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含泪微笑,轻轻地点头。
她不禁又想起了儿时的事。
那时候她是村子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成日里掏鸟窝、玩泥沙,晒得黑黢黢,又因为自小修炼武功,身体健壮,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一个偶然的夏日傍晚,明灿抓鸟不慎摔下来,滚进了一堆草垛里,听见几个人围在一起说悄悄话,他们在说一个女孩的坏话,称呼她为妖孽,直呼晦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明灿立刻对“妖孽”产生了兴趣。
她正是贪玩又胆大包天的年纪,想要见一见“妖孽”,于是偷偷摸摸地翻墙进了村长家的院子,找了半天,满头大汗,也没找见什么“妖孽”。
正在她要放弃之时,身后有个轻柔的女声,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明灿转过头,看见了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银白色的长发,雪白如冬日冰霜的肌肤,纯白色睫毛下是淡红色犹如宝石的眼眸,手脚都是纤细的,穿着宽大的衣服,好像风一吹就要消失了。
张如菲趴在窗口边,如小兔子一样怯生生地望着明灿,手里捧着一碗清水。
那一瞬间,明灿觉得,哪怕张如菲真是妖孽,要毒死自己,她也会喝下那碗水的。
张如菲身体羸弱,不能见光,外貌异于常人,几乎从不离开家门,亲人也对她不冷不热,她没有朋友,村人们也极其厌恶她,甚至有许多人当着她的面大声提议将她淹死,孤独和寂寞煎熬着她的心。
明灿身负武功绝学,却被父亲勒令不准随便展露,只能憋闷地呆在逼仄而狭小的村子里,心中充满了离开山村,出去见识世间风光的渴望,却无人能够理解,也无处发泄。
明灿每天都来找张如菲玩儿,张如菲也认真地倾听明灿的抱怨。
两人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她们都有脱离这窒息环境的希冀,明灿拉着张如菲的手,向她承诺,自己一定会带着她离开张家村,到外面去,从此自由自在的生活。
张如菲当时满怀期盼地笑了,开心地用力点头。
——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个简单的心愿,终于成为张如菲难以跨越的鸿沟。
但张如菲却很开心。
这一辈子,张如菲自认为是个没用的人,但在彻底消失之前,可以为此生唯一在乎的人做最后一件重要的事,她已心满意足。
“再见了,明灿,你要记得想我,绝对不能忘记我。”
张如菲紧紧地抱住明灿,又轻轻松开手,转头望向终于完全升起的太阳。
辉煌灿烂的阳光刺痛眼底,她的眼中已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在意识逐渐模糊,一点点消散的最后一刻,张如菲忍不住喃喃自语:
“太阳……真好看呀。”
……
姜慈望着太阳。
阳光温暖而柔和,朝阳四周绚烂如燃烧的云彩渐趋淡化,天蓝色的穹宇令世间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叫人只是看着,就感到心胸开阔。
这段时间,他已太久没有呆在白日里了。
姜慈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滞涩而不融合、属于张如菲的那一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此刻的他,灵肉合一,内息在筋脉中流动,神采飞扬。
他心中大为畅快,既得到了一个好徒儿,还得到了《多情忘心大法》,更解决了身上的隐患,此刻的姜慈实在愉悦至极。
望了会儿天色,姜慈转身离开,姜晞与明灿跟随在他身后。
居浩渺则刚刚解开穴道,咬牙切齿地走在最后,冷冰冰的目光在姜晞后背上刮来刮去,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肉来。
……
此番行动大获成功,姜晞等人离开了村子,从镇子回到博安城,租赁了奢华的车马,舒舒服服回归圣教,风风光光地安葬了蒋三娘,又替张如菲立了衣冠冢。
听说教主出门一趟,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个小姑娘做徒儿,圣教中人又是惊愕,又是震撼,不禁对明灿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
这样的围观对于正常人而言是很恶劣的。
姜慈没有阻止,因为他也想看看这个徒儿的能耐,只是叫姜晞看顾着些,若圣教中人做得实在过分了,便杀两个人遏制风气。
姜晞便找到明灿,直白地跟她说:“近些时日,教主忙于处理教中大小事物,暂时没有空闲关注你……若有什么必须通禀的大事,只要闹不出人命,教主便不在意……你若要找我,随时可以来。”
