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芬珠正在翻看这个月前院膳房的用度,她和胤禛的分例和俸银根本就不够她俩那么随心所欲的点菜,超出的部分只能用银子补齐,想了想胤禛给她的那两个箱子,还好,胤禛还没沦落到让她拿嫁妆养他的地步。
陈嬷嬷端着一盏牛乳茶进来西次间,泰芬珠抬头看着她笑眯眯的脸,就猜到丹桂把探望大福晋的过程告诉她了。
正好算完了帐,泰芬珠用毛笔写下一个数字,把账册合上。她伸手接过陈嬷嬷递来的牛乳茶,笑问道:“嬷嬷这是都知道了?来劝慰我的?”
陈嬷嬷笑眯眯地点头,泰芬珠指了指凳子,她坐下就夸道:“福晋冰雪聪明,一猜就能猜中。”
泰芬珠好整以暇地等着陈嬷嬷的下文。
陈嬷嬷收了笑,叹道:“姑娘是什么性子,老奴最清楚了,您看不惯大福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没办法劝她这个大嫂,可能还有点儿心疼她,是不是?”
泰芬珠点了点头,没说话。
陈嬷嬷接着说:“您是个心正的人,最是宽容不过。之前紫苏那丫头问要不要拦一拦宋格格,您都没答应,只要不是没办法,您待人从来很好。”
泰芬珠沉默,像她这种情况,在大清刚刚建立时,其实不稀罕。皇太极的女儿都是很小就嫁人,为了减少麻烦,不让妾侍怀孕的事情比比皆是。十五岁的女孩子,饮食上出点子问题,想要调理就得费很长时间,太医也基本不可能确定原因。
只是,泰芬珠想要一个稳定的后院,后院终究要有庶子女出生。从长远来看,由宋氏这种老人生孩子最安全。她今年已经十五了,等过几年泰芬珠长大,她正好在最好的年华,给她一个女儿总比到时候她天天盯着泰芬珠强。何况,人有了软肋才好控制。
泰芬珠扯了扯嘴唇,如果不是她有生女丹这种东西,她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大方,几个庶女忍就忍了。
陈嬷嬷心疼道:“享了皇家的尊荣,总得守皇家的规矩。您是这样,大福晋也是这样。真说起来啊,老奴觉得您还不如大福晋幸运呢。”
泰芬珠惊讶地看向陈嬷嬷,这是怎么个意思?
陈嬷嬷徐徐道来:“您年纪小,到底不明白这第一个孩子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总归是不一样的,头一个就是比后头的要分量重些。您是没办法,总不能五六年都不让后院怀孕吧?只能忍了。真有了庶长子,不管大咱们小主子几岁,都不能干坐着任他成长,总归是要管一下的,倒也不必如今画蛇添足。”
泰芬珠不动作,只是听陈嬷嬷继续说。
“人家大福晋可是进来就是专房之宠,后院都没人怀孕,您不用管大阿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总归是大福晋得了好处。这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纯粹的?非要分清楚几分真情几分权衡,没那个必要。”
泰芬珠眨了眨眼,这话听起来也不错。
“大福晋生了几个格格其实无妨,格格也是皇家子孙,她还年轻,养好身子慢慢来,总能得个嫡子的,她错就错在太着急,把自个儿的身子放在了嫡子后头,这是她自己的抉择,您实在没必要为她难过。”
泰芬珠说道:“大阿哥太迫切,惠妃给的压力估计也不小。”
陈嬷嬷笑道:“福晋,无论在哪里,人自己都是能做些主的,区别只是做主多少。让太医给大福晋开些补身子降低怀孕可能的药又不难,她连着生了三胎,皇上都说不出什么了,而且养好身子怀孕不也是亮堂堂的正理吗?”
泰芬珠抿了抿唇:“说得也对。”
陈嬷嬷欣慰道:“福晋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您比老奴懂得多,生在官宦家庭多好啊,您不也常说,若是您都过得不好了,这普通百姓又该怎么办?”
泰芬珠笑了:“到底是嬷嬷年岁长见识深,枉我读了那么多书,遇到事情就想不明白。”
陈嬷嬷摇头:“这不是什么大道理,活得久了自然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人想要的太多了,怎么可能都得到呢?抓住一样就很好啦。”
泰芬珠问她:“抓住一样?”
陈嬷嬷点头:“您和阿哥爷好好相处,过几年生个嫡子,稳稳地做皇子福晋,平安富贵,众人艳羡,哪里不好?”
泰芬珠看了看窗外:“也不知道爷在宫外怎么样了?”
陈嬷嬷满意点头,这样才对嘛,老拿话刺阿哥爷能得什么好处?
胤禛现在很不好,临近中午,他和胤祉胤祺三个人在一处客栈里。
胤禛冷着脸站在窗前,眼里的寒冰让旁边的苏培盛看着都害怕。
胤祺在跳脚,他大吼大叫:“一帮子混蛋,一帮混蛋,他们怎么敢的啊?这是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他们敢这么败坏汗阿玛的名声,爷我要去砍了他们。”
跟着保护他仨的侍卫长叫额图,他抱着胤祺:“五阿哥,五阿哥,您听臣说啊,您先听臣解释。”
胤祺拿刀指着他:“来,你说,你要说不出个子丑寅某来,我连你一块儿砍。”
胤祉揉着脸:“五弟,你先坐下,听他说。”
胤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瞪着额图。
额图暗暗叫苦,都怪他没有门路,要不怎么也不会被派来保护这三位爷。
额图无奈道:“几位爷住在宫里不知道,历来赈灾施粥都是如此,负责此事的大臣并没有做错。”
胤禛转过身子:“爷不觉得朝廷储备的会是那样子的陈米?”
