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餐
大约是听说前方有妖怪出没, 云从盛干脆安排大家在楼兰城里休养两天。
年长一些的人都忙着抓紧时间休息,或者做各种应对突变的准备。年轻人则撒了欢,轮到他们休息的时候, 干脆组团跑到城外去打猎。
这种行为云从盛并不阻止。小孩子们是关不住的, 他们跑到外面去撒欢,还能顺带查一查这附近的情况, 对他没有丝毫坏处。
秦时对于这种活动也是赞成的。在野地里打猎,到处跑的时候, 秦时还能捎带脚地找一找他需要的东西:公主螺、灰矿以及配药需要的一些矿石。
这些东西专门去找的话,不一定能找到,只能随时留意。
秦时把找到的东西都小心地收藏在了包袱里。这条路上危机重重,谁知道哪一天就能用得到了呢。
在荒原上打猎,秦时的暗器功夫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大漠里虽然条件艰苦, 但也并不是毫无生命痕迹的死地。狐狸、野羊之类的动物还是有的,只不过更加警觉一些。再加上周围环境开阔, 想要捕猎十分不易。这种情况下, 秦时的飞镖暗器反而更有用。
秦时自己也觉得这一路行来, 简直好比一场高规格的野外生存训练。虽然受了不少伤, 但身体却锻炼得比原来更结实,力气也大了许多,有时候一粒石子扔出去, 能直接放翻一头小兽。
这天出门去打猎的人很走运的遇到了一群黄羊。
黄羊行动灵敏, 跑得也快, 就这也架不住猎人们团伙作案,给它们设下了周密的陷阱。虽然大部分都跑掉了, 但他们猎到的几头羊也足够让所有的人都美滋滋的饱餐一顿了。
傍晚返回城里的时候,他们是带着猎到的六七头野羊一起回去的。
因为其中有两头羊是被秦时扔出的暗器给撂倒的, 云从盛慷慨地分了他们半扇嫩羊肉。他早看出这几个年轻人能从妖怪手下逃命,都是有点儿身手的,但秦时暗器使得这么好,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就拿他手下的年轻人来说,除了从外面请来的几位镖师武艺不错,其余的人也不过就是长得结实一些,有一把子干活儿的好力气。
真正身手出众的人,也不是大白菜,随处都能找到。
云从盛也因此对这几个来路不明的青年更加客气起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不但让手下给他们单独开了一个灶,还吩咐云琼送来一个手脚勤快厨艺也不错的手下。
秦时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是吃的最好的一餐。不但有香喷喷的烤羊肉,还有一锅骨头汤,汤里还加了一种沙漠里特产的野菜,不但能祛除羊肉的腥膻气,还给给肉汤增添一种奇异的鲜美。
小黄豆从未吃过这样的大餐,激动得翎毛直抖,小肚子都撑得溜圆还不肯停下来。后来还是秦时看不下去了,许诺要把羊肉给它烤成肉干,带着路上吃,这才将它爪子下面的羊肉给拽了出来,放回了烤架上。
小黄豆在秦时的袖子上蹭了蹭嘴巴上的油,一双圆溜溜的黑豆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烤架上的肉。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看中的肉就被别人给夹走了。
秦时,“……”
贺知年说过重明鸟也是上古凶禽,但秦时很难把这样一个软乎乎的小毛球样子跟凶禽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如今看它护食的架势,倒真品出了几分凶禽的意思。
帮他们做烤肉的就是当初那个跟云琼一起听他们讲故事的年轻人。他对秦时这几个人的来历虽然抱有疑心,但对小黄豆还是很友好的——这一路上他们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般活泼可爱的小动物。
“我给你少放点儿盐。”名叫云起良的年轻人笑呵呵的对小黄豆说:“听说你这样的小东西吃多了盐会掉毛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犯嘀咕,谁家鸡崽吃肉吃得这样猛啊?顶多啄啄小虫子什么的。不过云琼也提醒过他,说这小东西可能不是寻常鸡崽。但到底是个啥,恐怕只有跟它同来的人才能知道。
小黄豆啾的叫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云起良的话。
秦时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忍不住开始套他的话,“云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你们都是一家人吗?”
云起良点点头,“我和琼哥是隔房的堂兄弟。大掌柜是我堂伯父。”
“我听云琼管大掌柜叫三叔。”
云起良笑道:“他们是亲叔侄。大掌柜兄弟三人,到琼哥这一辈有六七个兄弟姐妹呢。”
“这么多啊,”秦时与贺知年碰了一下视线,转头问他,“不知云家年轻一辈里,有没有一个叫云杉的人?”
云起良愣了一下,不确定的看着他,“云杉?”
秦时点点头。他记得跟在沐夜身边的那个清秀文弱的青年自称叫这个名字。但他身上破衣烂衫的,看不出曾是富家子弟,而且人也瘦弱得很,脸上都快饿的脱相了,秦时也看不出他跟云琼之间到底有没有相似之处。
云起良的反应并不像是惊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琼哥!琼哥!”
秦时一头雾水。贺知年却觉得从云起良的反应来看,这个云杉八成就是云家的人。
小黄豆啾啾直叫,急的直跳脚。
烤肉的人跑了,它的肉干再烤下去就要糊了!
秦时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起身把烤了一半儿的肉干翻个面。他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烤肉还是会的,毕竟以前也跟自己的同学朋友去夜市撸过串。
小黄豆顿时就放心了。但它刚把小爪爪蜷起来打算睡一会儿,就听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顿时又被惊到。
才刚刚消停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又闹腾起来了?这还让不让人安安静静地消食了?!
秦时和贺知年也吃了一惊,就见一群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当先一个中年胖子,手里还拎着小酒壶,竟然比那些年轻随从还跑得快。
秦时觉得这下可以确定了,这些人八成就是云杉的亲戚。
躺在一边装隐形人的水关山也警觉地坐了起来,飞快的扫一眼小黄豆,见它还是一副蠢萌样儿,两只黑豆眼只顾着看烤架上的肉,又若无其事地躺了回去。
秦时,“……”
这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奶妈。秦时心想,眼睛里就只有娃。
云从盛跑到近处,急吼吼问道:“几位在何处见过我那苦命的侄儿?!”
秦时与贺知年对视一眼,起身拱了拱手说道:“我们见到的云杉,是个二十出头的清瘦青年……”
“对,对,”云从盛比划了一下跟云琼差不多的身高,“这么高,身子骨弱得很……对了,他肩膀上有两粒小痣。”
秦时,“……”
他还真没机会去看云杉打赤膊的样子。
秦时有些遗憾的说:“在石雀城外遇到妖怪,逃跑的时候跟他一起,后来又遇到了怪鸟和巨蜥,不知不觉就跑散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云从盛和周围的人都露出遗憾的表情。
遇到秦时这几人的时候,他们就看出他们身上带着伤,也没有什么行李物品,完全就是一副逃难的样子。这番说辞也并没有令人怀疑的地方。
贺知年在旁边补充说:“我记得云兄弟说自己是中原人氏,跟着商队出关,后来因为得罪了大掌柜,被商队丢在了荒漠里。”
秦时在一边点头。他当时就觉得云杉那副文弱的样子不像是底层社会卖力气的苦孩子,更像是富裕人家的少爷。
云从盛在火堆旁边坐下来,苦着脸说:“几位有所不知,云杉也是我的侄儿,半年前他跟家里闹脾气,不满家里给他看好的亲事,留下一封书信就跑了。我大哥大嫂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家里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我们在翻越高原的时候遇见其他商队,听他们说起云杉的事,还说有人曾在关外遇见过形似云杉的青年。我们这一路对关内来的商队都格外关注,可惜一直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
秦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两方人马的行程,感觉云杉的商队一直行动在云从盛的前方,这当中是有一个时间差的,互不碰面很正常。
云琼也有些激动,忍不住问道:“几位是在石雀城附近跑散,也就是说,我三哥很有可能也在这附近?”
秦时与贺知年对视一眼,摇摇头,“当时只顾逃命,自己都无法分辨方向。我们原本是朝着关内的方向跑,结果晕头晕脑来了楼兰城……这会儿,我们也只敢说遇见云杉兄弟的时候是在石雀城的东北方向,至于后来他又跑去哪里,我们就不知道了。”
云从盛和他身后的手下都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石雀城的东北方向与楼兰城隔得老远,也不知这么多天过去,云杉还在不在原处。若是他运气差点儿撞见了怪鸟和巨蜥,那后果就更加无法预测了。
而且云杉身体还不好,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夫。秦时他们几个能跑到楼兰,他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实力和运气。
旁人能想到的,云从盛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人,“检查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说是检查行李,其实车队的东西本来也没打开。
楼兰城是一座空城,而且成为空城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对过路的商队来说,不是什么特别安稳可靠的地方。没有特殊的原因,一般人是不会停留很久的。如今商队又得到了云杉的消息,想要赶路的心情就更为迫切。
车队的人连夜检查车马,为明天一早的出发做准备。
没人会给秦时几个人派活儿,他们也识趣的保持了一段距离,趁机早点儿休息。
水关山照例是不会关注周围的人和事,小黄豆吃饱喝足,又被秦时和贺知年哄着玩了半天,精力耗尽,瘫着小爪爪在秦时怀里睡得人事不知。
秦时却有些睡不着,他小声跟贺知年商量,“你先睡。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贺知年不由一笑,“车队安排了巡夜的人,没我们的事。放心睡。”
秦时并不是很放心。之前他跟赵百福的车队赶了那么久的路,期间还曾共患难,到最后还不是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贺知年悄声说:“他们还指望通过你我找到云杉呢——不管他们与云杉之间到底是亲戚还是仇人,在找到他之前,咱们还有用。”
秦时心头一跳,“刚才那些话……有问题?”
