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允禧和允祜对自己娶什么样的福晋没想法, 十四岁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但也不是想要成家有个羁绊的年纪。再说了,娶福晋又不是娶喜欢的女人, 家世合适的秀女里头挑一个就是了。

    眼下,更吸引他们注意的是,八哥和九哥得胜还朝啦!

    前方将士们还在路上, 雍正帝已经收到战利品清单。火器, 银子, 船只,能送到黑龙江垦荒的人数……

    光这几样, 就看得他心口怦怦跳, 他又不是穷光蛋皇帝了!

    只银子这一项,之前说好留给老八、老九为下次出海准备的一千万两银子除开,还剩余一千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作为此次征战的抚恤金和奖励,还能有一千万两银子入国库。

    啧啧, 有银矿就是富!

    他继续看奏折, 里头还有老九的感慨,“倭国的国库也没多少银子,但他们各地的藩王有银子有兵。若不是兵力这样分散,协同作战能力不够,还真没这么容易胜。幸好皇阿玛当年坚决撤了三藩。”

    雍正帝微微一笑,老九也学会了拐着弯儿说话呢。

    不对, 老九没这么敏锐, 是老八的意思。

    当初提到拿下倭国时, 他还真有一瞬间起了心思, 想将兄弟们打发几个去倭国。

    纵观历史,怕是都没有哪个皇帝跟他一样, 兄弟们多的两只手数不过来,且个个都有本事。偶尔政见不合的时候,七八个一起反驳他,真叫他这个当皇帝的吃不消。

    但那个念头立刻就被他掐灭了,他不能给后人留下一个大麻烦。

    倭国隔着海,路途不便,西藏、四川、云南一样不好走。既然要建第二支,第三支远航船队,这条海路迟早都会热闹起来。

    老八,这是也学会为大清的未来着想了呢。他学识,眼界原本也不在自己之下,满朝“贤”名,也不仅仅是有银子,脾性温和就能得的。

    鄂尔泰、孙嘉淦、赫奕、老五、十五、弘皙、弘曦、弘昂……

    雍正帝心里一个个盘算去倭国治理的人选,三年一轮换,适龄的侄儿们都能放过去历练。

    这么巴拉着人选,他心里又觉着兄弟们多,侄儿多是好事了,不缺人用!

    选秀结束,弘历、弘昼和允祎领了差事,随着老十三一起,代表雍正帝去天津港码头,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送老八、老九出征,雍正帝亲自去的。原本,他也计划亲自去迎,但年贵妃和福惠病了,他不忍心在这时候离开。

    天津港虽然不远,但他这次去,是要以帝王的仪仗,带着文武百官一起去迎,那速度就慢了。

    老十三也劝他,“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同样是以国礼致敬。”

    雍正帝想了想,弘历都有福晋了,也是可以办差的年纪了。

    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弘历、弘昼之后虽然仍在上书房读书,但他们会时不时的领差事了。

    领差事意味着弘历、弘昼从深宫走向了朝堂,文武百官会默默评估他们的能力和品行,以及,是否是一个好的君王人选。

    允禧和允祜这会做了和允祎之前一样的祥林嫂表情,仰天长叹,“为什么额娘没有把我早生两年!”

    这样大的盛事,不能亲自前往,是多么令人惋惜的遗憾!

    上次送行,皇上亲自前往,他们坠在队伍后头也去了。

    这次皇上也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城门口迎。

    允禧明白,这是不想让他们抢了弘历、弘昼的风头,但他们心里也理解。

    他们是皇叔,若是一起去了,两侄儿就得站他们身后。

    允祎则不要紧,他比侄儿们大太多,和十三哥一起站前面,一点不影响两侄儿的位置。

    嚎归嚎,也只是嚎一下。

    “那边街面上的吃食,能存放的都给带两份回来。”允祜毫不客气的提要求,“战利品里有什么好玩的,稀罕的,我们先选。”

    允禧:“回来仔仔细细给我们讲当时的盛况。”

    不能亲眼目睹,留一幅画作,真真可惜。

    允祁、允祕笑呵呵的看着两个侄儿,猛点头,表示我们也要一样的!

    今儿是个好天,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边,在海面上洒落一层金光,随着阵阵波浪涌进眼睛。

    弘昼还记得去年船队出发时的感受,大大小小的船只齐齐东去,金戈铁马,气吞山海。

    现在,经历了战火洗礼的船队回来了,扬着龙旗的巨帆带着硝烟的气息。像一只凶残的巨兽优雅的走来,明知它这会是平和温顺的,慑人的威压仍让人心悸。

    随行的传教士们这次没了心情和身边的人说话,神情严肃的看着船只驶来的方向。

    “幸不辱使命!”老八、老九跳下船来,郑重的向代表皇帝来迎的老十三行礼打千儿。

    他俩的头发长了不少,一条短辫子垂在脑后,上面处处都是炸开的发尾。脸上胡子拉碴乱糟糟一团,只一双眼睛像是闪着幽光,里头的杀意犹在。

    老十三待他们行完礼,一手一个拉起兄弟俩,张开双臂,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辛苦八哥、九哥了。”

    【雄狮初亮爪,如此大的变化,总该能让历史的车轮偏移几分吧?老八、老九好样的!立下了这样的赫赫战功,名传千古人人称颂,四大爷再也圈禁不了你们啦!】

    弘历自动去掉后面那一句,心头微动,终于有点希望了么?他其实不觉得大清会输给任何国家,但他更相信弟弟。

    老八、老九呆滞一瞬,几乎要泪流满面了。

    自从他们踏上大清远洋舰队那刻起,其实就知道四爷再不可能“圈禁”他们。他们承载着皇阿玛的意志去西洋国家探索,老四就算起了心思,兄弟们也不会让他得逞。

    但是,名传千古人人称颂啊!不过是打下了一个倭国,就能有这样的殊荣么!

    古往今来,也就是那几个叫人惋惜的常胜将军,能说“人人称颂”了。老八、老九不觉得自己有如此才华,这完全就是因为打下的是倭国。

    啊啊啊啊!老子要继续远航,为大清打下盛世江海!

    老十三暗暗欣喜,远航这条路应该是选对了。接下来要训练更多的水军,造更坚固的大船,为老八、老九助力。

    允祎满脸羡慕,他也想建功立业,但他晕船,也不敢上阵杀敌……

    天色已暗,先在天津修整一晚,明日再进京。

    兵士们还住在船上,老八、老九跟着老十三一起住云来客栈。

    天津港繁华,来往的大商人多,云来客栈就是专为有钱人建的。一个个小院子景致好,摆设吃食日用无一不精。

    是老九开的。

    老十三带着兄弟侄儿,自然是住最贵的院子。房费当然是不付的,亲兄弟明算账,记在老九头上。

    随行的官员们,驿站、府衙都可以免费住。若是想一同住云来客栈,也行,照价给钱。

    半夜十分,弘历、弘昼的房门被叩响,兄弟俩一脸疑惑的开门。

    是九皇叔,他右手胳膊下夹着一个大箱子,手腕上青筋崩起。

    这箱子,看起来有点沉。

    “嘘,小声点。”老九做了个手势,狗狗祟祟的扭头左右看看,见边上老十三和小二十屋里都没动静,这才轻手轻脚的闪身进来,随手关上门。

    弘历满头黑线,外头那么多侍卫守着呢。九皇叔您这会再小心,明儿一早十三皇叔和二十皇叔也知道你半夜“私会侄儿!”

    “看我给你们带的好东西!”老九将箱子放在桌上,掏出钥匙,打开锁头,“还有一柄小剑,那个不吉利,咱不要。”

    箱子里头是一块翠绿勾玉和一面大大的铜镜!

    弘历一眼就看上了那面古朴的镜子。

    “是好东西!谢谢九皇叔。”弘昼小心的拿起勾玉,细细欣赏,“九皇叔真有眼光!”

    【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

    老九瞬间直起了腰杆,故作淡定,“九皇叔其实也没看出这东西珍贵在哪。是看它们被锁了一层又一层,那些守卫宝贝得很,才特意带回来送给你们的。”

    他其实知道,这是那倭国皇室的宝贝,不想叫两个侄儿觉得这东西太贵重,才这么说的。

    听这心声的意思,倭国定是没少抢他们爱新觉罗的好东西!

    可恶!早知道,他要挖地三尺!

    弘历心中隐隐的一丝不自在瞬间消散。

    欺人者,人恒欺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哪怕是在将来,必诛之!

    隔壁的允祎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舞足蹈。若是走近些,还能听到他嘴里嘀咕着,“杀杀杀”!

    老十三放下手中的书册,轻轻笑了笑。老九顶着炮火打仗,私扣几件战利品人之常情嘛,有金印带回去给皇上就行。

    老八、老九心中的激动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在京城门口,他们跪下叩谢皇帝亲迎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没了。

    他们能“名传千古人人称颂”,老四你可不一定哦!史上默默无闻的皇帝那么多,皇阿玛又似一座万丈金山,你在其后,如萤火在皓月之下,显不出来一点!哈哈哈哈哈……

    四爷瞅瞅意气风发,意得志满的兄弟,忍了又忍,“皇阿玛孝期过了,你两理理发罢。”

    顶着这样杂乱无章的头发和乌七八糟的脸,看得他心里烦躁,忍不住要训斥。

    顿了顿,皇帝又道,“你们离家日久,先回去和妻儿团聚,明日再来宫中细说吧。”

    福晋们总不会任由自家男人一副山匪盗贼的模样进宫。

    老八、老九没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不修边幅也是为了向皇帝表示他们实在是忙。打起仗来,日夜都是忙不完的事,谁还顾得了仪容?

    上次离家四年才回来,才到京城门口,就被老四接进宫里,连夜商讨政事,可没说让先见见妻儿。

    老四,这是开始关心他们了啊!

    老八、老九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来,又要行礼。四爷忙将视线往上移,语气诚恳,“都是自家兄弟,哪用得着这么多虚礼,快快家去吧,弟妹侄儿们都等着呢。”

    四爷站在原地,含笑目送两位郡王打马离去。百官纷纷点头,皇帝面冷心热,是个能容得下人的。

    老十三趁人不注意,微微弯了弯唇角,四哥这爱洁的毛病,当了皇帝越发严重了。

    后面的论功行赏,战利品清点入库,抚恤金发放,俘虏安排等等,都跟弘历、弘昼无关。倒是允祎天天早出晚归,半夜还得点灯做事。

    弘历、弘昼有亲王爵位,不需要这种“小功劳”。允祎即将出府,往后就是朝臣的一员,这会帮着做事,能快速融入臣子大家庭。

    喜欢宅家,专业守陵十九年的小二十,变成了积极融入办差队伍的先进分子,弘昼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跟卷王待久了,哪有能咸鱼躺平的!

    允禧把烤好的牛肉放在瓷盘里,吩咐他的贴身小太监小团子,给又在点灯熬夜干活的允祎送去。

    “我还是慢慢长大吧,二十哥都忙成陀螺了,连吃口肉的功夫都没有。”

    自从有了第一回,允禧就爱上了自助烧烤,隔三差五就要在阿哥所里整上一回。

    大晚上的吃肉不利消化,弘历原本还犹豫,弘昼来了一句:“有肉堪吃直须吃”。

    被拉着一起,猛猛吃。

    弘历默默啃着肉,心说,弟弟是被三年孝期不能吃肉憋得狠了。虽然孝期一过,就顿顿大鱼大肉,都吃得有点腻了。但弟弟喜欢,他就陪着。

    弘昼眼皮一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暗道:少年,你会感谢我的!

    十月,沙俄使团来京,商讨贸易、划界问题。

    大使萨瓦面色沉重,之前他们一直在和西边打仗,没想到南边的大清居然隔海打下了倭国!

    雍正帝召兄弟们来商讨底线方案。

    和倭国一战大获全胜,他对北边的沙俄也改变了态度。

    原本觉着,蒙古各部以北反正也不算大清的地盘,舍些出去也无妨。现在,他决定什么都不能让!大不了打一仗,胜了就不亏!

    西北可以暂时交给岳钟琪镇守,老十四、老十六随时可以带兵向北。还有老大,论带兵打仗,他其实也行,老八、老九也能上。

    想着上次对倭国之战,弘历、弘昼也在场,迷信的雍正帝特意召他俩来旁听,座次都和上回一样。

    刚知道来今天的议题,弘昼就呵呵了。

    【雍正帝的丧权辱国之路开启了。不利的条约,签!国土,给!给了北边赏南边,打了胜仗还将国土赏出去,跟宋朝那些怂货打了胜仗还割地赔款的奇葩行为,堪称卧龙凤雏!】

    众阿哥低头、望天、咳嗽、调整坐姿……

    干什么的都有。

    啧啧,老四这皇帝当得不行啊!

    雍正帝黑了脸,额头青筋直冒,忍住将弘历、弘昼打发出去的冲动,猛灌一杯茶,才没当场咆哮。

    不等他开口,老九蹭的站了起来,“皇上,谈判的事儿交给我和八哥!兄弟拿项上人头保证,定叫他们心中滴血!”

    “好!”雍正帝面露笑容,语气诚恳,“四哥在这上头不擅长,就都交给你们了。”

    老八迤迤然起身,微笑道:“关系到边界驻守,最后的条款还需十三弟定夺。”

    雍正帝点头:“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老八、老九、老十三,一个擅忽悠,一个能计较,一个有大局观,三人合一,绝对吃不了亏!】

    老八、老九心里一梗,这是在夸我们吧?同样都是夸人,为何老十三就是“有大局观”这样的好词?“忽悠”不可以用“七窍玲珑心”代替?“精明强干”比“计较”这个词更合适吧?

    老十二羡慕的看向老十三,这心声只要提到十三弟,全都是好词儿。

    老二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站出来,谈判,他也在行啊!老四干不好的事,他都好想去做的。

    确定了人选和原则,兄弟几个开始商讨各种细则。

    雍正帝一直提着心,好在,直到结束,弘昼的心声都没再出现。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回,什么“丧权辱国”“奇葩”应该跟自己没关系了吧?

    雍正三年就不是个好年,朝廷上是各种烦心事,后宫接二连三的伤心事。

    冬月,年贵妃晋为皇贵妃,八日后薨。又两日后,皇太后崩。

    皇太后是在十四的郡王府上没的,她隐瞒了自己病重的消息,铁了心要死在十四府上。即使十四不在身边……

    弘昼心生佩服,论给四大爷添堵的本事,德妃娘娘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排第一了吧?

    不过,也可以理解,父母偏心起来毫无道理可言。德妃娘娘就是喜欢十四,死在十四府里高兴罢了!

    四爷彼时将朝政都推给了老十三,日夜守在翊坤宫,皇贵妃的梓宫面前。

    得了消息,他身子一阵摇晃,跪在一旁的弘历忙伸手扶住了,担心的问:“皇阿玛?”

    四爷手撑在皇贵妃的棺木上,眼神黯然。他垂着眼一动不动,似笑非笑,面容分不出是难过还是释然。

    许久之后,弘昼听到一道嘶哑无力的声音:“就停在十四府上罢,让礼部拟出个章程来,比照亲王爵的嫡母丧仪之上,皇太后之下来办。”

    他头一次在两孩子面前流露出自弃厌恶的情绪,喃喃道:“想必,德妃娘娘也不愿以皇太后的礼制,来办理她的身后事。”

    一瞬间,弘昼恍惚觉着四爷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弘昼不忍再看他面上的神情,他像是被一片晦暗的牢笼罩着,黯淡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

    短短两天,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在乎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想要白头偕老的心爱之人;一个是生下他的母亲,虽然这位母亲从来吝啬给予母爱。

    弘历知道四爷说的是皇太后的梓宫,停在十四皇叔敬郡王的府上。他想说,这样不合礼制。

    皇上不将皇太后的梓宫迎回宫中治丧,会被骂不孝。文武百官一日三次去郡王府上,为皇太后行哀礼,宗室去郡王府上为皇太后哭灵,也不像话。

    他唇角动了几次,余光瞄见四爷的脸色,终究是不忍劝谏,小声道,“儿臣这就去跟十二皇叔说。”

    仍然掌管内务府的老十二允祹,在治丧上的造诣最深,多难办的丧事交给他,都能办出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丧仪来。

    “你们俩去皇太后跟前守着吧。”雍正帝盯着手下棺木的一角,视线涣散,“替朕尽尽孝道。”

    弘历、弘昼孝服都不用换,直接换个地方跪。

    福惠年纪小,又在病中,雍正帝只让他每日三次在皇贵妃梓宫前叩首。出宫就算了,他不能让这孩子离了他的视线。

    两场丧事过后,弘历、弘昼又开始守孝,不用出宫办差了,只每日在阿哥所读书。

    四爷将福惠移到了乾清宫养。有时候他在御书房议事,福惠一觉醒来,揉着眼睛要皇阿玛。他就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议事。

    这孩子体弱,他亲自带着睡觉,每日的穿衣饮食玩耍全都一手操办。除却处理国事,他剩下所有的时间,全花在福惠身上。

    朝臣私下戏称,福惠是第三代乾清宫阿哥。

    第一代,瑞亲王,二立二废太子之后,仍是康熙帝心中最喜爱的儿子。

    第二代,弘历、弘昼,十二岁的稚龄,身上没有任何功绩,皇帝临终遗诏得封安亲王宝亲王。

    第三代,雍正帝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康熙帝对瑞亲王。

    原本将目光放在弘历、弘昼身上的朝臣,都压下了各种心思。皇后膝下无子,论贵重,福惠在安亲王宝亲王之上;论皇帝的喜爱,安亲王宝亲王更是远远不及。

    这孩子若能平安长大,只要不是一无是处之人,两个有贤才的哥哥,当辅政大臣也不无可能。

    有那想得多的,甚至觉得这主意极好。安亲王宝亲王论品行,才能都在伯仲之间,无论选其中哪一个,另一个势必要明珠蒙尘。

    就如今上,品行才德在一众兄弟们之间都不算突出,皇阿哥们不也个个忠心辅佐?

    说起这个,又要赞一声康熙帝手段高明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儿子们交代的,一个个竟从打出猪脑子的态势中,突然就以今上为核心了。

    这个问题,朝臣们心中默默琢磨许久了,也和交好的同僚们“委婉”讨论过。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就更被神仙点化了似的,一夜之间皇阿哥们就大彻大悟了!从前的剑拔弩张转眼间就变成了一致对外,亲兄弟都没这么和睦的!

    这个问题,已然成了大清未解之谜第二!第一还是顺治帝到底是因为董鄂妃去世看破红尘出家了,还是得天花死了。

    第62章 第 62 章

    带孩子本就累人, 带一个离不开汤药,晚上还常常醒来,因为想念额娘嚎啕大哭的孩子, 更是要命。

    四爷还未从悲寂中醒过来神来,一边为国事费心,一边照料福惠,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眼下的乌青没一日下来过。偏他又是极细致的性子, 回折上的字恨不得比折子上还多。

    老十三原本还想劝四爷,将福惠记在皇后名下由中宫抚养。每次刚起了个头, 四爷就顾左右而言他, 老十三不忍心逼他,只默默帮着分担更多的奏折。

    他不怕四哥猜忌,只希望四哥能保重身体,多活些年岁。

    十六几个心里急得不行, 弘昼的心声说四哥是累死的。他们原本还想象不出, 一个皇帝怎么能给自己累死了,现在,他们就怕四哥连十三年的皇帝都当不了了!

    他从当太子起,就是个没有日夜的!眼下又加了项日夜带孩子,这怎么吃得消!

    老十三都不敢劝,他们更没法开口。难道说, 皇上您再这样下去, 活不了几年就要见皇阿玛去了?

    急着急着, 兄弟几个灵光一闪, 莫不是皇上也听到过弘昼的心声说他能活多久?所以,这是一天当两天用?

    他们心有戚戚, 若是自己只有几年光景可活了,怕是也舍不得睡觉,想要多照顾照顾心爱的孩子……

    宫人也劝乌拉那拉氏将福惠要过来,乌拉那拉氏一口回绝了,“本宫福薄,子嗣缘浅,如何敢养福惠?”

    如今她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不可能了。别说是小阿哥,就是小公主,只要皇上同意给她养,她都是愿意的。

    哪怕是弘历、弘昼那样大了的,要记在她名下,她也乐意。

    但,不能是福惠。

    这孩子,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年氏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她都不敢想象。自从年氏入府,皇上就未宠幸过其他女子。年氏和皇太后前后脚去世,他顶着言官的口诛笔伐,只每日一次到老十四府上为皇太后行哀礼,其余时候都守在年氏的棺椁前。

    若是福惠在她宫里出了个万一,她怕不只是这个皇后当不成,还会连累家里。

    她心中嗤笑一声,爱新觉罗家还真出情种。前有顺治帝,后有雍正爷,康熙帝对赫舍里也情深义重,只有她们生的儿子才是珍宝。

    内心深处,她其实真不觉得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不是出于恶毒的心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她的弘晖生下来健健康康的,养到七岁,去了。李氏的弘昀也是蹦蹦跳跳的到了十岁,一场风寒就没挺过去。

    怀恪公主都嫁人了,还是没活过二十三岁。弘时关在咸安宫,也不知能挺多久。

    皇上的孩子是真难活。

    弘昼三岁那年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只弘历一个,小病有,都不凶险。

    她近来看见实诚良善的钮钴禄氏和耿氏,时常会想,是不是她们几辈子积善行德,才能佑孩儿平安长大。

    若如此,她此生吃斋念佛行善事,可否保佑她的弘晖平安顺遂?二十年了,他若是转世投胎,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若是她的弘晖还活着,中宫嫡长子,太子之位毫无悬念。

    “宝亲王安亲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前头刚守完三年,这又守一年,哪能吃得消?”乌拉那拉氏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去御膳房叮嘱一声,给阿哥所的几位皇叔两位亲王,还有延禧宫的两位主子,每日都进养身子的药膳和补品。若是份例不够,只管拨坤宁宫的去。”

    大宫女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领命去了。

    乌拉那拉氏心中叹息,这宫里,什么荣宠都是虚的,唯有活着的儿子才是依靠,弘时那种脑子不好使心思还坏的除外。

    年氏死了,无论谁当太子或是下任皇帝,她是嫡母皇后,该有的尊荣不会少。

    但她总得为身后的乌拉那拉氏,尽一份力……

    老八、老九过完年,又辞别家人们出海了。

    四爷带着兄弟侄儿们,在京城门口和他们作别。

    “说起来还挺奇怪的,在海上的时候,日夜都想回来,想用力踩踩脚下的这片土地。真回来了,躺在不会晃荡的床上,脚踏实地没有颠簸,这心里反而又不自在了。”

    老八穿着石青色葫芦纹样长袍,戴着黑狐皮杏黄金边六合帽,大冬天的手上捏着把扇子轻摇,看上去斯文儒雅,嘴里说的话却粗犷豪迈,“我现在理解为什么诗文中都写将军们沙场驰骋,最好的归宿是马革裹尸埋在黄沙中了。

    如果葬身大海就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会张开双臂,拥抱这个结局。”

    冬日清晨的阳光格外清透,照进他的眼睛,明媚温暖又清澄明亮。这样的老八随意的站在,有血有肉又超凡脱俗。

    老九咧着嘴,眼睛挣得大大的,一脸崇拜的看着老八,欣喜的点头。意思十分明显:八哥真会说!八哥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见识了外头新奇多姿的世界,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中飘过,这片土地再也满足不了老八、老九对生命的探索。

    “若是神佛保佑,到了出不了海的那天,我们再回来晒京中的太阳。”

    四爷感动的拍拍两位弟弟的肩膀,语气哽咽,“兄弟放心,家中有我们看着,平安回来!”

