰到吧。
“颜夫子,你为何不说话,当着满堂茶客的面,你莫不是要包庇路景吧?”
“当然不是。”
秦川这话说的果断。
茶客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颜夫子盛名在外,必然不可能是不明事理之人。”
路景依旧定定地看着秦川,像是知道他还有未竟之言,在认真地等着。
秦川轻嗤一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觉得你用词不当而已。”
“在我这里,路景之言并无一字有错,又何来包庇一说呢?”
茶客一脸震惊:“!”
茶客同伴气的眼睛一翻,险些没厥过去。
路景笑出了声,他就知道,秦川肯定会向着他。
秦川看向那位快要气厥过去的同伴,微微一笑,淡然道:“方才路景给你的忠告,希望你牢记于心,若是等到你的哥儿真同你和离,那便来不及了。”
同伴脑袋一歪,真的被气晕了过去。
一旁悄悄偷听的巧娘简直目瞪口呆。
方才茶客和他同伴怒骂路景的时候她还高兴得很,差点都要给他俩鼓掌了,结果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俩人就一个气晕一个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情势急转直下,快的她都反应不过来。
巧娘悄悄伸长脖子看了眼路景身边的秦川,眼神很是复杂。
*
好好的约会都被搅黄了,路景一脸遗憾地走出了茶馆。
秦川试图安慰他,“我们换一家茶馆可好,去听些别的故事?”
路景摇头,“不要了,我现在都在镇上出了名了,万一再碰上几个看不惯要教训我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秦川提议,“我们可以把茶馆包下来,这事很简单。”
路景摇头,“还是别浪费银子了。”
“包个茶馆而已,用不了多少银子。”
路景还是摇头,“没兴致了。”
秦川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马车。
看路景还是一脸的怏怏,秦川干脆提议道:“这样吧,我让小六去把那两人绑起来狠狠惩治一番。”
路景噗嗤一笑,“颜夫子向来风度绝佳,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吗?”
秦川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笑道:“现在好些了吗?”
路景眼睛一亮,“好些了。”
秦川笑了一声。
“颜夫子,”路景突然正色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说你无一字有错?”
路景点头,“嗯。”
秦川笑的温柔,“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秦川抬起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自然是真心的。”
路景笑的眉眼弯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秦川好笑道:“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路景摸了摸被他敲到的地方,嘟囔了一句,“还有更傻的问题呢。”
“什么?”
“没什么。”
秦川把他的手拉下来,关切道:“方才敲疼了吗?”
“没有。”
“我瞧一眼。”
路景乖乖坐着不动,任由他看。
*
当天晚上,姜宝五回到家中,巧娘立刻便凑上去神秘兮兮道:“你猜我今日瞧见谁了?”
姜宝五随手把身上的麻布小坎肩扯下来,无语道:“你今日又上街去了?”
巧娘讪讪道:“我上街咋了,虎子闹着要去茶馆里听说书,我能有啥办法?”
“听说书?”姜宝五翻了个白眼,“隔壁铁蛋都去私塾读书了,你还有心思带虎子去听说书?”
巧娘拽了拽他的手臂,“咱今儿先不说这个,我今日在茶馆里碰上路景了。”
“路景?”姜宝五皱眉,“我四姐生的那个哥儿?”
“就是他。”
“他咋跑这么远来?”
“不晓得,但他今日和茶馆里头的客人吵起来了,把客人都气昏过去了。”
“啥?”姜宝五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怎么记得他平日里和个哑巴似的,怎么还能和人吵起来?”
“谁同你说他像哑巴了,上回我想叫他把虎子弄进知未学堂里去,他可能说着哩。”
姜宝五也想起来了,上次巧娘去找路家,回来可把他四姐和路景一顿好骂。
巧娘把今天在茶馆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己男人。
“你说啥,路景和颜夫子?咋可能?”
巧娘眼一瞪,“咋不可能了,我亲眼瞧见的,路景和别人吵架,颜夫子还替他说话,两个瞧着别提多亲热了。”
姜宝五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么说路景和颜夫子真是有那层关系。”
他还是很难想象,他四姐家那个畏畏缩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哥儿居然能拿下鼎鼎大名的知未学堂的颜夫子。
这简直比天书还吓人。
“可不是,”巧娘撇撇嘴,不屑道:“一个哥儿,和男子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还嚷嚷着和离这种话,我都不好意思上去搭话。”
姜宝五无语道:“你这种时候清高什么,颜夫子都要成咱们家亲戚了,那虎子读书的问题还不好说吗?”
“那我哪儿好意思,丢不起这人。”
姜宝五:“……”
见男人不高兴,巧娘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镇上好几家私塾呢,大不了咱们花些银子呗,干嘛要被知未牵着鼻子走?”
“你懂什么?”姜宝五瞪了巧娘一眼,“我先前听人说过,颜夫子是京城来的,瞧他那模样绝对非富即贵,咱家虎子要是做了他的学生,将来去京城做官不就有靠山了吗?”
“啊?”巧娘一愣,“那颜夫子家是当官的还是做买卖的啊?”
“这个谁也不晓得。”
“那,那京城有没有姓颜的大户啊?”
姜宝五想了想,突然愣住了,“好像没听说过。”
巧娘:“……”
“等等,我想起来了。”
巧娘立刻催促,“你快说呀。”
“我记得皇后娘娘好像就姓颜,我爹同我说过,皇后娘娘的家乡就在咱们府城。”
巧娘眼睛一亮,兴奋道:“那颜夫子会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娘家的子孙?”
姜宝五迟疑了一下,“应当不是,听我爹说皇后娘娘娘家里只剩一个妹妹了。”
巧娘脸一挂,“那你说啥,耍着我玩儿呢。”
姜宝五讪讪道:“兴许是我听岔了,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
第二天姜宝五就去找了解京城情况的老人打听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表情复杂得很。
巧娘急切道:“如何?”
“打听过了,朝廷里排得上号的文武百官确实没有姓颜的。而且听他们说咱们皇帝陛下好像不大喜欢姓颜的人,有一年咱们这儿出去一个姓颜的读书人,原本人家都考上一甲了,结果皇帝不高兴,愣是把人家给踢了出去。”
“这又是为啥?”
“据说,”姜宝五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因为皇帝厌恨皇后。”
“啊?”
“肯定是皇后拦着不让皇帝纳妾呗。”
巧娘想了一下,突然笑的意味深长道:“照这么说来,颜夫子若去考试也会被皇帝踢出来喽,这对读书人来说还有啥盼头?”
她笑了一声,“看来嫁给颜夫子也不算什么天大的好事嘛。”
姜宝五酸溜溜道:“怎么不算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夫子,而且仪表堂堂,家大业大。”
巧娘搡了他一把,“瞧你阴阳怪气的,我的意思是,镇上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颜府里挤,却不晓得人家在京城根本不受皇帝待见,你说路景将来跟着他去了京城会不会后悔啊。”
“也不好说吧,你咋知道路景一定会嫁给颜夫子?”
说到底姜宝五还是不太相信巧娘的说辞,他对他四姐生的那个哥儿印象还是挺深刻的,和巧娘嘴里描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巧娘白他,“你是没瞧见,那两人凑在一块儿可亲热了,路景和别个吵架,颜夫子还帮他说话哩。”
*
第二天姜氏去街市上买菜碰见巧娘,巧娘挎着个竹篮子,看起来也是在买菜。
姜氏本来想装没瞧见,哪知巧娘大老远就喊了一声四姐,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姜氏只好迎上去,“是巧娘啊,你咋跑这儿来了?”
巧娘笑嘻嘻地来拉姜氏,“我听说景哥儿弄了间小铺子,手艺好得很,特地过来瞧瞧。”
姜氏立刻生出几分警惕,“没啥好瞧的,再说这个时辰铺子还没开呢。”
“这个点儿还不开啊,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会儿景哥儿定是在学堂里头吧,要我说景哥儿也不容易,又要当夫子又要做买卖,哪能忙得过来哟。”
姜氏听的一头雾水,巧娘今日说话咋这么客气?
“不过,”巧娘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姜氏被自己吊起了兴趣才道:“景哥儿这个夫子当的也值当,等他嫁到颜府哪还用自个儿抛头露面开铺子啊。”
姜氏皱眉,“什么?嫁到颜府?”
巧娘一脸惊讶,“四姐你不晓得?”
姜氏:“……”
“昨日我亲眼瞧见景哥儿和颜夫子两个在茶馆里头啊,瞧着亲亲热热,我还以为这桩亲事定下来了呢。”
巧娘声音有点大,街市上人又多,一下子便吸引了好些人的注目。
“她说的是景哥儿吗,景哥儿要嫁给颜夫子啦?”
“没听说啊,胡说的吧。”
“不过我记得颜夫子的确来了几回路夫子钵钵鸡,大家都瞧见了。”
“来路夫子钵钵鸡算啥,镇上去过的不知道多少。”
“那怎么能一样呢,颜夫子是去寻景哥儿又不是去买吃食的。”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
“先前就听人说景哥儿想嫁颜夫子,这回居然成真了?”
身边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巧娘听的高兴,声音便越发的高,“前头我瞧景哥儿哪个媒婆都不给面子,心里头还替四姐担忧呢。现在才晓得,原来景哥儿一早就瞧上了颜夫子啊,那前头去知未学堂当夫子也是为了这桩亲事吧,”
姜氏脸色一沉,“你别胡说,景儿去知未是人家主动请他去的,他在学堂里教了好些东西,你去打听打听就晓得了。”
巧娘笑嘻嘻,“四姐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不过嘛,虽说大伙儿说亲都讲究个那叫啥来着,哦对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但若是哥儿多花些心思也没啥,谁叫颜夫子不是一般男人呢。”
姜氏虽然不爱和人算计,但也不代表她傻,巧娘这一句接一句的她已经听懂了。
无非就是说她家景儿不知羞,追着个男人跑嘛。
这给姜氏气的。
她冷着脸不客气道:“我家景儿是知未的夫子,他和颜夫子在一块儿谈的是学堂里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偏就你瞧出了这么些,莫不是你这俩眼珠子和别个长得不同?”
巧娘冷笑一声,“四姐,你也不用这么夹枪带棒的,是不是真的你自个儿回去问问不就晓得了?”
两人不欢而散。
姜氏怒气冲冲地回到家,路景一见吓了一跳,他娘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景儿,你过来。”
路景赶紧跑过去,紧张道:“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去收拾他。”
姜氏火气顿时消了些,“不算。”
路景:“?”
“方才碰见你舅母,说昨日在茶馆里瞧见你和颜夫子了。”
“舅母?她怎么说的?”
姜氏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就是一些编排的话,不用搭理她。”
路景笑了一声,饶有兴致道:“什么编排的话?”
姜氏瞪了他一眼,“你竟还笑得出来?”
“娘,她到底怎么说的?”
姜氏无奈道:“说你和颜夫子亲亲热热,还说你要嫁到颜府去了。”
路景笑的更开心了,“亲亲热热啊,也没有吧,连个手都没牵呢。”
姜氏瞪大了眼,“啥意思,牵,牵什么?”
路景看着她,认真道:“娘,我喜欢颜夫子,昨日是我约他去的茶馆。”
姜氏:“……”
她抬起手,在路景脑袋上猛地敲了一记,“你一个哥儿咋能说这种话,还约颜夫子去茶馆,你就不怕人家说你不知羞?”
路景满不在乎道:“说就说呗,我被人家说的还少吗?”
原主啥也不干都有人说呢,嘴长别人身上,哪能控制的住?
姜氏:“……”
*
消息在镇上传了三日,路景一点都不在乎,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在他的劝说下,姜氏也好多了,结果就在这时,路二那边出了事。
他在茶园里做工的时候和人吵了起来,还把人打伤了。
路景和姜氏乍一听闻这消息都惊呆了,路二这人一向是个软软弱弱的性子,过去一直被路大牵着鼻子走,眼下才刚好了些。
这种性子怎么会和人闹起来,还把人打伤?