他还觉得云从盛和云琼他们的表现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焦虑,也有担忧,很符合亲戚这种身份应该有的反应。
贺知年摇摇头,“这谁说得准呢?走着瞧吧。反正咱们也没答应要替他们找人。真有什么问题……就凭这几个人,未必是你我的对手。”
秦时看着他,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想说这位大侠会不会想的太长远了?但又觉得贺知年这样想也并没有错,反而是自己,习惯了只看眼前,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哪怕吃过不少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长进。
第42章 空城
与地下洞穴相比, 地面之上的场景无疑是更为丰富有趣的。
虽然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除了碎石黄沙就只有一丛丛干巴巴的骆驼草, 但天空是碧蓝的, 偶尔有云彩飘过,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幻化出各种奇妙的形状。野地里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探头探脑的地鼠、蜥蜴,运气好还能遇到一些体型较大的动物:黄羊、野驴、狐狸什么的。
这些对于出生在地下洞穴里的小黄豆来说, 都是新奇无比的事。
如果说这些在地表活动的小动物带给小黄豆有趣的体验,那么天空中出现的禽类带给它的就是一种源自骨血的启示了。
他们第一次见到鹰从空中飞过时,小黄豆还只知道张着小嘴傻呆呆的看着。第二次看到的时候,它已经开始身不由己地扇动那一对肉嘟嘟的小短翅膀了。
秦时也是这个时候才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因为他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在某国动物园里, 人工喂养的某种鹰,因为缺乏来自鸟爸鸟妈的言传身教, 长大之后始终不会飞。
后来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在参考了鸟类专家的意见之后, 请来了成年鹰给它做示范, 但收效甚微。这只被人类喂养大的鹰还是只会像小狗似的在地上蹦蹦跳跳。
秦时跟贺知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贺知年还有些不信。在他看来,飞翔是鸟类的本\能,哪怕是在人类身边长大, 不会飞这种事听起来也是不可思议的——那不是拍拍翅膀就能做到的事吗?!
贺知年虽然这样想, 但他觉得秦时的态度特别认真, 并不像是在说笑话,于是也乐意配合配合他——主要原因是赶路实在太无聊了, 能找点儿乐子也不错。
秦时和贺知年又拉上了云琼和云起良,几个人开始商议怎么才能捕到一只鹰。
在秦时的印象中, 鹰在我国境内的主要分布区就是西藏、新疆、内蒙和青海一带。按理说应该是不少见的,但稀奇的是自从他们制定了抓住一只鹰给小黄豆当私教的缺德计划之后,竟然神奇的……一只鹰都看不见了。
后来还是云从盛告诉他们,说西北有很多专门的驯鹰家族,专门捕猎幼鹰,加以训练之后,以天价卖出。
言下之意,鹰不是你们脑门子一热,想抓就能抓的。最重要的一点,云从盛强调自己只是走商的,无意与这些神出鬼没的猎鹰家族起冲突。
秦时明白,云从盛这就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们,不要给商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给孩子找个私教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前途,秦时改变计划,开始跟贺知年商议要不要用人工的办法来刺激小黄豆的飞翔天性。比如他们一个站在高处放飞它,一个在低处预备着接住它,免得真把孩子给摔着。
贺知年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秦时从哪学来的这么多“常识”。
最后还是水关山看不下去了,凉凉的总结一句,“至少要两月之后才用得着学飞……太小了。”
秦时,“……”
秦时和贺知年大眼瞪小眼,原来不是从生下来就要飞的?!
秦时挠挠脸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提醒我?”
贺知年摊手,“我也没养过鹰啊。”
秦时悻悻地戳了戳小黄豆的胖肚皮,“行吧,放你一马,你就只管吃吃睡睡吧。”
小黄豆张着小圆豆眼无辜的与他对视——人家还是个宝宝呢,望子成龙的心情会不会太迫切了些?!
贺知年哑然失笑。他一直觉得秦时喜欢端出特别“酷”的架势,难得见到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觉得这人更有趣了。
秦时不好意思了,干咳两声,压着嗓子质问贺知年,“还笑?!还是不是兄弟了?!”
小黄豆扑棱一下,用屁股对着他,懒得再听他絮叨。
贺知年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秦时恼羞成怒,追着去捶打他。
远处,云从盛拎着小酒壶冷眼旁观年轻人打打闹闹。半晌,摇摇头念叨一句,“年轻人……不知愁啊。”
秦时和贺知年从地下河一路过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被激流冲刷着,昏天黑地地推着前进,秦时几乎忘记了从地表赶路原来要走这么长的时间。还好这一路走来天气都还不错,偶尔有几天格外炎热,车队都会选择中午停下来休息,早晚抓紧时间赶路。
不巧的是,快到石雀城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戈壁滩上难得一见的暴风雨。荒原上空乌云翻卷,疾风咆哮着卷起砂石尘土。远远看去,天地之间像是立起了一道风墙,正缓慢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推进。
这个时候商队所在的位置距离石雀城已经不远了,他们原本计划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到城里休息,却没料到会遇到这样一场风暴。
云从盛也有些紧张,骑在马上催促商队加快动作往前赶。
在他们身后,风暴渐渐成型,狂风卷着砂石朝他们扑打过来,风里夹杂着潮湿微腥的水汽。很快,几米外的人影就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们前方,天幕之下,影影绰绰地露出了石雀城的城墙高大巍峨的轮廓。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人身上生疼。但这个时候大家也顾不上了,都想着早一点进城,好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那就更完美了。
心情焦急的商旅并没有注意到城外异乎寻常的冷清,直到他们的车马顶风冒雨地冲到了城门下,才惊觉石雀城的情况有些不对:城门是虚掩着的不说,城门外竟然也没有守城的卫兵!
但这个时候暴风雨更加猛烈,他们也只能收拾起满腹疑窦,至少也要先将车马赶进城门洞里避一避再说。
二十多辆马车两两并排挤进了城门洞里,将整个城门洞挤得满满当当。
车队上下虽然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但好歹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所有的人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大家也开始有闲心关注一下石雀城城门外异乎寻常的情况了。
云从盛带着云琼这几个商队里能说得上话的小头领到前边去开会,秦时和贺知年留在队伍的后面,想要从城门外已经破败的小院里找出一点儿线索来。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但院门却已经塌了,门框也歪七扭八地靠在土墙上,锁扣的地方还挂着半截链锁。
土墙和地面上的血污已经在暴雨的冲刷之下看不出来了,但土地被潮湿的水汽一冲,血腥气反而更加明显了。
明显的或许不是小院里的血迹,贺知年若有所思地望向城里的方向。如果守城的卫士都跑光了,城里的情况只怕比他们预期的还要糟。
云从盛很快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打算组团去看一看城里的情况。云琼跑来问秦时和贺知年的意见,两个人自然也是愿意一起进城去看看的。
水关山本想带着小黄豆留在城门洞里,没想到小黄豆扒拉着秦时的口袋,死活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水关山无奈,只好满脸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他们是由石雀城的西城门进来的,城门虚掩,门外并没有尸体,也看不出有打斗痕迹。当然也可能有,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打斗留下的痕迹都被破坏了。
总之从现有的情况来判断,会让人觉得守城的卫兵或许发生了什么事,让城门上方的卫兵看到了,于是城内的卫兵主动打开了城门出来支援——城门里外都没有遭受暴力破坏,门轴也都完好无损。
但在城门打开之后,却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守在城门上下的所有的士兵都一窝蜂地逃跑了。而且他们跑得还很慌乱,甚至来不及关好城门。
走进城里,这种感觉就更加鲜明。
城门内的空地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人类留下的痕迹:丢弃的长\枪、撕碎的铠甲、被什么东西一脚踏过,已经扭曲变形的头盔……
但是没有尸体。地面上因暴雨肆虐,已经汪了一层水,雨点落下,水花溅起,形成了浑浊的泥汤,看不出是否曾经留下血迹。
沿着西城门往里走,街道两边的房屋仍然完整,只是有些人家门户大开。或许也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打劫,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主人家离开的时候一定非常匆忙。有些人家饭桌上的碗筷都还没有收,也有些人家院子里木柴堆了一地,明显是干活干到一半儿就跑了。
秦时端起饭桌上的汤碗凑近闻了闻,发现这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汤虽然已经不新鲜了,但还远远没到馊臭的程度。
他放下碗,对贺知年说:“不超过三天。”
这一带空气干燥,早晚温差也大。有荫凉的地方,温度会比露天低一些,食物放在外面,短时间内是不会腐坏的。
贺知年还在计算石雀城出事的时间,就见秦时凑到他身边,压着嗓子悄悄问道:“是蛊雕?”
贺知年飞快扫一眼周围,轻声说:“刚才进城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城墙?”
“城墙?”秦时微怔,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小院子里了,毕竟那里是他们曾经历经生死的地方。
贺知年伸出手做了一个抓挠的动作,“墙面、城门上有抓痕。”
他拉着秦时走出这户人家的厅房,示意他看门旁的木柱。就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十分清晰的抓痕,比猫爪略大一圈,爪印尖利,尤其顶端用力的部分,深深地刺入了木柱之中。
第43章 这叫报应
屋檐下的木柱没有淋到雨, 被爪印刨开的木屑还很新。秦时的手指从抓痕上抚过,几乎可以感应到蛊雕爪子的锋利程度,以及……必杀的决心。
贺知年说:“它们是来报复的。”
秦时忽然语塞。
要这样说的话, 或许是因为他们那一夜的反抗激起了蛊雕强烈的报复心。但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 难道他们不该反抗吗?
被人摆布、安排好生死,他们就应该默默承受, 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这一座城的自私与冷酷?!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不叫报复。”秦时纠正他的措辞,“这叫报应。”
城外的小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当成了妖兽的粮食。这座城里的人,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无辜。
贺知年眼中有唏嘘,“或许吧。”
秦时也无心与他争论。因为在暴雨没有淋到的室内,他们终于看到了这一户人家被袭击的现场:被鲜血浸透的地面、飞溅在墙壁和家具之上的暗色斑点、以及被撕碎的衣服鞋袜。
贺知年还在窗下看到了一把沾着血迹的头发。他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秦时,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画面, 他自己看到就够了。
在确定城里基本都空了之后,他们开始分散开来, 以便在更短的时间里搜索更多的区域。
秦时也跟贺知年分开, 各自搜索了一条街道, 然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 回到了西城门跟大家汇合。
对于楼兰那种废弃许久的城市,大家或许还有心思参观一下,搜刮一些居民没有带走的东西。但是在面对血腥气尚未散开的石雀城, 大家却都没有了这种心思。没人愿意走进血迹未干的民居, 他们甚至疑心会不会还有怪物躲在犄角旮旯里。
雨势转小, 云从盛带着人将车马货物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从附近人家找了些柴火, 在城门洞里生起了两个火堆。
秦时和贺知年两个人闲得没事干,从居民家里提了两个水桶过来, 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漂洗两把,晾挂在马车上。西北气候较为干燥,只要别下雨,湿衣服很快就会干掉。只可惜这一路雨下得太大,放在马车里的干衣服也有不少地方都被淋到了。
贺知年原本是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洗衣服的,无奈秦时换下来的那一套是他最宝贝的训练服,无论如何也不肯随意丢掉的。贺知年只好陪着他一起折腾,但他身上穿的原本就是普通的短衫,水里土里滚过几圈,早就破得不能要了。轻轻一揉就破开口子什么的,压根就没有重复使用的必要。
说到衣服的质量,贺知年再一次对秦时的来历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因为他发现秦时换洗的这一套衣服当真是非常结实的,面料、裁剪都非常奇特,而且穿着它行动非常方便。
还有他的水囊和匕\首也都与他见过的不一样。贺知年心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听一听秦时坦白自己的身世。
这一夜,所有的人都不敢阖眼睡觉,哪怕云从盛安排的守夜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也无法阻止这种恐慌的蔓延。
夜色带来了更多的问题,比如有的人感觉空气里的血腥气似乎更明显了;有的人感觉自己听到了有东西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人坚称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秦时和贺知年起初也有些紧张,后来发现小黄豆窝在秦时的臂弯里睡得香喷喷,小爪子松松软软的样子,忽觉祥瑞都毫不慌张,可见周围没啥邪祟。
于是两个人也舒心地蒙头睡了。睡到半夜,轮到他们起来值夜,才发现队伍里的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
云起良抱着一把宽刀,紧张的手背都窜起了青筋。
秦时诧异,“你没睡?”