他语调冷漠,话语之中却饱含深意,明灿立刻意识到,她马上要接受来自圣教之中,其他羡慕嫉妒自己能成为教主姜慈的弟子之人的暗害了。
“多谢你,我知晓了。”明灿的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光,微微一笑。
姜晞于是放心地离开了,他相信凭借明灿的狠辣果决,哪怕她没有多少对付暗害的经验,也会在这段时间飞快地成长起来。
回到姜慈身边的姜晞,恢复了往日的作息,不是在床榻上伺候姜慈,就是每日站在姜慈身后,看顾他处理事务。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姜晞在这段时间之内,经常听到和明灿有关的情况。
明灿晚上睡觉时,发现被窝里有死老鼠死蛇,第二天就熬夜抓住了往她床铺上塞东西的人,毒打了对方一顿,打断了他的手脚,挂在门外示威。
明灿走路时,身边突然跌落一个瓦瓮,摔碎了一地的人体零件,很快窜出十七八个人,说她弄坏了林神医的药方,要挖掉她的眼耳舌手作为赔偿,明灿把这些围攻自己的人打至跪地,每个人身上切了一处器官,包好了重新还给林神医。
明灿吃饭时突然中毒,这毒药本该叫她躺在床上数十日,犹如行尸走肉般任人宰割,但明灿的体魄何等强健,只是拉了几回肚子,发热了两天便已好全,她找到林神医,用自己的血作为礼物,问出了购置药物的人的消息。
半个时辰之后,给明灿下药的人自己被明灿喂了全部的毒药,在床上躺下去了,看脉象,这三个月都不能再指望他了……
明灿在圣教大闹一通,反而得到了教内上下的信服敬畏。
不消多时,圣教上下换了个腔调,从“这黄毛丫头凭什么做教主的弟子?”到“不愧是教主选中的弟子,有本事!”了。
姜慈对此颇为欣慰,看着写在纸上呈上来的明灿事迹哈哈大笑,笑了一半又扭头看向姜晞,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孔: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若你能像她一样,半点亏都不肯吃,我何至于每日把你带在身边?唉,你的性子就是太绵软了!”
姜晞沉默不语,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教主每日把自己带在身边,应该是方便侍候他吧……?
虽说最近确实比较亲密了,但教主闭关不在的时候,不想看见姜晞的时候,他都很自觉地在圣教的阴影中蛰伏,暗中观察教内一切……
性子绵软?这要看跟谁比。跟圣教中恶人相比,确实好像有些软了……
没等姜晞说出“令教主费心,是属下的过错”之类的话,姜慈突然话音一转:“虽然你颇多缺陷,但本座还是对你如此喜爱,你可要珍稀这份恩典。”
姜晞明白了,最后这句话才是姜慈想说的,于是低眉顺眼地称是,特地想了好听的话,也是真心的话:“若没有教主,我怎么有今日?教主对属下的恩情,一生一世也还不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偿的。”
“做牛做马什么?你还是好好地做个人吧,我可不允许牛马进入自己。”姜慈哂笑,懒洋洋地坐在原地,斜睨姜晞,突然招了招手,叫他过来些。
姜晞缓慢地眨眼,上前几步,弯下腰:“教主?”
姜慈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揽在怀里,姜晞很自然地跪坐下来,伸手搂住姜慈的腰背,穿着宽松舒适薄衫的姜慈体温灼热,将他冰冷的手掌捂暖,两人姿态堪称耳鬓厮磨。
姜慈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姜晞献给他的《合欢功》。
姜晞有些疑惑,教主不是说这门不入流功法,对他而言没有用处吗?怎么现在拿出来了……
姜慈深邃而硬朗的五官格外英俊,颊边泛起的笑意也令人心折,他笑吟吟道:“随便翻一页。”
姜晞伸出手,随意捏了几页翻开。
翻开的一页写了一些内功运行的路线,以及几句修炼口诀,还附带着一张颇为露骨的交|媾图片,画面中的男女姿势很是特殊,几乎令人叹为观止。
姜晞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微妙的恍悟……
果不其然,姜慈拍定道:“今日晚上,我们就用这个姿势吧。这书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上头的画儿倒很有趣,记清楚些,可别做错了。”
“……是。”
姜晞认真学习书上内容,脸上冷漠得纹丝不动,内心倒是有一点感慨,教主在他面前,是真的越来越无所谓形象了啊……
这姿势好困难……唔,这本书瞧着不薄,难不成每一页的图都不一样?
创造这本《合欢功》的人,虽不算是武功高强之人,但在某种方面,倒是也非常之强大了,真是不能小瞧江湖上的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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