路景简直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姜氏跟他差不多,两人一路快跑赶去茶园,问了一圈才得知路二和那个被他打伤的人已经送去医馆了。
两人又匆忙赶去医馆。
这个过程中两人也打听出了不少细节,比如路二打伤的那位是茶园里的大管事,是茶园主人的亲侄子。
路二这回做工的茶园是武家的,武家在双集镇上是出了名的富户,小老百姓根本就惹不起。
姜氏紧张的脸色发白,“景儿,咱这回惹了大人物了。”
路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的娘,咱先去瞧瞧情况再说,说不定人家伤的不重呢。”
结果去了才发现,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路二这个打人的伤的比被打的还要重,而且那个叫武庆的还嚷嚷着要路二付出代价。
路二一条腿都被打断了,狼狈地坐在地上,武庆生龙活虎地在旁边叫嚣。
这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一见到路景和姜氏,路二脸上压抑着的愤恨立刻烟消云散,他紧张道:“你们咋来了,赶紧回家去。”
姜氏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武庆眯起眼,“你是路景?”
路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路二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武庆嬉笑了一声,“当了知未学堂的夫子,还开了个什么小铺子,说到底还不就是个哥儿,像你这样的,爷不知道玩过多少,要不你别想着颜夫子了,跟着小爷呗。”
路景眉头微蹙,他看了眼此刻显得格外愤怒的路二,冷道:“爹,你是为这个打的他吗?”
方才在茶园的时候那些人就提到过路二是被武庆说的几句话给气着了,本来路景还好奇呢。
姜氏一听,心里对男人的那点怨气立刻便消失了。
路二不说话。
武庆往路景这边凑了凑,像是在仔细打量,“说实在的,你和我见过的那些哥儿确实不太一样,不如这样吧,你跟了我,我就不追究你爹打我的事儿了。”
路景往后退了一大步,“是你侮辱人在先,我爹只是被你激怒,你还把我爹打成重伤,怎么反倒成了你追究我爹了?”
武庆霎时露出一个极兴奋的笑来,“果然带劲儿,你这样的跟了颜夫子也太可惜了,他一个读书人整天的之乎者也能有啥情调,可不如我知情识趣。”
说着他就伸出手来拉路景,那垂涎三尺的眼神让人看了就恶心。
路景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
他手劲儿还挺大的,这一下子把武庆给打蒙了,耳朵嗡嗡响了好一阵。
“你敢打老子?”
见这人动怒,姜氏立刻起身挡在路景面前。
挡归挡,其实她害怕的浑身都在微颤。
路景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去。
武庆恶狠狠地瞪着路景,“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跟了小爷我,要么我连着你和你爹一块儿收拾。”
路景思索片刻,冷静道:“现在我没办法思考,要等我爹腿好了才行。”
他低着头的侧脸小巧莹润,长长的睫毛扑下来,在面颊处留下一排阴影,看起来实在惹人怜爱。
武庆越看越心痒痒,连方才的那一耳光好像都成了小野猫的爪子,带劲儿的很。
“那不成,等你爹腿好了得啥时候去,小爷我可没那个耐心。”
武庆想了一下,“三日吧,我最多等你三日,三日后我就去你家迎你,到时候你若是还跟现在似的我就不客气了。”
路景不置可否。
等武庆走后,路二着急道:“你真要跟他?”
路景摇头,“当然不,我打算报官。”
姜氏瞪大了眼,“报官?”
小老百姓一听说要和官打交道便会本能地感到惧怕,更别说当官的一般都会维护富人。
第35章
按照路景的安排, 学堂里所有学生在早读课之后要做一组广播体操,这日也是如此。
广播体操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说笑着往课室走。
知未学堂里不太限制学生的言行, 不像其他私塾那样严肃刻板,路景来了以后氛围又更轻松活泼了些。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 说要找路元说点事。
颜府家丁不敢怠慢,立刻便带他去课室。
刚巧在路上碰见了。
那人赶紧大喊, “元元,你爹叫人打了,赶快回家瞧瞧去。”
路元认出对方是和他爹一块儿做工的同伴, 立刻急了,“严重不?”
“怎么不严重, 一条腿都叫人打断了。”
路元吓得小脸惨白,旁边的方晁反应极快地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夫子那里我去说。”
路元满脸是泪地跑了。
方晁转头就往大书房走。
这里平日里他们极少过来,整个学堂也就路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川把手里的卷宗合上,表情冷漠至极, “到现在还无一丝察觉,倒是我高估了他,让宋高朗按原计划行事,不必事事上报了。”
关肃应声,“是, 殿下, 誉王这阵子在拉拢六科给事中,想让他们联起手来上折子请陛下改立他为太子。”
秦川笑了一下, “还是我这个三弟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关肃难得的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他也是没法子了,如今在宋先生的运作下,整个内阁明面上都支持安王,他走投无路,只好把希望放在了那帮言官身上。”
秦川笑容微收,“贤妃那边不管了,交给母后去处置吧。”
贤妃当年失宠后不甘心,用尽手段想让皇帝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原本也很正常,都是后宫妃子们争宠常见的手段,可后来贤妃见效果不佳,竟然打起了剑走偏锋的主意。
她把自己的表弟引荐给了皇帝。
说是表弟,其实是她重金托人四处搜寻来的小倌。
当年皇后撞见的便是这位。
从那以后皇帝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竟然荒唐到微服去钻京城里那些藏在胡同里的小倌馆,还让身边的大太监去打听大梁境内知名的象姑,如今这身病便是这么染来的。
说到这里,秦川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殿下,”关肃刚要继续汇报,就听见外面传来方晁的喊声,“夫子,路家出事了。”
秦川眼眉一凛,“他说什么?”
关肃立刻拉开门,“方晁进来回话。”
“是。”
方晁定了定神,抬手想行礼。
秦川一双寒霜般的眸子盯着他,“你方才说路家出事,出什么事?”
方晁也顾不上行礼了,立刻回道:“回夫子的话,方才有人来把路元叫了回去,说他爹叫人打了,一条腿都断了。”
关肃震惊,“什么?”
秦川瞥了他一眼,关肃立刻便道:“夫子,我这就过去。”
“让小六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是。”
关肃转身就走,等方晁转头朝外看的时候他人已经消失了。
最近这几日关胜去了京城,除了他颜府里上上下下本就不爱管镇上的事,又都领了任务在做,个个忙的脚不沾地,颜府和外头竟一下子脱节了。
关肃平日里总爱揶揄关胜,这下可是笑不出来了。
要是路景出了事,他这个侍卫长也不要做了。
*
秦川到路家的时候路景正准备出发。
“去哪儿?”
路景一见他便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秦川心道不错,还知道出了事要来找他,结果下一刻就听路景说:“颜夫子,借你马车一用,我要去府城一趟。”
秦川:“?”
“去府城做什么?”
“我去报官。”
秦川:“?”
放着他这个现成的帮手不用,要去报官?
路景催促道:“行不行,我只有三日的时间。”
秦川无奈道:“当然,小六,把马车牵过来。”
上马车后,路景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秦川,秦川闷声闷气道:“什么东西?”
“我的诉状,你帮我瞧瞧。”
秦川:“……”
路景又往他这边递了递。
秦川只好接过,开口第一句是:“字写的不错,大有长进。”
路景:“……”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你快点看呀。”
秦川忍着往下看。
路景根本不会写诉状,他仅有的一点经验还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想想也知道写出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成,要重写。”
“啊?”路景失望道:“我还改了好几遍呢。”
秦川把诉状揉成一图,“别报官了,我……”
“怎么可以,我一定要把武庆送进劳里去多关几年。”
“其实我可以帮你。”
“你要帮我把他绑起来揍一顿吗,可是我想光明正大地把他抓起来,让镇上人的其他富人投鼠忌器,以后不敢随便欺负我们老百姓。”
秦川开始怀疑自己在路景这儿的人设是不是做歪了。
路景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其实我也没那么鲁莽啦,我这么做是因为新任县太爷啊。上回那个李秀才撺掇人闹事,不就被关起来了吗,还被夺了秀才的名头,我觉得县太爷很有魄力啊。”
秦川:“……”
路景还在滔滔不绝地夸,秦川越听脸越黑。
这就导致了他见到薛涟的时候脸色极差。
路景还在堂前老老实实地排队,这边秦川已经到了县太爷的值房。
薛涟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殿,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外头不会天塌了吧?
秦川冷笑了一声,兜头便把一张纸扔到薛涟头上,“自己看。”
薛涟诚惶诚恐地接过,这一看又给他惊到了,居然是殿下亲笔。
这下薛涟更慌了,结果等他逐字逐句读完后却发现只是一个和殿下无关的小案子。
但他又不敢多问,只能又恭恭敬敬地读了五遍。
还是那个小案子,一点没看出深意来。
秦川皱眉,“就这么几个字你要看一刻钟,平日里怎么处理公务的?”
薛涟大惊,“请殿下赎罪,臣已经读完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好好办,秉公办。”
薛涟:“……”
就这样吗?
“怎么,不是说你很有魄力吗,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薛涟:“?”
谁在殿下面前夸他有魄力,难道是宋先生吗?
“微臣愧不敢当,请殿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秉公办理。”
秦川嗯了一声,“对了,顺便把那个叫武庆的做过的恶事一并查一查,能杀便杀了,不能杀便多关个几年。”
薛涟这下懂了,原来是这个叫武庆的得罪了殿下。
那上头这个叫路景的小民应当就是殿下的人了。
只是不晓得是什么职务。
秦川回来的时候又顶着上回那张易容脸。
“我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日咱们先把诉状递上去,等明日县太爷升堂的时候叫名字就行。”
秦川:“……”
路景朝他伸出手,“诉状呢?”
秦川无奈道:“已经交了。”
“怎么交的?”路景不放心,追问道:“你交给谁了,这么多诉状要是交错了明日就轮不上咱们了。”
秦川只好道:“放心吧,明日第一个就是咱们。”
路景眼睛一亮,“你在县衙里有人脉?”
上回也没看出来啊,难道是最近新进的?
秦川:“……”
路景也没太好奇这事,他对明日的升堂还是挺紧张的。
到了晚上住客栈的时候,路景暗戳戳道:“我带的银子不多,要不咱俩挤挤睡一间房吧。”
秦川下意识就想掏钱袋,但看着路景闪烁着期待的眸子,他不知怎么就点了头。
两人睡一间房,店小二就把他们当成了小两口,递牌子的时候殷勤道:“夫人请拿好。”
路景刷的红了脸,低头取过,假装没听见。
倒是秦川客气地说了声多谢。
客栈的屋子比上回县衙那间厢房还要小,秦川站在门口没进去,“你先沐浴,我稍后回来。”
路景嗯了一声。
沐浴过后秦川还没回来,路景有点紧张,最近镇上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多,估摸着秦川也听到了一些,所以他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干脆把话挑明了。
省的秦川被某些不怀好意的言论给误导。
这事儿多少是需要一些勇气的,路景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见秦川还是没回来便和店小二要了两壶酒。
他在现代的时候酒量很不错,现在这个时代的酒又没那么高的度数,所以他放心大胆地把两壶酒全喝完了。
但他忘了,原主可从来没喝过酒。
于是等秦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红着脸躺在床上,外裳被他扯的乱七八糟,脚上的袜子也脱掉了。
秦川走过去,掀起被子一角盖到了他脚上,然后路景轻轻一踢,把被子踢掉了。
秦川又去盖,路景又踢。
如此反复了三遍,秦川依旧有耐心,但路景已经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住秦川的手腕,软软道:“你干嘛?”
秦川眼神柔和下来,“你这样会着凉。”
路景晃晃脑袋,认真道:“不会的,只要把肚子盖上就好了。”
说着他就躺回去,然后拉着被子往自己肚子上一搭,搭完还轻轻地拍了两下,十分有仪式感。
秦川忍俊不禁。
路景眨眨眼,好奇道:“帅哥,你怎么不睡?”
秦川微一挑眉,“帅哥是什么?”