按照分派,云起良应该是跟他一个班。但这小子看上去可不像是睡过一觉的样子。
“我刚才在靠近城外的那一边,”云起良左右看看,压着嗓子颇紧张的看着他,“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有人笑。”
秦时,“……”
“是真的!”云起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急得险些跳起来,“是个老女人的声音,笑得还很开心。”
秦时,“……”
秦时不是不相信,而是突然间想起了当初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听人讲遇到蛊雕的经历,据说它们的王就是一个老婆子……该不会就是她吧?!
“你跟别人说了?”
云起良摇摇头,“就跟琼哥说了,他让我别跟人说。”
他其实也不想说的好吗?半夜里听见这种声音,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全都在记忆里活过来了!活灵活现的!
“不管它是人是鬼,”秦时安慰他,“既然没扑上来,应该对咱们没兴趣。”
或者是吃饱了,或者干脆就是想找一伙儿人给它们当向导。毕竟大漠茫茫,除了商队里那些积年的老向导,也没人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秦时浑身发毛,连忙把这个猜想告诉了贺知年。贺知年却觉得如果真是蛊雕王,没有扑上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感应到了水关山的气息。
秦时最初遇到水关山的时候,其实是在昌马城,而昌马城是距离石雀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估计水关山的那些手下如今还盘踞在昌马城里,而蛇类会捕捉小型动物为食,这是物种的天性。哪怕它们双方都有修炼成精的大妖,这种源自生物链的压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蛊雕又刚刚洗劫过了石雀城,并不缺少食物。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绝不会冒险与虺一族正面为敌。
秦时不解,“那它大半夜的笑什么?”
贺知年无语,“说不定只是给手下发信号,不一定就是表示它心里高兴……又不是人,总不会是吃高兴了的意思吧?”
秦时摸摸下巴。别说,他还真没听过正常情况下蛊雕如何跟同伴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心想妖怪发出的声音有什么好琢磨的呢?现在只要知道它们不敢扑上来开饭不就好了吗?!
贺知年开始琢磨另外一个问题:水关山到底会跟着他们多久?
水关山还是那副平淡又略有些猥琐的模样,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商队的人都以为她是秦贺两人的同伴,她也只能跟着这两人到处跑。
秦时感觉她大约是有些不耐烦的。无奈小黄豆爱黏着自己,水关山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跟着他们。
有了贺知年的解释,秦时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
不管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相处方式,谁又是谁的天敌,只要它们别来祸害不相干的老百姓就好。
暴雨过后,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的商队诸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石雀城。
秦时晾在马车上的训练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被他卷巴卷巴塞进了包袱里。小黄豆在旁边跳来跳去地捣乱,想把衣服从包袱里拖出来。它从生下来就被揣在这个衣服的口袋里,很不习惯秦时穿别的衣服,尤其普通的短衫还没有口袋。
最后还是贺知年翻出肉干来撕碎了喂它,这才把这一茬给揭过。
或许真是有水关山坐镇的缘故,他们接下来的路程都非常顺利。既没有遇到打劫的土匪,也没有遇到什么妖怪。
唯一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就是这一路时不时就会遇到被野兽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尸首,而且这些尸首看上去都还比较新鲜。
云从盛等人分析,这些尸首大约就是之前石雀城里逃难出来的百姓,他们出了城一路向东,试图逃难到大唐的关卡附近,以求得军队的庇护。但不幸的是,之前洗劫了石雀城的怪物也尾随在后,一路追着他们前进。
这种联想让人细思极恐。他们既怕走得太快会遇见这一伙儿妖怪,同时又迫切的想要赶回关内,好彻底避开这种风险。
这种矛盾又恐慌的情绪几乎蔓延到了整个商队,并且在入关之前的某一天,在打前锋的几个小伙子带回了前方有妖怪噬人的消息时,到达了顶点。
带回这个可怕消息的人正是云起良。
这个倒霉的小伙子当初听到蛊雕王在半夜发出的笑声,连着几天睡不着觉。好容易才缓过来,又让他碰到了这种凶残的画面。给大家讲述的时候,他浑身都还在抖——没办法,哪怕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妖怪这种东西,还是太超出认知了。
“我们好端端地赶路,”云起良抱着宽刀,浑身直抖,“就看见前面一大片阴影飞起来,是,是秃鹰!娘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秃鹰!”
云从盛神情肃然,“只是秃鹰?”
“秃鹰飞起来之后,我们才看清楚下方挤满了毛茸茸的狐狸崽子……”云起良比划了一下大小,“或者不是狐狸也不一定,这么大,黄棕色,身上都沾着血……至少也有几百只。那些秃鹰在等它们吃完了好去抢食。”
云从盛稍稍有些疑惑。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小伙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至于看到野兽抢食就吓得直发抖。
“接着说。”
云起良抖得更厉害了,“它们吃的是……是人啊!”
第44章 笑声
云起良和同伴探路的任务远比他自己的叙述更要危险。
秃鹰被来人的马蹄声惊动, 在荒原上成片飞起,露出了被它们挡在身后的、成群结队的蛊雕。而围聚在蛊雕周围的,还有一些沙狐鬣狗之类的小型凶兽, 它们是这个进食队伍中的第二梯队。
被它们包围在中间的, 是一队逃难的百姓。
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听到人类发出的挣扎呼喊, 云起良只看到四分五裂的马车,洒落一地的行李和马车旁边的一片片鲜血。
这时, 在一片毛茸茸的棕黄色当中,一只毛色棕黑的蛊雕抬起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它的体型要比周围的同伴都大,毛色也更加油滑光润,一双荧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目光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杀意。
云起良在与它目光相碰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
然后他的目光在这头怪兽的嘴边凝住了:被怪兽叼在嘴里的, 是半个婴孩的身体。
这一瞬间, 云起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跟着商队走南闯北, 也算是见过生死的人。但有生之年他连想都不敢想,竟然会让他看到这种凶残冷血到极致的画面。
怪兽放下嘴里的食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 所有正在埋头进食的怪兽都停止了动作, 一起抬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
云起良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掉头跑, 一旦他们把后背交给了野兽,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 没有人会跑得比野兽还快。
他给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竭力控制住躁动的马匹, 开始谨慎地后退。
但怪兽们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集结的过程,一边谨慎地靠近一边在荒原上张开一个扇状的队形。
而那些跟在它们身后等着开饭的野兽们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唯有秃鹰,围在之前的猎物周围,既不敢自作主张地上去抢吃的,又不舍得舍弃这些现成的食物,拍打着翅膀发出躁动不安的鸣叫。
野兽们从进食点散开,也露出了沙地上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人类的尸体。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满眼的鲜红还是刺得云起良眼睛疼。
他觉得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后来呢?”云从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后来,”云起良咽了一口口水,“它们就把我们给包围了。个头最大的那一只又开始吱吱叫,然后……它们就把我们给放了。”
云从盛,“……”
周围的人,“……”
被周围一圈人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云起良也急了,“是真的,不信你们问老三!它们当时就是吱吱叫了一阵,然后包围圈就散开了,我们往后退,它们也没有继续追。我们……就这么跑回来了。”
人群的外围,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旁边的水关山。
水关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半眯着眼。小黄豆站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拍翅膀一边朝着秦时啾啾叫。
秦时伸手把它抱了回来。他觉得小黄豆似乎不怎么喜欢水关山。这里头或许有物种之间微妙的对立关系。比如蛇类会以禽鸟为食,但重明鸟的身份又会反过来克制蛇类和普通的妖物。
小黄豆在他怀里蹭了蹭,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欢快,因为又回到了它喜欢的怀抱里,开心的啾啾叫了起来。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觉得不管什么物种,幼崽都是如此的天真烂漫啊。或许姑获鸟就是被幼崽的这种蓬勃朝气所吸引,所以才会总想着去偷人家的孩子。
云从盛和他的手下也商议不出什么。他们对妖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妖怪们为什么会放他们一马。最后的结论也只能是继续往前走。
总不能因为忌惮前方路上有妖怪,他们就在半路上安家呀。
幸运的是,等他们赶到之前云起良遇妖的地方时,除了半空中还有几只秃鹰盘旋,妖怪们都已经离开了。
云从盛安排了几个小伙子去收敛遇害者的遗骨——在经过了妖怪们一轮一轮的开饭之后,其实尸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他们将这些碎骨就地掩埋,然后继续赶路。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在荒原上扎营的商队又一次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嚎叫,以及不知是妖是兽发出的诡异的笑声——女人的笑声,欢快又温柔,却让听见的人血液都变冷了。
商队的人点着火堆,一整夜都没人敢阖眼。
秦时抱着小黄豆跟贺知年靠在一起小声嘀咕,“它们是想给水关山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
秦时的短褂子没有口袋,小黄豆只好睡在他的臂弯里,肉呼呼的小身体已经长出了一层软绵绵的新绒毛,娇嫩的乳黄色,毛尖还泛着一点隐约的银光。
除了更胖更圆,看上去还是很像小鸡崽。
“有水关山,还有重明鸟,”贺知年轻声说:“我们应当可以平安入关。”
贺知年说的轻松,但眉头皱着,显然心中还有难以确定的事。
秦时却在听到“入关”两个字之后呆了一下。别人入关是为了要回家,他却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在等他。
贺知年却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十分不识趣的问他,“小秦,入关之后你要去哪里?”
秦时,“……”
秦时心里很苦逼。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贺知年也愣了一下,“不能说?”
秦时艰难地摇头,“你就当我……刚还俗,没地方可去吧。”
反正被人误会是还俗的和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贺知年恍然大悟,甚至还在脑海里发散了一下,联想到了“幼年时被家人遗弃在寺庙”、“宗族中人为了夺财加害于他,不得已只能出家避祸”之类的情节。
“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各处走走。”贺知年的表情热情了许多,“小秦以前可去过长安?”
