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该!叫你们前几日还欺朕年轻没有处理政事的经验, 各种引经据典一通说得人云里雾里。

    合该叫宝亲王来“胡搅蛮缠”一通,这下,都老实了吧!

    朕是皇帝, 碍于身份不好跟你们当臣子的吵而已,还真当朕好性儿软包子呢!

    被皇上这么一锤定音,不少朝臣终于反应过来了, 宝亲王敢这么“作天作地”, 都是有皇上在背后支持呢!

    宝亲王都能批折子了!这以往都是太子的殊荣。

    被数字军团们一齐“论理”的记忆, 瞬间呈现在眼前。好不容易上届皇子们一个个仙去,朝臣们觉着朝堂上是能讲理的地方了, 宝亲王横空出世!

    宝亲王一战成名, 满朝文武都知道,劝诫皇帝几句不一定有事,说了宝亲王不好,他当场就要报回来的!

    还好, 宝亲王只是非常务, 对上朝议事也不大热衷,平时都见不着他。

    宝亲王忙什么去了?

    在工部烧水泥呢。

    眼下大清海运漕运都蓬勃发展,陆运相对而言就弱了不少。

    弘昼点了李侍郎全程陪在身边。这位侍郎今年四十六岁,国字脸不苟言笑,看起来颇为严肃。

    他是八年前蒙养斋算学馆推荐,补的营缮清吏司的主事一职。因仿制西洋火炮战船有功, 从六品主事一路升迁为从二品侍郎。

    难得的擅数学, 懂四书五经, 还极其喜欢动手实践的科研人才。

    李侍郎这会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实际心理活动一刻没停。又是欢喜又是忧心,一会儿想着若是烧出了宝亲王要的东西, 他升官,不可能,赏赐少不了。一会又担心这玩意儿做不出来,宝亲王会不会大发雷霆。

    宝亲王毫无疑问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且他还出了名的不讲理,满朝文武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的人物,现在一天到晚窝在工部。

    他还不是往屋里一坐,喝茶听曲吃点心,人拿着一个小本本,用工部刚做出来的炭笔教工匠们各种记录数据呢。

    这炭笔做出来,也是废了老大的劲了。

    但,确实好使,携带方便,不用磨墨,随时都可以用。

    宝亲王似乎不大满意,叮嘱工匠:“继续改进笔芯的材料,粘合剂也要反复试验,找到最省银子的配方。”

    李侍郎心中不解,这炭笔写出来的字小,不少眼睛不大好使的读书人都看不清。且一点没有毛笔蘸墨水写字的丝滑柔顺感,那字写出来不小心一抹就要晕一大片。

    就算找到了省银子的制作方法又怎样?读书人还会弃毛笔用这个?

    但是,宝亲王为了这几根炭笔,非得让做个切割木棍的工具出来。

    他们能怎么办?做呗!陪宝亲王玩儿呗。

    不过,工匠们都还挺喜欢这位宝亲王的。只要做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那银子是真舍得给!一点点小进步,也是各种赏赐不断。

    “弘昼侄儿,这铁玩意儿是要留着做什么?”允祕跟弘昼在一起久了,知道他是个轻易不会浪费东西的人。

    这几根炭笔用的木头,工部随便一个匠人半个时辰就能削出来。弄个铁制的切割凿槽工具,费了工部大半月的时间。

    "这叫机器。"弘昼理直气壮道,“有了这个机器,是不是再做炭笔就能又快又好?等这个机器的零件,能用另外的机器做出来的时候,只要材料够,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出无数跟炭笔出来了!”

    “可是你只要几根炭笔。这个机器的机器要做出来,更是得大费周章,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李侍郎猛点头,对,还是諴亲王明事理,諴亲王说出了他的心声。这不是杀鸡焉用牛刀,这是杀鸡先要造个火炮,现在宝亲王还要先做个能造火炮的机器!

    “这是一种习惯,思维习惯,咱们要朝这个方向想着。”弘昼也知道自己是在瞎折腾,不过,他坚持得有这个想法,“咱们做一把火铳需要工匠们花费许久的时间,且质量不能保证。但要是有能做出各种零件的机器,工匠们就只需要安装就好了。”

    允祕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泼冷水,“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难是一定的,要不工匠们早就做出来了。但是你看,我要这个做炭笔的机器,工部虽然觉得难,不也做出来了?咱们不断提出要求,他们就能不断改进方法,直到做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十年不成,五十年,五十年不成,还有一百年,两百年,总有一天是可以做到的。”

    李侍郎张大了嘴,实在想不明白,宝亲王怎么能把这种为难人的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歪理,全都是歪理!

    照您这么说,我还想上天呢!能吗?几百年,几千年,上万年都不可能!

    但是,强权压人,他一个小小侍郎,只能照办。

    好在,做不出来的时候,宝亲王也有发“加班银子”,勉强可以慰藉下他受伤的心灵。

    允祕握拳,星星眼:“弘昼侄儿高瞻远瞩,志向超凡,是我狭隘了!”

    李侍郎:……

    諴亲王嗳,侄儿不是这么宠的!

    大人们呐,快整点事吧,可别让宝亲王有空呆在工部了!

    堂堂一个亲王,天天窝在工部,盯着匠人烧石头,像话么?

    咱能烧出青瓷、白瓷,用料确实也是土和各种矿石,但这不代表土和石头就能烧出好东西来喂!还有煤粉和铁矿渣,这些都是没用的玩意儿,还能烧出花来不成?

    允祕对这个新“游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咱们烧出这个水泥做什么?”

    弘昼:“修路,要想富先修路。”

    “好,修!”允祕不懂,但允祕全力支持。

    李侍郎要晕了!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坐地收钱的画面,宝亲王让工部修了一座横跨路面的拱桥,凡是经过的路人都得给钱才能通过!

    虽然这场面极其滑稽,且一定不会成为现实(宝亲王要钱多的是法子,用不着这么一点点收),但,就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有预感,宝亲王烧这什么水泥,绝对也是专程来为难他们的!

    李侍郎面上恭敬微笑,心里不停嘀咕。

    “祖宗,都是祖宗!”

    “烧吧烧吧,反正烧的都是你的银子!”

    “宝亲王给银子了,宝亲王给银子了!看在银子的份上,忍,再忍,还忍!”

    没过几天,碎碎念的李侍郎,就变成了星星眼的李侍郎,恨不得宝亲王从此住在工部。

    天!宝亲王说的那什么水泥,凝固之后居然坚硬如铁!这东西有了不同配方后,唯一的难处就是碾碎石灰石,但咱可以用大型水磨。

    这可比糯米灰浆便宜多了,运输也方便。

    功绩,大功绩!

    圣祖皇帝的封号一点没选错,宝亲王是所有人的“宝”!

    他居然说,“本王就是提一个要求,都是你们工部做出来的成果,功劳当然只是你们工部的。”

    李侍郎一脸感恩戴德,弘昼顺势提了第二个要求:“我要一辆烧水就能自己前进的马车。水烧开会产生蒸汽,这些蒸汽若是被关在放置了活塞的铁桶里,活塞就会被推动。这时候如果活塞的另一头顶端还有两个气孔,让蒸汽从上面往下,再将活塞推回来。这一来一回的过程中,带动连杆,用连杆运动带动轮子前进。”

    过程说得很简单,他也只是大概知道这些。

    李侍郎立刻陷入了沉思,不能确定蒸汽的动力有多大,宝亲王这个巧思听起来似乎可行?

    若是可行!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耳膜里都是“咚咚咚”的声音,瞳孔瞬间变大,满脸燥红。

    木牛流马!

    若是能做出来这样的马车,他的名字必能载入史册!

    允祕压根没懂弘昼说的是什么,但看李侍郎的反应,他就知道侄儿又为难人家了。

    瞧给李侍郎气得,眼眶通红,全身都发抖了!

    “李侍郎,这什么蒸汽活塞的事儿不急啊,您慢慢做。”

    他拉了弘昼就走,虽然侄儿喜欢为难人,但侄儿不会随便处罚人。

    所以,“做不出来也没关系”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

    李侍郎瞅着身强力壮,气气没关系。

    ~

    弘历很忙,忙得都没空写诗了。

    他先是把京里五品以上的官儿,都叫到跟前聊了一圈。接着又让京外的知府、巡抚轮流进京,御前述职,最后才是各位总督依次来京面圣。

    早朝,批折子,了解朝中官员情况。每过一日,他都觉得自己更像一名皇帝了。

    初时的惴惴和忐忑慢慢褪去后,他不用弟弟在身边陪着批折子了,只知道弟弟最近喜欢去工部折腾。

    弘昼和允祕的府邸挨着,离宫里也近,这叔侄俩每日午膳晚点,都准时出现在乾清宫的饭桌上。因此,两人都搬出宫一阵子了,他都没觉察。

    若不是富察氏犹豫着提起:“皇上是不是没给宝亲王和諴亲王安家银子?皇弟和小皇叔身边也没个操持府里的人,总不好他们自个来问……”

    弘历这才想起,十二皇叔好像跟他说过,宝亲王府和諴亲王府都修建完了。

    所以,弟弟和小皇叔这是没银子吃饭了,才天天进宫来蹭饭的么?