路景喝醉了但条理依旧清晰,“就是夸你长得很帅的意思。”
秦川失笑,“好吧,我一会儿再睡。”
路景往里侧让了让,然后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星星眼道:“帅哥,我这里刚好空了半张床,借给你呀。”
秦川:“……”
他伸手敲了下路景的脑袋,没好气道:“你对你那些舍友也这样吗?”
“才没有呢,”路景不服气,“我只对你这样。”
“哦?那我是谁?”
路景笑嘻嘻道:“你是我的心上人。”
秦川屏住呼吸,小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我是谁?”
“你是镇上的大明星。”
秦川:“……”
路景醉的太厉害,秦川也不再问了,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哄道:“好了,快睡吧,明日你还要上堂呢。”
路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突然害羞道:“帅哥,我能亲你一下吗?”
秦川:“……”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路景突然凑上来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然后喃喃道:“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喜欢,但我调不出来。”
秦川还没从这个亲吻中回过神来,又因他这句低喃陷入了怔愣中。
所以路景一直执着的熏香,其实是他身上的味道?
*
翌日。
秦川说的没错,路景的案子的确排在第一个。
走进正堂,路景按照规矩准备跪下,本来薛涟心里还纠结要不要让他跪呢,结果一抬眼便看见门口处秦川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薛涟一个激灵,“不必了。”
他这声有些高,旁边的师爷都让他吓了一跳,“大人?”
薛涟咳了两声,尴尬道:“不必跪了,你就站着回话吧。”
路景眼睛一亮,果然是个好官。
“你的诉状本官已经阅过,具体经过你且细细说来吧。”
其实薛涟已经知道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路景弯了弯腰,恭声道:“回大人的话,昨日小人的爹在茶园里做工,被告人武庆多次出言侮辱,小人的爹出于维护自身以及家里人的尊严才出手击打对方,但对方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伙同自己的同党将小人的爹打成重伤,事后又出言侮辱小人,放话说要是小人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就要小人一家付出代价。”
薛涟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秦川身上,他感觉路景每说一回小人,殿下看自己的眼神就会更冷一分。
薛涟死命按住自己抖个不停的大腿,例行公事地询问道:“武庆是如何侮辱你爹,还有你的?”
路景把武庆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薛涟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忽略掉殿下冷如冰刀般的视线,“来人,带被告人武庆。”
武庆上堂的时候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是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走到路景身边的时候还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
薛涟一拍惊堂木,威严道:“跪下。”
武庆一愣,“大人,他为何不跪?”
“自然是因为你罪孽深重。”
武庆:“……”
听见县太爷这话,路景心定了不少。
没办法,武庆只好跪下,面对旁边路景居高临下的视线,他脸色尴尬地挪动了两下。
“路景,你给老子等着。”
下一刻一根红头签就擦着他的脸颊落到地上,“公堂上还敢如此无状,先打十仗,等老实了再审。”
武庆:“!”
衙役也是惯会看堂官脸色的,知道大人厌恶这个武庆,行刑的时候便打得格外实。
十仗下去,虽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武庆也嚣张不起来了。
“跪好回话。”
武庆:“……”
接下来的审讯就简单多了,武庆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堂上居然是这个情形,一来就先被打蒙了,接着薛涟的讯问一句接一句,根本就不给他编瞎话的时间,于是武庆的陈词漏洞百出,前后矛盾,甚至自己出卖自己。
薛涟三下五除二审结了路景的案子,然后翻出一本卷宗,开始陈述武庆曾经犯过的其他恶事,听的外面围观的百姓连连吸冷气。
“武庆,你可知罪?”
武庆嚷嚷道:“大人,我不认,我没罪,我冤枉。”
薛涟抬抬手,厌恶道:“把他给我带下去关好。”
武庆杀猪般的喊叫声在正堂里回荡了许久。
“路景,”薛涟脸色十分温和,“这件案子你不用太担心,后头县衙会出面叫武庆把治腿伤的银子赔给你们,你下去吧。”
“是。”
案子审结,薛涟也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路景不可思议道:“这就结束了吗,太快了吧?”
他记得以前看史书的时候,像他这样的案子都得审很久的呀,怎么到他这儿,一个时辰都不到就结束了?
秦川淡定道:“案件如此清晰,武庆又是个累犯,自然就快了。”
路景一副神往的样子,“咱们新任的县太爷可真是爱民如子啊,像他这样的,应该就是你前面说的好官了吧?”
秦川:“……”
路景高兴坏了,“而且他还说可以赔银子耶,我做梦都没想过居然能得到这个结果,要是有民意调查就好了,我一定疯狂给他点赞。”
秦川:“你倒也不必这么感谢他。”
“啊?”
“我的意思是,这是他该做的。”
路景笑眯眯,“颜夫子你真好,要是你将来能做官,那定然比薛大人还要好。”
秦川勾着唇角笑了一下。
路景正要再夸他几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勾着脖子在秦川脸颊上亲了一口。
路景:“!”
他吓了一跳,眼睛瞪的超大。
秦川不解,“怎么了?”
“没,没什么。”
应该是做梦吧,他怎么可能仗着喝醉去强吻人家?
而且今日颜夫子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不像被他亲过。
路景默默安慰自己。
在他没注意的角度,秦川的眼眸又黑又沉,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
武庆被抓的消息传到双集镇后,关于路景的传言原本已经好了许多,毕竟大家都怕得罪了路景被他“送进去”。
路景本来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秦川居然开始频繁地往他家跑。
那架缀着颜府印记的马车在路家小院门口来来回回。
路景茫然道:“颜夫子,你昨日不是刚来瞧过我爹,怎么今日又来了?”
昨日他来的时候送的礼还没拆完呢。
秦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视线和旁边的左邻右舍对上后才迈进路家小院。
路景:“……”
他扯了秦川一把,小声道:“你不知道我如今的名声吗,怎么还老来?”
“什么名声?”
路景想起他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闲事,便道:“没什么,反正你下回别来了,要不然你这个大明星就要塌房了。”
听见“大明星”三个字,秦川眼神顿时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什么是塌房?”
“你在大家心目中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呢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哥儿,人家还都说我不知羞整日里追着你跑,现在你主动跑来我家,和我‘眉来眼去’的,那你不就塌房了吗?”
秦川明白了,他好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一般的人物,塌就塌了。”
路景笑了一声,玩笑道:“那不成,我可不能害了你,以后我们偷偷摸摸来吧。”
秦川桃花眸含着水色,“怎么个偷摸法?”
路景看了他一眼,心尖一颤。
在他面前摆出这副勾人的模样,也不怕被他吃了。
“就是……你以后别来我家了,我们还是在学堂里见面吧。”
秦川挑挑眉,“学堂里有什么好偷摸的?”
路景:“……”
他无奈道:“我说笑的,你快回去吧。”
“等等,明日去茶馆里听书如何,这回说书先生换了,故事也换了。”
路景有点犹豫,虽然他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吧,但也不代表他爱和人吵架,吵多了也挺烦的。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秦川哄道:“这回若是有人故意找事,我会替你骂回去的。”
路景看着他,好笑道:“颜夫子还会和人吵架吗?”
“正在学习当中。”
路景笑得不行。
等秦川离开后,姜氏把路二推进屋里去,然后出来寻路景说话。
路二现在坐的木轮椅也是秦川送的,姜氏很过意不去,方才本来想出言好好感谢一下秦川,结果一出来就看见秦川和自家哥儿眉来眼去的一幕。
“景儿,你和颜夫子这关系到底咋说的?”
路景摇头,带着点迷茫道:“我也不晓得。”
其实他觉得颜夫子对他也是有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又觉得他心里像是藏着什么顾虑,不能完完全全地释放出真心似的。
第36章
姜氏面上露出些担忧来, “颜夫子对咱们是真没话说,但他怎么就是不提亲事呢?”
这种事总归还是由男子提更顺理成章些,路景虽然和镇上别的哥儿不同, 但姜氏还是希望能少些流言蜚语。
路景好笑道:“娘,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他和颜夫子连恋爱都没谈上呢。
姜氏嗔了他一眼,“这还没一撇?别家说亲的时候也就议亲见上一回, 你自己数数你和颜夫子都见过多少回了?”
“那不一样,我们又没在说亲。”
姜氏摇头, “但你们毕竟一个是哥儿一个是男子,谁家哥儿男子日日待在一块儿的?”
路景:“……”
“不如下回你试探一下颜夫子?好歹问一下他爹娘的意思吧,要是他爹娘瞧不上咱家, 那这事儿干脆就算了。”
姜氏怕再往后拖,自家哥儿对颜夫子感情越来越深, 若那时再得知颜家爹娘瞧不上他们,那路景还不知道要难受成啥样呢。
即便颜夫子肯,路景嫁进去还不是要吃苦受罪。
当娘的总归是心疼自家孩子,哪怕颜夫子真的是万中挑一的好夫婿人选。
路景明白姜氏的意思,其实不用她说,他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
翌日。
虽然路景说过要“偷摸”着来, 但秦川的马车依旧停到了路家小院门口。
路景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下来了,就这么顶着一张招人的脸大大方方地站着。
路景:“……”
怎么有种大学校园里男朋友在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错觉?
上马车的时候,秦川自然地伸出手,结果被路景一掌拍掉。
周围偷摸围观的群众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冷气。
秦川丝毫不介意,还冲路景笑了一下。
顶着众人火辣辣的视线, 路景艰难地上了马车。
重重纱帘很好地隔绝了四周的视线, 路景给秦川丢了一个威胁的眼神,“颜夫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
秦川一脸无辜,“怎么了?”
路景瞪他,“你一定要搞这么大阵仗吗?”
“阵仗?并无阵仗啊。”
路景:“……”
秦川轻咳了一声,“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越是偷摸,流言蜚语便越是无法断绝,倒不如我们大方些,让别人觉得司空见惯岂不更好?”
路景:“……”
竟然说的有些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秦川在忽悠他。
顿了顿,路景突然想到姜氏的建议,眼神微微起了些变化。
“若别人非但不觉司空见惯,还越说越多呢?”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秦川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至少他们不会说你一厢情愿。”
路景倏地睁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秦川却没正面回应,“我们晚点再说好吗?”
路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好。”
还是上次那间茶馆。
连他们坐的位置都还是上次那个。
但这回旁边的茶客们却自顾喝着自己的茶,好像完全没看见两人似的。
路景看了一圈,没找到任何一丝吵架的迹象。
他舒了口气,总算能清清静静地听回故事了。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说书先生登台了。
路景往旁边凑了凑,“今日讲什么故事?”
秦川抬抬下巴,“开始了。”
路景只好坐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回故事的主角依旧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哥儿和一个高门大户的男子。
路景下意识皱眉,他对上回的结局可还记忆尤新呢。
不过这回的故事明显比上回要高质量得多。
哥儿和男子成亲以后便随他去了男子的家乡,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男子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男子的爹还是当地最大的官。
可能是为了避讳,故事中并未提及爹的具体官位,但据描述来看,至少也是个巡抚级别。
路景睁大了眼睛,小声道:“这也太吓人了。”
哥儿和男子的身份差距太大,后面肯定会出现很多问题。
他只是随口感叹,并未发现秦川倒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路景猜的很对,后面果然问题就来了。
比如说男子家里规矩极重,哥儿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虽然男子已经和下人说过夫人不必守任何规矩,但依旧有人能无视他的话。
比如男子的娘。
男子的娘早就看中了男子老师家的千金,因此对哥儿非常不满意,总是对他挑三拣四。
哥儿过去是个随意洒脱的性子,但自从嫁进男子的家,就再没出去过,整日里不是在处理府里一大堆事务,就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
而男子手头事务太过繁杂,也没办法时常陪在哥儿身边。
路景听到后面,面色也跟着越来越紧张。
别说困了,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秦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
一刻钟后,故事终于说到了结局。
虽然哥儿在府里遭受了一堆人的烦扰,但在男子的雷霆手段下,一切都好了起来。
最后哥儿和男子甜甜蜜蜜地过完了一生,白头偕老。
听到这里,路景才舒了一口气。
秦川带着点紧张道:“如何?”