额图表情艰难,他更害怕这个话不多的四阿哥,他艰涩道:“四爷,臣就是个小人物,但是真的,朝廷每年囤的粮食从来就没有原封不动地拿来赈灾。”
胤祉盯着他:“你的意思是,那些赈灾的人都在以次充好!”
额图不愧是个被排挤来伺候这名声在外的仨阿哥的愣头青,他竟然真的回答了:“三爷,四爷,五爷,您想朝廷怎么可能拿您们在宫里吃得米来给那些灾民?那就不合情理。”
胤祺叫道:“你就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额图苦笑:“臣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至于那么铁石心肠,问题是这事儿根本就是惯例,谁也没法子管啊。”
胤祉指着他:“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汗阿玛没本事吗?”
额图破罐子破摔,直接回道:“从这里头赚钱的都是皇上周边的人,普通大臣想挣还没资格呢!”
胤祉被他气了个仰倒,蹭地站起来:“你胡说八道,汗阿玛爱民如子,我大清国强民富,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胤禛看了看门,又看了看苏培盛。苏培盛忙点头,自从发现爷总是会说出惊人之语后,苏培盛就习惯性地派人守门,而且怕旁边的屋子有人,苏公公还财大气粗地把整间客栈都包下了。
胤禛上前拉了拉胤祉的手:“三哥,你先坐下来。”
胤祉脸都被气白了:“他这么污蔑汗阿玛,你就不管管?”
胤禛正想说话,胤祺幽幽地来了一句:“汗阿玛都不管膳房奴才苛待我们,能管这些大臣苛待灾民?”
胤祉和胤禛齐刷刷转头看他,胤祺莫名其妙:“三哥,四哥,你们看我做什么?”
胤祉语气都哆嗦:“老五啊,汗阿玛罚膳房的奴才了啊,他把膳房的奴才都换了一个遍,你不知道吗?”
胤祺振振有词:“要不是七弟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四哥又挺身而出,我们都给作证,汗阿玛怎么处理还不一定呢?我说得不对吗?”
额图认真地打量这位五阿哥,好家伙,这位比他还敢说呢!
胤祉动了动身子,坐到了椅子上,强行让自己忘记老五那可能有道理的话。
胤禛转了转脖子,看向额图:“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额图忙不迭地保证:“四爷放心,臣什么都没听到。”
胤禛坐到了桌子边,吩咐额图也坐下,额图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胤禛看向苏培盛:“去点一桌菜,让人看着做,给侍卫们都准备一份,要好的。”
苏培盛领命出去了。
胤祺看向他四哥:“四哥,我没带钱,你有吗?”
胤禛点头:“放心,爷有。”
额图不好意思:“四爷,其实不用,他们都有钱,让他们自己随便吃点儿就好。”
胤禛不理这话,只是问道:“你是哪个旗的?”
额图回道:“回四爷的话,臣是满洲正白旗,姓哈尔吉。”
胤禛了然,怪不得这个年纪能做到侍卫长,满洲上三旗啊。
胤禛又问:“谁在赈灾中倒卖粮食?你知道吗?”
额图无奈:“四爷,臣就是个小人物,家里也没什么高官显贵,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内幕?臣说得这些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几乎已经是官场默认的事情了。”
胤祉出言打断他们的对话:“四弟啊,咱们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入朝,今天来这儿只是看看,我们答应了汗阿玛不惹事,我们不能欺君。”
胤祺诧异地看向胤祉,胤祉飞快地接着说:“五弟,我知道你可怜那些灾民,只是你得知道我们没那个本事改变这个情况,你能把城门口那些官吏砍杀了,你能把远在陕西的赈灾官吏一并收拾了吗?”
胤祉语重心长道:“你俩听三哥一句劝,咱们就好好地呆在城门口看看,你们这样想,好歹咱们看着,那些人不敢打骂灾民,锅里的米也会多一些,嗯?”
胤禛沉默,胤祺也不吭声了。额图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三爷,他的饭碗算是保住了。
苏培盛看着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胤祉神色如常地用饭,胤禛紧绷着脸,胤祺闷闷不乐。额图的心安定下来,这样他就可以和皇上汇报一切安好了。
吃着吃着,额图也怪不是滋味儿的,好像他在欺负小孩子一样。可是真的任由这几个阿哥闹了,又能怎样?皇上一向仁慈,那些官儿能不能受到处罚都不一定。反倒是眼前这几个小少年会被他们的皇父冷落责罚。额图晃了晃脑袋,不想了,他就是个小人物,只要保护好他们就行。
泰芬珠想着胤禛吹一天冷风绝对冻着了,特意叫人做了羊肉锅子,还让林全去内务府买了很多皇庄种的洞子菜,涮锅子最好了。今儿胤禛的心情八成不咋样,给他吃顿好的安慰一下。
胤禛回来了,坐在了餐桌前,泰芬珠问什么他答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像是画上去的,都不带变动一下。
用完膳,胤禛就想泡澡,泰芬珠直接让他去了,本来膳房就烧了很多水,泰芬珠想着洗个澡的,正好先给他用。
等着膳房再给她烧热水,泰芬珠询问跟着胤禛出宫的小太监,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她可真是爱莫能助,康熙和胤禛的执政思维基本不一样,他不可能接受为了赈灾大量黜落官员。
泰芬珠裹着厚斗篷进了内屋,看见胤禛把帐子也放下来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打手势示意丹桂等人都走。
穿着里衣撩开帐子,泰芬珠瞧见胤禛靠在了里边。
泰芬珠坐上床,盖好被子,轻声唤道:“爷,您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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