    他第一次,内心真切诚挚的将老八、老九当成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希望他们能平安到老。

    老八认真的看着四爷的眼睛,“咱们兄弟还有许多事要做,皇上你要保重身体。”

    弘昼的心声,老八没听到过几句。但他何等的聪慧,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从兄弟们的反应和自己亲眼所见的外边世界的局势,已经推测出了大清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西洋国家不会放过一块富饶的土地,尤其是这块地上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除非,这块地上的国家比他们更加强大。

    “八哥、九哥真叫人佩服!”送行队伍后面的允禧低下头,飞快的抹下眼泪,抬起头时,眼尾还有些发红,“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派个使臣不行么?”允祜一脸疑惑的小声问弘昼,“为什么八哥、九哥一定要自己亲自出去?”

    弘昼望着前方,目露赞叹,“因为八皇叔和九皇叔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因为这支队伍有三百艘纵横海上的大船,大清国三分之一的火器大炮装备,一半的水师官兵。若不是第一次出海还是康熙帝当政的时候,老八、老九都领不出去!

    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朝廷甚至可能一年半载都收不到它的消息,更别说辖制了。皇帝能放心交给哪位将军么?那位将军完全可以在外打下一片岛屿,自立为王。

    但,老八、老九不一样。他们身为皇子,从小被康熙帝教导要以大清国为先,骨子里留着爱新觉罗的血。争夺皇位时可以尔虞我诈落井下石,但,绝不会背叛大清国。

    他们一定会回来。

    也确实回来了。带回来两千万两的财货和大清急需的,外界的信息。

    所以,四爷相信他们。

    而,老八、老九经历了数次生死,看起来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允祎:“真好!”

    允祁攥了攥手心,他要快快长大,八哥、九哥老了,他接着去!

    转眼又是一年夏,阿哥所的几人抱着瓜,议论朝堂上的事——老十三给还没出宫的弟弟和侄儿们布置的作业。

    四爷自顾不暇,压根管不了培养弘昼、弘历。原本这个岁数的皇子们住在宫中,都只一心读书也不参加朝政的。

    但弘昼、弘历实在是太特殊了,他俩从前几年就跟在康熙帝身边,各种政事都听一耳朵了。

    老十三他们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俩孩子不懂没关系,那位心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句呢!

    自从确认李卫、田文镜、鄂尔泰确实有过人之处,再有老八、老九带回来外头的消息,他们对弘昼的心声深信不疑。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事儿还真挺难办的。”允祜啊呜啃一口瓜,吐掉两颗籽,皱眉道,“怎么觉得这瓜越吃越不甜了?”

    【因为你吃了太多的点心,对糖的敏感度降低了。再这么下去,心脑血管疾病迟早要找上门来。】

    允禧缓慢的咽下嘴里的瓜,余光不动声色的扫向弘历、弘昼。所以,两个侄儿晚点也是吃饭吃菜,点心只在饭后用一些,是这个缘由么?

    好像,弘昼也常劝他们多吃菜和肉来着……

    “心脑血管疾病”这名儿听着就叫人害怕,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允禧肯定,一定是御医治不了的病!

    允祕无所谓,他反正也不爱吃点心,最喜欢跟着侄儿一起吃肉。他吃西瓜也不吐籽,直接吞了,三两下就吃完一片。一边拿湿帕子擦手,一边接过允祜的话:“难在哪?”

    他今年十岁,一直在上书房读书,刚参与讨论政事,虽然懂得不多,但兴趣极大。

    “那些官绅要一体当差纳粮,旗人要不要?皇亲国戚呢?内务府掌管的田庄铺子织造办那些呢?”允祜说得头头是道,“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钱财名利?官员自古以来就免徭役,有不纳粮的田亩数,这会让人家跟泥腿子一样,谁乐意?”

    “是哦。”允祕疑惑,“那为何皇上还要推行呢?十三哥给的这册子上说田文镜在河南这么干,怨声载道,被参了几箩筐?”

    允祜挠挠头,视线转向弘历、弘昼,“我也不知道皇上和十三哥他们是怎么想的。按理说,上回咱打了大胜仗,八哥、九哥还给国库交了一千万两银子,跟之前比起来,应该不那么缺银子了吧?”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弘昼。

    见弘历也看着自己,弘昼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国库要银子养军士,发俸禄,赈灾等等,这些银子从哪来?各地的人头税,商税,盐铁专卖得的钱,粮税这些是大头。

    咱们先说人头税,官员宗室旗人都不用交,穷苦人家交不起就会卖身为奴。所以眼下要摊丁入亩,官绅也纳粮,地多的多交,地少的少交。

    再说一体当差,徭役多数都要自带干粮白干活。官府说是给一日两餐,但清汤寡水的吃不饱再干几个月重活,这人就废了。多数情况下,还会耽误农事,影响自家收成。

    咱们大清这些年丁口翻倍,不断垦地,看似兴兴向荣。实则,普通人家禁不住一次大病,一场灾祸,流入士绅豪强手里的田地和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一不用交税,二不用服徭役,那就会摊派到剩下的百姓身上。”

    几位皇子都不傻,学了这么多年的诗书和史,后果是什么,很清楚。

    “摊丁入亩,官绅要一体当差纳粮都必须要做!”允禧猛地站起来,神情严肃,“等事态严重了,再做这些就来不及了!”

    允祕似懂非懂,还有疑惑,“照这么说,百姓身上的赋税徭役都应该会减轻呀,那为啥还怨声载道?那些官员明知这是为大清好,为何还要参田文镜。”

    弘历笑笑,“真正的百姓不会有怨言,能递到皇上桌案上的‘怨声载道’,是官绅的怨言。官员嘛,为大清好是可以,但不能割自己肉为大清好。参田文镜也不是参皇上的旨意不好,可以参他做事狠绝致使有人自尽了,纵容手底下人徇私枉法,对待读书人极为苛刻,多的是理由。”

    田文镜身边有蒙养斋算学馆的人,他们给十三皇叔的信中,讲述田文镜在河南的种种,比折子上更详实。田文镜这个人吧,有果敢的一面,也容易受人蒙蔽,跟鄂尔泰相比,差远了。

    不过,皇阿玛在这时候,确实需要这样一把尖刀,新政才能有个推进的突破口。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弘昼的心声,“这次让田文镜老了就退休……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不合适再当官了”!

    “退休”应该就是致仕的意思,看来田文镜年纪大了,确实会误事。那会皇阿玛也在,他应该没忘吧?

    他心里一个咯噔,田文镜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应该算老了吧?看来要提醒十三皇叔,让人盯着点河南了……

    允祁左右瞅瞅,见就自己没说话了,忙道:“那要怎么办更好呢?十三哥让咱们给建议呢。”

    弘历思索片刻:“摊丁入亩是必须实行的,官绅纳粮也不能打折扣,养廉银子够他们花用了。不愿意服徭役,用银子代替就是。这部分钱财给服徭役的百姓们当工钱。”

    允祕星星眼:“好主意!”

    允禧眼前一亮,“让田文镜写个实行过程中的各种阻碍来,朝廷挨个讨论解决。就是那个总结经验教训,让其他府县有个参考。还有李卫,我记得他也在浙江推行摊丁入亩来着,参他的人就少。他们二人之间的做法有何不同,很是值得考量。”

    “我没什么好说的。”允祜讪讪的笑道,“我就觉得你们说得都好。”

    允祁和往常一样猛点头,他觉着自己不怎么聪明,还是听侄儿们和二十一哥怎么说吧。

    允祕走到桌案前,眼神巡视一番,挑了最中间那块瓜给弘昼,“你先润润嗓子。”

    阿哥所的”议事下午茶”通常以弘昼的发言结尾,交给老十三的功课,上头也多半是允禧和弘历、弘昼的言论。

    而老十三每次都会认真琢磨弘昼的话。跟弘历的建议相比,弘昼的方法或许不够实际,但绝对让人耳目一新。

    “民为贵,君为轻。当官要为民做主,君王依此规。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旗人宗室勋贵为何要排除在外?”老十三心头一震,无奈的摇摇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若是旗人宗室勋贵也一样,官绅们定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这是解决了一件事,抛出了更大的难题啊!

    不过,这建议不无道理,前朝就是受宗室拖累的典型。大清的宗室人数也在飞速增加,迟早都要解决的。

    老十三拉开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将这份奏对放在里面锁好。

    他直觉眼下还不是好时机,至于这个契机在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好。

    除了服,没过多久,就到了弘历成亲的日子。

    弘历见过多次弟弟妹妹的早夭,时刻记得弘昼说的“太早开始阴阳调和,孩子容易夭折”“二十岁以上最好,实在顶不住,也要撑到十八岁”。

    上次选秀时,雍正帝指给弘历的两个格格,被弘历打发到延禧宫陪两位额娘种地去了。

    所以,富察氏嫁进来的时候,弘历身边还没人。两位颜值俱佳的新人,一瞬间就看对了眼。再一细聊,都是博学多才的,更添欢喜。

    雍正帝没让弘历出宫开府,他和沙济富察氏住在阿哥所,从前弘时住的院子。

    老十三开玩笑似的问起,雍正帝给的理由是他膝下子嗣少,宫里够住。

    弘历私下里跟弘昼抱怨晦气,弘昼翻个白眼,故意不屑道,“弘时还住过宫里呢,你怎么不说宫里也晦气。院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里头摆设也都换了,它就是个住的地。弘时要真晦气,这会也是咸安宫晦气。”

    提到弘时,弘昼还真是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被关在咸安宫后,压根没像旁人想的那样,郁郁幽闷愁苦自抑。

    据说是大哭几天后,要了雕刻的工具,开始雕佛像。然后,雕着雕着,突然有了佛性?

    听说,现在外头弘时雕的佛像一尊难求,价值百金!

    雍正帝是信佛的,据传,就是他觉着弘时雕的佛像极具价值,让人拿出去卖了,将银子都送到了钟粹宫。

    不愧是父子俩,行事都让人震惊。

    弘历戳戳走神的弟弟,理直气壮,“你们这些日子都来我院子里吃饭,覆盖掉弘时的气息。”

    他坚信弘昼得到过长生天的祝福,身边还有长生天的灵在,再多的晦气也能涤荡了。

    弘昼面无表情的回一句:“不打扰你和四嫂就好。”

    你和富察氏那个亲热劲,眼神都能拉丝了!是得要几个电灯泡烤一烤。

    当个电灯泡,看少男少女谈恋爱还不是最糟心的,福惠满六岁了,四爷亲自送他来上书房读书。

    “你们弟弟年纪小,当哥哥和皇叔的多照看着点。”四爷视线扫过一圈,最小的弟弟允祕也十岁了,懂事了。

    他略微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福惠肠胃弱,吃喝都有乾清宫送来。他禁不住跑跳,需得睡足五个时辰,早晨会来得晚一些,上午读书,下午不去校场。”

    言下之意,你们别给孩子喂吃的喝的,最好也别在孩子面前吃喝馋他。疯跑打闹骑马也别把这孩子带上。

    弘昼垂下眼,看来四爷对他们在上书房“惬意”“充满活力”的读书日常,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嘛。

    “皇阿玛放心,我们会看好弟弟的。”弘历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牵着福惠,笑道,“我是四哥,福惠还记得吗?”

    他们和这个弟弟的交集真不多。宫中家宴他都是挨着皇阿玛高高的坐在上头,打声招呼就不再说话。

    福惠一只手牵着四爷,另一只手嗖的躲到背后,仰头看了弘历一眼,“知道。”

    弘历见状,收回了手,退到弘昼身边。

    四爷又吩咐徐元梦,“福惠不能太费心神,但他聪慧过人,劳徐先生用心教导。”

    徐元梦忙低头称是。

    四爷想想,没什么要吩咐的了,摸摸福惠的脑袋,语气轻柔,“若是有不适,就让长寿回乾清宫告诉皇阿玛。你别自己跑回去,皇阿玛派轿辇来接你。”

    送走四爷,福惠直径走到第一排最中间允祕的座位,“我要坐这儿。”

    他说得理所当然,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抢皇叔座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弘历,意思是“你快把这上头的书本拿走”。

    允祕顿了顿,默默上前收拾,换到了后排弘昼身边。

    哼,那破位置,他还不想待呢!

    福惠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长寿、延寿一左一右候在他身边,竟是留在屋里不走了!

    徐元梦抬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弘昼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四大爷的安排,抿抿唇,直觉上书房是来了位“大爷”!

    他瞧着弘历心绪不佳的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眨眨眼,“一会休息,咱们吃桂花酥酪绿豆糕红豆栗子饼。”

    第63章 第 63 章

    弘历顿了顿, 突的一笑,心里的那点小酸涩顿时就没有了。

    从小到大,他稍微有些不高兴, 弟弟总能第一时间觉察,然后就叫上几样他喜欢的甜点。

    弟弟说,“没有什么不高兴是一顿甜点解决不了的, 有, 那就来两顿!”

    他觉得很有道理。他有弟弟, 烦闷一顿甜点就能解决。

    允禧、允祜也觉着这个小侄儿不大讨喜,还是不要亲近的好。

    福惠应该是在乾清宫就认过字了, 他果然如四爷说的聪慧过人。徐元梦一边给他讲课, 一边满意的捋捋胡须。

    课间休息,小圆子和小丸子果然送了一大盘糕点来,各位皇子皇叔们喜欢的不同口味奶茶也一并摆上。

    当然没有八阿哥的份,他们可不敢给八阿哥送吃的。

    徐元梦拿着书, 默默的转了个方向坐。

    当初弘历、弘昼来的时候年纪小, 禁不住饿,一到休息就要吃东西。同样岁数的允禧、允祜也跟着学,允祎最爱凑热闹,厚着脸皮加入。

    这些个孩子尊师重道,对徐元梦这个先生好极了,四时节气都不忘送礼物。

    只是课间吃点东西, 上课都收起来了。康熙帝不说什么, 徐元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 他为人师长的, 是不会在读书的地方吃东西的。

    几个孩子招呼了他几次,他都拒绝了。后来就一直是这样, 孩子们在底下吃吃喝喝好不热闹,他在上头闻着香味儿侧坐到一边看书。

    福惠没等到人叫他,鼻子耸了耸,闻起来好香的样子。

    他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乐呵呵的皇叔和哥哥们。都是他吃过的东西,也是御膳房常进的寻常点心,怎么看起来就格外好吃?

    “我也要吃。”福惠是想到就要做的性子,他走过来,说了一声就伸手去拿一碗还没人动的糖蒸酥酪。

    不过,他的手还没碰到碗边,就被两只手拦住了。

    福惠不悦的看向两个哥哥,一字一句道:“我、要、吃!”

    弘昼瞥他一眼,耸耸肩,“不是哥哥们不给你,你早上也听到了,皇阿玛不让。”

    福惠倔强的盯着他,没有收回手的打算。几息之后,再伸手,仍被两只大手拦得死死的。

    他鼓了鼓脸颊,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但弘历、弘昼没有退让。他们本来就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装可怜可不会让他们心疼。

    福惠慢慢的收回手。

    跟在他身后的长寿和延寿松了一口气,八阿哥脾胃弱,吃食都是定好的。有一次,他贪凉多吃了几口西瓜,上吐下泻一整天,身边的人都挨了板子。

    弘历、弘昼也收回了手,心道,这个弟弟骄横无礼,也还听得懂人话。

    但,他们放心早了。

    福惠转身之际,突然一挥手,将那碗酥酪连同几杯奶茶一起打翻在地。

    做完这些,他脸上也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面色冷冷的,语气平淡,“我不能吃,你们也别吃。”

    说完,他转身回自己座位上。

    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允禧、允祜惊愕的张大嘴,是谁给他的勇气,小小一个刚来上书房就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哦,皇上给的。

    弘历、弘昼咬牙,好想揍弟弟!

    这还不算,福惠挥手时,力气用得大了些,手背上红了一块。

    长寿如临大敌,飞奔而去。

    很快,皇帝的轿辇来了,福惠回了乾清宫。

    一刻钟后,训斥徐元梦上书房没有规矩,弘历、弘昼没有看好弟弟的口谕就来了。

    苏培盛先是面无表情的念完口谕,接着脸上堆满笑,躬身道,“八阿哥年纪小,还请四阿哥、五阿哥多担待些……”

    弘昼这会不觉得上书房是来了位“大爷”了,这他爷的是位豆腐做的祖宗!

    “皇上对福惠未免也太娇惯了些。”允禧小声道,“他不敬师长,皇上怎么不说啊!”

    第二天,福惠还是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过来了。

    弘昼瞅一眼他的右手手背,红迹还有,应该不严重。

    当然不严重了!

    他和弘历刚开始习武骑马时,每天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腿上磨破了皮,康熙帝还笑话说,“骨头没断就没事,不伤在脸上不用抹药。多破几次,皮磨厚实了就好了。”

    作为父亲的四爷,怕是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昨天闹了不愉快,今儿福惠跟没事人一样。

    虽然,他进门来,视线巡视了一番就算打招呼了,但眼里有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皇上还挺会哄孩子的。”允祕煞有介事的点头,“要么就是皇上给他好东西了。”

    说完,他心中涌出了几分黯然。从前他不高兴了,皇阿玛也会温言细语的哄他,还会赏他各种好东西。

    上午散学,福惠没有上来接他的轿辇,反而是跟在弘昼身后,来了阿哥所。

    弘昼疑惑,“你跟着来干嘛?上了半天课你不饿么?“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你可不能在这吃饭啊。这次要是再掀杯碗,我可就不让你进来了。浪费粮食可耻知道吗?”

    福惠看着他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进了院子,弘昼才知道他要干嘛。

    “这两只海东青给我。”他远远盯着歇在屋檐下的海东青,眼睛一眨不眨,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来,看起来喜欢极了。

    弘昼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视线,问:“谁跟你说,我这里有海东青的?”

    福惠皱眉,伸手扒拉弘昼,弘昼纹丝不动,他又往边上移了两步,弘昼跟着移动,继续挡住他的视线。

    “舅舅说的。”福惠不耐道,“你让开。”

    他扭头吩咐长寿、延寿,“把这两只海东青带回乾清宫去。”

    长寿、延寿颤抖着身子,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落,余光瞄见一众皇子抱臂站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弘昼嗤笑一声,冷冷道:“墨翠和白羽是大姑姑送给我和弘历的,谁都别想要走。”

    他突然冷下脸的样子有些吓人,福惠被居高临下审视着,默默的后退一步。

    见弘昼是真不怕他,长寿、延寿也是没用的废物,敌众我寡,福惠沉着脸,气势汹汹的走出院子。

    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皇阿玛也不能吗?”

    弘昼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气得爆粗口,“他爷的,哪来的小霸王!”

    几岁大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倒是会狐假虎威了!

    这才真是猫嫌狗厌,人人避着走。

    “弘昼侄儿。”允祕担忧的问,“要是皇上真叫人来要?”

    这小屁孩子肯定会到皇上面前告状,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各种污蔑!

    他眼里压根就没有兄友弟恭、尊敬长辈这两个词。这孩子看他们这几个当叔叔和哥哥的,跟看身边的小太监没啥区别。

    四大爷会不会叫人来要,弘昼还真说不好。他只知道,这孩子已经被四大爷养歪了,唯我独尊,情感淡漠。

    也是,四大爷处处哄着他,他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惯了。

    “皇上要我也不会给。”弘昼的气劲上来了,恶狠狠道,“大不了就是说我不孝,圈起来呗,跟弘时做个伴。”

    “不给!”弘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阴沉着脸,气极反笑,“我也不同意给,要圈一起圈!”

    允祜见势不对,打圆场,“说什么气话呢,你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又没犯什么错,还是皇阿玛遗诏的亲王,皇上不会晕头的。”

    墨翠和白羽,弘历、弘昼养了这么多年,皇上也知道他们俩多宝贝这两只海东青,应该不会强要吧?

    他心里其实也忐忑,弘时犯事那次,弘历、弘昼就被皇上关在乾清宫好几天。和翊坤宫扯上关系的事,皇上一直都不怎么理智。

    “那个年羹尧,不是个好东西。”允禧神色凝重,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弘历挥退宫人,扭头看向他,“怎么说?”

    “这是一步步试探你们的底线呢?”允禧冷笑一声,“今儿给了海东青,明儿再要别的心爱之物,最后是那个位置。

    福惠体弱,他不敬兄长,蛮横无理,皇上都舍不得说一句。

    身子不好是他的劣势,但有了皇上放在心尖尖上,也是他最大的优势。

    他就算说‘我要当太子’,皇上也只怕会想‘当就当吧!有两个贤能的哥哥辅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允禧其实是觉得以皇上的理智,不会干这种事。但他要把事情说得严重些,让弘历、弘昼心里有跟个底。那个位置的诱惑太大,福惠纵然还小,他身后的年氏一族绝对有野心。弘历、弘昼不好提,他来说。

    弘昼接过话,语带嘲讽,肆无忌惮,“皇上心里一直都担心他活不了多久,所以这个太子当当也无妨。能一直当下去最好,不能,也是圆了自己和孩子的心愿!”