路景喝了一口茶,高兴道:“这个结局特别好。”
秦川跟着笑了一下,“其他呢?”
路景想了一下,“其他也挺好的,情节跌宕起伏,很吸引人。”
总的来说是一个非常有看点的故事,和上回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秦川干脆把话说的清楚些,“但里面那个哥儿有点辛苦。”
路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秦川居然会这么细心。
他还以为他会把关注点放在男子身上呢。
“是有点辛苦。”
秦川握着杯子的手指倏然收紧。
“但这毕竟是故事嘛,没有冲突还怎么吸引人呢,咱们也不用太当真。”
秦川:“……”
看来他问的还是不够清晰。
于是秦川放下茶盏,认真道:“若哥儿不嫁给男子,他便不用经历这些,他本可以自由自在,一辈子活的洒脱随性。”
路景点头,“确实,但好在结局是好的嘛,虽然没那么自由洒脱,但他和男子彼此恩爱,我觉得也不错啊。”
秦川一双桃花眸瞬间变得流光溢彩,“你的意思是,只要哥儿和男子最后过的幸福,便不觉得遗憾?”
路景点头,“人生嘛,本来就有舍有得,谁叫这个哥儿喜欢男子呢。”
秦川嘴角弯出一个极漂亮的弧度,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若这两人处在现实中,你也觉得好?”
路景笑了一声,“怎么可能?现实中这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好吗?”
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别提多现实了,巡抚家的公子和小老百姓家的哥儿,别说在一起了,大概率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秦川:“……”
路景叹了口气,“像故事中男子这样,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的,即便哥儿真的和他在一起,大概率的结局也是上回那样,谁实话,其实上回那个结局也是美化过的了。”
毕竟差距实在太大了,哥儿没有任何倚仗,男子家的任何一个人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叫他喝一壶,而且现实中的男子专一不专一先不说,那份杀伐决断的魄力就很难有。
秦川:“……”
路景站在客观的角度一顿分析,全然没发现秦川已经许久没说话了。
等他说完才发现这人正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秦川无奈道:“这和我预想的太不同了。”
他事先预想的最差的结果,就是路景听完以后觉得害怕,觉得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轻松一些。
没成想居然是这么个诡异的方向。
路景一头雾水,“预想什么?”
秦川不死心道:“若你是这个哥儿,你会嫁给这个男子吗?”
路景想了一下,笑眯眯道:“要看我有多爱这个男子以及这个男子有多爱我吧,毕竟他这个家庭我也是很难办的。”
秦川失笑。
虽然路景看起来更像是说笑,但也算是透露出了一些自己的态度,不枉他生编硬造了一个故事出来。
*
午后,镇上的老槐树下照例又热闹了起来。
巧娘挎着个竹篮经过时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听见有人叫她。
巧娘装出为难的模样,“叫我干啥,我家虎子今日要去私塾,我还得赶回去给他准备束脩呢。”
其他人一听,立刻便惊讶道:“呦,你家虎子要读书啦?”
“是啊,”巧娘故意叹了口气,“选了这么久,总算选到合适的夫子啦,虽说晚了些,但只要夫子好,晚些也是值得的。”
“既然要选合适的夫子,咋不把你家虎子送去知未学堂?”
旁边人立刻道:“知未学堂也不是说送就能送的,要是人家不收咋办?”
巧娘面色一沉,不悦道:“咋不收了,我家虎子这么机灵,他们凭啥不收?”
“那你为啥不送去?”
巧娘见问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问题,便故作神秘地叹了口气,“这个啊,其实是我家男人,前阵子他听说了一些和颜夫子有关的事儿。害,我说他大惊小怪他还不依,非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办法,他是当家的,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来了兴趣,大家把巧娘围起来,一叠声地追问道:
“颜夫子啥事儿啊?”
“颜夫子咋啦,他可是咱们镇上最厉害的夫子。”
“我家小子可就在知未学堂呢,你快说啊。”
巧娘见效果达到,神秘一笑,“哎呀这事儿我可不敢说,和……”她往斜上方指了指,“有关系,不是咱们老百姓能议论的。”
所有人都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巧娘说完就笑眯眯地走了。
大槐树下的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
“到底啥事儿啊,她咋说一半就走了?”
“就是啊,急死人了,她男人到底打听出啥来了?”
“刚才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她那意思是朝廷吧,还是……”
他用口型说了一个皇字。
其他人立刻表示不赞同:
“咋可能,颜夫子再厉害也就是家里富一些,咋可能就惊动朝廷了?”
“就是啊,这个巧娘就爱搞些花头,讲话也讲不清楚,下回再也不搭理她了。”
“对,咱都别搭理她。”
话虽然这么说,但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碰见巧娘,大家都会问上几句,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巧娘就是不说,还每次都渲染的好像很严重似的,还劝那些孩子在知未学堂读书的赶紧把孩子弄出来,一时间镇上的气氛被她搞的紧张兮兮的。
姜氏很快也听说了,有相熟的妇人特地跑过来提醒她,末了还叫她劝劝路景,颜夫子虽然好,但若真犯了啥事,那路景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免不了要受牵连,说不定连姜氏一家都要遭罪。
姜氏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路景。
路景听得目瞪口呆,“这事儿从哪儿传出来的?”
姜氏摇头,“这个倒不清楚,就听大家都在说。”
路景:“……”
姜氏担忧道:“颜夫子怕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这么编排他呢?”
路景也想不通。
第二天去学堂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告诉了关肃。
关肃惊讶道:“有人说我家夫子,还说他得罪了朝廷?”
这几日他开始关注路家的消息了,倒没想到镇上人居然又开始传他家夫子了。
关肃简直哭笑不得。
再这么下去他这个侍卫长的位置可真要保不住了。
“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
关肃摇头,“没有啊,我家夫子那样的性子,到哪里得罪人去?”
路景一想也是,“那京城那边呢?”
关肃苦笑,“京城那边就不好说了,夫子的仇家太多了。”
路景:“?”
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见他表情疑惑,关肃赶紧道:“景哥儿放心,我家夫子并非惹是生非之人,他同那些人结仇也不是他主动挑起,有些事实在无可避免。”
路景睁大了眼,颜夫子该不会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私生子吧,就是一堆儿子抢家产那种?
关肃并未发现路景表情怀疑,他把小六叫过来,吩咐他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他自己则先去了书房汇报。
小六晚上才回来,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直接去了书房。
关肃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小六,到底怎么回事?”
关肃表情十分严肃。
小六看了眼秦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此事是景哥儿的舅母传出来的。”
“接着说。”
“是,景哥儿的舅父打听到陛下有一回将一个姓颜的新榜进士踢出了一甲,大概便由此推断出您将来定然也会如此。”
秦川轻嗤了一声,“还有别的吗?”
小六点头,“我见到景哥儿的舅母便想起来,上个月她意欲用银两贿赂我,好让她家小子进咱们学堂读书,但被我拒绝了。之后她又去找过景哥儿,同样也被拒绝了,估摸着也是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关肃沉声道:“这两人多半是冲着景哥儿去的,眼下整个双集镇谁不晓得,殿下和景哥儿好事将近,原本大家都说殿下和景哥儿天作之合,这下估摸着都要幸灾乐祸了。”
小六茫然,“好事将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肃投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
小六:“……”
秦川似笑非笑道:“大家都说我们天作之合?”
关肃讪笑一声,“好些人都这么说呢。”
秦川也懒得细究他这话,反正不管现在大家怎么说,到最后都只能说天作之合。
小六恭敬道:“殿下,要不要警告一下那两人?”
“不必了,就让他们说吧。”
“殿下,这是为何?”
秦川笑的愉悦,“跳梁小丑,前面自然跳的越高越好喽。”
小六恍然,“殿下英明。”
路景本来以为秦川知道后,镇上的消息便会慢慢消弭下去,结果事情和他预想的完全相反。
关于秦川的传言非但没有消弭的迹象,还有越来越甚嚣尘上的架势。
他疑惑地问关肃这是怎么回事。
关肃笑了一下,“景哥儿不必担心,我们夫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别人说。”
路景气愤道:“那怎么行呢,现在镇上的流言又出现版本了,都传到颜夫子的姓氏犯了皇帝的冲了,你听听这合理吗?”
关肃:“……”
确实不合理,但也确实是事实。
“景哥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路景疑惑道:“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是关肃自己想的,所以问的时候他很紧张,“若这个传言为真,你会疏远我家夫子吗?”
路景想也没想,“当然不会。”
他用只有关肃能听清的音量道:“若皇帝真为了一个姓氏就摒弃颜夫子这样的人不用,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这种皇帝不值得为他效力。”
关肃:“……”
他没想到路景会这么说,一时间心潮澎湃,满脑子只有天作之合四个字。
路景紧张道:“这事儿是真的啊?”
关肃失笑,“景哥儿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荒唐的皇帝。”
这话路景依旧说的很小声,说完就赶紧跑了。
关肃笑了一声。
转头他就把路景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秦川。
秦川一愣,“他真这么说?”
“是,景哥儿半点犹豫也无,十分坚定。”
秦川沉默了片刻,然后自顾地笑了。
关肃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回真是好事将近了。
*
秦川到路家的时候路景正在门口和别人说话。
他身边围了好些人,大家都在兴头上,一个也没发现秦川。
有人幸灾乐祸,“景哥儿,颜夫子到底啥时候来你家提亲啊,你这回该不会又要退亲了吧?”
也有人帮腔,“退啥亲啊,大不了颜夫子日后不考试了呗,留在咱们双集镇上不也挺好?”
“你说的倒轻巧,颜夫子都跑到咱们镇上来了,说明啥,说明这事儿很严重,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也是,景哥儿,要不你还是嫁给我外甥吧,先前同你说过的。”
“还有我表弟,我表弟一表人才不比颜夫子差。”
路景无语道:“我嫁不嫁关你们有些人啥事,以后别在我跟前说颜夫子的坏话,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景哥儿对颜夫子还真是死心塌地,可惜颜夫子到现在也没提亲呢。”
路景翻了个白眼,“我对他死心塌地是我自己的事,颜夫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说颜夫子提亲这种话,看我怎么骂你们。”
“你……”
“你这个哥儿真是不识好歹,我们还不是担心你,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颜夫子到现在也没表个态,他到底啥想法啊。”
“一个哥儿咋还把对男子死心塌地这种话挂在嘴上,也不知羞。”
“就是,传出去叫人笑话。”
路景大声道:“你们传呗,我就是喜欢颜夫子,无论如何都喜欢他,你们去传吧。”
最好传的远一些,把颜夫子的流言蜚语覆盖掉。
秦川眼眉微弯,笑的极其动容,桃花眸里水色一闪而过。
那边路景已经开始恐吓大家了,“你们都知道我上回去报官把武庆抓进去的事吧,你们以后再说颜夫子坏话,小心我报官把你们也抓进去。”
这话一出,方才还叫嚣的人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让路景看到了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秦川。
路景脸色微变,“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我真报官了啊。”
呼啦啦,周围人走了大半。
剩下一些方才帮腔的。
“景哥儿,你好好问问颜夫子,说不定事情是假的。”
“就是,颜夫子一瞧就是当官的料。”
路景冲他们笑了一下,“多谢。”
等人都离开后,秦川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
路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来的?”
最好是刚来,方才说的那些话可别叫他听见了啊。
结果秦川一开口就道:“来了好一会儿了。”
路景:“……”
第37章
路景表情尴尬道:“那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秦川点头, “嗯。”
路景转头就往院里走。
太丢人了。
刚一动手腕就被攥住,秦川眼底含笑看着他,“跑什么, 方才不是胆子很大吗?”
路景干笑了一声,“其实我是胡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秦川挑挑眉, “已经当真了。”
路景:“……”
他不死心道:“那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记忆删掉?”
秦川倒是配合,“若你希望的话, 我可以删掉。”
路景眼睛一亮,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秦川又道:“但你觉得其他人能删掉吗?”