秦时摇摇头。他倒是出差去过西安,还参观过大雁塔呢。但这两个地方明显不是一回事儿啊。
“长安乃大唐帝都,通往西域各国的商队有一多半儿都是从长安出发的。”贺知年竭力游说,恨不得把长安城门外的砖头都夸出花来,“街市繁华,各国使臣络绎不绝,尤其到了每年的考期,各地学子齐聚一堂……”
秦时囧囧有神的看着贺知年。
在他印象中,这种万国来朝的繁盛场面只存在于安史之乱之前,不大可能出现在如今这种国力已开始衰弱的时期——再过个百八十年,就有人要跳出来上演一出著名的“黄袍加身”的戏码了,你们知道吗?!
当然帝国的衰弱也是有一个过程的,尤其是长安这种超级都市,也有可能一切确如贺知年所描述的那样仍旧维持着繁华的表象。
秦时想到这里,也动了想要去参观一下的心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贺知年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我家世代居住在长安城,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家境尚可。等回去了,我和沐夜摇光带你……咳咳咳。”
秦时,“……”
秦时终于反应过来贺知年有哪里不对劲了。当初遇见他的时候,他就跟摇光沐夜是一伙儿的,后来在昌马城跑散,这么长时间,秦时竟然也没听他怎么提起自己的同伴——原本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如此!
秦时气鼓鼓的看着他。
贺知年避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假装不在意地回头,见秦时仍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贺知年露出讨饶的表情,冲着他拱了拱手。
秦时不依不饶。
贺知年叹了口气,身体往秦时那边蹭了蹭,一副有悄悄话要说的样子。
秦时警觉的看着他,“当初的事……不会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他这里指的是在昌马城一伙儿人跑散的事。
“这种事怎么可能提前会知道。”贺知年摇摇头,“以前也没有机会去昌马城,那里什么情况之前并不清楚。”
秦时狐疑的看着他。
“是真的。”贺知年左右看看,周围的人也都没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说话,他和秦时的姿势也并不显眼。
“没人知道昌马城有姑获鸟、巨蜥和水虺一族。”贺知年说:“在昌马城遇到的那些事,我们也没想到。”
秦时其实也觉得昌马城里发生的事不像是有人安排。毕竟姑获鸟、巨蜥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像是能听人话的。
昌马城的事没问题,那问题就在从地洞里出来之后了。但这一路上他和贺知年几乎就没有分开过,他实在想不出贺知年是什么时候跟他的同伴接上头的。
不,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分开过。
电光火石之间,秦时忽然想起了暴风雨那天,他们进入石雀城的情景。
那天他们是走在一起的,但是后来人手不够,大家就分开各自搜索,然后回到城门口去跟大家汇合。
贺知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也跟着一笑,点了点头说:“除了沐夜摇光,还有一起从昌马城里跑出来的几个人。”
当时水虺一族由水关山带领去地下追踪小重明鸟,地面之上除了姑获鸟就是巨蜥,但据沐夜的叙述,姑获鸟在躲避巨蜥的时候,被石雀城的追兵吸引走了,巨蜥又追着秦时和贺知年跑开,摇光他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从昌马城的东边逃了出来。
“大家运气都不错。”秦时想起当时的凶险,也替大家捏了一把汗。但他想不明白他们既然在石雀城相遇,为什么还要躲在暗处,这里头能有什么原因……
“云杉?!”秦时一下子想到了这个人,“云杉跟他们在一起?!”
贺知年点了点头。
“为什么?”秦时能想到同时与商队和他们都有关系的那个点,却不明白云杉为什么不跟自己的亲戚相认。
第45章 士兵
关于云杉为什么不与云家商队的人相认的问题, 贺知年也不知道。
当日他与沐夜见面的时间有限,沐夜又不想让云家商队的人看见他,双方就只来得及简单交代了一下彼此的情况, 重点说的都是接下来要怎么走, 以及如何联络的问题。
秦时猜测,“可能性也就这么两个:一是云杉的身份有问题, 他可能是假冒的云杉;二就是云家有问题,云杉不想掺和进去。”
“云琼和云起良这一辈的人提起云杉的时候, 态度都挺正常的。”贺知年想了想,“如果云家有什么问题,这些小辈恐怕都还蒙在鼓里。”
秦时转头看着他,“你不怀疑云杉?”
“你想想当日的情形,”贺知年提醒他, “我们也算是末路相逢,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他又不清楚你我身份, 有什么必要存心欺骗我们呢?”
秦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人呢?”
贺知年摇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确定。但这一路不太平, 贺知年也不希望他们距离商队太远, 保持一个能够来得及互相接应的距离还是很有必要的。
秦时想了想,又冒出了新问题,“他们有干粮吗?”
贺知年无奈的看着他, “你想想石雀城。”
距离昌马城最近的人类聚集的地点就是石雀城, 但有蛊雕作乱在前, 沐夜一帮人进城的时候,石雀城多半已经空了。老百姓逃命匆忙, 能带走的都是细软,沐夜他们想找些吃食、换洗衣服之类的, 应该不是难事。
秦时点头,“别遇见那群妖怪就行。”
只有摇光沐夜会点儿武艺,真出了事怕是护不住整个队里的人。
“按理说,越是接近边关越会安全。”贺知年说:“从敦煌出关的两条路,阳关和玉门关都有大唐驻军。关外天大地大,它们何必去跟驻军死磕?”
秦时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祈祷他说的都是对的。
“睡会儿吧,”贺知年说:“明日还要赶路。”
秦时点点头,他担心自己睡着了压到小黄豆,干脆把它塞进了前襟。小黄豆摊着胖乎乎的小肚子睡得人事不知,被秦时搬来搬去也没醒,只有翘起的小爪爪无意识地抖了两下。
秦时看着它,不由一笑。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时刻依靠着自己,他必须要强大起来才可以承担起保护人这样的角色啊。
夜阑人静,团子在秦时的意识深处不高兴地扑腾了一下。
明明是它罩着的人,只关注它一个就好了,怎么可以到处乱捡东西……还是那么小一个毛东西,什么活儿都不会干,还长得肥嘟嘟的,一看就很能吃。
哼。
秦时这个时候却没什么精力去关注他傲娇的小萌物,自然也不敢把团子放出来。周围这么多马匹,团子一冒头,它们就该发疯了。
再说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贺知年。
他和贺知年目前勉强算是队友的关系,也一起经历了危险,但要说彼此有多么深刻的信任……好像还没到那种程度。
秦时对贺知年的身份也是抱有一定的疑惑的,私底下猜测他跟镇妖司有什么关系。
因为贺知年知道很多普通百姓按理说不应该知道的东西,说不定他也掌握了普通人不具备的鉴别方法,可以发现团子的存在。
但是……
问题就在这个但是上——就算他们的身份都是缉妖师,但中间差着一千多年的代沟,秦时用“妖力具象化”一类的字眼跟他解释团子的存在,他能明白么?!
血脉觉醒,妖力外放,在秦时生活的时代属于一种返祖现象,但在千年前的此刻,其实……会不会……也没有那么罕见?
说不定这个时代的缉妖师都有这样的能耐?!
这也不是没可能。
但秦时想的越多,反而越是不敢大意,生怕露出什么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马脚,让周围的人看出来。
在遇妖之后的几天里,商队入夜扎营还常常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但随着队伍越来越接近阳关边城,妖怪们也陆续退走了。
这个现象比较符合贺知年提过的“妖族不想与大唐驻军正面作战”的说法。
“这里距离边关很近了吗?”秦时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
贺知年盘算了一下,对他说:“按照这个脚程,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大约五六天就能到。”
贺知年说着,眉眼就沉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其实这里以前并不是边境,可在吐蕃人切断了安西四镇、北庭都护府与朝廷的联系之后,防线就不得不一再向东退……退来退去,就退到了这里了。”
吐蕃人骁勇善战,野心昭昭,关外又有妖怪趁机兴风作浪。大唐兵力有限,要不是阳关和玉门关外有镇妖司布下的手段,只怕这里也要守不住了。
秦时不好对当下的时事发表什么看法,想了想,小声跟他商量,“云家商队据说也要去长安,入关之后,我们还跟他们一起走?”
贺知年摇摇头,“商队入关之后,有他们自己的路线。我们等等摇光沐夜,然后一起走。”
秦时点点头,对这个安排表示赞同。
他也不愿意一直跟着云从盛,毕竟彼此不熟,心中互有戒备,行动上也处处要注意,时间长了也实在累得慌。
两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就见水关山肩膀上架着小黄豆走了过来。
他们三个属于外来人员,商队没有多余的马匹分给他们,平时赶路的时候,他们只能帮忙驾车,或者跟在队伍旁边步行前进。
对于贺知年和秦时来说,走路或许还会有疲倦感,但对水关山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不过他外形低调的很,跟商队打交道的活儿也多是贺知年和秦时去做,所以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会特别关注他。
小黄豆看见秦时就开始拼命拍翅膀,一边啾啾叫个不停。
水关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对两人说:“我只能送几位到这里了。我们的王曾答应过别人,有生之年不入关。”
秦时记得她曾经说过,他们的王叫水兰因,是虺这一族在整个陇右道乃至关外的王。他与小黄豆的父母有私交,答应要替他们寻找小黄豆的下落。
贺知年对这样的局面似乎早有预料。但秦时却有些着急,忍不住追问她,“你走了,小黄豆怎么办?”
他们还没见过小黄豆的爹妈呢,它们该不会找上门来把他们干掉吧?!
水关山摇摇头,“小重明鸟不肯跟我走,它愿意跟着你们,我也没有办法。”
而且这两位的目的地是长安,虺一族既然不会入关,水关山自然也不可能一路跟着他们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看出秦时的顾虑,难得的露出了温和的神情安慰他道:“二位从姑获鸟手中救下了小重明,它父母只有感激的份儿,不会对二位不敬。”
秦时并不是很放心。
谁家崽崽丢了还能保持理智啊,而且重明鸟被称为上古凶禽,哪怕不是故意要对他们不敬,随便挠一爪子也够他们受的了。
秦时问她,“您这就要走了吗?还回去昌马城?”