    若不是这样想,弘历就不会住弘时的院子,承乾宫和东宫都空着呢。都不需要修缮,换个摆设铺上绸缎,就能直接住进去。

    弘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偶有郁闷。

    弘昼心里叹气,他知道的那个乾小四一直长在雍王府,四大爷对他寄予厚望,两人感情自然就深。

    没有付出,没有相处,就算血脉相连,情感又能厚到哪去。

    而福惠,是四大爷心爱之人唯一活着的孩子,四大爷倾注了满腔爱意一手养大的。他和弘历再健康聪慧又怎么样?这份喜爱,足以让天平倾斜。

    “皇阿玛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弘历见弘昼阿玛都不叫了,心灰意冷,淡淡道,“墨翠和白羽,我是不会给出去的。”

    他的东西,除了弟弟,谁也不能抢走!

    直到下午,雍正帝的口谕也没有来。

    弘昼心里的那口气慢慢就消了,四大爷还没晕了头。

    但,第二天,福惠没来上学。

    乾清宫里,四爷请了老十三来,挥退众人,只兄弟俩吃饭。

    许是这几年守孝的时间太长了,他已经习惯了素食。桌上一盘肉沫萝卜,肉沫很少,只是用来调味。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红烧豆腐,几样时蔬。还有一条清蒸鲈鱼,放在老十三面前。

    下午还要批折子,兄弟俩也不喝酒,很快就用完了饭。

    见四爷放下了筷子,老十三快速扒拉两口,也放下了碗。

    “四哥是有话要说?”四爷默默的喝着清茶,老十三主动开口问道。

    “嗯,几个孩子的事。”

    老十三了然,“福惠和弘历、弘昼玩不到一块去也是正常,他们岁数相差太大了。皇上放心,弘历、弘昼向来懂事,定会好好照看福惠的。”

    四爷皱眉:“这会就咱兄弟俩,称什么皇上,叫四哥。”

    老十三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慢慢品茶。他大概能明白皇上在纠结什么,不过,这种事情只能皇上自己做抉择。

    沉默半晌,四爷直截了当,“我想立福惠为太子。”

    “噗”老十三嘴里的茶喷了出去,他顾不上因为失礼道歉,不可置信道,“四哥!”

    福惠病弱怎么能当太子!他一直以为四哥是在弘历和弘昼之间难以抉择。

    福惠嫡、长、贤都不沾,跟弘历、弘昼相比,年纪太小,又是个离不开药的。

    宠可以,当太子不行。朝臣不会同意,兄弟们……

    这是要乱起来啊!

    四爷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老十三,无奈的笑笑,“就知道你会反对。你也是当阿玛的,想必能理解四哥希望孩子们都好的心情。福惠体弱,不知还能活几年,他找弘历、弘昼要两只鸟都要不来,咳咳咳……也是福惠年岁小没心思,怎么能要墨翠和白羽呢。它们只是两只鸟没错,也是弘历、弘昼的心爱之物。他这么想什么就说什么,平白坏了兄弟情谊……咳咳咳……”

    老十三连忙上前给他顺背,端起茶杯送到他嘴边。

    他有些无语,“希望孩子们都好”?弘时还关在咸安宫呢。福惠做错事,又和弘历、弘昼有什么关系?海东青罢了,福惠真喜欢,叫外头的鹰户送几只训好了的随便挑,何必要盯着弘历、弘昼那两只胖鸟?

    四爷摆摆手,等这股咳嗽的劲过了,示意老十三坐回去,又道,“我这身子越发不好了,若是哪一日不在了,弘历、弘昼我不担心,就福惠这孩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弘昼的心声也说皇阿玛之后的皇帝活不了多久。

    福惠还是太小了啊!若是早生几年,或者他能多活几年……

    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在老十三面前说了。老十三果然也是不赞成,但他心里至少好受了些。

    “四哥,偏宠福惠是家事,立太子是国事。”

    四爷微垂着头,视线在桌面上散开,沉默不语。

    他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接受并亲手砸实,是另一回事。

    突如其来,他想到了德妃。

    因为老十四年纪小,莽撞,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她至死也放心不下他。

    而自己,没有额娘的关爱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比老十四还好,所以,她总想让自己把好东西给他。

    现在的弘历、弘昼,跟他从前的处境何等相似,而自己即将要做的,和德妃如出一辙。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从前,他心里恨德妃偏心,不配为人母。他也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偏心福惠,但对弘历、弘昼也疼爱,是个好阿玛。

    今儿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狠心之人。

    老十三一惊,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四哥?”

    若是四哥坚持要立福惠,他就压制住兄弟们,安抚弘历、弘昼,等福惠……之后。

    “我没事。”四爷止住了笑意,拿帕子擦擦眼角,“就是觉得自己很好笑。”

    “把在京的兄弟们都叫过来吧。”四爷颓然的往后仰,“选弘历还是弘昼,一起商讨。”

    如今兄弟们个个身居要职,他们能同意的事,在朝上就没有通过不了的。

    老十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了主意,直觉这事儿要快。

    一个时辰后,除了驻守西北的老十四和十六,在额尔古纳河-贝加尔湖-黑龙江一带巡视的老大,远航未归的老八、老九,在瀛洲省的老五、十五。

    其余,老二、老三、老七、老十、十二、十三、十七以及说不上话但能凑数的小二十都到了。

    四爷开门见山,“朕身子不大好,近来时常咳嗽到半夜睡不了觉,朝臣也上折子催,是时候效仿皇阿玛立太子了。咱们兄弟畅所欲言,觉着谁堪当大任都可以提。”

    老二见他是认真的,率先开口,“弘历、弘昼我看着都不错,选弘昼吧,他更稳当。”

    也算是报了那心声,当初在皇阿玛面前替他说话的恩情了。

    “我也赞同选弘昼。”老三坦然开口,“弘历、弘昼都是好孩子,不分伯仲,我就是觉着弘昼福分大。”

    日后在朝上,还可以多听听他的心声,说不得又有“千古流传”的好事呢。说实话,他虽然天天带着人译书,研习数学,可实在不明白,它们为何被后世那么看重。

    老七、老十:“都行。”

    “可是,弘昼说了他不娶妻的?”老十二迟疑道,“不如选弘历?”

    这太子要是没有儿子,会被朝臣催死吧?虽然不知道弘昼为何不想娶妻,但皇阿玛都默认了,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理由。

    老十七默默道,“弘昼若是一直不娶妻,可以日后过继弘历的孩子。”

    天大的机缘必然会有所损伤,弘昼那孩子,八成是不行!再叫他因此当不成太子,也太可怜了。

    小二十眼前一亮,弘昼还真说过,要过继弘历的儿子,还定好了第五子呢!

    四爷没想到选弘昼的人数,居然超过了弘历,

    但是弘昼不行,那孩子看起来笑呵呵的,实际最是冷情。与他相比,弘历还会主动牵福惠的手,弘昼就远远站在一边看着。

    “既然都觉着弘昼弘历都可,那就选弘历吧。”四爷一锤定音,“弘昼身上没有重担,也能过得更快活些。”

    老十三若有所思,他原本也想选弘昼的,但四哥的话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弘历是个爱护弟弟的皇帝,弘昼当个宝亲王也能过得肆意,也更自由。

    “那就弘历吧。”老十三笑笑,“可要唤张廷玉进来拟旨?”

    四爷:……

    四哥只是心里有点别扭,四哥不会反悔的。

    圣旨第二天一早,在朝堂上公布。

    允祎抢了小太监的活,飞奔回上书房报信。他今儿早朝都没进屋,就猫在门外等着呢。

    虽然心里一直都认为,弘历、弘昼其中一个,迟早都要成为太子,但真到圣旨的内容响彻乾清宫的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上书房瞬间沸腾了。

    徐元梦笑看着最喜爱的两个学生,看着他们满脸喜意的拥抱在一起大喊大叫,手里捋着胡须,心中也跟着一起大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允祜惊天一句,“得罪福惠居然有这么大的好处!”

    弘昼:四大爷的脑回路常人无法理解。

    一刻钟之后,弘昼恨不得回到过去,收回那句心里话。

    苏培盛来了,带着册封弘历为太子,移居东宫的圣旨。

    同时,还有一句口谕。

    也不能说是口谕,皇上没说是口谕,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苏培盛陪着笑,不好意思的开口,“八阿哥这两日病了,吃不下饭。万岁爷的意思是,太子爷能不能将墨翠和白羽借给奴才,带回乾清宫养两天?就是墨翠一只也成,奴才用项上人头担保,一定不让海东青爷爷掉一根毫毛!”

    他心里都要哭了,这都叫什么事哦!神仙打架,奴才遭殃。

    弘昼都要无语了,怒道:“一个六岁的孩子,你们都哄不好?”

    还要来膈应人!

    怎么?弘历这太子之位,是墨翠换来的?他心里气急,脑海里名为四大爷的小人在咆哮,“都给你天大的好处了,你还不能将一只鸟给弟弟玩两天?阿玛都开口了,你竟然如此忤逆不孝。”

    苏培盛弯着腰,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了,连连称:“宝亲王教训得是,都是奴才们没用。”

    嘴里这样说着,他也不敢就这么离开。

    他也觉得八阿哥任性了些,但四阿哥都是太子了,借一只鸟都不肯,这眼界心胸也……

    刚才有多高兴,弘历这会就有多愤怒。失望、惊讶、难堪、伤心、恼怒交织在一起,各种情绪膨胀,满满的堵在胸口。

    他急促的喘着气,满脸通红,眼神似刀一样死死定在苏培盛身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64章 第 64 章

    “墨翠?”弘昼不忍看下去, 嗤笑一声,“你回去跟皇上说,墨翠四哥早就送给我了, 这不都养在我院子里呢。畜生身上不干净,八弟既然病了,就不该让这些东西靠近乾清宫。他要真喜欢墨翠和白羽, 就等病好了, 来我院子里看。想要借走, 门都没有。墨翠和白羽就是我媳妇儿,离了它们, 我吃不香睡不下。”

    叭叭叭一通快速说完, 弘昼心里平静了,甚至有几分雀跃。弘历当太子之日,就是他恣行无忌——俗称“发疯摆烂”之始。

    刚穿来时,他自己给自己肩上揽过来一堆重任。其中, 最重要的一条, 就是寻求避开百年侮辱的路。成与不成另说,至少他奋斗了问心无愧。

    最为一个对历史感兴趣的高中生,真是每每看到那段历史,都恨不得叫时光倒流,或是突然有了神力,回去大杀四方。

    但, 也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数字军团们竟然受了菩萨点化似的, 一个个都开悟了。知道要时刻关注外头的世界, 个顶个的为强国而奋斗。老八、老九的航海事业也是蒸蒸日上,比他预计中的自己做得更好, 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那不当皇帝,当个肆无忌惮的王爷也挺好的。想怼人就怼人,想发疯就发疯,还能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封弘历为太子的圣旨,就是他释放心中重担的一个信号,弘昼畅快得恨不得仰天长啸。

    乾小四的文治武功是经过了历史检验的,内心深处,弘昼也会惶恐,若是自己做了皇帝,不如他怎么办?

    许多次午夜梦回,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个国家的重担,他怕自己挑不起。

    说逃避也好,懦弱也罢,他觉得这皇帝还是弘历来当更好。

    而且,“发疯”真的好爽快!

    静,风吹落叶,落叶沙沙般的静。

    苏培盛都惊得直起了腰,老天爷哦,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来传这个话!宝亲王都气得说胡话了,这话叫他怎么往万岁爷面前传?

    允禧第一次见到弘昼这么生气,一会畜生一会媳妇儿的,都开始胡说八道了!他仔细打量弘昼的神情,这里头,有没有皇上选了弘历当太子,没选他的不快呢?

    看了半天,无法下定论。

    弘昼的情绪现在很不正常,若不是他眼花了,就是弘昼的眼里正在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允祎惊掉了下巴,磕磕绊绊,“弘,弘昼,你别生气了。咱不给,皇上说什么都不给!”

    若是皇上派人来抢,他就堵在门口。谁要带走墨翠和白羽,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他脑子里自动演起了悲壮的画面,面上都是狠厉,一双眼睛针扎似的刺向苏培盛一行乾清宫太监。

    “你回去复命吧,墨翠和白羽是不可能叫你带走的。宝亲王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一字不漏的回。”弘昼这么一发疯,弘历瞬间平复了怒气。

    弟弟每次都这样挡在他的面前,弘历突然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何必苛求十全十美呢。

    弘历了解弘昼,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面无表情,抿着嘴一言不发。这样看起来很生气,胡言乱语的时候,反而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

    不管弟弟是因为什么心情好,他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神色平静,又说了一句:“宝亲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这句话,你也带给皇阿玛。”

    当不了太子又如何?

    若是当太子就要忍气吞声,那这太子不当也罢。

    直到苏培盛跪安走了,允祜和允祁还僵着脖子,眼睛瞪得酸涩了也不会眨。

    “弘昼侄儿好厉害!”允祕的星星眼亮得都能点灯了,“方才那段话说得大快人心!”

    他同样不觉得弘昼在生气,弘昼的眼睛没有生气。

    不知道苏培盛回去是怎么说的,反正没有训斥的口谕来,也没人再来要墨翠和白羽了。

    允祎跑得快了一步,封弘历为太子的圣旨之后,还有一道封福惠为康亲王的旨意。

    当日朝上,还定了田文镜回京任户部尚书,年羹尧为河南总督。

    弘昼三日后看到这个题目时,瞬间就明白了老十三让写这个作业的用意。

    这是告诉他们,皇上不信任他们,担心他们会对福惠不好。所以封福惠为亲王不算,还要让年羹尧外任立功,再回京时,就是如张廷玉、鄂尔泰一样的国之重臣。

    弘昼心里啧啧,四大爷这个小心眼子,还是因为墨翠和白羽的事,对他和弘历起了芥蒂。所以 ,他和弘历这两年应该都不会被派差事了。

    弘历挑了吉日,在东宫设宴款待小皇叔们和弘昼,庆祝乔迁之喜。

    在京的几位年纪大的皇叔都没有送礼来,弘历也没叫人去请。双方十分默契的,都不去碍雍正帝的眼。

    册封福惠为亲王的时间,完全没有避讳太子,又有那样的安排,不用老十三说什么,数字军团们对雍正帝的别扭心思了然于胸。

    老二允礽避着雍正帝,给兄弟们讲了几句肺腑之言,“情谊再深的父子,一旦成了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就不再是简单的父子了,隐隐有了敌对竞争的意味。若是还有一帮重臣宗亲和太子交好,那这太子之位……”

    他说着话,摇摇头,言外之意大家都懂。太子之位不稳呗,老二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皇阿玛那么宠他,都废了又废!

    更何况,弘历看起来不是皇上心中,最满意的人选。

    福惠再没来上书房读书,允祜喝着果酒,满脸八卦:“皇上立了弘历当太子,福惠当然不用读书上进了。顶着亲王爵位,当个富贵闲人,轻松自在的多活些年岁,就是皇上的心愿了吧?”

    “读书耗费心神,若是我未来的儿子身子骨不强,我也不叫他读书,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允禧喝酒上脸,这会看起来有些醉了,语带羡慕,“四哥这样才真叫将福惠放在心尖尖上疼。”

    弘昼抬头,见弘历面上带着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不禁心里叹气。

    他也是觉得,皇上是为了给福惠封王,才顺带给他太子之位的吧?

    弘昼自己是一开始就知道,四大爷对他这个儿子不算喜欢,他也不在乎四大爷的喜欢。但弘历是曾经得到过父爱的,四大爷原本在他心中一直是慈父形象。

    直到年氏的孩子出现,弘历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深爱。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和不甘。

    “十个指头有长短,何必非得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弘昼满脸无所谓,嘿嘿笑一声,“等你们有了孩子,还不得有心尖尖?”

    “弘昼侄儿,我也不成亲了。”允祕仰着小脸,神情认真,“弘昼侄儿就是我的心尖尖。”

    他就是觉得跟弘昼侄儿在一起,日子都过得有趣!

    “嚯!可没有我这么大个的心尖尖!孩子都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惹人烦了。”弘昼夸张的抖落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语气诚挚,“你不如多生几个,挑聪明伶俐的过继给我。”

    允祕立马改了主意,“那我多生几个!”

    弘历喷笑,摆出个深情的面孔,也来了一句,“弘昼也是我的心尖尖,我也过继聪明伶俐的给弘昼。”

    “哈哈哈,弘昼处处要孩子!要不我也过继一个给你吧?”

    “还有我,还有我!”

    弘昼来者不拒,十分大气,“多多益善,都要,都要,哈哈哈……”

    叔侄几个顿时拍桌大笑,闹得不成。

    富察氏听到笑声,悄悄来到前院。她远远抬手,止了小太监的通传,撩开门帘看一眼,见夫君眉间的郁气都散了,弯了弯唇角。

    转身回到后院,月季花开得正好,她俯身嗅了嗅,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叫厨上备着醒酒汤,不然几位爷明早起来该头疼了。”

    东宫的屋子一直养护得好,搬进来没修缮。院子里的花草内务府新换了一部分,连廊两旁这会群芳斗艳,彩蝶纷飞。

    这几株月季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花朵也大,看起来就喜庆。不过,富察氏最喜欢的还是青棠院的几株葡萄藤。

    和太子一起并排躺在葡萄架下,听太子讲这些葡萄藤是怎么来的,讲畅顺园的景致,风吹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

    跟太子妃的殊荣无关,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她一眼就喜欢上了的夫君。他博学多才,温柔体贴,看着她的眼里满含爱意。

    她和太子还没有圆房,当然,另外两位格格也没有近太子的身。

    太子跟她说,要等到她年岁大一些,那时候生孩子才不会损伤身体,孩子也康健。

    她信!

    额娘催她早生儿子,诞下嫡子她此生的依靠就有了。可她觉着,夫君就是她的依靠。

    她很贪心,不光想要嫡子,还想要情意相通的良人。

    弘历的太子册封仪式举行得很简单,只在乾清宫正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将太子册宝亲手放到弘历手上,再勉励几句就结束了。

    不过也没人说什么。

    雍正帝自己的登基仪式都简之又简。这位皇帝连祭天祭祖木兰围猎都是能让兄弟们去的,绝不自己上。

    他是个信奉实干,讨厌各种仪式的人,却又信佛信道,现实和精神寄托向来分得清清楚楚。

    但,这会,他召了高僧进宫,为福惠祈福。

    福惠又病了,且一直不见好转。

    太医束手无策,民间的名医也没什么办法。

    雍正帝下令整个紫禁城吃斋,召了弘历、弘昼到乾清宫批请安折子。

    他觉得弘历、弘昼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有额娘阿玛疼,有皇玛法看重,又极少生病,真真是难得的有福之人。他希望兄弟俩多在福惠身边,让福惠也能被这福气照拂一二。

    但是福惠明显不想见到两个哥哥,看见弘历、弘昼就生气的叫他们走。

    雍正帝就让兄弟俩在外间批折子。

    “福惠住的还是咱俩当初的屋子呢。”弘昼有些烦躁,指着自己,“你是太子批折子名正言顺,我批什么折子?”

    这不是叫弘历多想么?四大爷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真的难以理解!

    弘历:“他病了,咱们多担待些吧。皇阿玛应该是觉得我一个人批要许久才能批完。反正咱俩字迹相似,不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他不喜欢这小孩儿,也希望他能活下来。皇阿玛待他不如福惠他们,但也不差。他不想皇阿玛再伤心了。

    “这一半归你。”弘历将桌上的折子分成大致相当的两摞,胳膊一划,“早批完早回去。”

    从自己住了近十年的屋子里被赶出来,他心里也不高兴。

    请安的折子已经堆积大半个月了。

    弘昼打开一本,“请万岁万安”,他提笔回了个“皇上安”。

    再打开一本,“恭请万岁圣安”,看着就恭敬,回“皇上甚安好。”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一大摞的请安折子,康熙帝一本本批“朕安”“朕安好还胖了些”的时候,弘昼还暗暗吐槽,浪费人力物力就一个问安一个回好真够无聊的。

    后来才知道,朝臣会在每一匣奏报的折子中,加一封请安折,以示恭敬和忠诚。

    弘昼想了想,这种做法还挺有道理的。只有一匣子政事,显得太冰冷。若是每道折子开头都请安,又不大合适。

    比如说,一张折子开头先请安,后头奏报某某某死了。不吉利,大不敬啊!

    “弟弟,你想试试酸肉么?新鲜五花肉用加了各种香料和盐的碎米裹匀,腌制一个月以上,吃的时候用小火慢慢煎熟,清香中带着微酸。”

    “行,叫他们送来尝尝。”

    送各种当地特产,也属于可以写在请安折子中的范围。

    弘历提笔写上,“爱卿有心了。”

    “菠萝蜜呢?”

    “不要。”

    弘历在折子上回,“无用之物,不必再送。”

    不一会儿,他又问:“泡菜?”

    “不要。“弘昼探过头来,”四哥,你这一摞怎么这么多送吃的?”

    弘历十分淡定:“都是同一个人的请安折。”

    “看起来是个忠心的。”弘昼胡乱分析,“明明写个‘请万岁安’就行,他每月都要绞尽脑汁想送点什么来。”

    弘历:“弟弟你可别被花言巧语骗了,忠心不忠心的要看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的。”弘昼笑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谁不喜欢说话好听的人啊!哦,你不光喜欢说话好听的,还喜欢能为你敛财,供你挥霍的。二者合一,更棒了!】

    “咳咳咳……”

    弘昼扭头,目露关心:“呛着了?”

    弘历抚了抚胸口,摆摆手,“无事,我先去喝口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昏君!

    挥霍?

    从今儿开始,他就处处节俭!

    嗯,还需要弟弟在身边,不时给他警示!

    平复好了心情,弘历调整好表情回到座位上,感叹,“若是我能找到一个,跟魏征一样的贤臣就好了!”

    天天劝谏,防止他走上昏君之路。

    余光扫到弘昼嘴角似乎抽了抽,弘历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语气诚恳,“弟弟,以后哥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明说。”

    弘昼一脸疑惑,以后你做的荒唐事多得去了,有些我可不敢说。你和四大爷一样,都是小心眼子呢。

    想了想,弘历从荷包里掏出两个他随身带着的印章,递给弘昼,“我若是生气,你就拿出一个来。哥哥跟你保证,见了印章绝对听你的。我那里还有几十个,回去都给你送过去。”

    当了太子后,似乎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变化。

    小皇叔们还跟从前一样和他说说笑笑,但偶尔会用上敬语,言辞之间也不再如从前一般随意。

    他知道太子的份量,小皇叔们和他在慢慢向“君臣”的关系转变。他也默认,甚至内心深处乐于见到这种转变,这对大家都好。

    但,弟弟不行!