路景:“……”
秦川好笑道:“不光不能删掉,这会儿多半已经传开了。”
路景:“……”
刚才说的时候没什么, 可为什么现在被他一说这么难为情啊。
秦川侧了侧身,凑到路景耳边小声道:“你方才说你对我死心塌地, 还说你喜欢……”
路景抬起手一把捂住他,“别说了。”
真的好羞耻。
秦川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眼眶了,他把路景的手拉下来,现在路景的两只手腕都被他攥住了。
“路景,还记得前几日我们去茶馆听的故事吗?”
路景点头,茫然道:“怎么了?”
秦川意有所指道:“现在你就是里面那个哥儿了。”
路景:“?”
他像是突然变迟钝了似的, 有些弄不明白秦川话中的意思。
秦川也不催他,安静地等他消化。
片刻后,路景看了眼秦川,艰难道:“你是什么意思?”
“路景,”秦川眼神专注而深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
路景不敢置信道:“所以, 你其实是巡抚家的公子。”
秦川本来想说还要高一些,但见路景表情震惊便改了口, “你可以这样理解。”
路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之前想过秦川家里可能有些来头,但顶多也就是个七品八品之类的官职,可现在秦川告诉他,他爹是巡抚,从二品。
封疆大吏。
路景震惊到无以复加,“你一个巡抚家的公子怎么会来双集镇呢?”
“我同我爹的关系不太好,幼时我娘总逼着我争夺家中继承人的位置,我不愿意,所以我娘也对我失了关爱之心,我只好离开京城了。”
路景忍不住摸了摸秦川的脑袋,同情道:“真可怜,怎么爹不疼娘不爱的呀。”
秦川点头,语气无比自然道:“将来我们成亲以后,你会对我好吗?”
路景立刻点头,“当然。”
他刚要拍着胸脯给秦川来了大大的保证,人就傻在了原地。
这人刚才说什么来着?
秦川微笑着看着他,表情十分坦然,好像刚才提亲的人不是他似的。
路景:“……”
他把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这种事你自己就能做决定吗,不,不用问过你爹娘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人家刚刚才说自己和爹娘关系不好,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川却不在意,认真道:“不用问他们,只要你答应就好。”
路景原先一张白瓷一样的小脸现在都快红的滴血了。
秦川突然顿了一下,“路景?”
“啊?”
“你们那个世界,提亲有什么规矩吗?”
路景脑子热的都快不能思考了,“好,好像也没有吧,就是两家人一块儿吃个饭,然后办个婚礼啥的。”
“婚礼是什么?”
“就是成亲时候的仪式,类似于这边的拜堂。”
秦川点头,“两家人一块儿吃饭恐怕有些难,我这边只有我一人。”
路景摆摆手:“没事,一样的。”
秦川勾着唇笑。
路景:“……”
他好像被套路进去了,怎么就开始商议吃饭的事了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肯定要答应的。
这么一想路景就坦然多了,“我和我爹娘说一声吧。”
秦川嗯了一声,“提亲的事要晚一些,京城那边还有些麻烦要解决一下,”他想了一下,提议道:“明日我来接你们去镇上的酒楼吃饭?”
“好。”
按理说这会儿秦川就该走了,路景也该往回走,但两人都没动。
秦川牵起路景的手,柔声道:“我和你保证,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你,除非我死,不然……”
路景再次捂住他,“别胡说,你才不会死呢。”
秦川笑,“我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路景故意道:“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该不会你爹后院一大堆小妾,然后你们每天就勾心斗角吧,看起来你还是个斗输了的。”
秦川顺着他的话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爹那儿你不用担心,他快死了。”
路景:“……”
这就是豪门大家族吗?
他睁大了眼睛,“那你们争夺家产岂不是要开始冲刺了,你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秦川点头,“危险自然是有的,但也不必太过紧张。”
“你还要回京城去吗?”
“嗯。”
路景担忧道:“要不你别争什么家产了,我们一块儿在双集镇上生活也挺好的,我做买卖养你。”
都让人排挤出来了,还爹不疼娘不爱的,争啥啊?
怪累的。
秦川愣了一下,继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出了声。
路景疑惑道:“你笑啥?”
秦川摇头,“我只是有些感动。”
路景:“……”
谁家好人感动是笑成这样的呀。
秦川收了笑,认真道:“真想明日就和你成亲,但是还不行,路景,”
他深深地看进路景的双眸中,“你再耐心等等我好吗?”
“好啊,但……”余下的话路景有点不好意思说。
“嗯?”
“你不是说你爹……那到时候你是不是要守孝三年啊?”
路景还记得路元听来的话。
这个时代确实和现代不一样,现代的话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秦川眉眼弯弯,笑的越发惊艳,“你这么一说的话,的确如此。”
路景本来就不好意思,被他这么一笑更是害羞,干脆丢下一句“那就等你守孝完再说吧,反正我不着急”就跑了。
秦川笑了好久。
关肃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在他身边,“殿下,我已经让小六去酒楼那边了。”
“嗯。”
秦川敛了笑,“京城那边如何?”
“贤妃死了,顾及陛下的脸面,她做的事情没有公开,但朝堂上下都清楚,誉王本就落下一筹,如今更是失势,正在筹划最后一搏。”
秦川此刻满脸冷色,全没了方才在路景面前的温柔和笑意。
“让宋高朗动作快一点,我不想再等了。”
深知一向有耐心的殿下为何突然不想再等,关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
“给关胜去信,叫他不要回来了,留在京城替我准备些东西。”
关肃立刻明白,“是,殿下。”
回去后秦川就给他母后写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将要成婚一事,至于和谁成婚,他只说是一个哥儿,其他并未细说。
想想也知道皇后读完这封信该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秦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
翌日。
双集镇上又出了一桩大事。
鼎鼎大名、众人可望不可即的颜夫子居然定亲了。
昨日刚刚才嘲讽过路景不知羞耻的人们这下可是傻眼了。
虽然镇上最近关于颜夫子的流言很多,但那也不代表颜夫子在大家的心目中就从神坛上下来了,这消息一出,大家心里多半还是酸溜溜的。
“哼,居然让路家哥儿给捡着了,颜夫子到底瞧上他啥了?”
“这种不知羞耻的哥儿娶回家也是要后悔的。”
这话说完,那人又嘀咕了一声,“早知道我也这样了。”
“有啥好羡慕的,颜夫子也就模样俊俏些,别的还有啥?以后最多也就在镇上当个夫子,做官是不要指望了,你们与其在这儿羡慕,不如选个厉害些的读书人做相公,说不准你将来还能当个官夫人。”
“说的也是,没啥好羡慕的,别看路景现在笑的欢,真要去了京城怕是要哭。”
围观众人顺着这位的视线朝前方看去,只见秦川优雅的身影从颜府的豪华大马车上走下来,下来后他便立刻转身朝后看去,同时微笑着伸出手。
阳光下他的侧脸精致到令所有人都失神了片刻。
不知道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只要能嫁给颜夫子,就是做不成官夫人又咋样?”
众人沉默。
其实此刻大家心中都是这个想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认的。
“你可真没志气,模样漂亮有啥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能干啥?”
“就是,我瞧颜夫子这样也不是啥知冷知热的人,整日里一副冷冰冰的神仙模样,怕是你说话都不会搭理你,这日子还咋过?”
话音刚落,那边路景出来了。
秦川把他扶下马车,然后摸出一块儿丝帕仔细地给他擦拭额间的细汗,末了路景似乎有些不耐烦,轻轻推了他一把,秦川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地主动伸手牵住路景。
刚才说秦川多半不会搭理夫人的那位:“……”
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路二和姜氏坐的后面一辆马车,姜氏先下来,而后她习惯性转身想去照顾路二,结果小六早就抢在前头把木轮椅放好,然后把路二背了出来。
进去的时候小六也一直帮忙推着轮椅。
今日姜氏和路二都仔细捯饬过,路二还看不太出来,姜氏却是明显的大变样。
往日里灰扑扑的衣裳全换下,姜氏今日一身浅桃色外罩纱衣,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的细腻红润。
头上一只简单却质地上乘的珠钗微微摇晃,不多高调,却叫人移不开眼。
这一打扮气质就有了极大的提升,再加上姜氏本身就不是粗鲁的人,因此显得十分和谐。
不认识的人瞧过去怕是会把她当成哪个富人家里的夫人。
店小二远远地就迎了上去,对着她一口一个路夫人,殷勤地引着几人往里走。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路二家的?”
“旁边路二腿都还瘸着呢,怎么不是她?”
“这,这,这……”
连着“这”了三遍,也没说出下文来。
*
店小二热情地把四人引到了二楼最宽敞最漂亮的雅间,“颜夫子,景哥儿,雅间已经备好,您几位里面请。”
四人落座。
姜氏紧张地看了眼秦川。
虽然这位马上要变成自家的哥婿,但面对面时那种压迫感却不是说忽略就能忽略的,姜氏紧张地连话都不敢说。
路二和她差不多,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拿眼神示意对方说点啥。
秦川见状,主动起身为两人斟茶,脸上的表情也极其温和。
等他走回来的时候,路景便把自己的茶盏递了过去。
姜氏瞪大了眼,刚要开口阻止就见秦川十分自然地替他倒上了茶,末了还叮嘱,“有些烫,放一会儿再喝。”
路景点点头,然后把茶盏放到了自己手边。
姜氏和路二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的紧张感淡去了些。
颜夫子瞧上去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路景好奇道:“他们这里有菜单吗?”
路二疑惑道:“菜单是啥意思?”
他这边还没弄清楚,那边秦川已经把东西递到了路景手上。
路二:“……”
他几乎没怎么见过两人相处,所以这会儿可以说是持续震惊中。
路景翻开菜单册子,然后指着上面的一道菜问秦川,“颜夫子,这道菜咱们点了吗?”
秦川点头,“点了,你不是爱吃么?”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颜夫子真体贴,那我也点一个你爱吃的。”
话音刚落他又愣住了,“你爱吃啥?”
路二:“……”
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些,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的秦川,很怕他突然动怒。
结果秦川非但没动怒,还笑道:“点你爱吃的就好,不必考虑我。”
接下来路景的反应倒是让路二有些欣慰。
“这怎么行?”路景翻了一页,指着其中一道问,“这个可以吗?”
秦川摇头。
路景又选了另外一道,结果秦川还是摇头。
路景不耐烦了,小声道:“颜夫子,做人不可以这么挑食哦。”
路二:“……”
秦川失笑,“抱歉,家里规矩如此,日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路景好奇,“什么规矩啊,不让你们有喜欢的东西吗?”
秦川点头,“至少不要展露在人前。”
路景撇撇嘴,“规矩真多,以后咱们不要有这么多规矩好不好?”
路二忍不住要开口打断他了。
结果秦川依旧跟没脾气似的,“好,以后府里你做主。”
路二:“……”
姜氏和路二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感觉有点晕乎。
颜夫子对自家哥儿是不是也太好了些?
*
数日后,远在皇宫中的皇后便收到了秦川寄来的书信。
按规矩问过安之后秦川便直接告知自己要成亲了,皇后本来还很高兴,觉得太子总归还是孝顺,结果再往下看,火气就上来了。
“母后,太子哥哥写什么了?”
秦卓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皇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读你的书,都半个时辰了,十页书还没读完,你太子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都被父皇夸过有天分了。”
说完这话她愣了一下,而后愈加气愤。
她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儿子,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结果大的自小冷情冷性,对皇位丝毫不见热忱,偏偏又聪慧过人,自小就有主见,即便她用尽手段去逼迫都没用。
反倒惹得母子离心。
小的这个比大的性子好些,可天分又远远比不上,而且当初秦川好歹还乐意读书,现在秦卓倒好,连书也读不进去。
再加上皇帝又厌恨她,好几年都不到她宫里来看一眼,皇后这日子过的实在无甚意思。
如今秦川又寄信来说要娶一个镇上的哥儿。
而不是她选好的太傅千金。
皇后气的火冒三丈,她把手里的信狠狠一掼,恼恨道:“竟要娶一个哥儿,将来等安王继位,我看他如何悔不当初。”
秦卓高兴道:“太子哥哥要成亲啦,我有皇嫂啦,母后,是游府的姐姐吗?”