    开府可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第二天,弘昼和允祕就收到了一万两银子的安家费。

    “怪我这阵子太忙了,都没去给你们暖屋。”弘历有些愧疚,弟弟出宫建府这么大的事,他都给忘了。

    “嗐,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我府上可是只有一个白案厨子,吃饭我还是来宫里的。”

    弘昼喜滋滋的看着面前的五箱银子,一点不客气的让小圆子带着侍卫抬回府去。

    允祕的眼神也粘在一箱箱银子上,乐呵呵道谢,“臣谢主隆恩啦。用不着暖屋,府里没福晋操持,我两懒得开宴席。”

    “明年选秀,我给你们指福晋格格,过了孝期成亲?”弘历商量道,“咱不看出身门第那些,选秀的时候你们自己来瞧,只管选自己喜欢的?”

    “不要。”

    “麻烦。”

    拒绝得很整齐,还干脆。

    弘历叹气,朝臣上折子,明里暗里说他太纵着弟弟和小皇叔了。他也觉得自己像个溺爱孩子的长辈,不忍勉强他俩。

    等等!

    这几年的孝期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他俩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不放!这两人今年都二十五了,一直坚定的说不娶妻……

    他面上红白青紫变换,眼眸转动,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梭,神色复杂难明。对着弟弟和小皇叔清澈疑惑的视线,抖了抖嘴唇,他眼一闭牙一咬,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们是不是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他紧紧盯着弟弟的眼睛,不放过弟弟面上一丝的神情变化,绝对要知道真相。

    同时,脑子里飞快运转。断袖之癖自古就有,魏晋和汉朝其道大行,皇帝养男宠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是弟弟喜欢男人,嘶,虽然有点别扭,但,喜欢就喜欢!他弘历的弟弟,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想干什么都成!就是得小心,别叫两位额娘知道了……

    弘昼错愕一瞬,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的大声驳斥了回去,“我们要是喜欢男人,不会告诉你?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这是污蔑皇族,你治他的罪!”

    喏,他这个年纪不成亲,身边没有女人,定是少不了各种流言蜚语。他又是亲王,在宗室权贵和朝中的老古板眼里,这是有违伦理阴阳,不成体统规矩,少不得要在皇帝耳边叨叨。

    他抬起眼皮看四哥一眼,微微一笑,四哥,你多担待,在前面挡好了!

    “弘历侄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日后还要娶福晋生儿子过继给弘昼侄儿的呢!你这么说叫人听见了,不是坏了我的名声?”允祕明白了侄儿在说什么,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都顾不上尊卑了还不忘附和弘昼侄儿,“我们若是喜欢男人,才华横溢的年轻状元郎,剑眉星目的小将军,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弄不来!还用你问?”

    弘历:……

    不是,怎么觉得最近和你俩说什么都要头大呢!

    “是朕一时口快,唐突二位了。”弘历心里松了一口气,那股别扭没了,连连讨好着道歉,“内务府刚呈上来的桃子香甜可口,你俩一会都拿去吃。”

    不是喜欢男人就好,身为王爷,什么时候娶福晋都成。

    问完了话,弘历心里又委屈上了,“你俩出宫都不跟我说声……”

    弟弟从前做什么都先跟他商量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身为男儿,还是皇帝,居然也会这么矫情。可心里就是有种不被需要了,被抛弃了的感觉。

    “这有什么好说的?府里什么都有,就只带了衣裳和用惯了的家什。小圆子叫了几个侍卫,一趟就搬走了。”弘昼苦着一张脸,“我都没跟两位额娘说,就怕搬慢了,她们不让。”

    不是不让他出宫建府,是想叫他娶了福晋,再出宫去!

    催婚这种事儿,不分朝代身份地位,谁被催谁知道其中的尴尬。

    耿额娘叫了好几个太医来给他把脉,在得到一连串“王爷身康体健”的保证后,垂头难过了许久。

    太医们面部表情管理得再好,对二十多岁还不娶妻的王爷,少不了几分或明或暗的好奇打量。

    弘昼觉得,耿额娘八成是想到一些耻于言说上了。但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也不解释。彻底失望,慢慢接受,比在希望和失望中拉扯好受多了。

    “你就算不想生孩子,娶个福晋来操持三餐冷暖也行啊。也别说耽误了哪个女子的话,独守空房的福晋多的是。咱们给她亲王福晋的脸面和荣华,许多女子都愿意的。”

    “那怎么行。”弘昼义正言辞的拒绝,“这不是自欺欺人,耽误人家一辈子么?”

    耿氏气得顾不上贵太妃的尊仪,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三两下踢落了花盆底儿,抄起桌上的团扇,就来追着他打。

    弘昼满院子上蹿下跳,钮钴禄太后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儿,倚在宫门口感叹,“这热闹,好些年没怎么见过了呢!”

    然后,等弘昼从她身边逃窜时,钮钴禄太后给了他额头一个重重的爆栗,跟着笑骂:“小兔崽子!尽惹额娘生气。”

    因着这个,原本弘昼想着出宫就接两位额娘去自己府里住的计划,都往后拖延了。

    等两位额娘消气了再说。

    弘历也是知道这场“母慈子孝”的,深深叹一口气,揉揉额头,生无可恋。

    弟弟出宫了,额娘们该来他耳边叨叨,让他劝弟弟,或者直接给弟弟指福晋了!

    糟心!

    “小皇叔,我要是顶不住了,就先给你指了啊?”弘历瞄一眼允祕,皇家有一个光棍就够了。有两个,额娘们都认为是他指婚不上心,不积极。

    “行。”允祕十分的好说话,只是补上了一句,“尽可能往后拖,我和弘昼侄儿先逍遥自在几年。”

    弘历现在听不得“逍遥自在”这个词,心里的那点小委屈散得干干净净,嫌弃的摆手,“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别在朕跟前碍眼了。”

    两个没良心的,他忙得喝盏茶的空闲都没有,你俩还要逍遥自在几年?

    “我还真打算出京一趟。”弘昼正色道,“替你去一趟江南,微服私访,年前回来。”

    你就别下江南了,在宫里认真干活。

    允祕眼前一亮,立马同意,“走走走,听说江南那边的物件都精致小巧,正好咱们也有银子,红尘中潇洒一番去!”

    弘历不想听这两人再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的下令:“走之前要跟我说,不然我叫禁卫军给你追回来。”

    突然觉得,这皇帝当得好没意思!

    弘昼麻溜的拉着允祕滚蛋。

    再不走,乾小四要羡慕得哭了。

    说好的年底就回来,开春了也没见人影,弘历接连下旨催了八遍,弘昼和允祕才在第二年秋回来了。

    亲王俸禄一年一万两,弘昼下一次江南,将这些年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还找弘历要了十万两。

    弘历在乾清宫门口迎他,原本责备的话,在见到弟弟后一句都说不出来,“这个月别回府了,在宫里好好养养。御膳房出了不少新菜,你吃腻了再回去。”

    弟弟黑了、瘦了。刀刻斧凿的面容看起来是俊俏,就是瘦得叫人心疼,一会两位额娘绝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

    一年半花了三十万两银子,换了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儿三十三个,不用想都知道忙得没空吃饭睡觉。

    这么急做什么,事儿没办完,大不了明年再去一趟。

    弘昼以为他面色不虞,是嫌自己银子花多了,一边点头,一边无耻道:“那十万两银子我是叫你‘送’去的,不是‘借’,我可不会还的。”

    允祕耸耸鼻子,眼眸一亮,“好香啊!南边的素菜做不出肉的味儿,可馋死我了。”

    弘昼要过了年才满孝期,他当小叔叔的不好自己独自吃肉,一起守着呢。

    熟悉的头大感觉又来了,弘历居然觉得莫名亲切,弟弟还是那个弟弟,小皇叔也没变。

    心情突然大好,他开玩笑道:“你俩可算是回来了,再待下去,朕的私房银子都要被你们花光了。”

    弟弟一回来,这厅堂似乎都光亮了不少,处处顺眼。这几天忙完了朝上的事,要好好听弟弟讲讲,他们在江南这么久,除了替换官员,都做了些什么。

    “那四哥你少买些古玩字画。”瞅着弘历眼里的笑意不变,他又补上了一句,“选秀也少往宫里放几位娘娘。”

    【三十万两银子而已,而且都是投资,日后有回报能赚回来的!真叫你下一次江南,三百万两银子都打不住!一共六次,光你自己就要花两千万两,再加上随行官员贪的,全是民脂民膏,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走投无路!】

    弘历喉头一哽,把“开玩笑的,四哥养你的银子还是有的”咽了回去,沉了脸色,“朕宫里不进嫔妃,给你们俩府里指福晋格格!”