    他生下来就和弟弟在一起,像比目鱼一样形影不离。弟弟懂他所有的悲欢,他和弟弟从未有过隔阂。

    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高处,他要弟弟要永远站在他身边。

    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阴霾瞬间散去,原来,他不是因为皇阿玛更喜爱福惠而焦虑。他是担心弟弟会离他越来越远,天地间再也没有第二个血脉相连的知己,另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自己。

    理清了心里的想法,弘历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他重重的点头,“我想当明君,弟弟你帮我。”

    弘昼似乎有些明白了,试探道,“你是说让我跟魏征一样,超敢劝谏?”

    “嗯。“弘历猛点头,一副“还是弟弟你懂我”的样子,好奇道,“你刚才是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真不生气?”弘昼把玩着印章,心里想笑。他在想,以后怎么慢慢改变跟弘历的相处方式,没想到,弘历也在尝试。

    弘历一脸认真,他举起右手,“我弘历发誓,绝对不会生弟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

    弘昼眉眼一弯:“哦,我刚才在想,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啊?居然自比唐太宗!”

    “弟弟,我先去喝口水。”弘历面无表情的走到一边,猛灌一杯茶,还不忘转头笑笑,“我没生你的气。”

    弘昼看似随意,实则余光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这会对上了弘历看过来的视线,确定了,他生气了!

    不过,没生自己的气。

    弘昼唇角忍不住上扬,好样的,乾小四,请继续保持对弟弟的容忍度!

    这个年节,弘昼没有裁新衣裳,弘历也没有。

    他要节俭。

    宫里只简单布置了下。福惠病重,雍正帝整日阴沉着脸,宫人战战兢兢的。老十二请示年节相关的礼制,都莫名其妙挨了不少训斥。

    前朝赐了宴,由老二、老十三几个主持。后宫的年宴上,雍正帝也没有出席,乌拉那拉氏带着大家简单吃顿团圆饭——难为御厨了,开了两桌有肉味儿的素席。

    乌拉那拉氏坐在上首,面前单独摆了几样饭菜点心。钮钴禄氏、耿氏、宋氏加上富察氏,弘历的两位格格一桌。

    弘历、弘昼和允禧、允祜几个还未出宫建府的小皇叔们一桌。

    “宫里还是太冷清了些。”乌拉那拉氏环视一圈,喃喃道,“下次选秀,宫里得进人了。”

    之前有年氏在,雍正帝不召其他嫔妃侍寝。年氏去了,皇帝跟她说要守三年。眼下三年之期就要满了,宫里只几个年纪大的嫔妃不像话。

    就算皇上不召新人,宫里也得有新人,要不就是她这个皇后不称职了。

    允禧、允祜以茶代酒敬弟弟和侄儿们,开春他们就要出宫开府娶福晋,往后和大伙一起烧烤喝酒的日子就极少了。

    “皇上似乎没打算让你出宫?”允禧瞅瞅弘昼,小声道,“太子住东宫理所应当,你年纪到了不成亲不出宫现在还没事,下回选秀之后,那些多事的御史就该上折子了。”

    “阿哥所和后宫离得远,早先大皇伯他们成亲了都住宫里呢。”弘历放下筷子,认真道,“弘昼一辈子住宫里都行,不娶福晋开府做什么?那么大一个王府,就住一个主子,又冷清又抛费。”

    允祕:“我可以搬去和弘昼侄儿一起住。到时候就在弘昼侄儿的王府边上开府娶福晋,生了儿子给弘昼侄儿挑。”

    允祁:“我先去。”

    两双眼睛怒目而视。

    允祁低头偷笑,“抢”弘昼侄儿好有意思!

    “等你娶福晋,弘昼都挑了我的五阿哥了。”弘历漫不经心的瞟允祕一眼,“你要挨着亲王府,自己得先当上亲王。”

    允祕沉思片刻,期期艾艾的看向弘历,小声,“弘历侄儿,你会给我封亲王的吧?”

    弘历忍住笑,神色平静,淡淡道:“封。”

    弘昼埋头吃饭,不搭理这种幼稚的争执。一直早慧沉稳的弘历,最近跟到了中二期似的,和真正的中二少年允祕成天你来我往的逗乐。

    饭后,弘历、弘昼几个去院中踩芝麻秸,取“步步登高”“岁岁平安”之意。他们这帮最小的,年年踩,踩到娶妻的年纪了,也没有更小的来接班。

    乌拉那拉氏的视线扫过富察氏,笑道,“宫里都盼着踩岁的小孩儿呢。”

    富察氏脸一红,羞涩的低下头。这可有得等啦,太子说还得等两年呢。到能踩岁的年纪,怎么着也得是五六年之后了。

    皇上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夭折,她不想太子的孩子也这样。

    若是下回要选侧福晋?

    她余光偷偷瞄一眼两位额娘,就选身体好爱养花种地的!

    第65章 第 65 章

    福惠挨过了年节, 没撑过春季。

    弘历、弘昼又穿起了孝服。

    “这几年尽守孝了。”弘历叹口气,“咱们多劝劝皇阿玛。”

    弘昼心有戚戚,四大爷的心志非常人所及。亲眼目睹心爱的人和孩子一个个离去, 这样的悲恸换了自己,一个都受不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关心关心四大爷。人无完人, 四大爷有许多叫人吐槽的地方, 但他也是皇帝中的佼佼者了。

    福惠下葬后, 雍正帝缓了几天,似乎就恢复如常了。

    他甚至召了弘历、弘昼到乾清宫听政, 从老十三手里接过教导儿子的责任。

    这次弘历没有再觉得, 自己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弘昼挠挠头,四大爷这是想让他和弘历,成为第二个老四和老十三?

    啧,怕是不行。他没有老十三的宽广胸襟和任劳任怨。

    在四大爷面前听政, 可比在康师傅面前“听故事”难熬多了。

    早上四点, 他和弘历就要到乾清宫。和四大爷一起简单用过早膳,听他说说今日的主要议题,就要和这个上朝狂人一起去正殿。

    当四大爷的臣子是真不容易!

    康师傅算是很勤勉的皇帝了,也只是五日一朝。也就是说,每五日需要半夜起床,到乾清宫站一两个时辰!

    四大爷他天天早朝!

    他住得近, 但不少臣子要穿过大半个京城, 尤其是家里不富裕, 养不起马车的, 这朝上得是真不容易!再加上一年总有不少天的刮大风下大雨大雪天气,还不能迟到。

    这样的老板, 换了在现代,那肯定是要被打工人天天在网上唾骂的。

    难怪四大爷的满朝文武,没几个说他好的。

    弘昼才坚持了几天,就累了。

    心累!站一大早上,听各种废话。

    【四大爷你不嫌累,不怕过劳死,也得看看满朝文武有没有这个体力啊!五六十岁的老人家,经得住天天这么舟车劳顿么?许多事不是小朝会就能解决的么?非得搞这么大规模的形式会议。论勤勉实干,您绝对是皇帝史上第一人!但,为啥没人夸?您卷自己就得了,朝臣也跟着被迫卷,忒没人性呐!】

    高坐龙椅的雍正帝面无表情,神色不变,心里升起了小小的雀跃。“皇帝史上第一人”?这话我爱听!

    年过五十的老二允礽、老三允祉轻轻锤锤背。可不么?这朝上得忒累,不来吧,又怕老四这个小心眼子不乐意。

    老十二精神一振,还得是弘昼的心声,这话真是说到人心坎上了。会说就多说点,爱听!

    因腿疾坐着上朝的老十三垂下眼眸,四哥这样好,竟然没人夸?回头得请老三吃顿酒……

    不过,弘昼的心声也没说错,天天早朝,确实没必要,得让四哥寻个时候改改。

    弘历心里盘算,皇玛法五日一朝,他日后就十日一朝吧。皇阿玛有些可怜,今儿回去就作首诗。日后,逢年过节都给皇阿玛作诗,刊印在诗集里各府售卖。

    下了朝,回了御书房,四大爷翻开折子的手一顿。他记得当太子那会,帮着皇阿玛批折子的时候,时常能看到朝臣对皇阿玛的夸赞之词。

    他嘴唇紧抿,慢慢打开手里的折子,奏请的折子上,言辞简单,全是公事。哦,对,是自己多次强调,折子上不许写杂七杂八的。

    皇阿玛对朝臣宽容,贪污受贿都能补齐亏空后继续任职,朝臣自然说他好话。

    自己强硬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都是得罪官员的事,没人夸也是正常。

    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养廉银子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呢。是朝臣得陇望蜀,不知感恩!

    四大爷悄悄派了苏培盛去外头看看,各书铺子里有没有夸他的文章。若是有的话,买回来给他瞧瞧文辞怎么样。

    他做了不少于百姓有利的事,朝中官员不夸他,外头的秀才举子们总有一两个眼明心亮的吧?

    听说李卫那个目不识丁的,在浙江都有人写了赞扬他“一心为民”的诗呢。

    苏培盛空着手回来了,笑道,“皇上威严尊贵,哪是外头那些升斗小民敢写的。”

    雍正帝面无表情的瞅他一眼,不敢夸他,倒是敢骂他!

    弘昼心中感叹,该来的,改头换面也回来的。

    岳钟琪上了密折,有个叫曾静的秀才,邀他谋反!

    说起来,岳钟琪也是很无奈。因为他是岳飞二十一世孙,又手握重兵,那些反清复明的就给他安上了“起兵反清,为祖宗报仇”的未来。因为岳飞死于金人之手,金人和满人同出一脉。

    但,他反清做什么?他家还能当皇帝不成?祖宗都死多少年了,找现在的满人报仇?简直是荒唐悖谬。

    岳钟琪只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将军。

    折子上还有曾静写给他的信,骂雍正帝“贪财、好杀、酗酒、□□、诛忠、好谀”,说满清就不是正统,各种天灾就是证明。

    内容太过荒谬,以至于雍正帝都没有真正生气。

    【少了“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四项,十大罪状变成了六大罪,不知道四大爷这次还会不会写《大义觉迷录》一一驳斥这些观点呢?】

    雍正帝面色难看,若他不是太子,皇阿玛在临终前才传他皇位,兄弟们会怎么你争我夺还真说不好。但说他“谋父”,绝无可能!“逼母”?从来都是母妃逼他!

    后头几项更是污蔑直言,他在位这么久,宫里一位新人都没进!换了是另一个他,也绝不可能好女色。

    他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大义觉迷录”这名字取得好,就应该一条条驳斥得明明白白,以正天下试听。

    弘历心中着急,皇上跟一个秀才掰持?这不是自降身份,滑天下之大稽?跟此等反清之人辩驳什么,杀了便是。

    【说真的,换了我是百姓,也爱看这种东西哇!皇帝亲手所书宫闱秘史,谁不好奇?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哟,不是真的,你急着反驳什?】

    【不是真的,你夺官拘禁岳钟琪作甚?人岳钟琪好好一个忠诚良将,征战沙场,公忠义勇,敬慎无私。因为在西征战场上听四大爷你的指挥,打了败仗,再被几个臣子落井下石,就要被罚银拘禁,冤不冤呐!】

    雍正帝面色一正,压下去了跃跃欲试的心思。百姓真是愚昧无知,怎么能这么想!不写了不写了,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功过自有后世评说。

    朕也知道自己不善军事,打仗的事现在不都是交给老大、老九、十四,十六他们了?

    不过,岳钟琪被罚,还真不一定是冤。武将立了战功,回朝加官进爵,打了败仗,就是要被撸官罚银的,有的还得斩首呢。

    朕知道岳钟琪是个良将了,西征还是全权交给老十四和十六,不叫岳钟琪打败仗。

    弘历微微低头,弟弟的心声又在说皇阿玛的不是了!他突然有了强烈的预感,等自己当上了皇帝,隔三差五被心声嗤笑的人,就会变成自己!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鼻子。没关系,他不生弟弟的气,也不生灵的气!

    弘昼想到了岳钟琪,立马就又记起了一位他感兴趣的蒙古汉子。

    【咦,博尔济吉特.策凌呢?打准噶尔.策凌,还得看配享太庙的超勇将军博尔济吉特.策凌。从那么的策凌里脱颖而出,当然是因为他和六公主的爱情啦。纯悫公主死后四十年他都不娶妻,死后还要和公主合葬。不是葬在蒙古,是在京师的六公主坟哦。一个粗犷的蒙古汉子心中,竟然有这样深厚细腻的柔情!】

    【说起来,爱新觉罗的公主,抚蒙的已经够多的了!男人不争气,让公主去联姻这种脑怂行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四大爷自己没女儿,还要养老二的女儿去和亲!啧啧。】

    雍正帝:朕没有!那个四大爷干的事,跟朕无关。朕即位以来,蒙古各部都安分得很,朕也没打算封侄女儿为公主抚蒙。

    也没哪个蒙古王公上奏说要娶公主啊?事儿太多,他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他停留在奏折上的视线没有动,指尖微叩桌面。这些年都是老二和老十三替他去木兰围场,肯定有蒙古王公提起迎娶公主。看来,是老二和老十三挡回去了。

    他心里有些恼怒,这两人在他面前一句都未提起过这件事。他们不想自己的女儿抚蒙,难道朕会强人所难么?朕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四哥,皇上就是皇上。”老十三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那会他刚登基,老十三每次见他都行大礼,没有外人的时候也是。他不悦的扶起他,道,“跟四哥何必见外?”

    老十三就是这么回他的,眼中还有几分无奈。

    他那会觉得,这无奈是老十三觉得自己坏了规矩。原来,是老十三只将他当成皇帝了。

    老十三分明还是那个为人豁达侠义不拘小节的性子,他和兄弟们谈笑无间,在自己面前却恪守礼仪。

    四爷心里升起了几分悲凉,嘴角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当了皇帝,连最亲的兄弟都要疏离他。

    视线扫向俩孩子,弘昼正偷偷抬起袖子,掩面打哈欠,百无聊赖的样子。弘历满脸无奈的拐拐他的胳膊,示意自己在看着他们。

    弘昼非但没领情,反而是给了哥哥一个大白眼。弘历看了自己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在说,弟弟也不是故意的,别责怪他。

    弘昼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视线,敛了敛面上的困意,微微挺直了腰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雍正帝移开了视线,但愿这兄弟俩的感情,能始终如一吧。

    不怪弘昼今儿格外能吐槽,实在是雍正帝的教学方式太让人犯困了。他还特能说,跟十个教导主任亲临现场,轮流开麦似的。

    官员在奏折中提到自己的饮食疾病,他都能讲上半小时。

    “你们看这个王刚,他是北方人,喜食小米粥。去年河南丰收,江南水患。王刚上折子从河南买粮送往江南平籴,各种米麦豆类的数量安排就不合适,小米的量太大了。

    江南人不爱小米,面食都吃得不多。运过去买的人少,如何压下来米价?平籴和赈灾不一样,赈灾是朝廷赈济灾民,粗粮杂豆混在一起都无妨。它们比米面便宜,同样的银子能买得更多,赈济就能更久些。灾民都要饿死了,吃口饱饭就行,哪里顾得上好吃不好吃。

    平籴则不然,受灾了米价涨了,咱们从别处运米过去,补了不足,这米价自然就又降了。

    这也不是王刚的错,他就是觉着小米好。健脾养胃,一小把能煮出一大锅来。但江南人吃不惯,就不会觉得好。

    你们现在多听多看,见得多了,有经验了,臣下有什么不足之处,一一指正出来,他们就信服了。

    下次再有什么意旨,即便他们心里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会照做……”

    接着,就某位臣子的疾病,又能从“得这病者多重口腹之欲,口腹之欲都不能克制的人,在钱财名利上更容易迷失。“

    到”那就得注意这人的同僚,上下级有没有参他的,参的什么?若是参他为人刻薄,奢侈讲排场,就要仔细查查此人有无贪赃枉法。若是他政绩不显,也得查查此人平日里是否贪图享乐,疏忽了正事……”

    弘昼听了能不打哈欠么?这是太子该学的内容,他一个亲王能认真听?

    他日后又不用批折子,收买人心,关注一个官员是否合格……

    况且,教学也得因材施教啊。

    乾小四是这么谦逊的人么?他还需要臣子的认同?干不好的,不听话的,统统都给打发了。

    奢侈讲排场贪图享乐,这些在乾小四眼里都不是事,他跟康师傅的用人原则一样,能把事儿干好就成。

    就和珅贪成那样,他能不知道么?顶多是不知道和珅胆儿这么肥吧?

    听了一早上的说教,终于有个“历史故事”来了,弘昼能不吐槽么?

    “皇阿玛,一个小小秀才也敢这样污蔑诽谤皇上,该千刀万剐灭九族!还有吕留良‘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这等歪理邪说,统统都得禁止了。”

    嗳?对,方才的事儿还没完呢,都怪思想跑得太快。他打起了精神,炯炯有神的盯着雍正帝。

    【来了来了,剖棺戮尸,九族俱灭,株连极广的文字狱来了!始于康师傅,增加在雍正朝,兴盛于乾隆年间。牵强附会、望文生义、捕风捉影就能杀杀杀,“清风不识字”“明月有情、清风无意”都要死死死!啧啧,“清”这个字,就是被你们这样搞臭了。】

    【罔顾律法,禁锢思想,阻碍学术的发展和进步。 】

    雍正帝和弘历齐齐一僵,脸颊涨红怒气升腾,都忍不住要跟弘昼的心声辩一辩了。

    愤怒的视线对上弘昼眉目清正,眼眸莹亮的无辜面容,齐齐禁声。

    也不知是心声禁止的原因,还是对着弘昼这幅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这两人都因为曾静的污蔑气得冒火了,弘昼忙道:”要我说,咱们天潢贵胄,犯不着跟这种愚昧愚忠的顽固生气。翰林院里那么多饱学之士,出了什么歪理学说,让他们一起执笔痛骂,保准将那些狂妄蠢笨的人骂得入地三尺。在他们最擅长的地方,叫他们毫无容身之地。再叫人编成朗朗上口的童谣,唱遍大江南北。”

    【这一个个的,都当皇帝了,怎么还能自卑呢?越在乎是不是正统之言,越是说明自己不是正统。满族入主中原怎么了?谁还不是炎黄子孙了?大清建立了大一统的国家,人口直线上升,积极减免赋税赈灾平抑物价,都是值得称道的地方。百姓管你皇位上坐的是满人还是汉人呢,有衣穿,吃饱饭,日子过得安稳,就是好皇帝!文人各执一词,观念不同,多正常的事呢。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让他们随便说。看不惯,就叫翰林院去笔诛口伐,用文学打败文学。真想要全天下人爱戴,那就将目光放在百姓安居乐业身上,管这些落魄文士作甚?】

    弘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但弘昼知道他的意思:弟弟说得对。

    雍正帝:要不派你去吧?

    见两人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弘昼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这就是高度,格局,你们这些封建帝王没中考高考过,不懂!

    他瞥一眼弘历,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还喜欢打打杀杀?你不是最爱作诗,用点文明的解决方法。

    被弘昼的心声这么一通怼,雍正帝和弘历心头的火气竟然就压了下去,都若有所思起来。

    弘历心里闪过莫名的担忧,他仔细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弟弟似乎对谁都很好,甚至对宫人都格外友善。性子这样好,会被欺负的呀!不行,他得替弟弟看着,谁要是想仗着弟弟的好性儿对他不敬,他饶不了他!

    雍正帝直觉,弘昼的心声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但,是个心软的。

    原本他还想着,要将弘历、弘昼扔到军中见见血,现在看来弘历没必要。弘昼,心软好啊……

    “你们两说得都有道理。这样吧,曾静打五十大板,吕留良剖棺戮尸,这两人的九族亲眷流放黑龙江。另,翰林院以‘华夷之分与君臣之伦’为题,每人写一篇策论昭示天下。”雍正帝正了正脸色,认真道,“不管曾静有没有那个本事,他蛊惑岳钟琪反清复明都是死罪。吕留良著歪理邪说煽动人心,罪无可恕。当严惩,以儆效尤。“

    他看向弘历:”太子你听好了,为君者握着天下人生死,不是谋逆大罪,轻易灭其九族,有违天道,当留一线生机。”

    视线转向一边,“弘昼也得记着,你是王爷,该杀伐果断时就不得心慈手软。若是说教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衙门还有什么用?咱们大清也用不着四处征伐了。”

    弘历、弘昼齐齐点头:“谨遵皇阿玛教诲。”

    “过几天天坛祭祀,弘历替朕去,弘昼也一起去。”雍正帝揉揉额头,咳嗽几声,摆摆手,“今儿你们俩先回去吧。”

    脑袋嗡嗡的,再听到弘昼的心声都要裂开了!

    弘昼眼前一亮,瞬间精神了,可算是有一天“提前下课”了!四大爷自己不休息,也不给他和弘历放假,十四十四七的听课时间,堪比高三学子!

    “皇阿玛也别看太晚折子,多走动走动,身子要紧。”弘历和弘昼一起行礼告退,语气诚恳。

    出了乾清宫,弘昼心花怒放,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叫上允祁、 允祕,咱们先去跑马,晚上烧烤。”

    从前到上书房学习,好歹下午还能有武术、艺术各种科目。课后作业对他和弘历来说都不难,速速完成了,晚上就是自己的时间。

    这两月,真真是苦逼实习生日日加班状态!

    这半天的放假时间显得尤其珍贵,弘昼只觉得今儿的天都蓝得分外明媚,屋檐上鸟雀的叫声清脆悦耳。

    “成,听弟弟的。”弘历悄悄揉揉肩膀,脸上神情不变,跟着加快脚步。

    皇阿玛做事太细致,他好多次都想说,“什么都由皇上定夺,要那么多朝臣作甚?”