这话无意是火上浇油,皇后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把地上的信捡起来狠狠撕成两半。
“不许叫他皇嫂!”
秦卓吓得差点从高凳子上翻下去,“母后息怒,是儿臣说错了话。”
皇后高声道:“来人。”
太监忙推门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太傅给我叫来。”
太监有点犹豫,“娘娘,太傅毕竟是男子,照宫中的规矩他是不可以进后宫的。”
皇后抚了抚胸口,没好气道:“我不知道吗,要你提醒?”
太监吓得赶忙伏到地上,背部高高拱起,“娘娘恕罪,小的知错。”
说着就抬起手开始掌自己的嘴,啪啪啪连着几下,声音大的吓人。
秦卓胆战心惊地看着。
“停了,你替我去给太傅送个东西。”
“娘娘,何物?”
皇后指了指地上的那封信,冷道:“把这东西拼起来给太傅送过去,尽快把太傅的回复报给我,还有,太子来信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就当没有这封信,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娘。”
这种事太傅能说什么,只能说恭喜太子,太子钟情之人想必定是性情良善之人,然后说了一些恭贺的话。
倒是太傅千金游之瑶特地书了一封信叫太监带进来,说她在双集镇的时候遇见过太子信中说的这位哥儿,性情极好,而且她亲眼见识过他授课,非常有才华,和太子十分相配。
看到这里,皇后又气的不行,“亏我如此看好这个游之瑶,现在给我来这一出,还相配?她懂什么?”
秦卓小小声道:“母后,太子哥哥喜欢的哥儿还会授课吗?”
皇后没好气道:“哥儿授什么课,也不嫌丢人。”
秦卓又不敢说话了。
太傅府。
“你在双集镇的时候,可有瞧出太子有争位的心思?”
游之瑶摇摇头,不好意思道:“爹,我只有去的时候和太子见了一面,后头就没再见过了。”
太傅倒也不奇怪,“他在那个镇上都做些什么”
“太子开办了一个学堂,免束脩收了好些学生,还招了一个很厉害的哥儿当夫子。爹,其实我觉得太子在镇上比在东宫高兴多了。”
太傅叹了口气,“皇后心急了些,偏生太子性子又不好拿捏,母子两个如今闹得和仇人似的。”
说完太傅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何尝不希望太子能……”太傅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可惜太子没有这个心。”
游之瑶小声道:“其实太子未必真没这个心。”
“什么?”太傅走过去把书房门关上,“你方才说什么?”
“我在镇上的时候曾听人说,将来科举很可能会动一动,而且听他们说这消息还是从太子的颜府里传出去的。”
太傅皱眉,“怎会有这种说法?”
游之瑶简单地把路景教的东西讲了一遍,“科举改动应当就是把景哥儿教的东西加进去吧。”
太傅一头雾水,“这都是些什么,闻所未闻。”
想到当时的场景游之瑶还忍不住想笑,“我也不太懂,但看得出来太子对这些东西十分上心,连他手底下的几个侍卫也在学。”
太傅依旧不以为然,“太子于读书一道向来天分卓然,兴许只是碰上了感兴趣的东西。”
“我觉得不止如此,”游之瑶表情很自信,“爹了解太子,太子是那种说空话的性子吗?”
“当然不是。”
“这不就对了,既然太子放话说要改科举,那科举必然就是要改的,试问,什么人可以改科举呢?”
太傅双眼闪着精芒,“自然只有那个位子。”
“对啊,而且我觉得太子之所以办学堂,也是有替自己物色帮手的意思的,毕竟如今朝堂上……”
游之瑶没有再说下去。
太傅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想让你当太子妃,我记得你对太子也是有意的,怎么这回回来倒是句句替那个哥儿说话呢?”
游之瑶嗔了她爹一眼,不好意思道:“那太子也瞧不上我啊,我有什么办法?”
“罢了,叫你娘替你好好掌掌眼,选个好夫婿吧。”
游之瑶不乐意了,“我才不要呢,我也想当夫子,和景哥儿一样。”
太傅并没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根本没想过女儿这话在未来竟然真成了真。
第38章
在酒楼吃过那顿饭后, 姜氏的心就定了,紧接着她就开始张罗着要给路景做嫁衣。
镇上的传统,哥儿出嫁一向简单, 扯一块红布做件红嫁衣,再置办些简单的头饰,寻常人家买竹饰, 富裕人家买玉饰金饰。
还有一些必备的嫁妆,例如桌凳箱柜之类, 还有一些房中的摆件,寻常人家置办这些就差不多了,富裕人家还有陪送房产的, 这就不好说了。
上次和闫家议亲的时候,姜氏和路二就商量过嫁妆的事, 但这回对象换成了颜夫子,两人便觉有些简陋了。
“颜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咱这些东西委实太寒酸了。”
路二满脸担忧。
姜氏点头,“确实如此,可虽说现在咱们手头宽裕了些,但要撑起排场还是不成。”
路二皱眉, “我倒是不怕人家笑咱们,就怕颜夫子看轻了咱家景儿。”
“应当不会吧,我瞧着颜夫子不像在意这些的。”
“我瞧着也不像,但这几日我老是想起大哥家的路文。当初王家小子瞧着也是真心实意,还一口气拿出了十两银子, 那会儿谁不说路文嫁得好, 但现在你再瞧,还不是闹腾的乌烟瘴气?”
姜氏也跟着叹气, “王家只是日子稍微好过些,算起来还是和咱们一样的小门小户,颜家就不同了,那样的大家族还不晓得会有多少沟沟坎坎。”
两人越说越害怕,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第二天姜氏就把两人的顾虑告诉了路景。
其实这些事路景早就想过,心里也不是不担心,但他天性乐观,习惯把事情往好处想。
“娘,你们别太担心,颜夫子他在家里也不受宠,等他爹去世以后多半就分家了,到时候我们单过,在京城也好,在双集镇也好,都没问题的。”
姜氏担忧道:“这也是颜夫子的意思吗?”
“他没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对家里人也没什么感情,顶多就是他娘那儿麻烦些,但我觉得他能处理好。”
姜氏叹了口气,“好吧,颜夫子定是有办法的。”
*
接下来几天,关胜和路景种的辣椒成熟,路景便趁机把隔壁铺子开了出来。
正好进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冷,钵钵鸡生意不如夏季,路景便索性改成了麻辣烫。
他提前订做了一个很大的木柜,里面设置了很多尺寸不一的格子,到时候可以放不同的食材。
为了匹配麻辣烫,他还订做了一批相同大小的木盆,还有几十个小竹锅。
整体的配置和现代的麻辣烫店基本一致。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开业的时候,秦川突然要回京城了。
其实说突然也不算突然,毕竟秦川一早就说过有麻烦要去解决。
只是这回不同的是,秦川把学堂也停掉了。
颜府里除了小七小八留下,其他人也跟着他一块儿回京城。
这下子镇上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我有点担心你。”
秦川摸摸路景的脑袋,笑道:“想我就好,不必担心我。”
路景嗔了他一眼,然后认真道:“不要那么辛苦去争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秦川笑眯眯,“你可以做买卖养我,我记得。”
路景脸一下子红了。
他轻咳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但我保证会尽快回来。”
顿了顿,秦川揽住路景的腰,轻声道:“这次回来,你就随我去京城可好?”
路景仰着脸看他,这么近的距离,他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我想让爹娘随我一同去。”
秦川点头,“这是自然。”
路景高兴道:“如果你娘愿意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
秦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这事儿日后再说。”
“嗯。”
两人对视片刻,气氛陡然暧昧起来,路景能感觉到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正往外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秦川眼里藏着深深的渴望,但他手并未乱动,只是把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我该走了。”
路景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环抱住秦川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吸了一口,遗憾道:“还是没有调出来。”
他以为秦川不会明白,但秦川却道:“已经调出来了。”
“什么?”路景陡然仰起脸。
秦川捏捏他的鼻子,笑道:“我又往里加了一点府里熏衣用的香料,另外墨汁的比重又加大了一些,做出来的线香比先前更像一些,虽说没办法完全还原,但相似程度已是极高,你凑合着用几日吧。”
路景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你喝醉以后自己告诉我的。”
路景:“……”
他突然想到那晚之后自己脑子里闪过的某个画面。
一下子急了,“那我,我有没有……”
秦川故意装傻,“有没有什么?”
路景认真观察他的脸色,刚要松口气就听这人笑着问道:“有没有亲我吗?”
路景:“!”
他立刻松开手想要逃跑,结果被秦川一把拉住,柔声道:“路景。”
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路景忍着羞涩看回去,“怎么了?”
“那天晚上,你说我是你的心上人。”
路景觉得自己被他耍了。
以为他要说什么叮嘱类的话,结果这人还在取笑他。
“我喝醉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能当真的。”
秦川笑了一声,“但我没有喝醉,所以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可以当真的。”
路景茫然道,“啊?”
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就懂了。
秦川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贴着他的唇瓣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心上人,很早就是了。”
路景:“……”
“颜……”
才说了一个字嘴巴就被封住,这次秦川像是解开了封印似的,吻的又狠又凶,仿佛要把路景吃进肚子里带走似的。
临走之前,路景忍着难为情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忘了,我还在双集镇等你……等你回来娶我呢。”
秦川一双桃花眸中霎时波光流转,仿佛揉碎了一千颗星子。
半晌,他才哑声说了一个好字。
路景主动松开手,扯出一个笑来,“你快走吧,再晚元元要睡觉啦。”
为了把空间腾给他们,路元临时去了隔壁路二和姜氏的屋子。
但路二和姜氏那张小床是绝对睡不下三个人的,所以他还等着回来睡觉呢。
秦川勾起唇角,笑的极其温柔,“等我回来。”
“好。”
路元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哥哥又在点线香了。
他现在好像有点懂了,哥哥点线香就是为了颜夫子,是喜欢颜夫子的表现之一。
“哥哥,我回来了。”
路景冲他笑了一下,“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路元小小声道:“哥哥,学堂解散了,我们现在没有作业了。”
路景失笑,“我忘了。”
路元努力逗哥哥开心,“虽然没有作业,但我不会荒废学业的,我要考试做官。”
路景笑着逗他,“你要做什么官?”
路元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头,犹豫道:“当个县太爷吧,可以帮哥哥伸冤。”
路景笑坏了,“好啊,那你努力。”
路元用力点头,“嗯。”
*
秦川离开后,路元就把麻辣烫铺子开起来了。
那些暗戳戳想看他好戏的人实在不甘心,干脆跑到铺子里来凑热闹。
“景哥儿,听说知未学堂都解散啦,哎呦这是怎么啦,颜夫子该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这还用说,先前颜夫子去京城好几回,哪一回也没这样啊,我听说他连府里的下人都带走了,哎呦瞧瞧现在冷冷清清的颜府,和过去咋比哦。”
“你们少在这里落井下石了,其实颜夫子走了也没啥,至少那么大一个颜府,那么大一片山头肯定都留给咱们景哥儿了不是?”
“那颜夫子还挺大方的。”
面对这些人掺杂着试探的讥讽,路景完全不在意,他甚至还笑着问他们,“要不你们买一份麻辣烫?买一份我就告诉你们。”
嘲讽他的人:“……”
有人冷哼了一声,“你若是心里不痛快,说出来就是,咱也不会笑话你,何必强颜欢笑呢。”
“就是,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回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说到这里,几人欢快地笑了起来。
虽然路景丝毫不受影响,但姜氏这个当娘的哪里听得进去,她从里间冲出来,对着这些人怒道:“不吃麻辣烫就滚出去,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做买卖。”
以她的性子骂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大家也清楚她的性子,根本没人怕她,反而说话更大声了。
“咱们还是走吧,人家丢了一个好哥婿心里不知多难受呢,你们也少说几句吧。”
“我们也没说啥呀,不都是在劝吗?”
