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微微一晃,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头顶上方有尘土簌簌落下。
秦时眯起眼抬头望去,城门的高度在四米左右,上方是拱形的门洞,用彩石装饰出秦时看不懂的花纹和图案,有些地方色彩已经斑驳,有些地方则闪烁着绚烂的光彩。这些图案并不精美,然而这粗糙里却带着一种热烈的、烂漫的气息,就像这大漠里灼人的阳光。
城门洞里也像城门外面一样,横七竖八地落了许多骸骨,基本上也都是残破不全的。秦时用一块布蒙着口鼻,在尸骸堆里扒拉来扒拉去,在几具骸骨的下面找到了另外一具保存相对完好的尸骸,在他被撕咬的惨不忍睹的小腿上,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牙印。
撕咬这个人的动物体型应该不大,从它留下的牙印来判断,它的大小与狐狸相仿,嘴巴的大小也差不多,但是吻部要比狐狸略宽,牙齿非常锋利,咬合力也远远大过狐狸这一类的小兽。
除此之外,秦时还看到了几处抓痕。这种袭击人的兽类爪子也非常锋利,下手又稳又狠,一爪子抓下来,人类的小腿直接见骨。
秦时隐隐有了猜测,一颗心也不住往下沉。
守城士兵身上所穿的铠甲相对完整,平民的衣服基本上都被撕咬坏了。秦时在尸骸堆里看到了不少类似于中原长\枪一类的兵器,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并不趁手,还是放下了。
秦时有些发愁,如果楼兰城都是城门口这样的状态,那商队最好还是绕路走吧。一方面满地尸骸容易引来野兽,另外……会不会有疫病?
他身上有白虎一支的血脉,严格来说不能算纯人类,身体素质自然也要比普通人要强悍。但商队里的那些人虽然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但毕竟都只是普通人。
秦时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往城里走一走,如果城里也像城门口这样,那就还是绕路吧。
穿过城门洞,眼前展开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许多尸首,也都呈现出被撕咬过的痕迹。
也不知楼兰城出事有多久了,广场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沙土,薄的地方仅仅没过了秦时的脚面,厚的地方会把人类的尸骸都埋起来。
再往里走,路面堆积的沙尘好像比城门口一带少了一些,尸体就更少了,路边的房屋也如吴九郎他们告诉他的一样,有些人家的门外挂着大锁,有些人家则门户大开,里面的东西也不知是主人家自己翻的,还是街市上乱起来之后被人洗劫过,东西翻的乱七八糟的。
走在小街上,秦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在层层堆叠的屋顶后面,有高高堆起的石台,似乎是宫殿的模样。他猜测那里应该是楼兰城的行政中心,或者就是楼兰的王宫。
秦时打算去哪里看一看。
跟那一片雄伟的建筑相比,秦时此时此刻所经过的街道应该是平民居住的地方。这里的房屋相对来说要低矮一些,街道上有不少彩色的装饰,门楣上方、窗户周围还有彩色的碎石拼起来的图案,非常美丽。
有些人家的拱形门洞还保持着较为完整的模样,拱门上描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表示生活富足的、表示子孙兴旺的。
绚烂的色彩充满了热烈的生活气息,在满城荒芜的气氛中显出了一种令人心酸的寥落。
街道并不宽,行走在这里,秦时会不由自主的憧憬起它出事之前的样子:有商贩推着车子沿街叫卖,异乡人赶着车马从街上穿过,寻找暂时落脚的地方;小孩子们互相追逐,嬉笑打闹,年轻美貌的女郎戴着防风沙的面巾,悠然自得的在人群中穿行……
秦时被自己的幻想迷住了,直到团子不耐烦的从他的掌心里探出头,又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手指,秦时才醒过神来。
他低头看看团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把它收回去。这附近存在活人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让团子出来放个风也不是不行。
他托着团子让它看看周围的环境,一边叮嘱它,“有人的时候要藏起来,知道吗?”
团子抖了抖耳朵,好奇的东张西望。秦时的嘱咐它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早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秦时托着它,像托着一只鸡蛋那么大的毛绒玩偶,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跟它絮叨起来,“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去敦煌旅游的事儿不?阳关啊、玉门关啊,都只剩下土墙了,那些地方在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
团子再抖抖耳朵,那个时候秦时根本还是个普通人,血脉力量都没有觉醒,都还没有它呢,它上哪儿记得去?