    他觉着,自己还是更喜欢皇玛法处理政事的方式。抓大放小,关键的主意自己拿。朝臣们没几个蠢的,只要他们忠心,事儿都不会办得太差。

    皇阿玛是个好皇帝,好父亲,但他现在是太子……

    二皇伯前车之鉴不远,自己纵有更好的想法,也不能在皇阿玛面前说。还得常常提醒自己,在皇阿玛面前要心无城府沉不住气听话恭顺,还真挺累的。

    太子怎么能表现得比皇帝更睿智能干呢。

    他知道皇阿玛其实对他极好,眼下朝局稳定,自己所处的境况和二皇伯当太子那会,完全不一样。

    但,他总能想起弟弟的心声中,皇阿玛对九皇叔的惩处。九皇叔性子莽撞,或许会让皇阿玛暴跳如雷,但绝不会做出谋逆造反的事来。“削宗籍,暴死于幽所”对九皇叔太过于残忍。彼时,皇阿玛已经是皇帝,这样对待九皇叔,绝情得可怕。

    他看着前面头发丝都写着高兴的弟弟,嘴角弯了弯。就算弟弟要谋反,不对,弟弟不会谋反!反正,不管弟弟犯了多大的错,他都绝不会狠下心惩罚他。

    不能比闭门思过更严厉了!顶天了半个月。弟弟是个喜欢热闹的,日子过得冷清了他会难受。

    第66章 第 66 章

    不成亲怎么行呢, 到时候别人家儿孙绕膝打闹欢笑,弟弟府上安安静静的,想想都叫人心疼。

    “明明每次选秀都去看了, 那么多秀女,弟弟你竟然没有一个看上的。”弘历一边追上弘昼,一边小声嘀咕。

    弘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惊讶的回头看他一眼。不过, 弘历在他面前时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莫名其妙来一句也是常有的事。

    “我眼光高呗。”弘昼随口胡乱回一句,“见惯了皇玛法的妃子们, 不是倾国倾城, 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弘历垂下眼皮沉思,皇玛法的妃子里,宜玛嬷年轻的时候他没见过,最美的当属十五皇叔和十六皇叔的额娘。她是江南来的汉家女子, 据说当年是美得让人忘记呼吸的程度。

    眼前豁然开朗, 弘历心里暗暗决定,日后他当了皇帝,就带着弟弟下江南。

    一则,循着皇玛法从前的足迹,体察民情,彰显满汉一家亲。

    二则, 给弟弟寻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当王妃。只要弟弟喜欢, 汉人当王妃也无妨, 抬个旗就是了。

    自觉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弘历这个下午玩得可开心了。

    雍正八年,是弘历、弘昼真正独立办差的开始。

    才入夏, 京中就下了几场暴雨。有经验丰富的老翁忧心忡忡,说今年怕是又有大涝。

    雍正帝心里绷着一根弦,每日各地上报的折子都得看完,才能安心睡觉。

    这几年大清整体还算风调雨顺,但他从还是雍亲王时,就年年关注各地灾祸。深知,大灾三五年的就要出一次,避无可避。

    但,直到八月初,也没有收到各总督请求朝廷赈灾的折子。洪涝是有,范围不大,各省的存粮就能解决。

    他心中暗暗企盼,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能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秋收开始,哪怕提早几天收割会有减产,百姓也能安稳度过下一年了。

    八月十六,田文镜拄着拐,颤巍巍的来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声泪俱下参河南总督年羹尧十条大罪。隐瞒灾情,赈灾不利,不顾百姓死活,酷苛残暴……

    弘昼双眼瞪大,原本这会该是田文镜做河南总督,因为爱惜名声加上被下属蒙蔽,脑子秀逗了,说百姓积极踊跃纳税,主动请求按原定数额征税。导致受灾的州县民不聊生,卖儿卖女,怨声载道。

    嗯,怎么说呢,原本公允为民的田文镜,为了感激四大爷的破格提拔重用之恩,忘了初心。急四大爷之所急,想方设法为四大爷排忧解难,生怕少交了税赋让四大爷日子难过,不再体恤百姓死活了。

    四大爷也没辜负他这片“赤诚”,只说田文镜是“年老多病,被下属官员蒙蔽”,命其回京养病。

    现在,隐瞒灾情的变成了年羹尧,雍正帝会怎么做呢?

    雍正帝其实不相信年羹尧会这么做,上报朝廷赈灾,对政绩考核的影响不大。年羹尧是年氏的哥哥,福惠的舅舅。自己派他去河南任总督,就是想让他累积功劳,回京后晋正一品文学殿大学士。他离京之前,自己还委婉暗示过,以年羹尧的聪明以及他那会面上的感激,是懂了的。

    虽然,已经用不着了……

    但,年羹尧是个能办事的,自己绝不会亏待他。

    年羹尧确实是懂了,正因为懂了,他才会这么干。

    他对雍正帝的情感很复杂,怨恨称不上,忿忿不甘是有的。

    原本他四川总督当得好好的,抓住机会再晋一级就是从一品。他如此年轻,过不了多少年,正一品大员是妥妥的。

    突然被调到太子爷身边,也还好。康熙帝这是明摆着让他成为太子心腹,将来太子登基,他就是肱股之臣。况且,太子爷极为喜爱妹妹,他成为国舅爷的可能极大。

    但是,太子爷似乎更看重从低微处提拔来的李卫、鄂尔泰、田文镜。

    换了往日,他都不屑与这些要么不通文墨,要么阿谀逢迎,要么固执耿直的人为伍。有这样明显缺陷的人,在官场上混个四五品就到头了。

    偏偏他们一个个年年破格升官,占据各种要职。而自己,几乎毫无寸进。

    太子爷登基后,妹妹被封为贵妃,他的境遇也没有半分改变。

    他心中猜测,太子爷是担心未来他这个“外戚”位高权重,会把持朝政。

    帝王的心思,向来如此。太子母族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

    然而,妹妹福薄去得早,福惠年小体弱,太子之位给了四阿哥。他身边还有形影不离的五阿哥辅佐,福惠不可能再有机会。

    他试探过了,宝亲王和安亲王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挑拨得了的。

    如此,福惠成了势弱的一方。他懂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怕自己走后,福惠孤苦无依,才让他来河南立功。

    但是,福惠不在了……

    皇帝的委婉承诺还会兑现么?

    雍正帝原本也不是特别喜欢他,更倚重他的兄弟们,太子和宝亲王在朝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

    太子和宝亲王明显不喜他,若不能在雍正帝还在时就身居高位,等太子即位,他此生的仕途也到头了。

    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被大水淹没了的县城没法救,能救的县他自会开仓放粮。

    他只是放得少一些,让城中大户先施粥赈灾,反正,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饿不死。

    这样,他自己本省就处理了灾情,甚至可以不要求朝廷减免赋税。冬日他开仓放点粮,春秋外头有野菜树皮,百姓饿不死。过了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回京升任尚书,河南水灾跟他有何关系?

    至于有老弱撑不过去,饿死、冻死、病死?笑话,好好的年景,老弱不也一样这样死?

    甚至有人会参他瞒报灾情,也在他意料之中。看看,受了这样大的灾祸,他仍能处理好,不要朝廷赈济,多大的功劳呢!

    可惜,他没料到田文镜会当着朝文武的面,哭得涕泪横流。雍正帝虽然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严重,但也没让他递折子申辩。

    “太子和宝亲王去一趟吧。”雍正帝看一眼堂下,当机立断,“先带一部分粮食过去,若是不够,快马加鞭,朝中再送第二批过去。”

    百姓生死一线的关头,还这样一来一回的禀告耽误时间,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皇帝昏聩无能?

    这样安排一举多得。第一条就是显示他对百姓的仁爱之心,看看,甭管是真是假,都先运粮食过去,以防百姓真的在挨饿。

    其次,弘历、弘昼不喜年羹尧,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让他俩亲眼目睹年羹尧的为政能力,日后君臣之间也能少些猜忌误会。

    第三嘛,若年羹尧胆大包天,真隐瞒了灾情,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此人都不堪重用。弘历、弘昼的身份,足以让他们能迅速控制住局面。当然,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弘历、弘昼长在宫中,此行也算是能见识一番民间疾苦,底下官员是如何做事的。河南离京城不远,俩孩子带足了侍卫和太医,也不担心会遇到危险。

    弘历、弘昼上前领旨。

    “也带一批药材吧。”弘昼抬起头看向雍正帝,语气认真,“听说洪涝之后易发疫病,得给百姓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百官心里暗暗点头,传闻宝亲王聪慧明理,和煦可亲,确是如此。

    雍正帝点点头,正要夸一句,“思虑甚详。”

    只见弘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展眼舒眉,大声道,“这样就不会有人把疫病传染给我啦!”

    雍正帝喉间一哽,夸赞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不是向来乖巧懂事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欠揍了?好好的话,说得让人听了一言难尽。

    坏了!该不是被那心声传染了吧!

    老二允礽目露惊诧,怎么,弘历、弘昼之间有间隙了?

    老十三允祥眉头一皱,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不是弘昼会说的话。

    弘历眸光一闪,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弟弟这么做的用意。

    他是想在朝臣面前,留下个自私自大,昏庸无忌的形象,绝了某些人的心思。毕竟,皇阿玛给自己这个太子安排差事,总少不了宝亲王。

    弟弟如此用心良苦,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让人瞧不起他?

    “五弟,你明明是为了孤的安全,怎么能故意将自己说得不堪?”弘历走到他身边,对雍正帝一礼,笑道,“皇阿玛明鉴,儿臣前两天偶感风寒,五弟就说儿臣体弱,日后不得靠近病源。”

    雍正帝:……

    我信了你们兄弟俩的一派胡言。还偶感风寒了,这两日在乾清宫,朕咳嗽都没听到一声。

    不过,他也回过味来了。弘昼这是主动“避嫌”,弘历则胸襟宽阔,不许弟弟自黑。身为皇家兄弟,连枝同气埙篪相和,他心中宽慰,看着两人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弘昼翻了个白眼,兄弟,默契呢?我立好人设,往后才方便肆意妄为啊!咱们兄弟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凡事才好解决嘛。

    御史出列:“太子乃国之储君,不能轻易涉险,不如皇上换个人去吧?有宝亲王在,相信不管是谁跟着一起去,河南官员上上下下都不敢不敬。”

    弘昼:……

    你礼貌吗?宝亲王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就算比不上太子,也不用说成这样,跟一枚不怎么值钱的铜板似的,可以随意扔一扔吧?

    弘历一个眼刀飞过去,忙对雍正帝义正辞严道,“皇阿玛也是知道的,儿臣身体好着呢。是五弟太关心儿臣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体察民情,岂可因小小疫病退缩 ,此次赈灾理当前往。况且,当初皇阿玛为太子时,几乎走遍了大清的东西南北,儿臣深感敬佩且向往之。”

    “说得好,身为太子岂可畏首畏尾。”雍正帝挥退御史,一锤定音,“就由太子和宝亲王,带上粮食药材,替朕去一趟河南。”

    这么一打岔,方才弘昼不合时宜的妄语,被朝臣扔到了脑后,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皇子兄弟和睦,真乃国之幸事。

    兄弟太多,超过二十个,个个有本事,还和睦的除外。这他爷的,是朝臣的噩梦!想要出头,占据高位有话语权,忒不容易了。

    散朝时,弘昼又收到了皇叔们怜爱又依依不舍的眼神。

    “咱们不好出宫去,皇叔们也不进宫来寻咱俩。”弘昼感叹一声,“别的皇叔们也就罢了,二十皇叔、二十一皇叔、二十二皇叔也不来,像话吗?”

    弘历目视前方,脚下不停,不答他的话。小皇叔们也得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入宫啊。他们的额娘都跟着出宫了,总不能说要“入宫探望侄儿”吧?上朝时都看得见呢。

    说起来,还得谢谢弟弟你。皇阿玛终于把每日上朝,改成五日一朝了。虽然小朝会还是日日有,至少不用站着听一些罗里吧嗦的话了。

    “你说,皇阿玛什么时候有银子给我建府?”弘昼哼哼,“他就是不想我去外头逍遥!我都十九了,还说什么‘皇子未出宫建府,就得好好读书,不可有一日荒废‘的话!”

    弘历眸子一斜,云淡风轻,“那你倒是娶福晋啊。”

    说皇阿玛“坏话”的时候,声音小点呐!

    “我一辈子不娶福晋,还能一辈子不出宫了?”弘昼不可置信,委屈巴巴,“皇阿玛就是抠门还要面子!我都说了,我一个人住,亲王府不用按规制,小小一个就行,他偏不同意。”

    弘历叹口气,语气幽幽,“你要是也出宫了,宫里就剩我一个了。”

    “你有福晋呢。”弘昼神色不变,冷酷无情,“额娘还在宫里,我会常常顺带去看你的。”

    弘历哼声,朝弟弟嗖嗖发眼刀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回宫。这一去的时日不短,他得好好跟富察氏道个别。

    原本还想着,若是皇阿玛一直不给弟弟建府,等他当了皇帝,给弟弟建个规制顶格的王府。

    现在,算了吧!阿哥所那么多屋子,哪里住不得!

    他知道皇阿玛留弟弟在宫里的原因,和当初皇玛法留他和弟弟住乾清宫一样。

    无非是想听到更多弟弟的心声罢了。

    可是,弟弟的心声说得已经够多的了!八皇叔、九皇叔一直在海上,十三皇叔不停地造船研制火器训练水军,其他的皇叔们也都齐心协力在努力。

    他相信,大清一定不会再是心声中的那个结局。

    还拘着弟弟干什么呢?是怕弟弟在宫外行走,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皇叔们听到了,当皇帝的不知道?

    他手中的拳头松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松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暗沉。

    他想,他日后一定不会拘着弟弟,弟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什么人结交,就和什么人结交。

    古往今来,泄露天机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虽然弟弟一直无病无灾的,现在看来康健得过了头,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噬呢!

    想到这里,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圆子差点没刹住脚,撞到他背上。

    “太子爷?”小圆子疑惑的问道。

    弘历呆愣在那里,直到小圆子又换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没事,方才在想事情。”

    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变化,但小圆子不用抬头,也知道主子眼下心情很不好。

    主子现在给他的感觉,和当初他知道福惠阿哥去阿哥所找五阿哥要墨翠和白羽时,一模一样。

    愤然,暴怒,杀气重重又强自忍下。

    许久,弘历微垂下了头,眼底晦暗不明,喃喃道:“五阿哥当初说是要五阿哥吧?”

    小圆子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忙回道,“是。”

    弘历慢慢呼出一口气,那他的五阿哥,就只能是富察氏所出。

    他微微仰起头,夏日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前模糊一片,要使劲眨眼,才能不失态。

    弟弟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必须要给他最好的!

    皇玛法和皇阿玛是早就知道了么?

    弟弟肯定是被长生天的灵影响了,才觉得自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女子。

    根本就找不到的!

    长生天的灵都单蹦个的没有来处,也没有亲人后代。祂选了弟弟,弟弟就跟日日在菩萨面前参悟的高僧一样,对俗世间的红尘事不感兴趣。

    没错的!弟弟偶尔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眼神悠远,面上无悲无喜,就像是天外来客一样。

    弘昼不知道他四哥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琢磨着要把嫡子过继给他了。

    “我要出宫去啦。”他回到阿哥所大吼一声,兴高采烈的吩咐小圆子收拾行李,“捡颜色和料子都不起眼的,不要绸缎,要棉布材质不带繁复绣花的。衣裳多带几套,路上怕是不好换洗。其余的简单收拾点就成,缺了什么到了那边再买。”

    小圆子可不这么认为,“外头买的哪有宫里用惯了的好?主子您先去延禧宫跟两位娘娘道个别,奴婢一会就收拾好。”

    他跟在弘昼身边这么多年,弘昼从未对他发过火摆过主子的架子。且因为弘昼得康熙帝喜欢封宝亲王,他身为贴身太监,在宫里也是处处都被人敬着的。

    他知道主子不拿他当下人,他心中感激无以为报,早就将弘昼当成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

    两人一起处的时间太长了,他偶尔安排起主子来,还挺顺口。

    弘昼压根没在意,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行,我这就去延禧宫。真不用带太多东西啊,咱们这趟是去赈灾,不是游山玩水。”

    “知道了,主子您放心。”小圆子嘴里搭着话,手上没闲着。

    他打开箱子,帕子抓了三大把,天热出汗多,用得着。折扇挑了两把不够,又加了一把,既可以扇风,在外头的时候还能挡太阳。夏天的靴子也得带两双,主子穿不惯木屐,若是要去泥地里,用得着。

    棉布衣裳还真没几件,他吩咐外头的小太监,去内务府要几套现成的来,“不拒什么样式,只挑了上好的棉料拿几套回来。若实在没有,叫她们立马做。只裁布缝制就成不要绣花绣朵的,主子要得急。”

    小太监飞奔而去,小圆子又折回屋里,继续收拾。

    弘昼远远听到小圆子的吩咐,摇了摇头,感叹,有钱人真好!皇族的生活奢侈腐化!

    弘历、弘昼要去河南赈灾,两位额娘满心欢喜,孩子们这是第一次领实差呢。

    长大了,能为国分忧了!

    安全是不担心的,谁敢对太子和王爷不利?当那么多带刀侍卫是摆设呢。

    怕孩子们吃苦?跟半夜三更起来读书,下午练武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晚上还要写功课的宫中日常比起来,孩子们还真不一定觉得跋涉赶路苦。

    瞧这一个两个,眉开眼笑的,是能出京了高兴呢。

    “在外头照顾好自己。”

    “行李别嫌麻烦,多带着些。运粮的队伍走不快,叫两辆马车跟着,不费事。”

    “回头事儿办完了,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别忘了给允祁、允祕带一份回来。”

    当然了,也不能少了额娘们的。

    弘昼眼笑眉舒,两位额娘这份心境,真是绝了!

    明儿一早就要走,皇上那边恐怕还有交代,兄弟俩没有留下来用饭,一起离了延禧宫。

    “日后我出府,是一定要接两位额娘常去宫外住的。”弘昼淡淡道。两位额娘听说他们要出京,眼睛都亮了,可见有多喜欢去外头。

    嗐,谁不是呢!

    耳边听到弘历嗯了声,他抬头看看宫巷上方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无边无际,看得人心思纯粹。

    “你日后当了皇帝,最多只准下一次江南。”弘昼一副肉痛的样子,咬牙道,“皇帝出行一次,耗费太大。皇玛法南巡是为了满汉融合,你没必要。”

    弘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行,都听弟弟的,就去一次。”

    笑够了,他站起来,正色道,“你放心,我知道要节俭,要存着银子。”

    若日后有人欺上门来,有银子打仗,把敌人都轰成渣渣!

    皇阿玛能省则省,八皇叔、九皇叔在拼命赚银子,其余皇叔们也都在存银子。他不能抛费,他懂的。

    “只是少些诗作的灵感罢了。”

    他看起来甚是惋惜,眉目间挂着失落,嘴角不自觉的往下耷拉。

    第67章 第 67 章

    弘昼眼眸一转, 给了个建议,“有些奏折,四哥可以用诗词回吧?”

    见弘历眉眼上挑眸光闪亮, 他又加上了一句,“折子都要抄录副本保存的,后人若是看到四哥的回折上, 处处信手拈来都是诗文, 岂不是要惊为天人, 赞一句古往今来第一诗文皇帝?”

    弘历两颊瞬间染红,眼眸激动, 摆摆手, “第一诗文皇帝称不上,四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四哥的诗词和南唐后主李煜不能比。《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和《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都堪称一绝。”

    嗳,好好的一个诗人, 投错了胎。皇帝当不好, 诗词写得再绝,还是会遭人诟病。

    “那咱以数量取胜!古往今来作诗词最多的皇帝,绝对非四哥莫属。”弘昼对这点深信不疑,弘历真是一日三首诗,随时随地张口就能吟一首。

    弘历瞬间挺直腰杆,从头到脚都写着自信两个字, 微抬着下巴, 语气里压着得意, “这是自然。”

    弘昼眉眼弯弯, 很是满意,琢磨诗词比琢磨下江南花钱少多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 运粮的队伍就出了京。

    随行的还有左都御史朱轼,他出身贫家,当过知县,任过巡抚,擅水利。

    雍正帝当然不可能让毫无赈灾经验的弘历、弘昼,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他俩一是去体察民情长见识,二是用身份压人。

    田文镜当朝哭诉,雍正帝觉得就是灾情没他说得那么严重,肯定也不轻,只不过年羹尧自认为能处理了。

    但他也是知道年羹尧性情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把百姓看在眼里。朱轼官职没他高,压服不住他。

    出了京城,弘历、弘昼就换上了寻常富家子弟的衣裳,跟着他们的皇家侍卫则是家丁打扮。

    “我们先行一步。”

    弘历、弘昼骑在马上,朝朱轼拱拱手,带上几辆马车,先一步离开。

    朱轼心中好笑,也不阻拦,拱手行礼,“太子爷和宝亲王路上保重。”

    上位者想要体察民情,是好事不是么?

    这是兄弟俩昨晚商量好了的。粮车走得慢,他们还在半道上,河南那边估计就知道了。到时候,他们看到的情况,多半就不是真实情况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从前康熙帝没少跟他们讲。

    “底下人做这套都是熟了的,京里的人还没到,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穷苦百姓,早被他们驱逐出城了。”

    “粮价看着不高,排队买的都是豪强士绅的家丁。寻常百姓即便去买了,过后也要补足银两。”

    “百姓没人敢说,他们敢这么做,都是上上下下的官员豪强串通好了的。钦差能处置一批有连带责任的,却不能将当地豪强士绅连根拔起。等朝廷的人一走,这告状的人亲戚九族左邻右舍都不得好过。”

    “是可以隐匿着去告,那也担心这钦差被人买通了,和那帮人沆瀣一气。且民告官,至少得有证据,这证据就容易让人顺藤摸瓜,寻到告状之人。你若是本人去了,钦差得知道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吧?若递的是状纸,那就得这告状之人是读书人了。若不然,多半这状纸刚写完,人就被抓走了。”

    “皇玛法让许多人上密折,也杜绝不了这种事情。人性贪婪,酒色财权处处都是诱惑,皇玛法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要他们别做得太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计较了。”

    弘昼觉得,弘历是个爷爷控,日后对贪官污吏,多半也是这个做法。

    他自己,则是倾向于四大爷的原则——坚持打击贪赃枉法几百年不动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不懈怠。

    “弟弟,你觉得年羹尧会怎么做?”行路无聊,弘历颇有兴致的猜想,“他是会全力赈灾呢,还是会跟河南官员狼狈为奸发灾难财?或者当做毫不知情,只收好处?”