突然后面传来一道泼辣的女声,“大老远就听见几声狗叫,原来是你们啊。”
一听这话,几人立刻转头,拿愤怒的眼神瞪着来人。
屠户娘子笑嘻嘻道:“你们也晓得你们是狗啊?”
几人气的快炸了,但都知道屠户娘子是个什么性子,再加上顾忌着屠户,敢怒不敢言。
屠户娘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瞧你们这些人酸的,两只眼都要红透了,人家颜夫子就是去京城办点事而已,没几日就回了,瞧你们一个个急的。”
第39章
等把那几个闹事儿的骂走后, 屠户娘子就戳了一把路景的脑门,恼道:“颜夫子把你的魂也带走了吗,怎的由着他们说?”
路景嘿嘿笑, “懒得和他们吵。”
屠户娘子嗔了他一眼,“下回他们再来,拿扫把把他们打出去。”
路景连连点头, “知道了。”
屠户娘子叹了口气,话音一转道:“颜夫子也真是, 怎的也不留在镇上把亲成了再走,害得你现在叫人看笑话。”
路景替秦川说话,“他一早就同我说过要回京城一趟, 而且那边的麻烦事挺急的。”
屠户娘子压低了声音道:“那起码也该下了聘再走啊。”
路景随口道:“可能他想正式一些吧。”
“正式?”屠户娘子不解,“啥叫正式?”
路景笑了一声, “他家在京城里的情况有些复杂,等他处理好吧。”
至于如何个复杂法,他就不肯说了。
屠户娘子也是担心他,就怕他又弄得和上回闫家似的。上回景哥儿瞧不上闫家小子还好些,顶多就是叫人说些闲话,景哥儿也不在意那些, 但这回他明显十分中意颜夫子,万一亲事成不了肯定免不了要伤心的。
而且这回暗戳戳想看笑话的人实在太多了。
想到这里,屠户娘子默默叹了口气。
思忖再三,她还是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来, “景哥儿, 你这麻辣烫是咋回事?”
路景带着她走到食材柜前,介绍道:“只要把自己喜欢的食材选出来装入盘中, 拿到前面去称重就好了。”
屠户娘子顺手拿了一只盘子和一双筷子,随意挑选了十几种喜欢的食材在盘中码放好,“这样就成了?”
路景点头,然后引着她走到称重处,笑眯眯道:“小七,帮忙称一下。”
小七应了一声,他手脚非常快,屠户娘子这边还处在新奇中,他那边已经称好算好了。
路景拦住了屠户娘子要掏钱的举动,又引着她去了旁边一张精巧的小台子。
只见台子上整齐摆放了一排小瓷碗,屠户娘子挨个看过去,越看越惊讶,“这些油盐醋就这么放着吗,你不怕人家偷偷给你拿回家去?”
路景失笑,“小七小八看着呢,不会的。”
“那要是人家往碗里头搁好些,你咋办?”
“放多了味儿就差了,一般人不会这样的。”
屠户娘子一想也是,能吃得起麻辣烫的多半也没穷到这种程度,放下心来后她便开始仔细看这些料碟。
“这红红的就是番椒吧?”
“是。”
“那这个呢,瞧着像什么酱料。”
“这是我自己磨的芝麻酱,”路景往墙上指了指,“这里我写了三种调配小料的方式,第一次来吃的客人可以当做参考。”
屠户娘子虽然没读过书,但做买卖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识一些字,因此看的并不费力。
“这个好,我一会儿就试试看。”
话音刚落,小七那边就叫了屠户娘子的号,屠户娘子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竹牌牌,高兴道:“这也太有意思了。”
路景亲自替她把麻辣烫端过来,笑眯眯道:“嫂子你慢用,我去那边招待客人了。”
屠户娘子摆摆手,“快去吧。”
路景一转身,她就忙着调自己的调料去了。
*
双集镇这边路景的麻辣烫店铺经营的红红火火,相比起来京城这边就没这么和谐了。
秦川刚一抵达,皇后那边就得了消息,连午觉也不睡立刻召他进宫。
秦川换了身太子常服,不紧不慢地进宫去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后的坤宁宫,而是先去了皇帝的乾清宫。
在乾清宫里逗留了一个时辰,再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坤宁宫时,整个宫城已经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了。
皇后气的火冒三丈,满腔的愤言已经堆到了嘴边,结果一和秦川的双眼对上,不知为何竟只化作了一声冷笑。
秦川规规矩矩地给她请安。
若是忽略他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怕是还以为太子是什么大孝子。
“不知母后召见,所为何事?”
皇后转头坐到自己的主位上,这个动作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因此再次开口时便用上了质问的语气,“前阵子你说要娶一个乡野哥儿,到底怎么回事?”
秦川眼角微微泛冷,“双集镇也算是母后的家乡,路景和您是同乡。”
皇后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他也配?”
秦川手一抬,门边的两个小太监立刻抬了把黄花梨圈椅进来,就放在皇后正对面。
皇后倏然睁大了眼,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宫里的下人对太子似乎过于顺从了,她这个正牌主子还没发话呢。
而且搬过椅子之后,两个小太监竟然直接退了下去,还把门给合上了。
皇后双手紧扣住圈椅的边缘,“你怎么办到的?”
“母后,”秦川轻抬眼皮,淡声道:“路景入东宫的时候,还望您记住自己的身份。”
皇后冷笑一声,“如今这个形势,你以为他还能顺利当上太子妃吗?等安王一即位,你和本宫还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
秦川不置可否,“接下来母后就待在坤宁宫里不要外出了,到时候儿臣会带路景来见你。”
皇后脱口而出,“你要软禁我?”
顿了顿她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秦川起身,“儿臣告退。”
见他走的头也不回,皇后急了,放软了声音道:“川儿,娘知道你喜欢那个哥儿,但你年纪轻不懂,在皇家你喜欢一个人只会给他带去灾祸……”
她知道秦川在意什么,所以特地把这话说在前头。
秦川果然停下了脚步。
皇后欣喜道:“还记得你父皇当初喜欢的那个洛辛吗?”
洛辛就是贤妃当年带进宫来的“表弟”。
“当初你父皇宠他宠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可后来如何,还不是死的不明不白。你父皇再宠他又有何用,招来的只有嫉恨,难道你想让路景将来步他的后尘吗?”
秦川转身,桃花眸中满是轻蔑,“父皇的宠爱算什么,过眼云烟的东西罢了,母后,你我皆心知肚明,就不要在这里粉饰太平了吧。”
“那你就不怕路景将来招人嫉恨?”
“我的人我自会护他周全,谁敢嫉恨他?再说,我身边只会有他一人,谁来嫉恨他?”
“你……”皇后震惊道:“你竟然……”
秦川耐心全失,“母后,将来你对路景什么态度,我对你便是什么态度,你记清楚。”
“川儿,”皇后不顾仪态地奔过来,一把拉住儿子的衣摆,哀求道:“是娘的错,你幼时娘不该那样逼你,可娘也是为了你好啊,在皇家,不争的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而且娘也不想浪费你的天资。”
秦川拉回自己的衣摆,“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如今儿臣只希望你当好这个婆母。母后,儿臣告退了。”
皇后往前扑了一下,结果什么也没抓到,只能嘶声道:“川儿你别走,只要你肯娶游之瑶,往后你和路景的事母后再不插手,母后定会好生待他,给他太子妃的待遇。”
秦川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抬脚迈过门槛离开了。
走出去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川回头,让对方精准地投入自己怀中。
“太子哥哥。”
他面上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卓儿。”
秦卓仰着小脸看向比走之前更加高大的太子哥哥,委屈道:“太子哥哥怎么不去寻卓儿说话?”
秦川笑了一声,“正要去。”
“太子哥哥骗卓儿,你都要走了。”
秦川摸了摸他的脑袋。
“太子哥哥,皇嫂也来了吗?”
“没有,他还在双集镇。”
秦卓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转念又变成了担忧,“太子哥哥,你真要和他成亲吗,母后好像很生气啊。”
秦川点头。
秦卓好奇道:“皇嫂长什么模样啊,我还没见过哥儿呢。”
“等他来了之后就能见到了。”
秦卓点头,然后捂着嘴巴小声道:“太子哥哥,安王真的会杀了我们吗?”
“为何这么问?”
“母后说的,她说安王即位以后就会把我们全杀了,还说都怪你不争气。”
五岁的小孩什么也不懂,但皇后总和他说这些,他也觉得害怕。
秦川弯下身抱了抱他,温声道:“不会的,他杀不了我们。”
“真的吗?”
“嗯。”
秦卓这下高兴了。
秦川走的时候直接把秦卓带走了,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兄弟两个正叙着话,迎面又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见到秦川,誉王眼神瞬间变得阴沉起来,虽然他已经认定了害死贤妃的人是安王,但那杯毒酒到底是经皇后的手送过去的,因此他对秦川的厌恨半点不输安王。
“太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秦川微笑了一下,“为了成婚的事,方才已经和父皇母后说过。”
誉王顿时警惕起来,“你要成婚,和游太傅家的游之瑶?”
秦川摇头,“不是。”
“那是谁?”
誉王问的急切,秦川却像毫无所觉似的,依旧是浅淡的笑模样,“我在双集镇上认识的哥儿。”
“原来是这样。”誉王明显松了口气,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和游家结了亲,那他在这场角逐中的定位就要重新评估一下了。
好在他这个太子皇兄一如既往地毫无野心,竟然瞧上了一个无名无势的乡野哥儿。
誉王笑的意味深长,“太子皇兄的胸襟果然不比旁人,咱们老秦家还没进过哥儿呢,皇兄要不要再想想,你的太子妃将来可是要当国母的。”
秦川微讶,“怎么会,不是二皇弟……”
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了嘴。
但誉王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刚刚才轻松些的脸瞬间又变得阴沉起来。
“二皇兄?鹿死谁手都还不知道,这话未免说早了吧?”
秦川不置可否。
第40章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刚要分开就听见一道张扬的笑声。
誉王立刻挺直了肩背,满眼警惕地朝来人看过去。
安王似乎已觉形势大定,看起来志得意满, 面对秦川简直前所未有的热情。
自然秦川也没漏掉他眼底的那一丝轻蔑。
“方才就听闻太子皇兄回京了,本还想着晚些去东宫觐见,没想到一出来就碰上了, 太子皇兄这一向可还好?”
秦川微笑点头,“尚可。”
他朝安王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奇道:“安王这是刚从贵妃宫里出来?”
贵妃是安王的生母,贤妃死之后才升上来的,就前后脚的事。
誉王投向安王的视线里带着刻毒的恨意。
安王瞥了他一眼, 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近来母妃手头事务繁多, 搞的夜间也无法安眠,今日传了太医,我这个当人子的自然要去关切一番。”
秦川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似的,忧心道:“方才还听母后说要将手头的一应事务全都移交给贵妃,若贵妃身体抱恙,那岂不是……”
安王眼睛一亮,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皇后竟然舍得把手中的权力交出来,怎么可能?
不过眼下形势明朗,若太子执意不听皇后的,那皇后审时度势, 主动向贵妃示好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皇后那个女人可不笨。
如果真到了这一步, 那太子和皇后那点母子情分怕是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安王仔细地观察秦川的脸色,方才还不觉得, 这一细看才发现太子面色似乎过于苍白了些。
一点也不像马上要大婚的人。
安王收回视线,笑道:“这倒也无妨,方才太医已经给母妃开了安神的方子,想来定能很快康复。”
秦川点头,“那便好。”
安王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秦卓正怯怯地看着自己,疑惑道:“四弟这是怎么了?”
秦川拍了拍秦卓的脑袋,无奈道:“方才因课业的事让母后骂了几句。”
秦卓把小脸埋在哥哥腰际,看起来十分委屈。
安王大笑一声,“皇后也是,四弟才多大,整日里把他关在宫里多无趣,就该叫他出来走走,要不四弟今日去二哥府上住一晚?”