咦,这么说起来,它好像是秦时生出来的……
团子转过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
“被震住了吧?”秦时在它脑门上弹了弹,团子一个踉跄,险些顺着他的手掌边缘翻下去,连忙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的大拇指。
秦时回味了一下手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团子你好像结实一点儿了。”
团子翻个白眼,端端正正坐好,继续观光。
秦时顺着它的后背又摸了两把,大约是穿越一回,受到了神秘的宇宙射线的辐射?他觉得团子摸上去,那种凝实的手感已经非常接近真实的动物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精神力也有所提高?
秦时抱着这样的怀疑,从楼兰城的西城门一直溜达到了东城门附近。
他发现两处城门相比,东城门附近的尸骸要少得多,相反留在这里的杂物要更多一些:车辆的残骸、布匹,还有被踩坏的箱笼之类的,就好像城中居民带着细软一窝蜂地跑到这里,却在出城的时候因为太过拥挤发生了摩擦,其中不少人不得不丢掉行李,以便于更顺利地脱身。
袭击楼兰城的东西,似乎是从西城门逼近,进而破城,沿着城中居民逃跑的路线一路追了出去。
这样算下来,妖怪就在他们的前方。
秦时担心的是,等他们离开了楼兰城,继续前进的路上会不会跟它们来一个狭路相逢?
城门附近沙尘会更厚,很多细节都已经被掩埋在了沙尘之下,看不出来了。
秦时在去南北两个城门那里看一看和去参观楼兰王宫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回去跟吴九郎他们会合。如果他没有猜错,南北两个城门的情况应该与东城门附近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清净一些。
石雀城在楼兰城的东边,秦时可以想象大家逃难的目的地应该都是那里。过了石雀城,下一站就是敦煌,敦煌从汉代起就屯有重兵。尤其在安西四镇和北庭相继沦陷之后,敦煌已经成为了大唐在西北一带实际意义上的边境线,兵力最为充足的地方。
只要入了关,安全性就会大大提高。
这应该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所以往南北两个方向逃难的人应该不多。而破城的野兽,首要目标应该也会是人数最多的一群人。
不过这些活儿就留给吴九郎和他的兄弟们去做吧。秦时不打算任劳任怨的把所有的麻烦事都兜揽到自己的肩上。
做人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分寸,不论是示好的分寸,还是示弱的分寸。他可不希望自己留给这些人的是一个“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交给我,而且我还毫无怨言”这样的印象。
他们于他有恩这不假,但报恩的方式可以是做护卫,不一定非要给他们当牛马。
秦时把团子按回去,顺着原路返回了吴九郎一行人等待的地方。
果然大家都等急了,不等他赶到近处,就远远迎了上来,有心急的直接就喊了出来,“秦兄弟可进了城?情况如何?”
秦时把城西门到城东门这一路的情况讲了讲,又说:“南北两边的城门我没过去,估计也差不多。反正这一路我没见着什么活物,怕大家等得着急,就赶着回来了。”
吴九郎点点头,他也不指望秦时一个人就干完了他们所有人的活儿。这小子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带着手下赶到了楼兰城,在城西门附近检查一番,然后兵分两路,沿着南北两边的城门搜索过去,最终在东城门会合。
秦时跟着顺子走的是南边那条路,这一路上也零零星星看到了几具尸骸。因为空气干燥,尸骸的腐烂程度并不高,但如此一来,尸体上被野兽撕咬的痕迹也就更显得触目惊心了。
南城门也是敞开的。秦时的估计并不准确,南城门附近的尸骸杂物等等并不比西城门附近更少。大约出事的时候,城中的百姓都吓坏了,慌不择路,只想着尽快能出城吧。方向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样一比较,东城门附近反而要更干净一些。
吴九郎让顺子带着两个兄弟回去报信,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在东城门附近找了几间空屋,打扫干净,以便大家过夜。
秦时跟在吴九郎的身后找到了厨房。
这户人家的厨房里有半人高的水缸,旁边还堆着几个木桶。这应该是用来存储生活用水的,但奇怪的是前后院子里并没有水井。
吴九郎从水缸旁边拎起了两个木桶,抬头瞟一眼秦时,诧异的问他,“转悠什么呢?跟我去取水啊。”
秦时愣住,“去哪里取水?”
吴九郎指了指这一片街区的中心位置,“取水房。”
秦时抬起头,目光越过了一人多高的院墙,看到了远处一座壮观的圆顶建筑,圆顶的外墙镶嵌着彩色的石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以为那里是寺庙……”秦时正说着,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迅疾闪过的黑影。他连忙转头,只看到一条棕黄色毛茸茸的尾巴在墙头一闪而过。
似乎是一只野猫。
秦时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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