    “到了就知道了。”弘昼笑笑,“会不会全力赈灾不好说,深受当地官员乡绅爱戴是一定的,官声绝对是好极了。”

    毕竟,他的上一任,可是将河南官员乡绅豪强得罪了个遍的田文镜。

    至于百姓的心声?民间舆论最是好左右。

    田文镜就一个人一张嘴,他总不能天天都在跟百姓解释,他为何要强力推行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当差。况且,他手底下的师爷们恃强凌弱、贪赃枉法的事也没少干。

    谁知道里正乡老们,是怎么跟百姓们传达的呢,他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嘛。

    “摊丁入亩是好事儿,只是,嗳,皇上不让大老爷们收这个税了,摊到哪就不一定咯。”

    “官差纳粮当差跟咱老百姓有啥关系?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亲自上堤坝搬石头夯地基?他们当然是拿银子抵了,这银子最后到了谁手里,那谁知道呢。咱老百姓还不是一样干活儿,发不了一文钱铜板,吃不了一顿朝廷给的干饭。”

    “那总督对官老爷都能下狠手,别说咱们老百姓了。可别惹了人家不喜,砍头抄家咱都没处伸冤去。”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都用不了十句话,就能让百姓们跟着一起畏惧田文镜,提起来就是个残暴酷吏形象。

    至于年羹尧赈灾不利,还能人人称赞,也很好说啊。

    “老太爷不给人活路,青天大老爷也没办法啊!”

    “听说总督大人已经向朝廷请示救灾了,但朝廷那帮高高在上的官儿,哪里舍得白给咱粮食?”

    “总督大人也是不容易,听说自掏腰包买粮商的高价粮食施粥呢,自个府上也跟着喝粥。”

    只需要几个“听说”,爱民如子的形象就出来了。

    弘昼玩笑似的一通假说,弘历信了。

    他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脑子里飞速运转,半晌,还是没找到应对的办法。

    “百姓们怎么偏听偏信,这么容易就被哄骗了!各府每年都留有赈灾粮,就算有的县城被冲了,也能从旁的县城调啊。粮商如何敢高价卖给总督粮食?脑袋不想要了?稍微动点脑子。都不能信这种胡说拼凑的故事啊!”

    这话说得有些恼怒,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些事情你知道,百姓不知道啊。”弘昼神色不变,云淡风轻,“他们信任的乡老里正这样说,自己就信了。若是不信,哪又怎么样呢?他们整日想着如何让一家老小能不饿死,哪有心力去查这些是不是真的。”

    弘历气愤,但也能理智讨论:“乡老里正定是有好有坏,有能秉公直言的,也有污蔑毁谤好官的。咱就没有办法了吗?就不能让百姓都能知道这些,能明辨是非?”

    “有啊,读书明理,百姓都能识字了,自然不会轻易被蒙骗住。”

    弘历沉默了。他还记得鄂尔泰当初就是为了供弟弟读书,自己一个二十岁的举人,进宫当了侍卫。

    百姓多是一家一族供应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全都识字明理。

    “按理说,这一村一族就算出不了一个秀才,童生总有的吧?“弘历眼前一亮,”他们读书明理了,可以给乡邻们讲啊!”

    这话刚说出来,他就明白里面有问题了。若事实是这样的话,百姓们就不会愚昧的信什么白莲教、黄天教之类的了。

    果然,他听到了弟弟略带讥讽的回答。

    “因为读书人高高在上啊,他们中的许多人不屑和泥腿子们说话,哪怕这个泥腿子是他的家人亲族。”

    嗳,弟弟这阵子越来越喜欢嘲讽人了。虽然讥讽的对象不是自己,但听在耳里总是不舒坦。

    果然,不娶福晋就是火气大!

    他也是好艰难的忍到了十八岁,去年过了福惠孝期,才和太子妃圆房。

    今日能忍受的讽刺语气,已经到了极限。接下来,弘历不再说话了,一心赶路。

    轻车简行,第三天就到了河南地界。

    这里还看不出什么,显然也下过大雨,水池满堂,低洼处积水未干,但对农田的冲击不算大。

    天色已晚,一行人寻了个规模大些的村子投宿。

    领头的两位公子俊秀天姿,人人骑马,侍卫气势不凡带着兵刃,身后跟着六辆马车。村人只一看就知道这帮人非富即贵,忙指了童生村长家的位置。

    这个村子挨着主路,平日里投宿的人应该不少。

    村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穿石青色儒袍,见了弘历、弘昼心中一惊,忙恭敬的行揖礼。

    这般的威严贵气,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弘历、弘昼笑着回礼,自称是到了年岁,家中让出来四处走走,增长见识。

    村长越发恭敬的领着他们去自家的青砖瓦房,一叠声的吩咐家中老小给贵人们腾房间出来。

    弘昼忙阻止:“给我兄弟二人腾出一间便是,侍卫们在院子里和廊下扎营。”

    村长坚持,“往日里有人来投宿,老婆子也是带着儿孙们去亲戚家住的。贵客远道而来,怎能住在院子里。”

    您这一大帮子都是高大魁梧,气势逼人的男人们,他岂敢让妇孺留在家里!

    小圆子掏出几块碎银子交给村长,“还得劳烦您整治几桌热汤饭来,菜随意,饭要管饱。”

    村长正要推辞,小圆子眼睛一瞪,他忙收下,躬身出去了。

    弘昼坐在空荡荡的堂屋,扶额,自暴自弃,“看来咱们是装不成普通人家的公子了。”

    失策了,被电视剧的微服私访坑了!

    就他和弘历这长相肤色,跟明星出街似的显眼,就算是不认识,也知道不是权贵之家就是世家大族。跟百姓就是天然对立的阶层,人家敢跟你说实话才怪。

    “那就大户人家的公子呗。”弘历无所谓,只要没人认出他是太子就行了。

    他揉揉肩膀,眼神止住了小丸子要来伺候的脚步,自己给自己锤腿,“就是没想到外头吃的住的,这么难习惯。”

    吃的别说精致好看了,能下咽都是亏了没有点心吃,饿得久。住的地方就更别提了,甭管是客栈,驿站还是现在的民居,全都一股子霉味怪味。

    以后下江南得一路建行宫,不然这是游玩呢还是遭罪?

    但是,得花很多钱。

    想到这里,他心虚的看一眼弟弟,被弘昼洞悉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弘昼眯着眼,冷哼一声,脸上写着几个大字“建行宫?想都别想!”

    咳,和弟弟太有默契就是这点不好,心里想什么,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额娘们怕是受不了这个罪,日后咱不去江南了。”弘历咳嗽一声,脸偏向一边,忍痛道,“热河行宫就不错,天津港也繁华,顺着船只沿路南下也行。”

    嗳?

    他猛地看过来,目露惊喜,“咱们有海船,若是跟着巡视的舰队南下,是不是也成啊?”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弘昼,“总得大阅一次水师吧,顺便在几个码头停留几天?”

    弘昼忍住笑,瞧给孩子急的!

    不过,这理由找得还真叫人无法反驳。水师日后定是一大军种,皇帝亲自检阅鼓舞士气是有必要的。

    在无比热切期待的眼神下,弘昼缓缓点了点头,还没等弘历面上的笑容盛开完,他又加上一句,“但,好像时间太长了,皇帝离京太久,不大合适。”

    弘历想都不想,回一句:“你监国。”

    弘昼:“不干。”

    “到时候我是皇帝,我说了算。就把你留在宫里监国,我带额娘们游玩去。”

    “呵,我长腿了不会跑?”

    小圆子和小丸子守在门口,肩膀抖动,使劲忍住笑。

    四阿哥是太子爷又居长,偏最听五阿哥的话。两位阿哥时不时的怼几句,四阿哥也从未赢过。

    这几桌饭菜估计是用了全村的库存,腊肉,鸡鸭,鸡蛋,时蔬,米饭饽饽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弘昼估摸着价钱,对小圆子道,“补三两八钱银子。”

    小圆子得意的挺胸:“小的也是算的这个数,加上了给村长家的借宿费和赏钱。”

    小丸子在一旁猛点头,他算的三两五钱,漏了赏钱。

    弘历埋头吃饭,心中大惊。

    弟弟的精打细算,都准确到几钱银子了!

    休整了一晚,弘历、弘昼继续快马南下。

    越往南,看到的景象越萧瑟。

    八月的产粮大省,郊外本该是处处繁忙,眼下地里只零星几个农人。

    临近蓟县,田地里更是看不到人影子。

    问及村人,老翁顿时泪如雨下,“几天几夜的大雨啊,庄稼都给泡烂了。底下村子还有舍不得家当的,跑得晚,人都差点没了。”

    他一哭,一家老小也跟着哭,老翁抹把眼泪,“两位公子别往前走了,听说蓟县和云梦县不少屋子都被淹到顶了。水退了,来不及跑,跑不动的老弱和牲畜野物的尸体到处都是。老朽斗胆一句,这大热天的,尸体很快就腐烂了,最是容易引发疫病。两位公子瞧着就是娇贵人,可千万别往前走了。真要往南边去,绕开这两个县。”

    弘历抿了抿唇,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雨,连房顶都能给淹了,那还能活多少人?

    “老人家,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老人家解惑。“弘昼塞了一小块银子到老翁手里,沉声问道:”庄稼泡烂了,不是该赶紧补种红薯菜蔬大豆,收一点是一点吗?怎么瞧着外头的地里,还是烂谷子秸秆,都没人管?”

    他这么一问,老翁更是泣不成声,半晌,才能断断续续说话,“老朽,老朽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没种啊!去年的要么吃了,要么种下去了,就等着一个半月后收呢,全没了!雨下得太久,红薯大豆都没长成,能进嘴里的藤都薅回来吃了。”

    “那官府呢?你们自家的没了,官府的粮仓里总还有吧?”

    “公子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不知道这个。”老翁苦笑道,“红薯本就不好保存,大豆是粗粮,官府收粮是不收这个的。咱们村里人家种它们来代替部分粮食果腹,交粮的时候还是稻麦。也没那么多的地种这些,收多了也卖不上价。”

    “那官府也可以上奏朝廷,或是从其他未受灾的县买啊。”弘历问道,“老人家可有去县里看看?”

    “哎,县里也没法子啊。不瞒两位公子,咱们这县令大人,老朽自觉是个好的。不增派徭役,差役收粮时也只让收平斗,以往都得冒尖儿。”

    老翁似乎意识到,弘历、弘昼可能是朝廷派下来暗访的,先给自家县令说了几句好话,接着道,“蓟县和云梦县活下来的灾民,逃到咱们淇县的不少。县令大人又是给搭棚屋,让他们有块睡觉的地,又是找大户募粮施粥。就怕他们什么都没了,冲进县城抢,县里这些日子都不让进的。公子之前不是问,为何外头没看见收拾田地的人?外头有灾民,哪敢出去呢?村里晚上都要巡夜的,就怕有灾民进了村子,再给一家子最后的活命粮给偷走了。”

    弘历、弘昼对视一眼,直奔县城。

    临近县城门口,果然一路都是草棚。天热,草棚只打了四根桩子,盖个顶,防着人被晒晕了。

    他们带着六辆马车,棚子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扭过头紧紧盯着,贪婪的、渴望的、愤恨的、麻木的……

    侍卫们亮出了兵刃,紧绷着身体,恶狠狠的盯着周围。

    弘昼浑身不适,肃着脸目视前方。他知道这些灾民不敢轻举妄动,脊背仍然一阵冰凉。

    侍卫上前亮了腰牌,门口的守卫冲里喊一声,恭送他们一行进城。等人都进去了,城门立刻关上。

    城门一名守卫飞奔回去报信,淇县县令万文康急急忙忙迎出县衙。

    万文康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国字脸,眼底乌青胡子拉碴,身上的官服看起来有几天没换了,下摆处都是泥点子。

    他不认识弘历、弘昼,但这两位有皇家侍卫护着,绝对是皇亲国戚。

    到了内堂,弘历亮出金印,万文康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得砰砰响,“卑职淇县县令万文康叩见太子爷、宝亲王!”

    有救了,有救了!

    城外的灾民有救了,淇县百姓有救了!他这个县令之位保住了。

    万文康再抬起头时,涕泪横流,“卑职上奏几次开粮仓,知府巡抚总督大人无一人应允。”

    太子爷和宝亲王都到淇县了,河南是什么情况,他们定是也都知道了。

    这会他也不怕状告上官的后果,再不让开粮仓,不是他违抗上令,就是灾民哄乱。轻则头顶乌纱帽保不住,重则全家流放。

    紧接着,他又说了蓟县和云梦县的情况,和那位老翁讲的差不离。灾民一路逃过来,消息都散开了。

    弘历肃着脸听完,冷冷道,“蓟县和云梦县县令呢?”

    如此大的雨,不能早疏散百姓,是为失职。

    “蓟县县令在抢修河道时被洪水卷走,云梦县县令组织灾民撤离,没,没能跑出来……”

    弘昼拉拉四哥的袖口,这样的天灾无法预料,百姓舍不得家业,县令想要动员全县撤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弘历压了压心中的躁郁,开口道:“开仓放粮,需要什么物资,列个单子,孤叫人快马上报朝廷。”

    万文康喜极而泣,再次叩头,大声道:“微臣替淇县和灾民谢主隆恩。”

    不等弘历伸手搀扶,万文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了,挂着眼泪的脸颊上堆满了笑,讪讪道,“太子爷您看,上报朝廷,朝廷再发下物资,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不少。您看看这样行不行?微臣先叫人到受灾轻的县买薯种大豆和菜籽,早一天种下去,早一天收上来不是?”

    弘昼眯了眯眼,是个人才啊,顺杆爬的速度忒快!

    见弘历看过来,他忙垂下头,继续道:“赈灾的粮食不能白发,微臣领着灾民中的青壮,往蓟县那边收拾过去。淇县的百姓若是愿意,每日管两餐饭,也可以跟着收拾,您看成不成?”

    不管两位主子懂不懂,这可是千载难逢表现自己的机会。万文康这会只恨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脑子里蹦不出一个个好主意来。

    弘历点头:“万县令能主动担当,甚好。”

    没有将灾民推脱出去,还敢往蓟县那边收拾,是个上进的。

    万文康飞快的抬头瞄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小声道:“就是淇县账上没银子了,粮仓里的存粮也不够这么支应的……”

    “银子孤先支给你,粮食朝廷也会下发,预算先发给左都御史朱轼过目,皇上让他负责此次河南赈灾。”弘历拍拍万文康的肩膀,言辞威严:“好好干,账目要清清楚楚,别叫孤失望。”

    言下之意,好好干有官升。若是账目上有猫腻,敢辜负了他这个太子的好意,当心项上人头。

    万文康激动不已的表了一番忠心,跟着小圆子出去取银子。

    第68章 第 68 章

    “年羹尧居然连个县令都不如!”弘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怒道,“灾情如此严重,他居然坐视不理。”

    弘昼给他倒杯茶, 拍拍他的胳膊,“消消气,他眼下又不在这, 你发火给我看?”

    弘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仍然怒气冲冲, “赈灾又不用他出银子,他就眼睁睁看着百姓熬日子?此时不管, 怎么过冬日, 明年呢?明年再叫朝廷赈灾?”

    他本是一句气愤的话,谁知弘昼点点头,淡然道:“不出意外的话,年羹尧今年年底就会回京, 升任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继任的河南总督敢告他的状么?证据呢?只要在他任上没发生民乱, 就不能说他赈灾不利。”

    弘历稍微冷静下来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粮仓,不顾外头灾民的死活。”

    “其一,蓟县和云梦县直接死在洪水里的人应该不少,后面死的这些,加进去就是。反正这一时半会也统计不出来人数。其二,他完全可以上报朝廷, 说开了一部分粮仓, 只不过这粮是卖给了粮商, 还是发给了灾民就不好说了。

    我若猜得没错的话, 他先隐瞒灾情,只要没有民乱, 就先吊着灾民一口气。等到继任者来了,灾民忍了足够久,忍无可忍起了暴动,更能显得他能干来。”

    弘历冷冷道:“但咱俩来了,咱俩亲眼所见,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孤定要回去参他渎职,枉顾人命!”

    弘昼叹口气,“你参不了他。外头有灾民因他不开粮仓饿死了么?你怎么知道是饿死的而不是病死的?被洪水泡了几日,本来就容易生病。

    他可以说是他治下乡绅自动要求先施粥,显得他教化出色。河南的乡绅豪强们经历了田文镜那一遭,这会绝对都只说他的好话。

    其二,他可以说眼下灾民没法回蓟县和云梦县,若是吃得太饱,有了力气,容易生事,对其他县城百姓是个大大的隐患。随意举出两个例子就行,你看那个老翁的村子都要日夜巡逻了。青壮白日也不敢离家去耕种,就怕家中老弱受了欺负。灾民,九死一生活下来的灾民,其中不少是孤家寡人的青壮,最是容易突破人性。”

    弘历目瞪口呆,他敢肯定弟弟在胡说八道,但他不知道如何反驳。

    顿了顿,他恼怒道:“那不能跟万文康一样,带着灾民清理蓟县和云梦县么?这不是大大的功绩?”

    “一,这功绩没个两年三年出不来。二,他已经可以回京了,干嘛还做这吃力不一定讨好,功劳归下任的事?”

    “啊啊啊啊!”弘历感觉自己要疯,猛拍桌子,手心都拍红了,暴怒,“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任期满了,所以就置之不理,顺便临走再捞一把好处!”

    弘昼目露赞赏:“总结得非常到位。”

    弘历重重的坐回椅子上,暴躁的抓头发,“那要怎么办?”

    他感觉,这一路上,他跟弟弟说了好多“那要怎么办”?虽然弟弟也给不出好办法,还会嘲讽一番,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听听弟弟的嘲讽,甭管嘲讽的是谁,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他简直是有病!有大病!

    之前他心里还笑话皇阿玛,天天批不完的折子,大事小事都要联系这位官员的性子揣度一番。

    现在,他才粗粗这么走了一趟,就他爷的这么多破事!

    想当个明君,真他爷的难!

    “这个简单,终身追责,继任者上报就是了。”

    嗯?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试行?

    至于会不会有效果?这世上哪有一样措施,是能完全解决问题的呢?

    简单又明确,震慑的作用立竿见影。

    弘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这得罪满朝文武的规定,等我当了皇帝再来定?”

    他提出来,让皇阿玛公布,似乎有些不孝?

    弘昼诧异:“咱皇阿玛已经几乎将满朝文武得罪光了吧?不差这一条。”

    放心提吧,少年!

    四大爷只会觉得高兴,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弘历瞄一眼弟弟理所应当的表情,直觉自己日后也要步入让满朝文武不喜的后尘,面容沉重的点头。

    对,就该如此!

    当皇帝的都要处处省银子,过劳累酸苦的日子,官员怎么能尸位素餐疲懒懈怠!

    第二日一早,弘历、弘昼直奔开封府。

    赈灾的具体事项用不着他俩,朱轼一条条安排得有条不紊。

    知道太子爷和宝亲王也一同来了河南赈灾,年羹尧就很配合了。弘历、弘昼人还没到开封府,他已经通知各县开粮仓,递了请求赈灾的折子回京。

    就算弘历、弘昼去了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查看,他也不慌。粮仓的粮食还在,顶多就是他被蒙蔽了,以为灾情不严重,被皇上训斥一顿罢了。

    况且,皇上也知道那兄弟俩看他不顺眼,参他的折子定会往夸张了说。

    兄弟俩确实也在写他的种种不是,不过,不是参他的折子,是写给雍正帝的信。

    弘历的信很客观,一路所见都写得清楚。包括淇县老翁声泪俱下说的话,县令万文康打算怎么赈灾。一个字没提年羹尧,用词也没有夸大。

    弘昼则是整封信都在骂年羹尧。

    河南下这么大雨,就是年羹尧品性不好,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百姓见了他和弘历害怕,定是年羹尧平日里纵容官员欺凌百姓,就算他没纵容,也难逃监管不力的责任;蓟县和云梦县死了那么多人,年羹尧居然无动于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七旬老翁都知道要补种红薯大豆菜蔬过冬,县令急得要上吊,年羹尧还在开封悠闲自在呢!如此无德无才冷血无情老天爷都不喜的人,不配为官!

    雍正帝收到两封内容迥异的信,闭目沉思。

    弘昼的信必然是夸大其词,但年羹尧一定也确是赈灾不利。

    他又拿起弘历的信,细细的看过一遍,叹口气。弘昼性子直,有什么不满都写在脸上。弘历则不然,明知年羹尧有过错,却一字不提,心里定是厌恶到了极点。

    汉臣这边,他原本是想留张廷玉和年羹日后尧辅佐弘历。

    张廷玉谨小慎微,到上书房给皇子们授课,和弘历、弘昼相处还算融洽。前不久弘历选了诗文刊印成集,请张廷玉点评。那评价夸耀甚过,听起来不大真诚,弘历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想到这里,雍正帝心里泛酸。自己不就是说了他几句诗文里的立意不够深远,遣词造句有待加强,情感表达略微浅显了些么,出了诗文集,都不第一个给阿玛看了。

    还是小孩子心性!

    年羹尧也是自持清高,张廷玉都知道孩子要顺着哄,他还想等弘历一个太子主动来结交不成?

    哎,朕给过机会了,是年羹尧不争气。借着赈灾不利训斥一番,调回京中任个兵部侍郎得了。

    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正二品也不算薄怠。兵部侍郎上头有十三、十四、十六几个压着,出不了什么纰漏,也不碍弘历的眼。

    雍正帝猜得没错,弘历是极其厌恶年羹尧,嫌恶到了看他一眼都心里不爽的地步。

    福惠找弘昼要海东青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弘昼那么生气。他知道弟弟心善,不是真想对福惠发那么大的火,是愤怒年羹尧故意诱导福惠。弟弟为人坦荡直爽,嫌憎各种阴谋诡计。

    弟弟嫌恶的人,他要加倍厌恨。

    弘历、弘昼写完信,这趟河南之行其实就和他俩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雍正帝不让弘昼出宫建府,是不想让弘昼有机会结交朝臣。同理,对弘历也是一样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听政可以,也乐于教导弘历如何处理政事,平衡朝中关系,但结交朝臣绝对不行。

    老二允礽和康熙帝的关系是如何恶化的,雍正帝一点一点都看在眼里。他认为允礽得了不少朝臣支持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想自己和弘历之间也生了间隙。

    反正,自己应该活不了太久,弘历年纪还小,等得了……

    父子三人对“儿子不结交朝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状态,皆心知肚明。

    见年羹尧还算配合朱轼赈灾,弘历、弘昼诸事不管,微(撒)服(欢)私(闲)访(逛)去了。

    “这花生糕香甜松脆,入口自化,额娘们肯定喜欢。”老字号伊兴斋店里,弘昼尝了一口,就叫人包上一封。

    这东西放的糖多,大热天也不容易坏,一会叫人快马送回宫里,味儿也不会变。

    “包公豆也不错,晚间乘凉配果酒,别有一番意境。”

    原本在柜台盘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放下手里的算盘,乐呵呵的迎上来,“两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真真是眼力非凡!咱家卖的都是开封特产,百年老字号招牌!买回去送给亲人朋友,保证人人都夸好。”

    弘昼视线扫过一圈,冷不丁开口:“我们买得多,能便宜多少?”