    忍住!许久没听到心声了,一时不适应是正常的!是灵心直口快说话难听,跟弟弟无关。

    弟弟这样口无遮拦,是和自己亲近,知道自己爱护他,才敢这样说的。弟弟刚回来第一天,再生气也不能斥责。

    “我只要一个福晋就行了。”允祕一边朝饭厅走,一边笑道,“我的银子要留给弘昼侄儿花,女人多了费银子。”

    第72章 第 72 章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弘昼侄儿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他要跟着一起干。

    弘昼耍无赖:“你要给我府里指福晋格格,我就住在江南不回来了, 或者和二十皇叔一起出海去,十年八年都不回来。”

    “你个小兔崽子!”

    熟悉的骂声传来,声音洪亮, 中气十足, 弘昼听到背后的风声, 忙往边上躲。

    花盆底没砸到人,“碰”的一声, 撞到墙边矮塌上被弹回来, 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显然,仍的人是使了大力的。

    弘昼转身,见是两位额娘来了,忙舔着脸迎上去, 讪笑, “额娘,我跟四哥说笑的。”

    都怪乾小四,他正对着门站着,肯定是老远就看见了额娘们。这小心眼子故意不做声,还拿话激他!

    耿贵太妃提着一只脚,哼声:“不回就不回!你问问去, 你两年没在京里, 有谁想你了?”

    嘴上说着硬气话, 见儿子黑了瘦了, 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下来,“要不是皇上催你, 你是不是今年也不回来了?”

    小宫女低着头,飞快的跑进屋里,捡了花盆底出来,还没蹲下,弘昼伸手拿过鞋,“我给额娘穿。”

    耿贵太妃面上欣慰,不自在的缩脚,嗔笑道:“哪里用得着你一个王爷做这种事。”

    “让他穿,两年不回来,尽尽孝怎么了?”钮钴禄太后拍拍她的胳膊,笑,“孩子不在时你天天念着,担心他在外吃不惯、睡不惯,这才回来就要动手打人啊。”

    耿贵太妃瞪一眼弘昼,凶巴巴道:“我那是照着腿去的,打断了正好叫他别到处跑,省得叫人跟着担心。他倒是躲得快!”

    弘昼给额娘穿好鞋,笑眯眯起身,扶着额娘的胳膊,“过几天,府里打扫干净了,我就接两位额娘出宫跟着儿子住去,咱到年节再回宫里团圆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

    钮钴禄太后第一个同意,“你府里住几个月,回来过了年,咱圆明园住去。顺道去畅春园,看看水稻都长成啥样了。”

    允祕飞快的跑出来,赶在弘历之前搀上了钮钴禄太后的胳膊,眼睛笑成一条直线,“我带太后和贵太妃去街上逛,咱乔装打扮了去,微服私访可好玩儿了。”

    他比弘历、弘昼还小五岁,十二岁没了额娘,一直都是跟在弘昼身边。钮钴禄氏和耿氏当他是儿子养,吃穿用度都替他想着。太后和贵太妃在他心里,都是额娘一样的存在。

    弘历觉得不好,这不是丢下他一个人在宫里了么?

    哎,每年总有些日子,觉得当皇帝也没那么好……

    他留了弟弟和小皇叔住阿哥所,决定等他们都养胖了才让出宫。

    卯时的天空还是黑的,弘昼拢了拢衣裳,和在厅堂等着他的允祕一起出门。

    今儿是个好天,漫天星斗闪烁,宫灯都不需要就能看清路。

    “啊啾!”“啊啾!”

    弘昼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左右看看,“谁在骂我?”

    允祕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早上有点凉气。咱们好久没这么早起了,京里比南边冷,有点不适应吧。”

    宝亲王回京,第一次上早朝就遭到了团体攻讦。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参他的折子都没提前往上递,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就算知道皇上肯定会偏袒他,也要狠狠参!不骂他一顿,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也不急,一句一句的质问,非得让宝亲王知道规矩王法不可!

    龚御史率先出列:“宝亲王身为皇子,公然行商,与民争利,有违国法,按律当法银一万两。”

    弘昼瞬间精神了,骂我几句也就忍了,居然还想罚我钱!

    “这位大人,敢问你所认为的行商是什么?至少要有买有卖有利可图吧?与民争利,一是直接高价卖给百姓谋利;二是低于其他商户的价钱售卖,恶意扰乱市场,让小商户纷纷做不下去,一家独大之后再来提高售价谋利。本王没说漏哪一条吧?”

    对面的人点头,眼眸激动。大伙快看,宝亲王连行商的种种勾当都清楚,这一万两银子罚定了!

    弘昼弹了弹衣袖,轻蔑一笑,“那大人可知我在江南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挣到?”

    “嘶!”

    “嚯!”

    “好家伙!”

    败家子! 好大一个败家子!三十万两银子,一年半就没了?

    娘嗳,这幸好是在皇家,寻常官宦那点家底子,都不够他一天败的!

    有官员气得胡子都抖了,虽然不是自家的银子,但这么个败法,听了就叫人心颤!

    “哼,宝亲王莫要信口开河,你在江南开了那么多织坊,召了许多女工,她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卖了不是银子?”

    “你这老头别急啊,一会自己气晕了可别赖我身上,听我说完嘛。我在江南盖纺织厂,买木料找工匠造织机,买蚕丝棉线染料,雇人来织布发工钱,这些都是让百姓有银子赚的好事吧?你可以叫人去查,本王买材料没压价钱,给的工钱处处都高于其他织造厂。

    至于你说的绫罗绸缎,本王可是一匹都没卖,全送到广州,让商船运到西洋国家去了。”弘昼叹口气,“本王是真花了三十万两银子,给了许多人生计,一个铜板都没从咱大清的百姓身上赚到。大人怎么能说本王与民争利呢?”

    咱干的是外贸!给自己百姓提供就业机会,赚外国的银子。

    龚御史胡子抖了抖,一甩袖子站回队列。哼,没罚着他,倒是还给了他一个往脸上贴金的说辞。

    不过,这只是其一,后来还有同僚们等着呢。要不是大伙都忍无可忍,他今儿非得追着这个混不吝的对峙一整天不可!

    有点儒雅气质的礼部郎中出列,先致敬皇上,再对着弘昼拱手,规矩礼仪做得足足的,语气平缓,“自古以来,男耕女织,女子织布都是在自家。江南纺织盛行,也是一家一族的女子聚在一处纺纱织布。宝亲王的纺织厂占地大、人数多,许多的女子抛头露面出门上工。有碍风化是其一,打破了女子安分守己的传统是其二。若是有人对她们图谋不轨,也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爷奶的!对这种古板东西,弘昼都不屑跟他分辩。

    被弘昼洗脑了“女子也顶半边天”“缺了这一半,国力损失三分之二”的允祕忍不住要跳出来反驳,被弘昼伸手拦住了。

    他冷哼一声,撸了撸袖子,一脚勾在这位礼部李郎中膝盖上。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宝亲王已经把人翻倒在地,跨坐在李郎中的背上,一边使劲揍人屁/股,一边破口大骂。

    “图谋不轨?呵!你脑子里都是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才会说出这种污糟话吧?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你最在行了。谁不知道那是我宝亲王开的织厂,哪个想要砍头的敢在门口晃悠?

    有碍风化?女工凭双手赚钱,自力更生,堂堂正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子的典范!你有那个本事让全天下女子吃饱穿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再来说这种虚伪可笑之词。

    安分守己?去他爷爷的三从四德,女子无才就是德!剥夺女子读书识字自食其力的权利,来满足你们这群废物东西欺凌弱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国家就是被这种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给败了!”

    弘历惊坐在龙椅上,顾不上去思考弟弟为何这么生气,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次竟然不是他给大清败了!”

    哦,对,这是弟弟说的话,不是灵。

    回头得问问弟弟,“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是怎么败坏国家的”,好叫灵听听,以后再说话时,先斟酌斟酌!

    允祕乐了,五指岔开挡着眼睛,一边听李郎中杀猪般的嚎叫,一边暗骂,“该!打得好!弘昼侄儿在江南召女工,先头可是受了一肚子气的,要不是他最后以理(权)服(压)人,这纺织厂都不一定能建起来。”

    老十二允祹扶额,弘昼火气可真大!年轻力壮的大男人不成亲,就是容易暴躁。

    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朝臣,想要去拉开弘昼,不幸被波及。

    嘶,宝亲王手可真重,李郎中屁/股不得肿成馒头啊!

    他们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宝亲王随手一挥。跟他对打更是不可能的,谁敢众目睽睽之下揍亲王。

    况且,宝亲王虽然看起来处于暴怒之中,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打屁/股,不会给人打坏了。

    就是,忒羞耻!李郎中不养伤“三个月”,怕是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皇上!”

    “皇上啊!”

    “皇上您快叫宝亲王停下吧,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弘昼,你公然殴打朝廷命官成何体统,快给朕停下!”弘历心里平静,面上慌张,“諴亲王,庄亲王,你们还不快快把弘昼拉开!”

    “哦!”弘昼应了声,不用人来拉,麻利的停手,起身。

    甩甩手,打累了。

    李郎中不“哎呦”了,满脸通红的咆哮:“宝亲王,你居然说圣人之言腐朽恶臭!你不知礼义廉耻,桀傲不恭,跋扈猖獗!放诞颠狂!你将天下读书人置于何地?”