水关山摇摇头,“昌马城并不是虺一族的领地。我们当初是追着姑获鸟去那里的。说实话,我们并不想参与姑获鸟和巨蜥的争斗。再说那里水量有限,也并不适合我们族人生活。”
西北大漠虽说气候干燥,但干燥的是地表,并不是地下的世界。在地下那个黑暗、湿润的世界里,水关山和她的族人才是主宰。
秦时一开始虽然忌讳这个人,但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水关山不但没有伤害他们,还帮了他们不少的忙,秦时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惜别之意。
“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秦时叹了口气,“水姑娘要多保重啊。”
姑娘这样的称呼,秦时完全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怎么称呼年轻的姑娘。
水关山果然就笑了,她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
秦时看着她脸上温和的表情,心里的疑惑蠢蠢欲动,忍不住蹬鼻子上脸,试探的问道:“你上次说你遭遇雷劫,有人救了你……我能问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水关山看着他,那双冷淡的、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双眼忽然之间像是亮了一下。但不等秦时细看,那骤然亮起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没什么后来……”水关山垂眸,掩去了眼底一瞬间涌起的怅然若失,“妖的一生那么长,人的一生又太短,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秦时呆了一下。之前听水关山的描述,总觉得会有什么故事的样子。结果……爆米花和冰可乐都端出来了,电影竟然只放了个片头就结束了?!
秦时讪讪的去看贺知年。
贺知年却只觉得无奈,做了个口型告诉他说:“小娘子的私事,你不要问。”
秦时,“……”
好吧,他确实有些冒昧了。
但他真的好奇啊,搞不好这就是白蛇与许仙的原型呢。但凡看过《白蛇传》的人,哪一个不得生出点儿好奇心?
水关山却没有要替他解惑的意思,她找上了云从盛,说自己要去的地方距离关卡不远,方向不同,就不再跟着商队前进了。
云从盛原本也知道这三人是逃难路上偶然碰到一起去的,目的不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临走的时候还让人给水关山准备了两三天的干粮。
贺知年和秦时带着小黄豆跟水关山送别的时候,水关山还想把干粮留给他们,被贺知年婉拒了。他们还要继续跟着商队前进,让人看到给水关山准备的干粮在他们手里,搞不好又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水关山的离开就像一个信号,很快商队里就弥漫开一种略有些激动不安的气氛。他们长途跋涉,终于要回家了。
连一向勤俭持家的云从盛都没忍住,开饭的时候给每个人多发了一块肉干。
对于商队来说,这是回家的路,但对秦时来说,则是完全陌生的旅途。他看什么都新奇的神态也让贺知年十分疑惑,猜测他之前出关走的是哪一条路……难道是玉门关?那也不应该这般好奇,两处关卡相隔也并不是很远啊。
或者秦家原本就在关外?
越是靠近关卡,秦时感觉视野中的绿色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离近一些看,一簇簇野草仍然生长在灰黄色干燥的土地上,但比起之前在大漠里看到的景色,还是明显变得更有生气了。
在经过一处峡谷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一条浅浅的河流,河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缝里有青草顽强地探出头。
水流冲刷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样的声音听在远行归来的人耳中简直有如天籁。
两天后,商队遇到了一队出关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都长着中原人的面孔,领头的小将军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
看到他们的装扮,秦时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对历史知识稍微有所关注的人都知道,这确实是晚唐时期军装的风格。尤其是凤翅兜鍪,它在后世流传极广,五代十国、乃至宋、明时期的甲胄制式也是受其影响。
商队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小将军拍马上前,询问商队的情况,然后分出两个士兵带领商队前往关卡办理入关的手续。
秦时和贺知年走在队伍的后面,怀里还抱着东张西望的小黄豆。
大约所有的幼崽都有好热闹的天性,看见了没见过的风景,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人,小黄豆兴奋的啾啾叫个不停。
小将军打马从他们旁边经过,寒冰一般的视线在小黄豆身上扫过一圈,缓缓向上,落在了秦时的脸上。
第46章 樊将军
秦时与他目光相碰, 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大吉利的预感——他要是长一双超级动人的大眼睛就好了,明眸善睐,灿若秋水什么的, 随时能散发出“我很可怜, 你就放过我吧”这样的信号就好了。
当然秦时的相貌还是很英俊的,但小将军显然铁石心肠, 他眉眼沉沉地上下打量秦时,看得旁边的贺知年都有些紧张起来的时候, 才问了一句,“你,哪里人?”
秦时,“……”
一上来就是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能说自己是尧洲人氏吗?尧洲在当下叫不叫尧洲他都不能确定呢,再说现在的官府也是有户口登记的, 小将军真要较真,发一封公函, 来回最多几个月, 就能知道秦时说的话是真是假。
秦时苦着脸思索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干脆就说自己是楼兰人, 出来逃难的?楼兰都没人了, 应该没办法去核查。大唐对外国移民的政策似乎还是比较宽松的,历史上不是还有日本使臣在大唐做官的先例吗?
秦时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小将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怎么, 不能说?”
贺知年上前一步正要替秦时解释几句, 马上的小将军却举起了手中的佩刀, 虽然刀身带鞘,但他的姿势却在强硬的表示, 他并不想听到别人开口。
贺知年抿了抿嘴角,眼神微愠。
秦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一直觉得贺知年的出身应该是不错的, 从小到大,他大约没有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过。
秦时连忙把贺知年拉了回来,他们如今还没到关卡,跟大唐驻守边关的士兵起冲突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这位将军,”秦时站在贺知年的身前,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说:“在下秦时,之前受过伤,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在大漠里,后来遇到逃难的人,就一起往关内跑……您问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下的这位朋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想着替在下解释一二。”
小将军眉头微蹙,也不知信了没有。
秦时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急智,无法在短时间内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世。而且一个谎言搞不好要用无数个谎言来修补,只是想一想,秦时就觉得累得慌。
所以还是实话实说吧。
这时云琼也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话对那位小将军说:“将军,我们商队遇到这两位兄弟的时候,他们身边什么行李都没有,同伴也都在逃难的时候跑散了。”
秦时有些感激的看着他。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这个人的品性胆气都比原来的赵百福一行人强多了。
他和云琼都没提赵百福商队的事。云琼是觉得,石雀城破,百姓流离,赵百福的商队是死是活都不好说,说出来也是徒增麻烦。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小将军对这一番说辞半信半疑,“你醒来的时候人在哪里?”
秦时忙说:“就在楼兰附近。”
“你是楼兰人?”
秦时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将军觉得秦时的五官身量更像是中原人,而且他汉话说的很好,关外人那种略微有些别扭的口音,他是一点儿也没有。
小将军露出沉吟之色。
作为武人,小将军也曾听说过军中有人头部受伤后忘记自己身世的例子。
他有些怀疑是某支经过楼兰的商队起了内讧,秦时被同伴打伤扔了出去。经常走西路的人都听说过这一类的传闻,也不算什么秘密。
秦时知道小将军这会儿能琢磨的,肯定就是怎么处置自己的问题了。
不论是大唐的百姓,还是关外的百姓,有一个具体的身份,遇到问题自然有一套对应的规章制度去处理。
秦时的问题难就难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于是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归类。
云琼也摸不透小将军的心思,神情有些无措。
萍水相逢的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话,秦时觉得这已经很难得了。非要让人家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委实难为人。
秦时抬手在云琼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开口。他转头问小将军,“在下这种情况,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理?”
小将军冷淡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云琼看向身后,“商队的人,去办理入关手续。这两人留下。”
云琼回头,果然见小将军手下的士兵已经等在一边,云从盛和商队的人面色有些焦急,正看向他这边。
云琼心里明白,云从盛是不会愿意兜揽麻烦的。秦时对他们商队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秦时拍了拍云琼的肩膀说:“谢了,兄弟。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云琼欲言又止。
“行了,”秦时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放心吧。”
云琼点点头,说了句保重,转身跑回了商队。
云从盛端着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孔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大约是觉得这两个人被拦在关卡之外,以后也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了关注的必要。
他转过身,带着商队随同小将军的手下离开了。
小将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又回到了秦时的身上。
秦时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安的。他记得古时候官府处置流民都是非常粗暴直接,要么遣返回乡,要么收编为奴或者直接拉去当兵。更凶残一些的,比如石雀城,直接关在城门外喂妖怪了。
他如今这个情况,在小将军眼里,应该也算是流民……吧?
小将军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浓眉之下一双利眼冷若寒冰。他扫一眼秦时怀里东张西望的小毛球,淡淡说道:“如果不能确定身份,只能以流民论处……”
话音未落,就听贺知年硬邦邦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有人作保呢?”
小将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有人作保,自然可以。但日后此人行止若有差池,保人以同罪论处。”
贺知年不卑不亢,“某以长安贺氏的身份作保。”
小将军上下打量贺知年的目光里却带着秦时看不懂的神色:探寻、疑虑,似乎还有一两分戏谑,以及三四分居高临下的轻慢。
秦时心里微微一动。
这似乎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难道他们认识?!
贺知年从领口里拽出一个龙眼大小的圆形金牌,随手扔了过去。小将军抬手接住,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秦时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贺知年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东西不大,又被小将军攥在手心里,他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能猜测贺知年之前提到了长安贺氏,这个小牌牌大约就是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吧。
就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微服出访的王孙公子随手扔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啊什么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秦时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见小将军扬手将金牌又扔给了贺知年。
秦时瞟了一眼,强忍着没凑过去看,他现在不能露馅。要是让对面的小将军知道他对贺知年了解并不深,或许又会质疑贺知年没有作保的资格了。
贺知年似乎察觉了秦时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一挑,对小将军说:“如此,我们可以入关了吧?”
小将军恢复了之前那种从容冷淡的姿态,不紧不慢的说道:“有贺氏作保,自然没问题。但你确定你有代表长安贺氏的资格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刁钻了。
贺知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正要回话,就听远处有人喊:“樊将军!樊将军!”
秦时和贺知年也随声望去,就见远处的土丘后面绕出一队骑兵,领先一人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急事,竟将身后的同伴甩出老远的距离。他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帽盔歪戴,正心急火燎地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樊将军眉头挑起,望向来人的身后。
远远的,从土丘后面绕出来的是一支商队,商队的规模要比云家商队小很多,前后共有六七辆马车,车队前后各有几骑押车。
这些人看上去都非常狼狈,像是身后有强盗追着,不得已一路逃窜似的。
须臾之间,领先的骑士已经奔到近处。
他身着军甲,一脸惶急之色,远远就喊了起来,“樊将军!有妖怪!”
樊将军眉头一跳,拍马迎了上去,“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名军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解释说:“我们沿着柳树沟一带巡逻,刚走到水渠那边,就遇到了这支商队,他们被妖怪围剿,我们再晚去一会儿,他们就要全部交代在那里了!”
樊将军问道:“什么妖?”
军士连说带比划,“是一群野羊!奶奶的!头上的角有这么大!一个个跳起来比我骑在马上还高……还咬人!”