    掌柜的没想到通身气派不凡的贵公子还能砍价,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咱这都是小本生意……”

    “那就算了,又不是非得买这些。”弘昼说着转身就要走。

    弘历瞪大了眼,弟弟还能更抠么!几两银子的东西也要讲价?

    他知道书画古玩那些是可以抹掉零头的,要不就是冤大头。没想到居然连吃食都要讲价!

    “哎哟,公子您先留步。远来是客,进了咱家店铺的门就是缘分那!咱家本来是不讲价的,但公子您要买得多,那买十送一怎么样?”掌柜的上前一步,拦在弘昼面前,躬着身,语带讨好,“咱家店里的花生糕、包公豆能被公子买去,也是值得称道的幸事。”

    弘昼心说,可不嘛。若是他和弘历在这家店买了东西,送进宫里的消息传开了,这不得门庭若市啊!

    “买三送一,不行就算了。”

    掌柜的眼眸睁大,跺跺脚,满脸肉痛的哎呦着,“公子您怎么能这样砍价呢?亏了亏了!公子你要多少?”

    弘历惊呆,弟弟可真下得去手哇!掌柜的居然也能同意?他还以为会被人轰出去呢!

    弘昼满意,“汴绣果然名不虚传,这牡丹绣工精致、色彩秀丽,三分之一的价,买了!”

    掌柜的一副豁出了的样子,咬咬牙:“卖!”

    出了伊兴斋,弘昼又看向了农人挑担里的东西。

    “这草编瞧着颇有几分野趣,这个、这个、这个除外,其余的都包了。”

    兄弟俩皇包子第一次混在人群中逛街,看到个农人卖的草帽草鞋都觉得好,想买。

    侍卫们手上提不下,恨不得买个大竹筐背在身后,又不敢开口扰了主子们的兴致。

    “鞋估摸着会扎脚,不要了,来几顶草帽。”弘历给自己头上戴上一顶,弟弟一顶,身边的护卫也来一顶。

    弘昼欣然接受,在宫里憋久了,出来真是外头的月亮都比宫里圆!

    在他们身后,“两个‘人傻钱多’的美貌贵公子正在逛曹门大街,小摊都给包圆了”的消息,迅速传开。

    伊兴斋里,伙计犹豫半晌,疑惑的问掌柜,“咱店里平常不是不讲价的么?”

    只有大批量卖给行商的时候,才会让利,那也不会让这么多。他们伊兴斋用料扎实东西好,招牌打出去了,不愁卖。虽然那位公子买得确实不少,这个价卖了也不亏……

    掌柜的点点侄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方才那两位公子,看着是缺银子的人么?别瞧人家穿的是棉,瞅着就丝滑柔顺,那料子不比锦缎便宜,一匹至少也得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可买不着。”

    “那他还砍价?”伙计不可置信,这样的贵人,不是看上的都包起来,还会给赏钱的么?

    掌柜斜了侄儿一眼,“你没瞧见那公子眼里的兴味?人家就是想砍着玩儿。且瞅着吧,这样的贵公子,咱白送都不亏,主子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儿。”

    那两位贵公子眉目清正,看着就不是横行霸道的人,低价卖给他们只有好处。

    呃,只是感觉,他也不能肯定。好在那公子的出价都在成本之上,卖了也不亏。

    “走走走,前头有戏园子,先去吃顿饭点出戏。”弘历耳边听到锣鼓的声音,眼前一亮,眉目间都是喜意。他还没听过宫外的戏呢。

    兄弟俩进了戏园,要了二楼的雅间,点了戏,环视一周,感叹,“人还挺多。”

    开封府的富人们虽然田地也不少,但他们有银子有存粮有别的进项,地里的出息少了可惜,也不影响生活。

    天降暴雨,对穷苦人家是灭顶之灾。城外的灾民食不果腹,无片瓦遮身,城内的富人照样日日喝酒听戏。

    “听说蓟县和云梦县那边淹得狠,跑出来的许多农人身为分文。过阵子,我家要去牙行挑拣挑拣,买几个仆从,价肯定低。也算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积善行德。”

    “总督让施粥,一大锅水里加点陈粮得了。看着太清,添些红薯碎麦粉浆就绸了。这粮价说不得还会上涨,谁家不想留着赚一笔?白白喂了泥腿子,还废柴火呢。”

    他们赚点银子容易么?孝敬老爷们,施粥捐献,年年少不了,都是辛苦钱。

    “别想了,新来的那个钦差把粮价压回去了。朝廷这两年不缺粮,后头还能从其他府里运过来。那钦差说了,哪家粮铺说没粮了,那就往后也不许卖粮了。”

    开个粮铺可不容易,背后关系不够硬,上下打点都能给拖死了。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钦差走了,粮铺照样能开起来,但这丢掉的面子可捡不回来了。

    “何止呢,总督开了粮仓,城里压根就不缺粮。我估计灾民卖身的不会多,牙行里这会还有一些,你们要买的趁早吧。”

    戏园子的雅间都敞着门,弘历、弘昼都不用仔细听,这些话就传到了耳朵里。

    “为富不仁!”弘历恨恨道,“官差一体纳粮当差还便宜他们了,就该多纳粮多当差。”

    “四哥说得对。”

    【我想想啊,乾小四你刚登基的时候,急于树立威望收拢朝臣的心,想在士林当中有个好名声,可是免了官绅当差,还给了各种优待呢。可惜,转头他们就敢跟灾民抢粮食,理直气壮,“都是受灾,凭什么只穷人能得朝廷赈济?”】

    弘历目不斜视:不可能不是我我不会!

    【不过,这回你应该不用这样干了。四大爷虽然也一样不让你结交朝臣,但皇叔们都在前朝呢。哦豁,数字军团们个个身居高位,四大爷想要一意孤行都不好使。弘历你这次当皇帝,面临的是“满朝位高权重的皇叔”,你会怎么办呢?】

    弟弟,不是,错了,你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灵,这么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

    弘历猛灌一杯茶,冷静,冷静!这个调皮的灵,向来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真当了皇帝再说呗!

    他直觉这是个古往今来第一大难题,在彻底想清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啊呸,他压根不想想好么!

    心里一个劲的叫自己不要想,脑子里却住了一条野马。

    鳌拜专权,是专横跋扈,排斥异己,不把皇玛法放在眼里,所以皇玛法要积蓄力量除掉他。

    皇叔们对他都很好,身居高位也是为了大清。但他很清楚,日后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皇阿玛到现在不敢放权与他,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对同一件事有不同政见听谁的?

    等他当了皇帝,他想这样,皇叔们想那样;或是一半皇叔们赞同,一半反对的时候,该怎么办?

    皇叔们这些年清正廉明,兢兢业业,朝臣们也都看在眼里。到时候,谁听他一个没啥威望的皇帝的话?

    怕是只有弟弟一人,会站在他身边吧?

    他两手抱住脑袋,不准想了,头疼!

    该皇帝烦恼的事,等当了皇帝再说!

    调整好了心情,弘历迅速恢复了愉悦的表情吃饭听戏。

    他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弟弟的心声听得太多了,心态稳如长城,早已宠辱不惊,惊也只是一瞬。

    饭后自然是继续逛。

    “怎么感觉人多了?莫不是本公子神仪明秀,丰神飘洒,一传十十传百,都抓紧机会来看?”

    不怪弘历这么想,这次出宫,哪怕是换了普通的衣裳,他们走到哪也都是焦点。

    在他心里,自己虽然不是貌比潘安,但“朗目疏眉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再加上通身的贵气,走在街上定有无数女子投花掷帕”,太子妃就是这么夸他的!

    当然,弟弟的气质风度也是不差的。

    今儿一整天,满街的人都在明里暗里瞅他和弟弟,面上全是惊叹的表情。

    弘昼翻个白眼,很有自知之明,“瞅土包子冤大头呢。”

    毕竟,有哪个贵公子,草编蜻蜓、藤球、草帽都会包圆呢!

    瞅就瞅呗,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夸张了。但是,换谁被关在宫中这么多年,快二十岁了没正经逛过街,能忍住眼里的雀跃?

    去天津的那几次,出门都是穿着皇子服,身后跟着皇家侍卫。去谁家店铺买东西,掌柜的都是先磕头,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一点买东西的气氛都没有。

    不像这里的掌柜,又会奉承,又会卖货。

    弘历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微点两下,“给兄弟点面子,看破不说破。前头有杂耍”

    话题转换得有点生硬,但效果明显。

    兄弟两人立刻往前冲。

    许是这几个卖艺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

    弘历、弘昼废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前排,侍卫们手里拿着点心零嘴草编各种绣品……

    望人群兴叹。

    只有侍卫首领牢记职责,跟着挤进来人群。

    然而,还没等他挤到主子身边,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哭喊声四起。

    他心头一凛,大喝一声,踢开左右惊慌散开的人群,三两步来到弘历身边,隔开刺过来的匕首。

    弘历立刻喝道:“护着宝亲王。”

    一共三名刺客,两个在他这边,还有一个朝着弘昼去了。

    眼前闪过寒光的瞬间,弘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左手推开弘昼,右手条件反射的拿出短刀挡了回去。

    这两个刺客都不是专门的习武之人,身材矮小力气不大,只会胡乱挥舞匕首,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每日下午习武,其中一项就是如何面对刺客的突然袭击。且他和弘昼出宫,再热也会穿着软甲,只要不是伤到要害,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69章 第 69 章

    这会有侍卫首领护在身边, 他迅速冷静下来,撩开衣摆,抽出十三皇叔送来的□□。

    两声枪响分不清先后, 第三名刺客也死在了侍卫首领的长刀之下。

    几息之间,护卫们已经围在了弘历、弘昼身边,长刀横在身前, 神情警惕的盯着四处奔跑的人群。

    “四哥, 你没事吧?”

    “弟弟, 你怎么样?”

    弘昼焦急的看过去,方才他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弘历用力推开了。刺客被人群挡着, 气急败坏,还没冲到他身边,就中枪倒下了。

    是弘历开的枪。

    他手里的枪,对准的是弘历旁边的那个刺客。这会刺客都倒下了, 他心里猛地后怕起来,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方才怎么敢的啊!那刺客就在弘历身边,两人还在激烈打斗,万一这枪击中了弘历呢!

    弘历脸上也是一阵后怕。

    “刺客都要到你跟前了!”

    “刺客就在你跟前!”

    又是异口同声。

    随即,兄弟俩汇合,抱在一起狠狠地给了对方两拳。

    “刺客都要到你跟前了!”这是弘历的话,他是问弟弟, 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

    “刺客就在你跟前!”这是弘昼, 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

    兄弟俩都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下意识的选择了先保护对方。

    但这是极其愚蠢的选择, 他们都可能误伤对方。最佳方案,是各自射击自己面前的敌人。

    幸好, 两人都平安无事。

    或许是多年习武练枪,他们潜意识里是相信自己,这么近的距离绝对不会打偏的,才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的选择。

    或许,再给兄弟俩一次选择,他们仍然会这么做。

    二十年的日日相伴,他们不仅仅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亲人,是朋友,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间,危急关头,两人都将对方的安危放在了自己之上。

    “下次可别做这种傻事了!”弘昼气呼呼的,自己气自己。

    脑子坏掉了吗?居然将乾小四这个小心眼子,当成了下意识要保护的人!乾小四用得着你保护吗?他武功比你好,侍卫统领也是先护着他的!

    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弘历会是皇帝,也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四哥。

    弘历睨他一眼,“你也是。”

    一上午买的东西都被踩烂了,弘昼目露可惜,吩咐侍卫:“别的就算了,伊兴斋的花生糕、包公豆和汴绣,再去买一份。”

    侍卫首领微微颔首,立刻有两名侍卫飞奔而去。

    弘昼赶紧补上一句:“别忘了用我刚才砍的价。”

    奔跑中的两名侍卫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主子一眼,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继续跑。

    弘历心头一松,弟弟看着脸色煞白煞白的,原来没有被自己突然杀了人吓到。

    他暗暗挺了挺腰杆,他是哥哥更不能怕。

    留下一人在现场等衙门的人过来,其余侍卫一路持刀戒备,护卫弘历、弘昼回总督府。

    正在核算账目的朱轼得了消息,满脸惊骇的跑出来,远远见到弘历、弘昼四肢完好,还能自己走着回来,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了。

    “太、太、太子爷,宝、宝、宝亲王,你,你们没事吧?”朱轼爬了几次爬不起来,索性就坐在地上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太子爷和宝亲王跟他一同出来的,若是有个万一,他九族都不够砍的。

    紧跟着赶到门口的年羹尧脸色铁青,“太子爷,宝亲王,你们两位身份贵重,安全要紧,还是少出门的好。”

    弘昼哼声:“光天化日之下,逆贼当街行刺太子,年大人先反思反思自己是怎么当的这河南总督!”

    年羹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不敬,忙垂首作揖请罪,“微臣得知太子爷和宝亲王遇险,一时心急,还望两位爷恕罪。”

    弘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朱轼这会能爬起来了,急忙跟在后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出门一趟还能遇到刺客了!

    沐浴换衣,喝了安神汤,开封知府前来请罪。在他的治下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头上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只希望皇上看着太子爷和宝亲王只是虚惊一场的份上,能对他网开一面。

    “那三名刺客是倭国人。”他伏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禀告查到的结果,“不知怎么流落到了河南,被杂耍班子的班头买了回去。那班头和另外两名表演猴戏和木偶戏的,都被他们杀了。”

    “人都死了,怎么说他们就是倭国人。”弘历附身向前,居高临下,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开封知府,手指缓慢的扣在桌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好半晌,冷冷的问道。

    想刺杀太子的人太多了。

    先排除为了太子之位。他和弘昼死了,皇阿玛定然是要么再生,要么过继皇叔们的儿子,绝不会选弘时。这点应该除了弘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没人会帮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其次是有血海深仇和反清复明的余孽。和爱新觉罗氏有血海深仇的还真不少,但能认出他和弘昼,有胆子行刺的还真是寥寥无几。他和弘昼这几年极少出宫,说句好笑的,怕是朝中有些官员都不认得他们。

    他们身边带着护卫,那三人不是武人,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刺杀他们是灭九族的大罪,这三人是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干?

    若说是倭国人,那就说得通了。

    十三叔下过旨,不许买倭国人为奴,他们对刺杀权贵极为执着。

    开封知府回道:“是房主听班头酒后说的。班头平日里对他们非打即骂,一次酒后骂道,‘再叫老子知道你们背地里叽里咕噜说倭国话,老子打死你们!他娘的,中原话说得这么溜,居然是倭国人,骗老子买了你们!’微臣仔细查看了这三人的尸体,小腿弯曲,膝盖外翻,倭国自小跪坐,多数是这样。”

    弘昼摸摸鼻子,端起茶杯掩饰面上的尴尬。所以,其实没什么阴谋,这次刺杀动机简单又凑巧,就是人傻钱多的贵公子,看起来“好杀”罢了。

    弘历坐直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梨花木雕花太师椅后背上,皱着眉头不说话。

    卖身为奴不需要查户籍,这确实是一个隐匿身份的好法子。

    “你下去吧。”

    见年过五十的开封知府颤抖着起身,面上惶恐不安,汗水成线流下,他微微缓和了声音,安抚道,“不关你的事。”

    开封知府顿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行大礼,满是感激:“微臣,谢太子殿下隆恩!”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至少他的家人是不会受到牵连了。

    等人走了,弘昼叹息一声,“他也是够倒霉的,其实咱俩也没事。”

    他和弘历遇刺,刺客都死了,必然还得有人承担雍正帝的怒火,总督年羹尧得皇帝看重,开封知府就是这个背锅人选。

    弘历顺着他的话头,“咱俩有没有受伤是另外一回事,有人敢刺杀太子和亲王,就是藐视朝廷和国法,必须严惩。皇阿玛绝不会大事化小,若不然,日后那些心怀不忿者岂不是都要来效仿?刺客已死,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平怒。后续会如何,端看皇阿玛会如何想。”

    眼下对倭国民众是怀柔政策,不易大动干戈。不过借此机会,那些冥顽不灵的极端之人,该杀就得杀。

    其次,倭人报复心重,十三皇叔严令禁止买卖,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流入中原复地,造成混乱。

    可这三人,一个杂耍班头就能买。必是有官员不顾上令,知法犯法,从中牟利。好大的狗胆,该杀!

    【哎,是谁的错就谁承担,不要迁怒无辜啊!折寿哇!】

    弘历心中一顿,弟弟这么善良,真叫人放心不下……

    “咱们给皇阿玛写封信报平安吧,额娘那里就先瞒着,等咱们回去了亲自说,免得她们忧心。”

    很快,雍正帝就收到了儿子们的来信。

    仍然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弘历的信里先报了平安,再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反思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会陷入险境。向阿玛额娘请罪,让阿玛额娘担心了。

    紧接着,就刺客的身份来源和为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展开一些列论述和思考建议条陈。

    雍正帝一边看,一边微笑着点头。弘历受了这样大的惊吓,不畏不惧泰然镇定,还能心平气和的追源溯根,提出解决问题。且还强调,不要因为他和弘昼两人的遇刺,牵连无辜。称得上一句智勇兼备,弘毅宽厚,如玉君子。

    儿子这样识大体,明事理,他当阿玛的,一定不能让他受了惊吓,还受委屈。

    接着,他又拿起了弘昼的信。才看几行,忙闭上眼睛。这嫌弃的表情太明显,苏培盛都不自觉的瞄了一眼那封信。宝亲王,这是写了啥?

    和弘历的沉稳从容不同,弘昼的信一开始,就是各种撒娇卖惨,肉麻兮兮。

    什么“寒光一闪,他惊骇得动弹不得,心想,来不及见阿玛额娘一面就要死了!”

    “英年早逝,死不瞑目啊!刚买的花生糕还没吃几口。”

    “还好他向来勤学武艺,十三皇叔送的□□不离身。片刻的慌乱之后,沉着冷静的射死了刺客。”

    接下来就是各种怒骂年羹尧。什么要不是不想见到他,也不会出总督府闲逛。他治下百姓持刀行凶,是他教化不利。他遇刺回府,年羹尧出来得比朱轼慢,定是不把他和弘历放在心里。也不放在眼里,出来不问他们是否安好,第一句就是训斥“还是少出门的好”!简直就是不忠不义,目无尊上!能训斥他的只有皇阿玛和额娘,他年羹尧算哪根葱哪根蒜,能以长辈自居?

    雍正帝耐着性子看完,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随即换上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弘昼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这孩子小时候顽皮,再大一点,总是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眼下又露出儿时的真性情来了。

    他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还跟阿玛额娘撒娇,也不害臊。

    随即,这微笑凝固了,慢慢又收了回去。他怕是看不到弘昼成家的那一天了……

    这孩子在跟前吧,嫌他烦。尤其是那心声,尽往人心窝子里戳。一阵子不见,心里又生出一股内疚来。就算弘昼一直不开窍,他这个当阿玛的,也该给他指福晋格格。

    这孩子也大了,从前皇阿玛任由他放出“豪言”,现在自己又对他的亲事“不坚持”,他会不会心里有了怨怼,更不想成亲了。

    哎,大清走到这一步,那心声,其实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了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苏培盛,“弘昼还是孩子心性啊。”

    苏培盛瞄他一眼,小心陪话,“宝亲王还未及冠,也未娶妻,可不就是孩子吗。”

    雍正帝感觉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莫名击中,透过金框眼镜,斜了苏培盛一眼,厉声道,“宝亲王娶不娶妻,全凭他自己喜欢,旁人不许置喙。”

    苏培盛躬身应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小心翼翼的瞄一眼雍正帝,“奴婢这张嘴就是太快了,心里想什么,在皇上面前都每个把门。”

    雍正帝哼一声,换了个坐姿,又拿起弘昼的信,慢慢思索。

    弘昼是真不喜年羹尧,年羹尧也确是太过狂妄了。太子和宝亲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对他这个皇帝的恭敬忠心也有限。

    太子遇刺,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都不需要雍正帝细说,老二允礽,老三允祉几个就将矛头指向了年羹尧。

    报平安怎么能少了关心爱护他的皇叔们呢?弘昼给在京的皇叔们都写了信。内容虽然是一模一样的,手腕都抄累了呢。

    弘昼就是小心眼,一直记恨着年羹尧挑唆福惠找他要墨翠和白羽的事呢。那两只海东青虽然已经寿终正寝了,但那是他一手养大的毛孩子,感情深着呢。

    而且,年羹尧是个眼睛向上看的,什么民生疾苦压根不放在眼里,心里只有高官厚禄,奢侈享受。给他整倒了,弘昼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况且,在雍正帝眼里,年羹尧这几样差错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贬官。

    因此,他告状,告得理直气壮。

    老二几个收到信一看,当场就气炸了。你年羹尧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总督,居然敢给太子和宝亲王脸色瞧!

    呵,他们兄弟年轻那会,皇阿玛儿子多,他们空有爵位没实权,封疆大吏对他们不假辞色也就罢了。弘历、弘昼可不一样,就算老四看在年氏和几个孩子的份上,对年羹尧网开一面,他们这些皇叔可不会袖手旁观。

    朝堂上,老二引经据典,痛斥年羹尧身为总督,无能渎职实乃残暴不仁。若赈灾不利引发百姓暴动,是罔顾人命,心无皇恩,蔑视朝廷,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老三义愤填膺,怒参年羹尧日常用度奢侈好女色,为文人君子不齿,鲜廉寡耻,德不配位,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老七默默呈上年羹尧收受贿赂的证据,语气平平:“臣有证据的金额已达五千两银子,其余还请皇上明查。只这五千两,年羹尧抄家流放不为过。”

    文武百官心里一抖,不是议太子和宝亲王遇刺之事么?怎么上来就是年羹尧必须抄家流放了?年羹尧这是戳了亲王郡王们的肺管子?