    他趴在地上,狠狠的盯着弘昼,咬牙切齿,“老夫死不足惜,圣人的尊严不容践踏!皇上,您若是不治宝亲王重罪,全天下的读书人,满朝文武都不服!”

    他眼底猩红,面目狰狞,心中却在狂笑。今儿过后,他必会在全天下读书人中扬名,被赞不惧权贵,浩气凛然,受万人拥戴!

    允祕跳出来表态:“你可代表不了满朝文武,我也是读书人呢,我觉得宝亲王打得好!满嘴仁义道德之人,心思最是龌龊。圣人若是觉得被冒犯了,圣人自然会来找宝亲王理论。你是什么东西,还能代表圣人和全天下的读书人?”

    弘昼拿帕子擦擦手,语气淡淡:“乱吠的狗。”

    李郎中一口鲜血吐出来,未卒,气晕了。

    “御医,快叫御医。来人,快把李郎中抬下去叫御医看看。”弘历瞪了弟弟一眼,出去一趟,气人的本事又长进了。

    李郎中被抬下去了,朝堂上鸦默雀静。

    和李郎中同仇敌忾的人不少,但,对上宝亲王冷厉的视线,没一人敢开口。

    看宝亲王面不红心不跳,傲然挺立的架势,再打几场的气力都有。他还刁滑奸诈毫无底线,专揍人屁/股的事都干得出来!

    都不用听太医来回禀,李郎中顶多是屁/股被打烂了,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龚御史的言辞更激烈,宝亲王只是好声好气的回复。到了李郎中,都没说要罚他,宝亲王就暴起揍人恶语相向!

    他怕不是早想好了,龚御史一身的毛病揍了是个麻烦,李郎中身强体壮的打一顿没事?

    不怕对手不要脸,就怕对手懂谋略还不要脸!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高台之上。

    皇上,您说该怎么办吧?

    宝亲王别的事都好说,“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这句是没法善了的。他们回去就要写折子,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宝亲王!

    弘历沉着脸,冷冷道:“宝亲王殴打朝廷命官,口出狂言,罚一年亲王俸,关在宫中反省三个月。”

    一年亲王俸虽多,但对宝亲王这种一年半能花三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压根不算啥。

    况且,人家的丝绸织锦都卖到西洋国家去了,回头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呢。宝亲王这样狡诈的人,能干亏本的买卖?

    关在宫中更无所谓了,是在面壁反省,还是在悠哉享受,还不都是皇上您说了算?

    侮辱圣人,居然只定个口出狂言的罪名?呵!就说皇上会偏袒他吧。

    哼,等着瞧!当他们读书人手无寸铁之力,就只能任人欺负呢!

    高台之上的弘历将众人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临散朝之际,视线逐一扫过满朝文武,淡淡道:“若是谁以今日之事,在学子中挑起事端,诸位爱卿别怪朕在朝堂上牵连甚广。爱卿们若无视朝堂稳固,朕也不在乎多灭几个九族。”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这意思是:别去外头抹黑宝亲王!自己不能抹黑不算,还得监督同僚也不能干!要不然,指不定皇上以什么理由一起灭了你九族!

    以宝亲王胡搅蛮缠的本事,“你家和谁谁谁离得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外头搅风搅雨”“你俩下值顺路,怎么会不知道……““你俩那天交头接耳了……”“你俩是同年、同乡……”

    总觉得,宝亲王回来后,皇上也变得不讲道理了!

    允祕雄赳赳气昂昂的迈着八字步,跟着弘昼一起回乾清宫东殿“反省”。

    “弘昼侄儿方才尽显英雄本色。”允祕乐滋滋的抚抚胸口,“皇叔我看得酣爽,跟大热天的吃下满满一大碗冰酪一样痛快。”

    “那李郎中不是个好东西,我老早就想揍他一……”弘昼正要迈过门槛的腿悬在半空中,顿了顿才落下,下,左顾右盼:“额娘们怎么来了?”

    钮钴禄太后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在这等着救你呢。要是皇上碍不过朝臣要处置你,本宫就和你额娘冲过去拦着。”

    哎哟,这么大的热闹居然没瞅见!紧赶慢赶过来,人都被打完了。

    “出息了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敢殴打朝廷命官!”耿贵太妃气得头疼,这感觉还是弘昼两岁多,不到三岁那会半夜不睡觉,要起来闹腾才有的。

    弘昼诧异:“额娘们消息还挺灵通。”

    小圆子挺了挺胸,邀功:奴才去报的信,奴才机灵吧?

    不等弘昼解释,允祕就绘声绘色的开讲了:“先是一个御史开口就说弘昼侄儿与民争利,要罚银一万两。被弘昼侄儿三两句怼回去,一声不吭了。那狗屁郎中瞧不起女人,弘昼侄儿给他屁/股揍得杀猪似的叫唤。他最后还想代表全天下读书人,要挟皇上治弘昼侄儿的罪呢。被弘昼侄儿一句‘乱吠的狗’给气吐血啦,哈哈哈……”

    弘昼赶紧补上:“那李郎中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他是贫家子出身,中了童生后就在外上私塾。他原配妻子是同村地主家的女儿,在家孝顺父母操持家务,变卖嫁妆供他读书。这烂人中举之后,就以无子的理由休了原配妻子。当真是可笑之极,他就年节回家住几天,那原配妻子能怀上孩子才怪。紧接着他又娶了一个商户女,中了进士后又嫌弃这商户女长相普通,纳了几房美妾,用这商户女的嫁妆养着呢。”

    这种在现代人人唾弃的人渣,他早就想揍了。而且,嘿嘿,他揍了,人渣也只能受着!

    弘昼再一次感受到了,当个肆无忌惮的混不吝“摆烂王”,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钮钴禄太后不解:“他不是读书人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鲜廉寡耻,居然还能中进士!”

    她自己不识字,就算知道有些读书人品行不好,也对进士们有天然的滤镜。

    “这人的品性可和读不读书没关系,不是有句俗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允祕猛灌一杯茶,很是见多识广的样子,“这次下江南,我和弘昼侄儿可算是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了。真不能以一个人的出身、学识、身份地位来判断品性。”

    耿贵太妃兴致勃勃,“弘昼不是要在宫里反省三个月么?允祕你也住下,正好讲讲你们在江南的见闻。”

    “好啊好啊,咱先从路上讲起。哎,不出去这一趟,我都不知道咱大清,还有那么多米面都不敢放开吃的穷苦百姓。弘历侄儿这皇帝得当得更好些才行……”

    刚进门的弘历:……

    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朕已经夙兴夜寐,勤勉理政都快赶上皇阿玛了!

    他瞪了糟心的小皇叔一眼,瞅见一旁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嗑瓜子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帮我批折子去!”

    小皇叔陪额娘们唠嗑也就罢了,弟弟你忍心自个儿“吃瓜听戏”,留四哥一人劳心苦力为天下事烦忧?

    这语气里带了一分暴躁三分委屈,弘昼拍拍手,迤迤然起身,抬眸懒洋洋道:“我只批请安折子。”

    这个简单量又少,早点批完,早点回来听小皇叔讲故事。

    虽然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但看小皇叔手舞足蹈略带夸张的说,两位额娘意兴盎然的听,自己时不时附和几句,真的好舒心安适。

    兄弟俩并肩走着,弘历问道:“在外头是不是受委屈了?看不惯谁跟四哥说,四哥寻个错处给他打发了就是,何必亲自动手打人,陪上自己的名声?”

    弟弟是宝亲王,全天下也没人敢给他委屈受,除非是在他隐瞒身份的时候。弘历知道弘昼没跟他提起,定是有仇自己就报了,只是想再问一句。

    弟弟要是愿意说,他定要为他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弘昼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是弯着眼,狡黠的反问:“你就说,看我揍那个伪君子的时候,是不是身心畅快?”

    弘历眼眸含笑,点头。

    “往后朝堂上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弘昼拍拍自己胸脯,自豪,“反正我这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一个是揍,一群也是殴,他们又不敢还手,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嗯。”弘历淡淡的回了一句,心里感动不已。只有弟弟会想得到,他这个皇帝也是会受委屈的。

    不管对错,弟弟都会站在他这边,为他撑腰!

    弘历不是真想“逼”弟弟干活,他就想弟弟在身边陪着。昨日太忙,他都没和弟弟说多久的话。

    李郎中挨一次打也是有好处的,弟弟三个月不能往宫外跑了。

    “这帮人倒是精,这么快就摸清你的喜好了。”弘昼翻开一个折子,语带讥讽的念,“今偶得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臣愚钝,辨不出真伪,呈与皇上品鉴。呵,他要不认为是真迹,敢送给你?”

    弘昼提笔,批“宝亲王问你,这画怎么来的?”

    弘历嘴角抽抽,小心的觑了弟弟一眼,迟疑道,“这也是为人臣子的一片忠心……”

    “收刮民脂民膏,巧取豪夺各种古玩名画来讨你欢心的一片忠心?”弘昼沉着脸,语气不善,“我不信你不知道这里头的糟污,为何不严厉禁止这种上贡?”