他们离得不算远,这些话秦时和贺知年也都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诧异。刚才听到有妖,他们还以为是追着云家商队的蛊雕赶上来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是见过大漠上的野羊的,运气好还能抓几只打打牙祭,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能跳起来打人,还能咬人的野羊。
这不对劲。
这些野羊很有可能跟之前的蛊雕族群一样,出了已经成妖的头领,带领族众走上了朝着妖兽进化的道路。
“我们人多,撵走了这些野羊,”军士说:“但是我们还没走远,它们又追上来了!不但有野羊,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樊将军问道:“它们还有多久会追过来?!”
军士忙说:“我们在路上埋了火弹,把它们拦在了水渠的另一边。但看它们集合的速度,只怕……不超过一个时辰,就追上来了!”
第47章 关城门
秦时亲眼见证了一支古代军队的效率。
他们还完全没反应过来, 就被军士们横拖上马,一路疾驰,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赶到了城关之外。
巍峨的关城伫立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上, 宛如一尊蹲伏的巨兽, 散发着令人畏惧的肃杀之气。
城楼之上军旗招展,号角声中, 黑色的狼烟笔直升上天空,如同一支巨大的毛笔在半空中画上了特殊的记号。
秦时心头激荡, 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一定要跟所有的人吹一遍:你们亲眼见过大唐的阳关关城吗?
哈哈,哥哥我亲眼见过哟!
真正的关城,绝对不是你们跑去西北旅游的时候, 看到的那么几个灰不溜秋的土墩子!
外出巡逻的士兵正陆续赶回来。
秦时猜测他们巡逻的路线应该就是在关城附近,不会走得太远, 才能在看到狼烟报警之后, 很快折返。
快到城关的时候, 秦时和贺知年被骑兵从马上扔了下来, 只留下一句“别跑远”,就急匆匆地随着樊将军到城门外去集合了。
樊将军似乎官职不低,他骑在马上, 不断地给周围的士兵下达命令。一时间, 城门之外士兵打马来来回回, 一片忙碌的景象。
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城门外正排着长长一队人马, 似乎是刚刚到达关城的商队。风尘仆仆的商队头领和守关军士以最快的速度清点人数,核对文书, 办理入关的手续。
关城建在高处,城外就是一片地势稍低,视野却极为开阔的谷地,跟秦时他们一起赶过来的那支规模不大的商队此时此刻正拼劲全力往关城的方向奔跑。
从秦时的角度去观察这支商队,觉得一群普通人,在已经遭受妖兽攻击的情况下,还能在逃命的时候爆发这样的速度,也实在难得。
但现在的问题是,排在他们前方的商队正在办理入关的手续,他们就算赶到城门外,时间够不够给他们办手续?此时此刻,城门上下的军士都处于备战状态,很难说还有没有人继续处理商队的事情……
秦时用目光询问贺知年:我们怎么办?
他此刻正处于一种“千里迢迢回到自己人的地盘上”的激动之中,满心想的都是既然赶上了妖怪袭城,他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多少也要出一份力的。
樊将军看着挺忙,他们到底要不要找他申请一两件兵器?
贺知年皱着眉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
秦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城门外的那支商队大约已经办理好了入关手续,正赶着车马走进城门,但在他们身后,有几个人则被守城的军士反剪双手,按在一边的空地上。
隔着一段距离,秦时听不清那些人都在哭喊什么,但他们脸上那种绝望悲愤的表情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秦时,“……”
秦时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被押解出来的人有两个试图跟士兵们拼命,但他们手无寸铁,很容易就被士兵踹翻在地。士兵们下手狠,也没人再敢往上扑了。
士兵们迅速退回了城里。
商队以极快的速度通过城门之后,樊将军打马朝着城门奔去,他身后的士兵也没有谁多看他们一眼,一队骑兵就这么轰隆隆地冲进了城门。
秦时下意识地跟在他们身后跑了两步。然后他听到远远传来的一把干脆利落的男声,“关城门!”
这是樊将军的声音。
秦时傻眼了,“不是……你们等等!”
但一片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他的声音并没有被谁听到。或者有人听到了,但是在这样匆忙的、备战的状态之下,谁会留意一个流民的声音?
两扇高大的城门在秦时的眼前轰然关闭。
秦时有一种兜头挨了一记闷棍的感觉。
他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看贺知年。
贺知年还站在之前被扔下马的地方没有动,他似乎早已料到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在秦时看过来的时候,很是温和的笑了笑,做了一个口型。
“没事。”
秦时晃晃头,脑海里有一种奇异的眩晕感,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小人在那里愤怒的咆哮:怎么会没事,怎么能没事?!
这里是大唐的关卡,是他们这些人回家的大门。而这扇大门就这么在他们的面前关闭,把他们挡在了家门之外。
就在这时,城门上的小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秦时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脚步踉跄地朝着那里跑去。贺知年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望着秦时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不忍。
小门拉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士兵押解着走了出来。他们将这几个人推出角门之后,又快速返回城门里。
这一次,因为离得近了些,秦时听到了一声极清楚的落锁的声音。
回家的门再一次在他面前锁上了。
秦时撞开挡在他前方的人,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城门外。他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推了推角门。
即便是角门,这也是巨大城门的一部分,秦时的全力一推,也只是让这扇刚刚落锁的小门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怒火在秦时的心底熊熊燃烧。
他用力一脚踹在门上,声嘶力竭地喊道:“开门!你们这些孬种!你们他妈的当兵难道不是为了保卫百姓?!”
城门之内,鸦雀无声,只有军靴急匆匆走过石板路发出的整齐肃杀的声音。
没有人理会他们。
在他身后,那些千辛万苦穿过了峡谷,赶到城门外的商队诸人眼睁睁看着入关的希望被掐灭,一个个面如死灰,也有人不死心地扑上来拍打城门。
城门之下响起一片哭喊声,简直像在出殡。
秦时脑海里嗡嗡直响。
他茫然回头,视线扫过一片如丧考妣的灰败的面孔,落在了远处的那个人影的身上。他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中是秦时看不明白的平静。
所有的人都在哭天抢地,唯有贺知年平静的像一个异类。就好像刚才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不能对他有丝毫的触动。
或者他其实也不是大唐人氏?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你其实才不是大唐人。你是从后世而来,在这里没有身份,没有家人,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来者。
秦时仰起头,望向城墙上方。
陌生的旗帜在蓝天下飘扬,那是不属于秦时的队伍。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和作战的方式,他们把流民关在城外的举动,在秦时看来不可原谅,但在他们自己看来,或者只是为了让城关之内的士兵做好更加充足的准备。
他们自觉问心无愧。
秦时使出了全部的肺活量,冲着城楼之上怒骂:“姓樊的!我X你姥姥!”
贺知年,“……”
贺知年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不知怎么,他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
秦时忿忿地啐了一口,才觉得胸膛中熊熊燃烧的那股戾气稍稍平息了些许。
他在心里冷笑,不是不让爷爷入关?那爷爷不稀罕了,不入关了。从此以后,爷爷干脆就在这关外的世界里落草好了。
关外的世界天大地大……呸,见鬼的天大地大,到处都是妖怪,普通人压根就没有活路!
秦时一下就沮丧起来了。
贺知年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这个情况,之前他也是有心里准备的。秦时压根解释不清楚自己的来历,而他自己几次打断樊将军的话,人家会跟他们客气才怪——这小子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人。
再说他们压根也没来得及进行入关的登记,在樊将军这些人眼里,他们还只是身份不明的外来人员,不算大唐子民。
秦时生了会儿气,摸一摸怀里有些被吓到的小黄豆,转头问贺知年,“我听你的意思,你们贺家也算是有些根底的人家,这个姓樊的也不是不知道。他认识你吧?就真的把你这么关在外面?他不怕得罪贺家?”
“你说呢?”贺知年觉得这小子这会儿真是气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秦时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他想他这问题问的实在是傻。贺知年如今被关在城门之外,要是在这一战之中侥幸没死,姓樊的自然可以从战事的角度去为自己辩解。贺知年要是死了……那就更简单,姓樊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谁也不知道曾有过这么一个姓贺的年轻人被他拦在了关外。
秦时憋屈地撸了撸毛茸茸的小黄豆,在它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突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特别幼稚。
“妈的,老子才不死。”他对小黄豆说:“我家小乖豆才这么大一点儿,我要是死了,谁养你,天天给你抓肉吃……是不是?”
小黄豆捧场地啾啾叫,小圆豆眼水汪汪的,看着特别乖巧。
秦时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到了关城也并不是就到了家,他早该做好准备的。比如说这一路过来,费心思多找点儿公主螺。
遗憾的是,他找了不少公主螺,但是能催发它药性的灰矿却没找到太多。
秦时觉得眼下的处境还不如当初在石雀城外呢,那时候周围有一道院墙,好歹也能挡一挡,哪像现在,除了身后的城墙,前方就是一片开阔向下的谷地,无论往那边跑,敌人都能一眼看见。
更别说,想跑都不一定能跑掉。
第48章 我的秘密
周围的人有的哭, 有的扯着嗓子哀求城门里的人给他们开门,吵吵嚷嚷,闹得秦时脑袋疼。他干脆拉着贺知年走远了一些。
贺知年问他, “有什么想法?”
秦时叹气, 拍了拍挂在腰上的宽刀,“还能有啥想法, 拼呗。”
贺知年莞尔。
秦时盘着腿在沙地上坐下,解开包袱, 取出饼子和肉干,撕下一块喂给小黄豆,“来,来,咱们先别想那些糟心事儿, 饱饱地吃一顿再说。”
小黄豆是没有忧心事的,欢快的在秦时手心里啄食, 还时不时蹭蹭秦时的手掌, 啾啾叫两声。
贺知年也坐了下来, 从他手里接过一块干饼子开始默默啃。
秦时也咬了一块饼子, 仿佛发泄怒火一般死命地嚼。
在他们身后,那些人还处在一种绝望激动的状态之中,吵吵嚷嚷。还有几个人不知因为什么, 竟然起了内讧, 互相撕打起来。
秦时听了一耳朵, 这些人似乎在抱怨队伍里的两个人因为什么事儿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导致商队没能及时地赶到关城。那两个人似乎是一对兄弟, 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护着另一个, 被其他人推推搡搡,强忍着没有还手。
质问他们的几个人与兄弟俩年龄相仿,应该也都是商队的伙计。领头的一个人长着两道乱糟糟的浓眉,皮肤黝黑,面相显得非常暴躁。这几个人里头,就属他的嗓门最大。
“要不是你们俩,大家早就进城了……”
“这么多人的命,你们怎么赔……”
“扫把星……”
秦时听的心烦,随手摸了一块小石头扔了过去。
戈壁滩上石头多,而且大多都被风吹日晒磨圆了棱角。这样的石头,只要分量合适,拿在手里跟硬币的手感相差并不算大。
石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击中了黑脸青年的脑门。这小子哎呦一声,捂着脑门连连后退了几步,一脸火气的转头寻找石头的来源。
“谁他妈的打老子?”