    龙椅上的雍正帝沉默不语,年羹尧有错,贬官降职也就够了,抄家流放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想了想,他肃然道:“年羹尧赈灾不利该罚,谅其未酿成大祸,且才干过人,执掌四川、河南多年颇有建树,谪为户部郎中。其贪污受贿之举,另行严查。”

    老二允礽撇撇嘴,老四对年氏还真是情根深种,亲儿子受了欺负都能轻轻放下。

    不等兄弟们反驳,雍正帝又拿出了弘历的信,面露欣慰:“此番太子和宝亲王遇险,朕闻之目眦尽裂,逆贼挫骨扬灰尚不足平怒。然太子上奏禀明事出偶然,不愿牵连过多,但罔顾法令者绝不可轻饶。倭人买卖一事交由刑部严查,各部须全力配合,上下官员从中获利者,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

    太子遇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若是皇上不依不饶,还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进去。皇上和太子心胸开阔,呃,在此事上深明大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乃幸事。

    严查,必须严查!

    听说那行凶的倭人不知道太子和宝亲王的身份,他们是见了气度不凡的位尊者就刺。这若是混入了京中,他们这些官员岂不是人人都有危险?

    出了这样的事,雍正帝更不放心弘历、弘昼在外了,急忙下旨召了两人回京。

    兄弟俩回京后也没有被委任实职,仍是在上书房读书。

    日复一日读书,本该是无聊漫长的时光,对弘历、弘昼而言,却像是按下了时间的快进一样。

    先是顺郡王和昌郡王回来了,这次更长时间的海外漂泊,他们给大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收获。

    瀛洲省和南边大陆的航线摸清了,两边建起了巨大的海港。尤其是南边那块大陆,荒无人烟,树木葱茏,在那边造船的费用大大降低。

    这一次护送商队满世界贸易,带回了五千万两白银和足够数量的火枪大炮供兵部研究。大清海上龙旗所到之处,海盗轻易不敢掠其锋芒。

    代价也是巨大的,无数勇士葬身大海,老八允禩和老九允禟一身的毛病,骨关节肿痛,不能再出海了。

    弘旺和弘晸接过了父亲手里的旗帜,同行的还有老十七允礼和二十允祎。

    数字军团们老了,逐一退出历史舞台。

    从老二允礽、老七允祐、老十三允祥开始,雍正朝的后几年,弘昼一直都在守孝。

    老十二允祹主持丧仪,送走一个个兄弟们。雍正帝在老十三的丧礼上,哭得几近昏厥。

    弘昼心中叹气,身边那么多得力助手,老二、老三他们都分担了不少工作,怡亲王还是积劳成疾,时间停在了四十五岁的年纪。

    转年,雍正帝对准格尔用兵。

    国库有银子,兵力强盛,卧榻之侧岂容得下准格尔时不时进犯?

    只是,在由谁统兵上,他又犹豫了。

    老八、老九打倭国,那是擅海战的只有他俩,没有其他选择。眼下,已经是顺亲王和昌亲王,史书上必定少不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十四和老十六平定青海有功,若是再加上准格尔,这两个兄弟彪炳青史毋庸置疑。

    反倒是自己这个皇帝,显得“默默无闻”了……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弘昼那句“打准噶尔.策凌,还得看博尔济吉特.策凌”的心声。博尔济吉特.策凌确实是忠心耿耿,但他是喀尔喀的王公,八旗兵士不可能交给他统领。

    不过,喀尔喀和准噶尔有世仇,若是大清出粮草辎重,博尔济吉特.策凌必定会欣然带兵出击。

    哎,原本年羹尧是个带兵的好人选,眼下怕是朝中重臣都不愿意。

    那就只有岳钟琪了,但岳钟琪是汉人,还得有位身份高的满族统帅,才能指挥得动八旗将领。

    思来想去,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无奈之下,最后还是定了老十四为西征军统帅,老十六留守青海,随时准备接应。

    “皇上为何要派大军攻打准噶尔?咱们如今兵强马壮,火器充足,他们也不敢轻易进犯吧?”允祁也出宫建府了,留在上书房的皇叔只剩了允祕一个。他面上很是疑惑,“准噶尔那地方多沙漠,酷暑严寒交织不合适耕种,驻兵也难,要来做什么?”

    他知道朝中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看两位侄儿,都是赞同的。

    “君王自当开疆拓土!咱们大清入关时才多大地方,皇玛法收回来大片土地,皇阿玛打下了东瀛省,这些都是名传千古的功绩。”弘历指着舆图,教导小皇叔,“你看,准噶尔占据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他们又是游牧为主,一旦草原上死的牛羊多了,就要劫掠中原腹地。”

    允祕若有所思,那是得打!就跟倭国似的,人家都虎视眈眈了,咱们再不动手,就是肉包子了。

    弘昼毫不忌讳,“咱们满人从前在关外也是这样的,自古以来的游牧民族都一样。放牧没有耕种稳定,草原人尚武,中原崇文,抢和被抢不可避免。但如今是咱们满人守着这块耕种之地,自然就不许放牧的来抢了。”

    第70章 第 70 章

    【国土规模大了, 遇到强大的外敌,才有积蓄力量的余地啊!乾小四把大清败了遭万人唾骂,但十全武功的功绩也是实打实的。】

    允祕神色复杂的看着弘历, 要不你还是别当太子了,换弘昼侄儿来吧!你打仗行的话,正好立功去。

    弘历把脸偏上一边, 心里默念一百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啊啊啊啊啊!你倒是多说点啊, 我怎么就把大清败了?啊, 呸!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你们觉得,皇阿玛这场能胜吗?”自我念叨起不了作用, 他忙转移了话题。

    之前弟弟的心声说过, 策凌能打败策凌。十四皇叔有勇有谋,粮草兵器充足,咱们胜算很大。只是不知道皇阿玛之后是分而治之,还是直接派兵驻守。

    那么远的地方, 面积也大, 派兵驻守确实难度不小,消耗也大。

    “当然能,皇上四哥都能打下倭国了,准噶尔不在话下。”允祕自信满满。

    弘昼摇摇头,“说不好。准噶尔几个策凌都是擅战的,且他们以逸待劳, 熟悉地形。”

    他其实不大看好这次对准噶尔出征, 满朝文武都太乐观了。他们和允祕想得一样, 咱们国力强盛, 兵强马壮,海外的倭国都能打下了, 还拿不下一个准噶尔?

    但他们忘了,对倭之战也是倾尽国力的,且占了出其不备的优势。倭国从未想过他们不断侵扰的大陆,会突然攻到本土。

    且倭国内部长期处于德川幕府统治下,地方割据严重,在大清水师猛烈的火炮下,一开始就溃乱战败,失了士气。老八、老九乘胜攻击,一鼓作气,迅速结束了战争。

    准噶尔.策凌统一了各部,现在上下一心,兵马强壮,将帅善战。大清这边朝堂上认为西征没必要的人还不少,人心不齐且骄傲自负,想要打下准噶尔,难。

    大清的骑兵和一直在征战中的准噶尔部族比起来,算得上是养尊处优。且,对方更适应当地的气候,熟悉地形。大清有火枪加持胜算也不好说,对方骑兵可以绕着圈子跑。

    【哎,没有和通泊大败八旗家家戴孝,就不错了。想要开疆拓土,还得靠后面能打的战将来。乾小四真是叫人忍不住爆锤,手里拿着那么多张SSR,居然给大清整败了!】

    弘历哀怨的瞄了弟弟一眼,默默移远一点椅子。

    这要不是在守孝,没在皇阿玛面前听政,弟弟的心声就他们三能听到,他还不得立马被皇阿玛圈禁了?

    他垂头不解的盯着自己的双手,SSR不知道是什么,听起来应该是名将,他还有“十全武功”,开疆扩土的功绩,怎么就能给大清败了呢!

    啊呸!是乾小四干的,不是他!

    不行,弟弟以后还得常在他身边,他倒是要听听,这个“乾小四”都干了些什么!

    允祕一眨不眨的看着弘历,“以后我会盯着你”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侄儿将来会是皇帝,他不该以下犯上,但侄儿要败了大清,姓爱新觉罗的就不能袖手旁观!

    弘历再次转身。

    不能怪弟弟,都是长生天的灵不讲口德!

    给十三皇叔的孝还没守完,乌拉那拉氏薨了,在畅春园。

    弘昼从前想不明白,雍正帝为什么会不出席乌拉那拉氏的丧礼。

    孝敬皇后十一岁嫁给他,在后院循规蹈矩,恭敬孝顺,主持后宫事务公正严明。就算不得他喜爱,也称得上是夫妻相敬如宾,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

    物伤其类。

    老二,老十三去了,老三、老五卧病在床时日不多,陪在身边四十年的皇后也死了,下一个是要轮到他了么?

    皇帝身体不好了,开始怕死了,不想参加身边人的丧礼。

    孝敬皇后的丧礼还是由老十二允祹主持,弘历、弘昼代替雍正帝前往,行哀礼。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飞一样前行。

    十五一场寒症没挺过来,老八、老九前后相差不到两天,老三、老五、老大相继离世。

    丧礼一场接着一场,弘昼觉得自己都要被白色淹没了。

    也有喜事,他们的小弟弟弘曕顺利降生了。

    转眼就到了雍正十三年。

    老十、老十二、老十七能不上朝就不上朝了。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弘昼的心声中,老四是当了十三年皇帝。

    人都有一死,这几年,兄弟们年岁大的也只剩老四一人了。

    可是,知道这种最后期限的消息,也实在是不好受。

    老四是个好皇帝,对他们几个也都好。现在知道他大限将至,他们甚至不能去跟他说,“皇上,您歇歇吧!”

    皇上他都吃起了丹药!不为长生不老,只为能打起精神来处理政事。

    “圆明园的那些道士,孤要全部赶走!”弘历恨恨的一脚踢在宫墙上,“皇阿玛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了,如何还禁得住那些金石之物的侵害!”

    弘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皇阿玛是不愿意虚度一天光阴,你让他放下政事,修养身体,比让他,咳咳,还难受。”

    弘历瞪弟弟一眼,不,是瞪弟弟身上的灵一眼,弟弟绝对是被灵的没心没肺感染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他很快又缓和了表情,无奈道:“我知道你也难过,但难过也不能故意说这种气话,被人听到了,学到皇阿玛面前,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弟弟眉眼忧郁,脸庞消瘦,神情怏怏,分明也是在为皇阿玛担心,偏偏嘴里说不出好话。

    弟弟真是,越大越别扭了!

    “皇阿玛于政事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革除积弊、整顿吏治,得东瀛、打准噶尔,助海航,桩桩件件都是功绩,必得后世称赞。”弘昼看着四哥,认真道,“他一年就顶别的皇帝多年,得偿所愿,死而无憾。”

    若是没有你各种“倒行逆施”的话。

    【四大爷朝乾夕惕,勤政不扰民,是个功绩卓著,有点可爱的皇帝。骂他的人可比骂乾小四你的人少多了,你为他忧心啥?】

    弘历心里哼声,多少人也比不过你会骂!

    他默默的坐回椅子上,许久,突然来了一句,“弘晸他们……”

    “他们也应该快回……”来字还未说出口,弘昼突然明白了弘历为什么会焦躁。

    自信如他,也担心自己坐不稳皇位,或者突然接过重担,威望不足以服众。毕竟,他们兄弟俩一直被“关”在宫中读书,朝中官员的脸孔都认不全。

    “有十七皇叔和二十皇叔在,你不必担心在外的水师。“弘昼神情认真,说出的话缓慢又郑重,”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弘历眼眶微红,重重的点头,“嗯!”

    弟弟总是懂他。

    【这就是为什么康熙帝要坚持学儒家思想,满汉一家。满人崇尚的是谁行谁上,谁拳头厉害谁说了算。汉人则不是,他们信奉规矩。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们就拥戴你辅佐你,就算你是个垂髫小儿,他们也愿意引导你成为明君,而不是取而代之,这就是士大夫的情怀。当然,有这种情怀的辅政大臣不多。皇帝一人说了算,父传子子传孙,腐朽灭亡是迟早的事。】

    弘历脑子里的忧心和忐忑瞬间消散,别说了,别说了,脑袋要炸掉了!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迟早要灭亡!

    眼前有什么闪过,弘历好奇的问道:“弟弟,你还记得之前九皇叔偷偷跟咱们说的,英吉利的国王么?他们的国王说话不管用,但是,是代代相传国王。由什么议会和政府决定国家大事?”

    弘昼:“当然记得了,我还说了一群人做决定,绝大部分情况下要比一个人做的决定正确。”

    弘历眯着眼睛回想,“九皇叔说,若他不是皇子,会觉得这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九皇叔似乎对这种做法很是推崇,若是大清也是这样,九皇叔定是议会中的一员,能畅所欲言发表对国事的看法。

    他有时候半夜会从梦中惊醒,梦见自己将大清败了,祖宗唾弃痛骂,要开除他的宗籍……

    当然,让他放弃皇帝一言九鼎的权利,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到了,就跟弟弟说说。

    弘昼看着弘历面上极其罕见的脆弱神色,心中一动,脑袋凑到他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就译书,译无数本西洋国家哲学、天文、地理种种书,将这些书叫文人们都看到。再叫许多的官员宗室去西洋国家游学游历。”

    弘历诧异的看过来,译书?这跟英吉利的议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弘昼了然的退了回去,嗤笑一声:“咱们这块地上还是父子君臣那一套儒家思想,没有思想启蒙,什么议会和政府只是变相的多人弄权罢了。”

    【你一个封建帝王,若是能做到这个,那不得是千古一帝?】

    弘历抿抿唇,神情复杂,他还真做不到。

    一个不好,皇帝成了傀儡,紧接着就是朋党之争,地方割据盛行,国家四分五裂,他不成了罪人?

    这么想着,他心里松快了不少。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有弟弟和长生天的灵看着,总不会更差了。

    这一年冬月,雍正帝崩,弘历即位,第二年改年号为乾隆。

    弘昼终于可以出宫建府了!

    不过,还得等一年。

    弘历对自己登基当皇帝,而弟弟早早就是亲王,如今封无可封十分愧疚,执意要给弟弟的府邸修得舒适精致。

    允祕也早过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因为“没遇到心仪之人”,学了弘昼不成亲。

    两人仍住在阿哥所,每日一大早就出宫四处闲逛,很是逍遥了两天。

    第三天就让弘历截住了。

    他一个人袖手站在宫门口,微微抬头,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天空。日光斜射下来,杏黄色龙袍上的金线反射出点点光芒,明明是喜庆的色彩,弘昼莫名看出了几分冷寂和孤独。

    “皇上真有兴致,大早上起来看日出呢?”弘昼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呼。

    装!叫你装!

    允祕简单行礼后,也跟着抬头看天,煞有介事的点头:“朝霞红似火,许是要下雨,弘昼侄儿,咱们今儿早去早回。晚上廊檐下烤菜蔬饽饽赏雨,烟雨飘摇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多年朝夕相处,谁还不知道谁呢?被这么一通嘲,弘历面无表情的样子绷不住,瞪了只顾自己逍遥,毫不在意他水深火热处境的两人一眼,直截了当,“都跟我回去批折子!”

    说完,他又斜了两人一眼,重重的哼声,先一步朝乾清宫走去。

    “嗳?皇上侄儿,这可不行,折子岂是旁人能批的?”允祕跟着转身,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笑着打趣,“皇上侄儿不怕被御史叨叨两个时辰,皇叔我还怕被安上目无法纪图谋不轨的罪名呢。”

    弘历回头,冷哼一声:“那諴亲王磨墨。”

    允祕心里啧啧,弘历侄儿怨气很大啊,都不叫他小皇叔,改称亲王名号了。

    弘历侄儿给他封的和硕諴亲王。虽然旁的哥哥们也都是亲王了,但他还没出宫呢,身上半点功劳没有,侄儿皇帝就给了和硕王爷的封号!

    弘昼懒洋洋的迈着步子,眸光一闪,跃跃欲试,“讨骂的折子我来批!”

    “随你。”弘历语气淡淡的回着话,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弟弟是古往今来第一最好的弟弟!

    御书房里。

    被安排了磨墨活计的允祕,浑身上下写着轻松愉悦,磨着墨都忍不住想要哼首小曲儿。

    一会儿,两个侄儿批折子,他就在一旁吃点心喝茶看话本儿,想想就觉得分外舒适顺意呢。

    弘昼挑挑拣拣,收罗了一堆请安折子在面前。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模仿弘历的字迹。

    “肆意妄为”的人生,从批折子开始,起点还蛮高的呢!

    “呵,房山县石梯沟出现了凤凰?还羽毛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弘昼毫不客气的嗤笑,“当四哥你是皇阿玛呢?这种自欺欺人的祥瑞还敢报上来!”

    允祕眼眸一亮,乐呵呵的踱步到弘昼身后,笑着念侄儿龙飞凤舞的批复:“巧了!本王前阵子正好做了个大凤凰风筝,颜色涂得绚烂,还撒了金粉。飞在空中,也是一样的金光闪闪呢。”

    “哈哈哈,弘昼侄儿,你这批复只让直隶总督看太可惜了。”允祕笑得不行,“哪有什么祥瑞,你不是还带着咱们剪了反着的寿字套在瓜果上,叫皇阿玛吃了十来天的‘祥瑞瓜果’?”

    弘昼面色平静的打开下一本,哟呵一声,“这个月还真是好日子,山东宁阳县的牛生下了麒麟。”

    允祕屁颠屁颠的给侄儿倒茶,看侄儿批折子,比看话本子还有趣!

    “长麟有蹄子有角的就是麟麒?它就算没有狮头虎眼,也该神通广大吧,怎么会生下来没多久就魂魄归天呐?‘牛生麒麟猪生象’皆是人云亦云,不过是猪牛偶尔产下怪胎罢了。”

    允祕倒吸一口凉气,大侄儿可真是敢写啊!先皇认了是祥瑞,上天降下显示天子的圣德,你竟然敢说是怪胎!

    弘历转过身来,眉头微皱,“你要不要写得委婉一些?”

    这不得被御史追着参?

    “怎么?皇上也喜欢这些假大空的祥瑞之词?”弘昼眉头一挑,眼眸微眯,“口舌之争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满朝文武的承受能力会慢慢加强的。”

    允祕激动得发抖,瞪圆的眼睛瓦亮瓦亮,成什么破亲?跟着弘昼侄儿,尽享精彩人生!

    “弘昼侄儿你想生什么事,我和硕諴亲王定鼎力相助!”

    弘昼嫌弃的瞥他一眼,纠正:“怎么能叫生事呢?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我们是正义之士。为了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国强民富,四方来朝而战!”

    弘历:……

    他眉头皱出一座小山峰,烦恼得想狂抓头,有种往后要为弟弟收拾烂摊子,收拾得吐血不止的直觉。

    明明弟弟以前都是很沉稳冷静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义愤填膺,气死人不偿命了?

    不对!弟弟一直是这样的,小时候在被窝里就敢非议皇玛法和皇叔们,只不过在外面装作乖巧懂事罢了!

    是了,长生天的灵这么多年一直都跟着弟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两都是开口就能把人活活气死的主。

    允祕听了侄儿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热血沸腾,心潮激荡:“弘昼侄儿说得好!这天下就需要咱俩这种别人都惹不起的王爷,出来主持正义涤荡四方!”

    弘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要不,你俩还是去街上游荡去吧?

    第二日早朝,弘历下了一道旨意,封宝亲王为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

    总理事务大臣由朝中重臣担任,能参与几乎所有的国之大事,日常都是在紫禁城办差,忙得脚打脑后勺也有无数公务等着处理的那种。

    如讷亲、张廷玉、鄂尔泰、庄亲王、海望、纳延泰

    、班第,不出京办差的时候,就会兼总理事务大臣的职。

    雍正朝几次大战,都没皇帝指手画脚的机会,军机处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总理事务大臣们协助皇帝处理国事。

    最早一波的总理事务大臣,大部分都是雍正帝的兄弟。日后老十四允禵和老十六允禄回朝,毫无疑问也会是总理事务大臣。

    宝亲王这个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简单来说,就是他有参与军国大事的权利,但想处理什么事,什么时候愿意来办差,都由他自己定。

    弘昼对这个“自由职位”很是满意。还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知道他不愿意被案牍劳形束缚,又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这哥哥当的,称职!

    早先就得到消息的弘昼和允祕都来上朝了,守孝的日子忒无聊,平静的生活有点小波澜都让人精神。

    今儿和风顺畅万里无云,是个吵架的好日子。

    皇帝在高台上再次重申,日后关于祥瑞的折子都不准上奏了。

    然后在新上任的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眼睛都要眨出重影的暗示下,将其批复的折子下发给文武百官传阅。

    “荒谬,宝亲王将祥瑞说成怪胎,未免也太不尊重先皇了!”

    “宝亲王此举,岂不是在说我等都是媚上无知之徒?”

    “祥瑞之事自古有之,宝亲王未亲眼所见,怎可说其子虚乌有?”

    允祕摩拳擦掌,两颊染红,侄儿,要不要我先来?

    弘昼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轻蔑的睨一眼跳得最欢的几人,不紧不慢的问道:“诸位身为朝廷官员,受天子隆恩,百姓供奉,站在这朝堂上是干什么来了?你们就不能用脚指头想想,皇上为什么要禁祥瑞?是叫你们说真话办实事,莫要假大空阿谀逢迎!”

    “宝亲王此言差矣,即便祥瑞之事不实,宝亲王也不该言辞讥讽,此乃对先帝不敬不忠不孝!”

    “我皇阿玛勤政爱民,治国有方,在我心里是一等一的圣明皇帝。但圣明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不会完美无缺。你们做臣子的,是要辅佐皇帝尽可能少的办错事,而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弘昼面带讥讽,嗤笑一声,“本王前两天将京城大大小小的书铺子逛了个遍,可没看见你们有谁写文章夸我皇阿玛英明。这会拿皇阿玛来压我?拉大旗作虎皮做得挺溜啊!”

    不等这位不知名的官儿开口,弘昼展颜一笑,语气诚恳,“这位大人不是说本王对皇阿玛不敬不忠不孝么?本王今儿就来做件他老人家绝对会高兴的事。一会啊,你们几个下朝了都别走,本王管饭。吃了饭呢,你们就在这写夸我皇阿玛的文章,务必要做到歌功颂德感人涕下。我给它刊印成册,发往各州府,叫我皇阿玛的美名传天下。”

    【四大爷泉下有知,都要热泪盈眶叫一声“好大儿”!】

    允祕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侄儿这嘴叭叭叭的,他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好大儿”?弘昼不是排行老五么?

    庄亲王暗自点头:四哥皇帝当得无愧天地。不过,比起皇阿玛对朝臣的宽容,四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严苛,自然让满朝文武喜欢不起来。

    “咳,就照宝亲王说的办。”弘历面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视线扫过满朝文武,心中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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