    弟弟发这么大脾气,弘历面色也不好看,大声道:“我要的又不多,送九件至少会退三件。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们送的不是自家珍藏,不是堂堂正正买来的?”

    第73章 第 73 章

    皇帝生辰, 冬至年节,官员不都得送礼?皇玛法、皇阿玛珠玉珊瑚古玩哪样没收过?怎么到了他,收字画名帖就不行了?

    弘昼更大声:“上行下效你不懂?你附庸风雅, 要一件古画,满朝文武就会去寻百件千件。这其中得有多少是坑蒙拐骗强抢的?又有多少是贪污受贿去买来的?就算都是正常途径得来的,百官不想着为民做主, 一心来讨好你, 这官场的风气坏了, 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哼,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你现在是收得不多, 往后余生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下官员比着送礼,总督大人奉旨贪污。收得再多又怎么样?国不强民不富,给人抢光光!】

    弘历面色更难看了, 他想起了皇玛法和皇阿玛陪葬品都没放几件。

    “朕这皇帝当得真没意思。”弘历突然泄了气, 往椅背上一靠,跟弟弟吐苦水,“每日都有批不完的折子,不是这里报灾,就是那里要银子;言行稍有不当,一帮御史就要劝诫;朝臣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还有欺上瞒下为非作歹的。每日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操心, 背后挨不知多少骂。”

    收些古玩字画让自己开心下吧, 还要被弟弟责骂。

    他瞄一眼明显缓和下来的弟弟, 自暴自弃:“要不弟弟你来当这个皇帝吧?你更忧心天下百姓,皇叔他们也都喜欢你。我去巡游天下, 吟诗作画!”

    想想就美!

    “你想得美!你觉得朝臣想要一个见了就恨不得躲三丈远的皇帝?”弘昼抿了抿唇,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语气太差,给四哥都整颓废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受其他皇帝所不能,方才能成千古一帝。”弘昼看着四哥,眼眸真挚,“四哥,你文治武功都超凡卓越,束缚住自己的欲望就是青史称赞的千古帝王,何必放纵自己沉迷诗画呢?”

    弘历心动了,但不敢确信:“你真认为四哥有这样好?”

    “那当然!”弘昼毫不犹豫的肯定,“皇玛法和皇阿玛已经打下了基础极好的局面,四哥你把视线从诗画上移开,盯着舆图,放眼世界。”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等你打下了最广阔的国土,成了最强大国家的君王,四海臣服,万民称颂,彪炳史册。”

    他盯着弘历的眼睛,真挚赤忱,"而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辅佐你。"

    “你不用站在我身后,你就站在我身边。”弘历面颊滚烫,心情激荡,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他目光灼灼的回望弟弟:“四哥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就像方才一样,狠狠的骂我。要是骂不醒,打我一顿也行。”

    弘昼斜他一眼,“真打起来,咱俩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呢。”

    兄弟俩吵了一架,都有些渴了。

    呆立一旁的小丸子抬头瞄了两位主子一眼,麻溜的给换上热茶,“奴才叫御膳房上一碟王爷喜欢的豌豆黄和绿豆糕来?”

    宝亲王了不起!在皇上心里绝对是第一人。也只有宝亲王能制住皇上。

    “给朕也要一碟,再加两碗酥酪。用桂花蜜,王爷的那碗多放蜜。”

    小丸子笑着应是,躬身退下。

    贴着门缝听动静的钮钴禄太后,耿贵太妃和允祕相互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的回乾清宫东殿。

    “哎哟,弘昼咋这么大胆子,对着皇上没个尊卑乱发脾气胡说八道!回头我非得好好骂他一顿不可。”耿贵太妃瞄一眼钮钴禄太后和允祕,找帮手,“你们两也跟着一起骂!”

    钮钴禄太后笑道:“兄弟俩哪有不吵架的?弘昼这样直言,还不是因为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弘历有他看着,我才放心呢。”

    允祕夸张的摆摆手,“咱们要是骂弘昼侄儿,弘历侄儿第一个不答应。”

    用完点心,兄弟俩平心静气的批折子。

    弘昼这边少,很快就结束了,正要轻手轻脚偷溜,被弘历叫住了。

    “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西北,那边气候恶劣,风沙漫天。十四皇叔上个月的折子上,还说他犯了咳疾屡治不愈,我想叫他回京享几年福。”

    弘昼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纠结,西北军事重地,兵权握在两位皇叔手里,弘历有点不放心。准噶尔在一旁虎视眈眈,一下子叫回来两人不稳妥。

    十四皇叔年纪大了,可以回京任兵部尚书,留十六皇叔一人独大更不妥。

    “你手里有合适的人选么?”弘昼问道。

    弘历:“我想叫乌雅兆惠先去管着后勤辎重。”

    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是听过弟弟的心声之后,主动请缨去往西北的。皇阿玛能信八皇叔、九皇叔和十四皇叔他们为大清尽忠的决心,他也能信。

    只是,军中将领不能后继无人,心声说他有“十全武功”,有名将,可惜他不知道是哪些人。

    弘昼点头:“那就叫他去试试。”

    【乾小四这发掘战将的眼光真是绝了!乌雅兆惠绝对是SSR王牌。数次以两三千胜两三万,收复190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的名将啊!被你给坑了,在后世不怎么出名。】

    弘历先是眼眸一亮,随即垂下了眼睑,抑制住想要疯狂摇头的冲动。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皇玛法在世的时候说过,咱们大清的耕种面积不够,所以才要让罪民去黑龙江垦荒。我和小皇叔这次下江南,发现问题更严重了。农人能耕种的田地不够,养不活一家老小,所以我在江南召女工的事儿也办成了。之后,咱们无论打下了哪块地,都要驻兵屯田,不能让当地首领继续治理了。”

    【若是这样,准噶尔没了三番两次背叛的机会,兆惠也不用背负灭族之名。有了粮,平复大小和卓之时,兆惠不用再经历艰苦卓绝的苦战。“壮志饥餐胡虏肉”读起来气壮山河,对有良知的将士而言,是噩梦心魇。】

    弘历心尖一颤,手心掐出了血才让自己保持两分镇定,语气低沉的问道,“可是咱们兵力不足,如何才能守住大一块地方呢。”

    “用当地的百姓来守。”弘昼笑笑,“现在有一个准噶尔的普通牧民,给贵族放牧,没有自己牛羊的那种。咱们把贵族抓回京城,给牧民牛羊,也不用太多,够他娶妻生子养活一家老小。告诉他,愿意做大清的百姓,这些牛羊就一直归他。若是有人要反叛,他举报有功奖更多的牛羊。你说,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做大清的百姓!”弘历毫不犹豫的回答,目光熠熠的看着弟弟,赞道,“太妙了!”

    他想放声大笑,他有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弟一心辅佐!他是史上最幸运的皇帝!

    弘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这种法子在史书上不少见,只不过他们愿意给牧民的牛羊极少罢了。如果你让全天下百姓都过上了吃饱穿暖,不受贪官污吏盘剥压榨的日子。就算有反贼跳出来,百姓也不能容他。”

    想要封建帝王一心为百姓着想是不可能的,但为了江山稳固,能对百姓好一些的吧?

    弘昼一通忽悠后,留下弘历继续批折子,自己去东殿听小皇叔讲在江南的故(事)事(故)。

    “江南那边好多汉人女子都裹小脚,若娘家和夫家一直养得起还好。要是家逢巨变,这些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路都快不了,多数都是沦落到风尘之地去。弘昼侄儿特意在纺织厂建了屋子,这些裹了小脚的女子,也能来当女工赚工钱养活自己。”

    他想说汉人女子这种陋习简直匪夷所思,突然记起耿贵太妃也是汉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哀家记得孝庄文皇后下过谕旨,禁止女子缠足?”钮钴禄太后目露疑惑,“怎么还有人会这么干?”

    这个耿贵太妃倒是知道缘由:“咱们旗人女子无恶疾者,全都要选秀,在皇上太后面前过一眼,自然没人敢缠足。汉人女子多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她们缠没缠?”

    “咱还有律法,违抗禁令缠足,其父或其夫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允祕摸着脑袋,大为不解,“就这还禁不了。”

    他知道这条执行起来不容易,父亲和丈夫流放,老弱妇孺的生计怎么办?底下官员也是这个想法,为了这个原因,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有(影)违(响)仁(政)义(绩),上头不严查就不管。

    “因为‘男降女不降’,大清入关下令男剃发女放足。剃发在断头的血腥下妥协了,女缠足是士人反清最后的坚持。”弘昼嗤笑一声,“他们还怕自己成了出头椽子,愚弄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缠足,编了童谣四处传唱。”

    允祕:“小脚嫁秀才,吃肉菜;大脚嫁瞎子,就辣子。”

    “太坏了,太坏了!”钮钴禄太后愤愤不平,“哪有那么多秀才嫁?”

    耿贵太妃:“瞎子也没几个!”