秦时又扔了一块石头。
石头飞得快,黑脸青年哪怕看见了秦时的动作,也硬是没躲过,被这一记暗器砸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围着兄弟俩吵吵嚷嚷的那伙人哗啦一下都散开了。
“你他妈……”黑脸青年一下火了。
秦时掂了掂手里的第三块小石头,眼含威胁的盯着黑脸青年,“你再逼逼一个字,狗牙就别想要了……不信你就试试。”
黑脸青年僵坐在地,敢怒不敢言,一张黑脸硬生生憋成了黑红。
秦时的一腔子怒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骂道:“这帮守城的王八羔子都把咱们给关在门外了,妖怪都要来了,你还忙着窝里横……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有这个劲儿,你留着打妖怪不好吗?!”
黑脸青年被骂懵了。
秦时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城墙,“这些狗东西欺负我们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一身力气就拿来欺负自己的同伴,你跟他们有啥区别?!”
黑脸青年的脑袋耷拉下来。之前跟他一起欺负人的青年们也都露出悻悻的神色。
贺知年跟了过来,拍拍秦时的肩膀,揽着他往回走,“行了,抓紧时间把干粮吃了。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这种只知道欺负自己人的窝囊废,看不过眼杀了就是了。”
他淡淡扫了一眼黑脸青年,冰冷的目光让黑脸青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杀了就是”似乎并不是随口说说。
秦时抱着小黄豆又坐了回去,骂了人,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好过多少。因为眼前的困境依然存在,并没有丝毫改变。
他问贺知年,“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吧?”
“这谁说得准。”贺知年不由一笑,“我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昌马城那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地下河里,后面还有毒\蛇追着,咱们不也化险为夷了?”
他对秦时说:“天无绝人之路。”
秦时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心里其实是不相信这句话的。如果老天爷真有慈悲心肠,他就没看见楼兰城里那些遭灾的百姓?这些人当中或许有大奸大恶之徒,但也一定有善良的人,他们就活该被妖怪祸害死?!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时叹了口气,他摸摸小黄豆的脑袋,“你说它是瑞祥,妖怪应该不敢吃了它吧?”
贺知年忙说:“你可别这么想。瑞祥,没有自保的能力之前,就是其他妖怪眼里的一道大菜,还是大补的那种。”
秦时愣了一下,“对哦。”
唐僧还是天神下凡呢,妖怪还不是一个个排着队等着吃他?
秦时把小黄豆抱起来蹭了蹭,“唉,为了你,爸爸……爹爹我也得拼命啊。”
小黄豆快被他压扁了,拍拍短翅膀,不满的啾啾叫。
贺知年哑然失笑。
秦时把小黄豆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在附近蹦跶,然后他冲着贺知年抬起了一只手,“贺哥,咱们这一次遇到的情况比石雀城还要危险,说不定咱们就交代在这里了。我呢,肯定是要拼全力的……我的秘密怕是要藏不住了。”
这是秦时刚刚才想到的。
城门外这些人,除了他和贺知年,就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商队,再加上之前从城门里押出来的几个像是囚犯身份的人,也不足百人。
这其中囚犯们自成一伙儿,商队自成一伙儿,哪怕秦时这会儿突然变身成了邪\教教主,也很难给他们洗脑,让大家拧成一股绳。
在成群结队的妖兽面前,一盘散沙的他们就跟一盘菜也没区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时哪怕拼尽全力也未必能给自己和小黄豆拼出一条生路。什么底牌、秘密,在生死危机面前,啥都不是。
贺知年若有所思的看一眼他的掌心,“你不是捡了好多那个药石?”
秦时摇头,“药石能起的作用有限。如果这一次袭城的妖兽里有上次接触过药石的蛊雕,药效会大打折扣。”
贺知年思索了一下,“药效……是指能够干扰它们的神智,让它们失去战斗力?”
秦时点点头,“接触过药石之后,妖兽身体里会产生一定的抵抗力,再一次接触的时候,干扰的效果就没那么强了。”
贺知年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当然,等下我还是要配一些药水的。有就比没有强。”秦时说:“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哪个,你看。”
秦时左右看了看,他们俩距离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至于城墙上方的人,离得就更远了。他也不怕他们能看到什么。
秦时放出了团子。
从楼兰城遇到云家商队,一路走来秦时都处在吃饱喝足的状态。没有遇见过什么能打的妖怪,商队值夜班也都是轮着来。因此他休息的也不错,体能差不多维持在鼎盛状态时的七八分的状态,因此团子也是精神饱满的模样,一得到自由就跟疯了似的在秦时的掌心里来回打滚,都忘了自己还在跟他赌气了。
这一路上之所以压着团子,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不想引来别人的怀疑。毕竟团子一露面,人还好说,马儿都会表现得惊恐不安。
贺知年一下站了起来,他紧盯着秦时手心里那个猫崽大小的小东西,甚至不由自主的后腿了两步。
“它叫团子。”秦时有些抱歉自己吓到了朋友,“是我的……嗯,我们那里叫精神体。”
团子疯够了,也抬起头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嘴里还嘀嘀咕咕的问个不停,“又是一座城门楼……这是哪里啊?这么些人,怎么都不进去?”
秦时顾不上回答它,他这会儿在意的,是贺知年的反应。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要怎么给团子的存在下一个定义。不过他早就怀疑贺知年跟沐夜摇光都是缉妖师的身份,按理说,看到团子贺知年不该这么惊奇才对。
书上不是一直在说,古时候天地间灵气充沛,更适合修行吗?按理说,这个时代精神体强大的缉妖师应该比后世更多才对。
但贺知年竟然摆出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秦时也傻眼了。
贺知年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秦时的脸上,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良久之后,贺知年抿了抿嘴角,重新坐了下来。
团子在秦时的掌心里艰难地转了个身,好奇地望向贺知年。一段时间没露面,秦时发现这小货吃得好睡得好,又长胖了一圈。
秦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团子的胖屁股,“来,跟爸爸的朋友打个招呼。”
团子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真幼稚。”
它与秦时意识相通,但却无法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论是吐槽秦时,还是跟贺知年打招呼,在外人听来,都是幼兽嗷呜嗷呜的叫声。不凶,反倒带着几分稚嫩可爱的小奶音。
贺知年不由一笑,他握了握团子友好地伸过来的小毛爪,神情和缓下来,“你是缉妖师?”
秦时想了想,对他说:“在我们那里,不叫这个名字,但做的事情差不多吧。”
贺知年果然知道精神体是怎么一回事儿。秦时心想,要换了普通人,哪里会立刻联想到缉妖师的血统问题。
小黄豆正在不远处蹦跶,一转头见秦时怀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家伙,一下就愣住了。它好奇地走近两步,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凭空出现的毛团子,甚至还想凑过去用尖嘴啄一啄,试试它的口感。
但还没等它凑过去啄它,毛团子打了个滚儿又不见了。
小黄豆顿时蒙了,“啾?”
秦时伸手将它捞进怀里,安抚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别急,有机会再见到它的,到时候你们再一起玩。”
小黄豆得到了一个亲亲,很快忽略了这个小插曲。它从秦时怀里挣扎下地,跑到一边去挖石子去了。
贺知年回忆起了初见时他那一身怪异的装束,“你的衣服、水囊还有兵器……”
秦时点点头,“都是统一配发的。”
贺知年想了想,摇摇头,“你们的工匠,技术很好。”
秦时露出骄傲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就变成了沮丧,“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等下妖怪赶过来,我们估计要拼命了……到时候我肯定要放出这个小东西来帮忙。我不想瞒着你,提前给你说一声,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惊到你。”
“预防针?”贺知年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那是何物?”
第49章 战宠
太阳朝着西边的地平线缓缓落下, 天光开始变得暗淡。
嚷嚷累了的商队诸人和之前被士兵从城里押解出来的囚犯都精疲力尽,被迫安静下来,他们各自围成小圈, 有的一脸颓丧的等死, 有的则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秦时也难得的放松下来, 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地上,出神地凝望天空中渐渐绚烂起来的晚霞。
城外的地面大约是经过了军士们的整理, 更平坦一些,也没有那么多硌人的大石头。但就这么躺着依然不会舒服到哪里去。秦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白天的时候他们赶路也是很辛苦的,他们一定得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等下夜幕降临,妖怪们就要来了, 他们这些人还得拼命呢。
小黄豆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娃娃,欢快地在秦时身上跳来跳去, 偶尔还在秦时的胸前摔一跤, 然后用尖尖的小爪子抓着秦时的脖子和下巴借力让自己爬起来。它的劲儿不大, 抓着秦时的时候有点儿痒, 但是并不疼。
贺知年看的想笑,“你对它倒是很纵容。”
秦时懒洋洋的笑了笑说:“养孩子嘛,养过一个就有经验了。团子刚出现的时候, 比它还淘气呢。还话唠, 从早到晚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 我恨不得把它嘴给堵上。跟它比,小黄豆简直乖死了。”
秦时说着伸手摸了摸在他身上跑酷的小黄豆, 玩游戏被打断的小黄豆不满地啾啾叫,在他手臂上浅浅地啄了一口。
贺知年摇摇头, “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前还猜你是西域哪一个小国秘密培养的缉妖师。”
秦时诧异地挑眉,“怎么可能,你没看我一副中原人的长相?”
贺知年笑着说:“西域各国都有与中原通婚的事,长相算不得什么。不过你的实力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
“你是说团子?”秦时想了想,说:“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等我自己能力提升了,团子也会变得更厉害,到那时,它就可以在战斗中与我打配合。”
贺知年脸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惊讶的神色。
秦时就明白了,贺知年之前的惊讶的并不是看到了团子,也不在团子本身,而是……秦时竟然拥有精神体这个事实。
“精神体,或者在这里叫别的什么名字,”秦时问他,“这种事你是知道的,对吗?”
“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很少有谁亲眼见过。”贺知年看着秦时,目光中隐含深意,“你其实也猜过我们的身份,对吗?”
秦时点点头,“我听赵百福商队里的人说过,镇妖司的人跟妖族之间爆发大战,镇妖司四分五裂……所以在遇见你们的时候,也猜过你们会不会是缉妖师。”
“我们确实是。”贺知年没有隐瞒,坦坦荡荡的承认了,“镇妖司也确实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很多同袍都不知逃亡到了哪里。”
秦时疑惑的也正是这一点,“据我所知,初唐年间,袁天罡亲自出马,在各地设下封妖大阵。这个时候才过去百多年,妖怪怎么会这么猖狂?”