秦卓小声道:“母后不会答应的。”
安王嗤笑着摇头,“怕什么,又二哥替你撑腰,你就应该学学你太子哥哥。”
这话已经僭越了,但按照秦川的人设自然不会说什么。
誉王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一下。
等安王即位清算的时候,不知道他这个太子皇兄会不会后悔这些年的不争不抢。
当年父皇偏爱太子,动辄就夸他聪慧有天分,他知道安王和他一样心里也极不舒服,他言行一致,不喜欢太子便减少和太子的来往,偶尔撞见也说不了几句话。
但安王就要虚伪多了,每回见了太子都一副亲亲热热的做派,太子去了双集镇,他还要定时寄信去问候,真是多此一举。
誉王轻哼了一声,“臣弟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看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安王轻嗤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三弟还这个脾气。”
秦川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带着秦卓也离开了。
这次碰面之后,皇后果然主动把手中的事务移交给了贵妃,而且太子似乎真和皇后闹翻了,不光皇后在坤宁宫里闭门不出,太子也没再来请过安,连秦卓都留在东宫没再回去过。
安王冷笑一声,这个节骨眼上这对母子还能起内讧,看来根本没必要防着太子了。
安王把心放肚子里,转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锁定在了誉王一人身上。
他问身边的宋高朗,“老三这几日在忙什么?”
“回殿下,誉王一直在府里和门客密谋,这几日都没出过府门。”
“当真?”安王疑惑道:“这个节骨眼上他竟能静的下来?”
宋高朗低头掩住眼底的锋芒,“臣也觉得不可思议,许是因为他如今的一言一行都在咱们的监控下,他迫于无奈。”
“倒也是。”安王点头。
他能有今天全赖宋高朗的筹谋,因此他对宋高朗极其信任,对他说的话并无一丝怀疑。
*
双集镇离着京城有好几日的距离,因此消息传过来便慢了些,秦川走了以后约半个月的时间,路景才得到京城那边的消息。
这日他路过镇上的八卦发源之地老槐树,作为长期的话题中心人物,他自然对这里敬而远之,结果他刚一出现就被人喊住了。
路景不得不停下脚步,“怎么了婶子?”
叫住他的妇人瞪着眼道:“你听说了没,京城出事啦。”
路景立刻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妇人压低了声音凑上来道:“听说死了一个皇子。”
路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又正色起来,“死的是哪个皇子?”
先前去府城的时候他看过贴出来的邸报,知道皇家有四位皇子,除去最小的四皇子,另外三位年纪相当,都是皇位的候选人。
“是二皇子,叫什么王……”
旁边人帮腔道:“安王。”
路景点点头。
“景哥儿,你家颜夫子没啥事吧?”
路景疑惑,“他能有啥事?”
“他人在京城,难道不会受到牵连吗?”
路景本来想说京城那么大,难不成个个都要受牵连?
但转念一想不对,颜夫子他爹可是巡抚,要是站了安王的队那不就糟了?
于是他着急忙慌地回了铺子。
小七小八已经在招呼客人了。
他随便抓了一个,拉到一边问道:“小七,我问你,你家老爷是站哪边的?”
小七茫然道:“我家老爷?”
“就是颜夫子的爹啊。”
小七:“……”
“哦哦原来是老爷啊,什么站哪一边?”
“皇子,我听说安王死了。”
小七三日前就得到消息了,因此也不惊讶,“景哥儿是担心我家夫子站了安王的队吗?”
“对。”
小七笑了,“放心吧,我家夫子好得很。”
路景好奇道:“那你家老爷站哪边了?”
小七想了想,答:“太子。”
“啊?”路景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看起来似乎毫无胜算啊,怎么会是太子。”
邸报上书写的都是安王和誉王的丰功伟绩,太子只有寥寥几句,什么性子纯良之类的,干的正事是一件也没有。
这不就典型的废太子吗。
小七:“……”
“算了不说这个了,”路景叹了口气,“只要不是支持安王就好。”
小七:“……”
他眼神极其复杂,“景哥儿不看好太子吗?”
“也不是啦,佛系也挺好的,当皇帝多累啊。”
小七小心翼翼道:“那当皇后呢?”
路景随口道:“自古以来皇后就是吃力不讨好,和皇帝一样累。”
小七:“!”
殿下,景哥儿说他不想当皇后啊!
*
远在京城的秦川并不知道老婆在吐槽他,他正忙着准备大婚事宜。
早在安王出事之前,皇宫里就颁下了赐婚的旨意,原本朝野上下还在为太子居然要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哥儿而震惊,结果还没等人出来表示反对,安王这边就出事了。
这下谁也没工夫来管太子的人生大事了。
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安王会死,几乎所有人都已默认了他就是下一任新君。
谁能想到誉王竟能勇到这种程度,居然敢在永极门直接射杀了安王,当时恰好是官员们早上上朝的时辰,可以说满朝文武都是目击证人。
那场面可别提多混乱了。
离得近的有位七十多的老臣,老眼昏花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何事就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当即便一头栽到在地。
到现在还卧病在床呢。
除了安王以外,还有几个他的心腹大臣也被一并射杀了,那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即便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所有官员都在不顾形象地乱逃乱窜。
因为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皇帝直接下旨将誉王软禁在府中,等待定罪。
整个朝堂上下可以说是吵翻了天了。
内宫里贵妃娘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听说人现在直接长跪在了乾清宫外,要求皇帝赐死誉王,替她的安王陪葬。
这个大梁王朝一应事务都快停摆了。
此刻的誉王府里。
门客全都围聚在一起,有的满面惊惧,有的喜气洋洋,还有的皱着眉忧心忡忡。
坐在正中间的誉王眉头紧锁,像是遇上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大难题似的。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从那日回来便这样,咱们第一步便如此顺利,应该高兴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转头朝正中间看过去。
誉王缓缓摇头,“我就是想不通。”
“殿下,何事想不通?”
誉王再次回忆了一下当日的情景,表情凝重道:“当日我明明记得没有瞄准,可为什么那支箭就正正好扎在安王的心口呢。”
去之前他恨安王恨得咬牙切齿,可到了阵头心里难免打抖,犹犹豫豫之间便没有瞄准。
等等,誉王突然瞪大了眼,“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人推了我一把。”
那人做的极其隐蔽,再加上誉王当时本来就有点抖,所以并未在意。
可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一推太关键了。
要不是那一推,他根本就不可能射中安王。
“殿下,当时我们部署的极其精细,不可能的。”
“是啊殿下,咱们射杀安王的计划是绝对保密的,不可能有旁人知晓。”
“殿下兴许是累了,不然还是宣太医来诊治诊治吧。”
誉王抬手,斩钉截铁道:“绝对有,那个人就在我身后,我当时太紧张了,而且他身手极好……”
誉王噌地起身,眼睛发着亮道:“我要进宫去见父皇,我要把这事告诉他,安王不是我杀的,不能软禁我。”
门客们面面相觑,都觉得殿下肯定是太害怕了,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
但誉王言之凿凿,门客们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那殿下,您觉得那人会是谁呢?”
“谁会在暗中帮助咱们呢?”
誉王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是啊,还有谁想杀安王呢?”
这一波讨论又僵持住了。
有门客仔细思索片刻,迟疑道:“要说蹊跷,其实除了安王的那几个死的也挺蹊跷的,咱们是有过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想法,但此举毕竟过于冒险,我记得当时便已否决了。”
原先大家以为是誉王见形势大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可冷静下来再想想,誉王根本就没有这份沉着稳定的心智。
而且他方才自己都说没有瞄准。
誉王倏地看向说话的那位,震惊道:“那几个不是你们射杀的?”
门客们面面相觑,“殿下,没有您的吩咐,我们哪敢擅自行动啊。”
誉王瞪大了眼,“到底怎么回事?”
门客们:“?”
这下问题真的大了。
誉王疾步往外走,“我要去见父皇,安王不是我杀的,那几个臣子也不是我杀的,凭什么关我?”
“殿下。”
“殿下。”
门客们赶紧去拦,“可是殿下,如今整个京城都把安王的死算在咱们头上,谁会信咱们呢?”
“是啊,殿下请三思啊。”
“值此危急关头,殿下万不可贸然行事啊。”
誉王愤然甩袖,“你们也知道是危急关头,再三思下去本王都要进大狱了。”
见他还要往外冲,有门客急中生智,大声道:“殿下,此人既然肯帮咱们,必然是安王的敌人,咱们不妨往这一处去想想。”
誉王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你们快想想,到底是谁?”
“高祁余党?”
“应当不是,高祁下台以后,安王把他的势力清除的干干净净,当时咱们也参与了,按理说高祁应该是没什么余党了。”
“那能是谁,究竟还有谁会这么恨安王?”
誉王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你们忘了一个人。”
“谁?”
“太子。”
“太子”两个字,誉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门客们纷纷摇头,“不可能。”
“绝不可能是太子。”
“太子手里就那么几个人,身手和咱们的人根本没法比,不会是太子。”
“是啊殿下,太子即便有心他也办不到啊。”
“整个朝堂除了咱们的人就是安王的人,太子根本毫无根基,就算除了安王也轮不到他呀。”
誉王摇头,“不对,他这是一箭双雕,除掉了安王和我,皇子就只剩他一个了。”
“殿下,您和太子摆在一起,陛下肯定会选您的。”
誉王颓败地塌下肩去,“事情闹得太大了,其实我原本已生了退意,是那个推我的人害了我。”
现在想来,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冲动成那样。
好像心里憋了一个大火球,对安王的恨意使得这个火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而且当日也未免太过顺利了些,永极门的守卫简直和摆设没两样。
誉王越想越绝望。
双集镇上。
安王死的消息在镇上传播了几日后便消了下去,毕竟说到底这种事和老百姓也没多大的关系。
而路景在看见小七小八一派淡定后,也打消了对颜夫子的担忧。
就在这个关口,朝廷的钦差居然来了双集镇,而且一进镇上就寻人打听路景家的方位。
这下子镇上又沸腾起来了。
“景哥儿犯事儿了?”
“犯事儿也该是县衙里派人来抓啊,这可是京城里来的钦差。”
一说到京城,大家就明白了。
“那肯定是颜夫子犯事儿了。”
“我早就提醒他离颜夫子远些,他非不听,这下好了,肯定要被抄家了。”
“难怪颜夫子这么久都不回来呢,我看啊八成凶多吉少了。”
“可是景哥儿和颜夫子不是还没成亲么,颜夫子犯事儿也算不到景哥儿头上吧?”
“你懂啥,知道什么叫诛九族不,只要有关系的,通通要被清算。”
“颜夫子犯啥事了要被诛九族啊。”
说诛九族的这位见大家都一脸骇然地看着自己,颇为得意道:“谋逆,肯定是谋逆。”
“什么?”
“颜夫子为何要谋逆?”
“谋逆是不是要被杀头呀,那颜夫子是不是已经死啦。”
“景哥儿也要被杀头吗?”
“不光景哥儿,怕是路二一家都要被杀头。”
本来李氏混在人堆里听着还很高兴,可下一刻就听人小声道:“诛九族的话,那岂不是路大一家也要……”
李氏立刻慌了,“你,你们别胡说八道,我们早就分家了,老二一家和我们可没关系,别扯上我们一家子。”
“管你分不分家,诛九族就是这样,分家也没用。”
“是啊,我听说连狗要算在里面咧。”
李氏吓得双腿一软,“那,那怎么办?”
在座的都是寻常老百姓,都是一知半解的,于是大家纷纷去看刚才提出诛九族的那位。
他不想让大家看低自己,便硬着头皮道:“不然你去找路二一家说说,叫他们到时候和官差说你们两家早就闹掰了,应,应该有用。”
李氏闻言眼睛一亮,“这事儿简单,我们两家闹掰的事镇上人人都晓得,官差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人问。”
事不宜迟,李氏忙拔腿往路二家跑,半途她还把路大给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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