    额娘们抓重点的角度总是很新奇,弘昼只能点头附和,“可不嘛,裹了小脚没有秀才嫁,又耽误干活,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对,有些读书人就是虚伪。我们在杭州遇见一个教书先生,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七十岁了还纳十五岁的小妾!”允祕又想起了道貌岸然的李郎中,“弘昼侄儿揍得好,这种人就得跟他讲拳头。”

    “为老不修,十五岁比他孙女都小。”钮钴禄太后骂道,“罔顾人伦,不配为师。”

    她其实想骂“老不死的东西,色胚,活着就是祸害”,但身为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骂这种不体面的话不合适。

    耿贵太妃惊呼:“七十岁还纳妾!”

    【七十岁算什么,乾小四八十八岁的时候,还晋了两名十多岁的秀女呢!】

    虽说是嘉庆选秀孝敬给他的,但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太上皇要是不点头,嘉庆还能硬送?

    暂时歇一歇眼睛,来凑热闹的弘历:……

    能活到八十八很高兴,但听了这话,觉得现在就死在弟弟和小皇叔面前了呢!

    啊呸,这个乾小四不是他!

    许久没听到弘昼心声的允祕先是一惊,随即快速的捂住了嘴,眼神控制不住的往弘历身上瞄。

    天老爷!八十八了还得睡妃子!

    弘昼侄儿跟他说过的,“后宫嫔妃和皇帝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日日守候日日失望之后,你觉得她们还会倾慕皇帝这个人?只是想要生下皇子公主,有个依靠寄托罢了。换个角度想,皇帝辛劳一天了,晚上还得去当生子工具。为了后宫平和,最好还是雨露均沾。”

    允祕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后宫适龄嫔妃都想睡皇帝,目的就是生下皇子。

    四哥当皇帝的时候,钮钴禄嫂嫂和耿嫂嫂有弘历、弘昼,就是关起院子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压根就没见她俩去争四哥的宠爱。

    四哥驾崩,两位嫂嫂眼泪是没少流,不过,他看得出来,也没多伤心……

    允祕觉着后院女人多,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如只要一个心意相通,白首不渝的呢。

    钮钴禄太后抬眼见到门口的弘历,随口提议一句:“皇上,朝中若是有这种为老不尊的,你可得下旨训斥,以正风气。”

    允祕低头嗑瓜子:最为老不尊的就是皇上!

    弘历揉了揉胸口,总觉得有点不适,忙岔开话题,“女子缠足一事还得管,你们有什么好法子么?”

    钮钴禄太后笑笑:“哀家不懂国事,就不瞎掺和了。”

    允祕:“叫翰林院写童谣,写许多首童谣,各州府县传唱。”

    第一次听到那首童谣的时候,他还觉得有趣,弘昼侄儿脸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

    弘昼侄儿当时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童谣听得多了,他们就信了给女儿裹小脚,就能让她们长大了过上好日子。百姓纯真又愚昧,分辨不出其中的险恶。所以白莲教、黄天教这种蛊惑人心的邪教才屡禁不止。”

    百姓怎么样他管不着,但童谣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记住了。

    “自发旨之日起,有女子缠足者,九族三代不让科举。”弘昼开口就来了一条狠的,“若是阴奉阳违,革除功名,揭发检举者赦免。”

    一家一户敢存侥幸心理,九族三代呢?亲人之间相互监督,这事儿不道德,但能维护律法的执行。他倒要看看,关乎到自身前程利益,这帮虚伪的士大夫们会如何选择?

    原本弘历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就是随便说说,但弟弟和小皇叔这么郑重其事,他心里也认真了几分,“我明儿就叫张廷玉他们出个章程来。”

    他抬眸瞧一眼弟弟的面容,眉清目朗,眸光澄澈,看过来的视线昭昭磊落,不自觉的带着三分矜贵三分仁义。

    弟弟生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间悲苦,对弱小总是不自觉的怜悯。

    这样心思纯净……甚好。

    总归有他护着,不会叫弟弟吃了亏。

    “弟弟,就算你喜欢汉人缠足女子……”

    “停!我要娶妻自会跟你讲,别自个儿瞎猜。”弘昼急忙站起来,朝两位额娘抱歉的笑笑,转移话题,“工部的李侍郎还等着我呢,我先忙去了。”

    乾小四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在两位额娘面前提娶妻,他不得被唠叨到半夜!

    “我跟你一起。”弘历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提了这个话头,弟弟跑了,不得他留下面对额娘们的哭诉啊?

    允祕自然是跟上:“我也去。”

    转眼间,三人就跟这屋子有老虎似的,跑了个干净。

    钮钴禄太后哭笑不得,“咱还没说什么呢,臭小子们溜得倒是挺快。”

    “随他去吧。”耿贵太妃叹口气,语气幽幽,“我都不做指望了。”

    果亲王允礼也是个不好女色的,膝下没养成儿女,皇上把弘曕过继给了这位十七皇叔。弘昼也笑嘻嘻的提过,日后过继皇上第五子。

    这么多年,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这小没良心的就是油盐不进。他不想成亲,自己总不能摁着他洞房。

    罢了罢了,命里没有强求不来。

    钮钴禄太后拍拍她的手,不好说什么话,顿了半晌,也跟着叹息一声,“咱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出了乾清宫,弘历想起自己的失言,莫名心虚一分:“弟弟你放心,朕一定严格执行,定要杜绝了这种陋习。”

    定是弟弟身上有几分悲天怜人的神性,长生天的灵才喜欢弟弟。所以,弟弟才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子,却对全天下的弱女子都有一分恻隐之心。

    【杜绝?哪有这么容易!女子缠足源于男子变态的审美和“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畸形演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打破这种腐朽思想的禁锢,必须得有人权、平等、自由的新思潮冲击,或者女人能赚取可观的银钱,在家族有话语权,社会地位显著提高。】

    允祕听得眼晕,什么“人权、平等、自由”,“新思潮”都是他想象不出的样子,只一句“赚取可观的银钱”格外清晰。

    “咱江南纺织厂的女工,得了工钱好像都要交给公婆丈夫的吧?”

    纺织厂的女工,都是年轻的媳妇子。年纪小些的,待嫁闺中,极少会出来抛头露面。年纪再大些的,心眼不够灵活,跟不上纺织厂时常变化的节奏。

    这赚了银钱,也没落在自己手里啊,还会有话语权么?

    “这不是父母在,子女不能有自己私产么?儿媳赚的银子肯定是要给公婆了。公婆去世了的,就得给丈夫。”弘昼心里叹气,该死的封建社会,处处都是掣肘。他从前认为的,当了皇帝就能做许多事,压根就是个笑话。

    “不过,只要她们能赚到钱,心里就会有底气,这份底气会给她们自信。公婆丈夫也会因为这份银钱,这种自信,在对待妻子儿媳上多一分尊重。”

    弘历若有所思,当娘的想法会影响儿女。百姓见女子也能赚钱养家,对待儿女的态度自然会有变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弘历高兴的拍拍弟弟的肩膀,“听你一番话,四哥茅塞顿开。”

    朝中一些烦人的政事,也不一定就要下旨硬办。想想其中的利益关系,各个击破,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尝不可。

    弘昼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声“四哥”,倒是让他想起了弘时。

    “你把三哥放了吧。”弘昼朝咸安宫的方向望一眼,“三哥不会再争了,也争不了。他从前犯了错,没有给咱们造成什么损伤,关一辈子太过了。”

    弘时雕的佛像,真的绝了!衣纹流畅舒展,面部线条柔和灵动,或宝相庄严或神态悠然,细看都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慈悲。

    从这些雕像上看,弘时的心,应该早已沉静下来了。

    弘历的皇帝之位已经稳若泰山,弘时这样的艺术家该放出来了。

    咸安宫那么大一座宫殿,住他一个人多浪费?反正这些年,弘时卖佛像的银子赚得盆满钵满,出宫去自己建府轻而易举。

    这也是两位额娘的意思。

    当年雍王府的几位老人,年贵妃和懋嫔已经仙逝,除了她们俩,就只剩钟粹宫的齐妃。这些年,她带着儿媳活得悄无声息。

    当初弘时在承乾殿埋木头人偶,这事想起来就膈应,叫人生气。但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子受的责罚也够了。

    许是年纪大了,心境越发宽容。钮钴禄太后和耿贵太妃都觉着,让他一家子出宫去吧。

    就当积善行德了,也让这宫里少一分怨气。

    弘历瞄一眼弟弟,小心翼翼倒:“给他个贝子的爵位?”

    这几年,弘时没少送他佛像。就三哥那样自骄的人,这就相当于认错示好了。他也想过放他出来,担心弟弟会不高兴,一直没有提起。当初弘时埋那个人偶,虽然是在承乾殿,交代的可是吸他和弟弟两人的气运。

    “爵位就算了,你若有银子,都给我花。”弘昼斜一眼四哥,认真道,”我都是花在正道上,多少都不够花。”

    弘历一噎,难以置信从前节俭的弟弟,怎么变成了貔貅。而且,这找他要银子的语气也太理所应当了吧!

    允祕瞄一眼没立马答应的弘历:“弘昼侄儿,我的俸禄银子都给你花!”

    两人隔着弘历,相视而笑。

    弘历:……

    有种弟弟被人抢走了的感觉。

    咬咬牙,语气幽幽:“朕也多赚银子给你花。”

    第74章 第 74 章

    “可别是收朝臣孝敬来的。“弘昼一点不给哥哥留面子, “谁送你的银子多,就查谁有没有贪赃枉法。可别因为这银子是收刮来给你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纵容!”

    【敛财供自己挥霍, 皇帝当成这样,几百上千年后,都被人拿出来耻笑的。】

    弘历两颊涨红, 气咻咻的瞪一眼弟弟, 转身拂袖而去。

    可恶!都是灵给弟弟带坏了!

    他正想, 自己是该生弟弟的气,还是生灵的气, 是气到今儿晚上, 还是明儿早上。

    背后飘来一句:“内务府交给我来管,我自己赚银子花。”

    弘历当没听见,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头都不回, 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随你。”

    十二皇叔年纪大了, 还兼管着宗人府。弟弟接手内务府也好,事儿多,他就没空往外跑了。

    出了宫门,拐个弯,看不到乾清宫了,允祕戳了戳侄儿的胳膊, 劝道:“你和皇上说话, 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

    弘昼笑着点点头, “四哥没有生气。小皇叔你放心, 我又不会谋反,四哥顶多训斥一番。到时候咱俩大不了不在京城了, 天南海北的游玩去。”

    乾小四越是对他宽容,他越是想试试这份宽容的底线在哪里!就,有点神经,但是忍不住。

    允祕眼眸一亮,乐呵呵的点头,“咱俩一起去!”

    跟着弘昼侄儿,就是开心!

    一年半不见,李侍郎看起来更精神力,瞧见弘昼时,两只眼睛瓦亮。

    “见过宝亲王,微臣正要去寻您呢!”李侍郎左右看看,叮嘱工匠,“宝亲王没来过工部,知道吗?”

    皇上早朝刚下令让宝亲王在宫里反省,下午宝亲王就出宫来工部了,被人知道又是一通参。

    不过,这会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工部的大人们都回家了,只要匠人们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

    “没事儿,本王是跟着諴亲王进来的。李侍郎找我何事?”

    李侍郎叫人上了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账本,笑道,“您那个炭笔,匠人们都说好用。工部做出一些拿到外面书铺子里卖了,没想到很快就供不应求。这是账本,半年赚了三百两银子,请宝亲王过目。”

    弘昼伸手接过,简单翻翻,合上账本,还给李侍郎:“本王拿一半,剩下的一半,你跟相关的匠人们分了。”

    李侍郎一怔,喜笑颜开的接了,“微臣代他们谢过宝亲王。”

    一百五十两银钱是小,被宝亲王看成自己人,可是满朝文武都没有的福气!

    宝亲王虽然看起来性子不大好,其实最是好相处不过,且心地善良。

    他打了那个李郎中,朝臣面上都是忿忿然,可他为那些弱女子说的那番话,却让人心底动容。

    这样真性情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李侍郎就觉得,宝亲王哪哪都好。尤其是脑袋瓜,随便一个主意,都豁人耳目,让人受益匪浅。

    想到这里,他很是不好意思的讪笑,“恕臣愚钝,您要的马车,臣还未造好。”

    弘昼摆摆手:“不急,这不是一年两年能成的事。十年、二十年做出来了,都是你大功一件。本王将话撂在这里,若是做成了,贤良祠有你一席之地!”

    允祕眉头微挑,目露惊讶,那个烧开水的马车,有这么重要么?

    李侍郎激动得浑身颤抖,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宝亲王能这样说,就是叫他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来,眼眸晶亮,磕磕巴巴道:“也,也不是毫无进展,王爷,您,您来看一眼?”

    弘昼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操场大小的场地,看见一辆辆大大小小跑动的蒸汽车头时,震惊得睁大了眼。

    是他低估了华夏劳动人民的智慧哇!

    “小的带不动马车,带得动马车的太大了,没法上路。”李侍郎面带羞赧,小心翼翼的瞄弘昼一眼,“工匠们都觉得可行,就是还没找到其中的关窍。”

    都到这一步了,弘昼觉着,用上蒸汽火车的那一天不远了。

    他一点不着急,欣慰的点点头,“等本王接手了内务府,给你们拨款。”

    李侍郎和附近的工匠们俱是喜形于色,宝亲王一来,这天都亮堂了!

    新的任务也来了,宝亲王要造铁皮船,目标是,让蒸汽车头带动铁皮船!

    李侍郎咽了咽口水,有生之年……

    接下来几天,弘昼都从早到晚待在工部。

    他急匆匆从江南赶回来,是以为突然想起来,永琏八岁了。

    乾小四的嫡长子永琏,八岁夭折,赠谥“端慧皇太子”。

    这个侄儿他见过不少次,长相可爱,聪慧伶俐。弘历是将他当做下任皇帝来教养的。

    按乾小四八十八岁的寿命算,永琏大概要活到六十多岁才能当上皇帝。这中间父子相疑的情况会不会发生不知道,但永琏的夭折,对弘历绝对是个大的打击。

    有的人命运改变了,如老二允礽,早早就被康熙帝放出来,父慈子孝,心情愉悦,多活了好几年。

    如老八、老九,不仅没有被幽禁而死,反而成就了赫赫功绩,配享太庙。

    更多的人,死在了他记忆中的年岁。康熙帝、怡亲王、雍正帝、老大允禔、老三允祉、老五允祺、老七允祐……

    他建议将弘时放出来,是因为弘时也是过了“死劫”的人。

    弘时,本应该在被雍正帝甩给老八当儿子后,死在二十四岁,但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且,颇有几分佛性。

    这些年,他熟读各种佛教典籍,佛像雕得栩栩如生,面容眼神也变得平和无波。

    看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淡然模样,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他希望永琏这孩子的命运,也和弘时一样,会有所改变。

    哎,康熙帝是出挑的儿子太多,不好选太子。乾小四儿子也不少,但拿得出手的就两。永琏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老五永琪,都活到二十五岁了,居然也一病不起。

    最后,活了八十八的乾小四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儿子,矮个里拔高,选了平庸的嘉庆当太子。

    纵然心里再急,弘昼面上也不敢表露分毫。整个太医院都奈何不了的病症,他也无论为力。

    但,知道一个活泼可爱孩子的死期,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尤其是知道永琏已经昏迷不醒后,弘昼晚上都不敢回宫。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乾小四。

    弘昼坐在工部衙门的台阶上,望着漫天星斗,喃喃道:“咱们以后多多做善事,为孩子们积德。”

    允祕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郁郁的盖子罩着,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干劲十足,和工匠们讨论各种可行方案来着。

    听了这话,知道他只是为永琏担心,允祕心里松了一口气,建议道:“咱们今晚去放河灯祈福,明儿一早到潭拓寺捐香油钱,后儿在城外施粥。”

    他六岁没了阿玛,十二岁额娘去世,早已看淡死亡。生死有命,活着的人不过是多在人世间走一程罢了。

    “香油钱就算了,找方丈要个护身符。”弘昼站起来,拍拍后摆的灰尘,问,“哪里有卖河灯的?”

    允祕当然也不知道。

    小圆子摇摇头:“奴才小时候没放过河灯。”

    后来进宫了,就一直跟在宝亲王身边,知道得不比宝亲王多。

    倒是身边跟着的一个三等侍卫迟疑道,“永定河宣武门那块有铺子卖河灯,只是这会已经宵禁了……”

    “我諴亲王还怕宵禁?腰牌我带着,叫他们开门就是了。”允祕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样,“咱们是去给皇阿哥祈福,谁敢说三道四?”

    “用我的。”弘昼笑笑,“小皇叔保持在朝臣面前温润有礼的形象,咱们叔侄一明一暗,有战必胜!”

    允祕被逗笑了,跳下台阶,“走。”

    寂静的长安街上,一阵马蹄声“哒哒”而过,街边屋里正要入睡的老人家竖着耳朵听了几息,喃喃道:“马匹不多,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几点星光,摸到塌边躺下。好些年了,京里没甚大事发生,这样宵禁之后的马蹄声,他已经听不出大概人数了。

    毫无疑问,参宝亲王宵禁后纵马扰民的折子,又是一箩筐。

    重点内容放在:“宝亲王本该在宫中禁足反省,但违抗圣命,目无法纪,该重罚。”

    “皇上,宝亲王如此骄横,无法无天,您身为君上兄长,得管呀。”

    弘历管了,给了弟弟内务府总管和工部尚书的差事。

    宝亲王日后很忙,没空半夜纵马放河灯了。

    朝臣:……

    永琏没有逃过死劫,弘历罢朝五日,以皇太子的丧仪为他料理后事。

    弘历拉着弟弟和小皇叔,以茶代酒,一杯接着一杯。明明不醉人的,他却趴在弟弟肩头痛哭。

    “我都定了,等永琏十七岁娶福晋后就立他为太子。不用出宫建府,直接住进东宫。”

    “你们皇嫂伤心不已,水米不进,我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那孩子聪明伶俐,学问习武都比大阿哥强一头。刚出生皇阿玛就喜欢,亲自赐名为琏,隐示承宗器之意……”

    “皇阿玛当初偏疼福惠,我总觉得不忿。可永琏去了,我实在痛心。若是他日后有嫡亲的弟弟,我都想早早就立为太子。”

    弘昼拍拍四哥的后背,哎,你还真是这么干的。永琮生下来就说他“深惬朕心”“可属承祧”。

    唉,那孩子二岁出痘没熬过来。

    你是看上哪一个,哪一个就活不了多久啊!

    “我是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寿命,分出一半来给他,你皇嫂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能成该多好……”

    弘昼心里也难过,更多的是替弘历难受。皇帝也是人,丧子之痛一样难捱。

    “你也别太难过,或许只是神佛太喜欢他,召他回天上陪伴左右去了。”

    弘昼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弘历却立刻信了。他抬起头来,认真的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

    “嗯。”弘昼点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神会保佑他们。”

    听了弟弟这句话,弘历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他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露出个难看的笑:“弟弟你别担心,我过阵子就没事了。”

    宫中太医没有法子,他寻了民间圣手用偏方,召了萨满和高僧进宫祈福。弟弟半夜去放河灯,到潭拓寺拜菩萨,施粥积德,都没能挽救永琏的性命。

    是他和这孩子的缘分太浅。

    皇帝每日都有国事要处理,能沉浸在伤心的时间不多。

    弘历收起了面上的悲伤,离高深莫测的帝王又进了一步时,弘昼又开始大手大脚花银子。

    修路。

    内务府出银子,工部主持招工修路,为已逝的端慧皇太子积福。

    弘昼先请示了皇帝:“你年节给旗人近臣的各种赏赐别发了,省下银子我拿去修路建桥,这都是长久的积善行德。我要让侄儿功德完满,为大清夯实基础。”

    弘历:……

    你都这样说了,朕还能反驳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内务府交给弟弟,怕是存不下银子了。

    冬日农人地里没什么活干,但也不得闲,要服徭役。修路、建桥、开挖河道、若是在边城,还得加固城墙。

    这几年朝廷似乎有银子了,比前些年慷慨了些。服徭役一日两顿都是干饭,壮劳力能吃个七分饱。

    有些家里穷壮汉多,猫冬接连喝了好些天稀粥的人家,居然还盼起徭役来。兄弟几个轮流出去干活,不会太累,还能吃几顿干饭。

    今年朝廷也发了徭役,和往年一家出一人不同,朝廷还额外招人。一天二十文钱,半斤米,管两顿饭。

    不光村里的闲汉,城里没什么活的男人们也都去了。干两个月,过个富足年,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修路也不是像往常一样,把路整平就成了,要铺碎石,填沙子,最后再抹上一层厚厚的水泥。

    那水泥据说是工部卖给内务府的,沙浆一样的东西,抹的时候还是湿的软的,过一晚上就邦邦硬,平平整整的跟一整块大石头铺在路上似的。

    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幼都偷偷来踩,若是下雨了,鞋上粘着泥,不刮干净,都不好意思往上踏。

    年根前结了工钱,出乎意料,干得好的,还给格外发了五十文钱,说是奖金!

    天老爷呐!这银钱拿回去一说,年岁最老的族人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朝廷居然给人多发工钱,跟天下掉铜板有什么区别!

    族老拄着拐,抬头看天,微微颔首,“这几年日子是好过了不少。”

    地里的出息还是那些,但闲暇时打柴卖得快,进城活计好找了。女人在家里养鸡种菜,鸡蛋和菜蔬也都能卖上价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慢慢的,来钱似乎容易了。

    过完年,修路的还要人。

    这次和年前又不一样,干得好,能长期干的被编入修路队。每天能拿到二十五文钱,半斤米,还发了一样的衣裳,叫工服。听说,这衣裳一年发两次,过节有节礼,年根前有奖金。若是干得好,这工钱还能往上涨。

    若是哪家有被选上的人,那是在十里八乡都能昂首挺胸。

    这不就和南边造船所的匠人、纺织厂的女工一样,工钱高,不愁没活干,可以干许多年?

    陆陆续续的,又有养殖厂、纺织厂召女工,皇庄召种地好手。都和修路队一样,是雇人干活。

    这种地的好手,听说不是单纯干活儿,是要用各种法子种出产量更高的庄稼来。那奖金,都是十两、二十两银子起的,高得吓人。

    这样的皇庄听说各州府都有。不过,和其他的地儿不一样,进了皇庄,若是不合管事心意,很快就会被撵出来了。听说这管事面白无须,是宫里的大太监呢。

    总之,好像一年年的,活计越来越多,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内务府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弘历看着账上不到十万两的存银,一脸震惊:“怎,怎么就没了!”

    内务府几个织造厂,那么多皇庄铺子,金银玉石矿产,还有一部分盐铁专卖,年年都有几百上千万两的出息。且这账交给弟弟的时候,上头还有两千万两存银呢!

    这才短短三年,就花没了!

    这三年弟弟还时常劝他节俭,给他银子也是抠抠搜搜。

    明明内务府就是供他花销的,现在要实物还成,一提到银子,弟弟就要细细的询问怎么花。

    “皇玛法和皇阿玛都没花这么多银子买古画,这东西放个几百年都烂了,白白糟践银子!”

    弟弟你也是在上书房读过那么多年书的,怎么文士高雅爱好没有,一身市井气!

    皇玛法那是将许多珍宝都卖了,换了银子造远洋舰队。皇阿玛的水晶眼镜都一百多副了,我只是喜欢古玩字画而已。

    “怎么又要给大臣赏赐?他们不是有养廉银子么?是不是送你礼物了,你要回赐?赏点文房四宝,丝绸布匹就是了,金银多俗气。你们君臣的深厚情谊,怎么能染上铜臭之气!”

    不是,弟弟,这样不显得朕这个皇帝好小家子气?朝臣之间还有人情往来呢,朕也有叔伯兄弟、爱卿要互赠礼物啊!

    “下江南?你想都别想!没钱。热河避暑,木兰围猎还不能放松解乏?畅春园就是江南景致,还修什么圆明园?圆明园是额娘们种花种树的园子,你还想自个儿独占?”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气急了,朝弟弟咆哮:“朕,朕这个皇帝这也不行,那也不让干,换你来当好了!”

    谁知弟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皮比城墙还厚,超大声的吼:“这种苦差事你要我来干?你的良心呢!”

    呵,苦差事就合该他来干?

    他气急败坏,下令让弟弟把内务府还回来,要禁弟弟的足。

    弟弟嗤笑一声,斜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威胁:“嫌我管你,碍眼了是吧?行啊,我明儿就出海寻小皇叔他们去!你爱咋咋!”

    哼,他堂堂皇帝还会被一个无赖亲王威胁到?

    收回成命就是了。

    弟弟你就老老实实留在京里干活吧!

    想丢下哥哥,自己逍遥快活去?没门。

    总之,第八百次后悔让弟弟管内务府!

    “路修得差不多了,厂子的盈利能合理扩大规模自给自足,暂时不用内务府花银子了。”弘昼脸不红心不跳的拿回账本,“就是给你看看还有多少银子而已,免得你天天惦记着花钱。内务府还是我管着,你看看总收入这项,跟之前比,纯利逐年递增二三百万两,我管得可好了。”

    弘历:……

    赚多少银子都被你花出去了,朕穷得很!

    不过,弘历小小的期待:“你是说,接下来你不用花银子了,朕能花了?”

    “不是。”弘昼面色认真,实话实说,“我就是银子不够了,才停下招人干活。”

    他头一次耐心的给弘历讲这么做的原因:“你看,银子在你手里会变成古玩字画,园子这些死物,银子流向豪商权贵手中,被存起来了,市面上就会缺银子用。”

    弘历微微皱起眉,银子流向富户被存起来,确实有问题,但是:“豪商权贵也花银子啊。”

    “豪商权贵有自己的田庄、绣纺,他们生活奢华,日用通常都不用外头的。银子大多是在这些古玩字画、金银玉翠之类的高价奢侈物件之间流转。”

    这有什么问题?弘历眼神示意弟弟继续说。

    弘昼笑笑,从另一个角度讲:“我招工花银子,百姓来干活拿了银子会去买米买肉、裁新衣裳、盖房子、买田置地。大大小小的商户得了银子,买更多的鸡鸭肉蛋,布匹来卖。于是,另一部分农户家养的鸡鸭猪,织的布能卖个好价钱,得了银子让家人吃穿宽裕些。若是能省下银子,还能送家中聪慧的儿子去读书。”

    弘历差点被这一串话绕晕,但他似乎有点明白了:“银子在百姓手里转来转去,会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那不可以一部分银子在富人手里交换,另一部分银子在百姓家里流通么?”

    “当然可以啊!”弘昼目露赞赏,“四哥,你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弘历眉眼舒展开了,唇角慢慢勾起。

    “但是四哥,现在八成的银子都在豪商权贵手里,所以,我要拿出小小的一部分来,让它们到百姓手中去。”

    笑容慢慢凝固了,弘历莫名委屈,语气幽幽,“所以,弟弟你这是劫富济贫?劫朕一人的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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