贺知年英挺的浓眉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你知道达官贵人给自己修建的陵墓吗?”
秦时挠挠头,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前世他上学的时候也参观过这个陵那个陵的,但那能算是“见过”吗?
贺知年说:“身家丰厚的墓主,会在陵墓中放置不少金银财宝。为了防止被贼人盗墓,封住陵墓的山石都非常厚重。”
秦时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说的意思。
“这块石头,一般要有数名、甚至数十名壮年汉子才能推动,最终令它合拢。”贺知年说:“封妖大阵也是如此,阵法设立、开始运转,最终起效……都是需要时间的。就好比封墓的最后一块石头,需要时间去推动它合拢。”
秦时愣住,“你的意思,现在的封妖大阵,还没有完全合拢?”
贺知年微微颌首,“所有的人都知道,待大阵完全合拢,就能够彻底阻断那些被封印的大妖们的能力,它们也无法再对人界施加影响。但在大阵的封墓石合拢的这一段时间里,妖族的反抗也是最为疯狂的。”
秦时呆住了。
“我们就处在最危险的一个阶段,”贺知年目光如水,沉淀了无数的汹涌的过往,“没人算得准这个阶段到底还有多长时间,但只有我们熬过去,子孙后代才能免受同样的辛苦。”
秦时想想自己在后世时的生活,那些与妖族之间的战斗,简直想拍拍贺知年的肩膀说一句,“兄弟,你想得太美了,那些大妖都被封起来了也没死心啊。千百年下来,一直没有停止作妖。我就是个活证据!”
秦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闷闷的出了半天神,才又问道:“那么,你们应该有不少战友,缉妖师扎堆的地方,精神体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太罕见吧?”
贺知年摇摇头,反驳他的话,“战宠可遇而不可求。怎可能会常见?”
秦时这样说,是因为团子刚出现的时候,队里的老顾问胡老曾说这种能力跟血统有关。千百年来,在半妖的后代当中,妖族的血统被不断的稀释,拥有强大的血脉力量的后代也就越来越少。而现在是千年之前,按理说,妖族的血脉更精纯才对。
贺知年摇摇头,“这我就说不好了。但肯定不会随处可见。战宠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只是传说。”
相比古时候这个战宠的称呼,秦时更愿意把团子看成是自己的战友。但团子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毛乎乎的萌团子,没事儿就撒个娇什么的,他很难从心理上平等的看待它,不知不觉就有种老爹看儿子的心态。
至于当成是宠物,那是绝对不会的。
贺知年又说:“镇妖司流传下来的记录之中,也有一些强大的缉妖师身边会出现战宠。但这个数量,确实是非常少的。”
秦时也看过第六组的档案,曾有人猜测传说中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同样性质的存在。
在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每次杨戬放出哮天犬都是“祭起哮天犬”这样的说法。“祭起”二字,令很多学者猜测哮天犬其实是杨戬手中的一件法宝。
但从缉妖师的角度来看这一段描写,会认为哮天犬是二郎神的精神体的可能性更大。
秦时曾以为缉妖师都是四大神兽的后裔,后来接触的行内消息多了,就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半妖体质,不止是四大神兽的后代,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妖族。
这些半妖有些加入了缉妖师的队伍,有一些则遵循妖族的本\能站在了妖族的一边。
但不管如何站队,有妖族血统的人和正统妖族都是要通过修炼与战斗,才能让自身的精神体变得强大。这个提升的过程是非常艰苦的。
秦时认定了要舍得输出淬炼好的精神体,让团子变得更强大,有朝一日成为哮天犬那样的得力帮手。但对有些人来说,会更愿意用淬炼过的精神体来强大自身,增强自身的战斗力。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古往今来,在有记录的历史当中,很少有谁能把自己的精神体训练到哮天犬那种程度。
“一直在猜想你会是哪一族的后裔。”贺知年笑着说:“原来是白虎一族。失敬。”
秦时就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其实团子现在还太弱小,能起的作用很有限。但神兽散发出的气息,会对一些未开灵智的小妖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我们打起来多少会轻松一些。”
他让团子在贺知年面前露了一面就把它收回去了。这小货一直在外面疯,消耗的也还是秦时的力量。
大战在即,他必须保证自己有足够的休息。这一次,团子也知道一会儿他们打起来的时候秦时就会放它出来帮忙,因此很痛快的就配合秦时的要求回到了意识海中,乖乖地给自己补充能量。
贺知年也学着秦时的样子,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大漠的晚霞绚烂如火,投映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暴风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因为短暂,更显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秦时,”贺知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气息,“这一仗,我们要是都能活下来,我教你一套吐纳的方法吧。”
秦时转头看着他,“修炼功法?”
贺知年笑了起来,“不算,但是我们都用这一套办法来调理自己的内息。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打架的时候,越到后面呼吸越乱?”
秦时一脑门问号。他觉得人都是这样啊,运动量越大,缺氧的症状就会越明显嘛,这不是很正常?
至于贺知年打架的时候呼吸会不会乱……他还真没注意过。
“不会是你们的秘法吧?不能外传的那种?”
“不是我们的秘法,而是妖族都会的、用来淬炼精神力的练习方法。”贺知年认真解释,“你有精神体,可见天赋了得。但我看你对自己的精神体完全是……放养的态度。没有针对它的训练,只靠你的精神力喂它长大,它也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宠物,在战斗中,怕是只会靠着天赋能力去压制对手,这怎么够?”
秦时,“……”
秦时深深的羞愧了。
当初胡老倒是提过,说他和团子之间有精神力的联系,他的能力越强,团子就会长得越快。反过来团子长大了,他的能力也会有所提高。
但具体怎么提高,胡老也不知道了。
“在我们那里,”秦时开始检讨了,“大家都比较依靠武……兵器。淬炼精神力的方法也有,但怎么培养精神体,这个就真没有了。”
毕竟没有先例,研究所的顾问们也不可能靠想象就造出一套功法来。
“那就由你开始。”贺知年却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谁知道团子长大,你们这一对搭档会厉害成什么样子?”
秦时被他煽动得热血沸腾。
贺知年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会想要回到你自己的家乡?还是留在关内?”
他还是固执的认为秦时的家乡是西域的某一个小国。
“我大概回不去了。”说起这个,秦时有些惆怅。
贺知年把这句话在自己的认知中转化了一下,理解为秦时在自己的国家犯了事儿,留下了某种不可清洗的案底。
贺知年很认真的对他说:“那就留在大唐,跟我们在一起。反正你是缉妖师,无论在那里,做的都是同样的事——降妖除魔,守卫百姓,匡扶正义。”
秦时被他的话震住。
他像是被施展了定身的法术,就那么躺在大漠的夜空之下,久久无语。
第50章 画圈
秦时睡着了。
在梦里, 他仿佛又变成了高考刚结束的时候,那个满腹委屈的半大孩子。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志愿填报系统,这个东西是有时效要求的, 如果过期没有提交, 会影响到后面的录取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他就坐在书桌旁边,冲着自己的父母发脾气,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我们老师都说志愿要自己填!不用父母填!你们不尊重我!”
秦爸秦妈满脸都是无奈的神色。尤其他父亲,已经处在勉强按捺怒火, 即将爆发的边缘。
但秦时已经注意不到了,他能注意到的,只有自己激烈的情绪和满腹的委屈,“我不想听什么为了老百姓这样的话……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拼,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拼……为什么就我不行?!”
秦时醒来的时候, 脑海里还在回响自己愤怒的咆哮。
夜幕已经降临,满天的莲花云静默地漂浮在夜空中, 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一般。偶尔在一闪而逝的缝隙里, 有星月明亮的辉光泻下。
秦时按了按胸口, 觉得那股憋闷的、憋屈的郁气还在冲击着他的理智。这种命运被别人摆布的痛苦仍然激荡在他的心房,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一次又一次与妖族的血拼,这种愤怒的情绪, 似乎……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就好像他之前在石雀城, 如果他不主动站出来煽动同伴们跟他一起拼命, 或许小院里的所有人都会在那个夜晚死去。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如果没有缉妖师站在那些百姓的前面……
这样的后果是非常容易就想到的。
秦时有些迷茫, 忽然就不能确定自己曾经那般激烈的反抗,到底……有没有道理?!
他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是周围的环境,包括他的父母在绑架他。但现在回头去看那一段跟所有的人都水火不容的青春岁月,他又有些不能确定了。
如果当初坚持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他站在石雀城的小院里一身染血,护着身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难道是错的?!
秦时有些头疼,扶着脑袋坐起身,见贺知年正盘腿坐在一边擦他的刀。
“什么时辰了?”
贺知年仰头看了看夜空,仿佛群星闪烁的墨玉一般的夜空上刻着一个巨大的表盘似的,然后他对秦时说:“丑时二刻……快了。”
秦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不远处的火堆还燃着,火光照亮了周围横七竖八躺倒的人和稍远一些拿着兵器巡夜的身影。再远一些的城墙上方,军旗在夜风中安静地拂动,灯光从高处泻下,却只能照亮周围小小的一方空间。
城墙上方的情形,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
秦时问贺知年,“你说,等下妖怪来了,他们会派人援助我们吗?”
贺知年抬头看了看他,似乎对秦时的天真有些惊奇,“他们是守关的士兵,职责是守卫关城。关城之外……严格来说不算是大唐的土地。你我没有入关,也算不得大唐的百姓。说不定他们还会认为我们是吐蕃人的探子。是生是死,与他们何干?”
秦时,“……”
他又忘了这一茬了。
秦时蔫头蔫脑地坐下来,学着贺知年的样子开始擦刀。
贺知年提醒他,“药水。”
秦时从腰上解下水壶晃了晃,“我早都磨成粉配好了,灰矿不好找,配的不多。等下冲进水就可以用了。”
他这是从速溶咖啡里头得来的灵感,与其到用的时候再心急火燎地打磨,还不如早早磨好。反正矿石从块状变成粉末并不会影响它的性质。
贺知年也忍不住夸了他一句,“这个办法好。”
这一路过来,云家商队并不缺少食物清水,贺知年就随身带着水囊,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秦时正要说话,就感觉意识海中团子翻腾了一下,嚷嚷起来了,“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秦时说着把团子放了出来,让它更方便地去感应周围的情况。
大战在即,自然还是穿着自己的训练服更加方便。秦时换回了训练服,顺便将小黄豆放回了口袋里。不管它是不是传说中的瑞祥,这么小一个小不点,在战斗中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秦时还是更愿意让它好好睡一觉。
最好的结果就是小家伙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发现所有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
团子像一只小奶狗似的,摇晃着胖墩墩的小身板在沙地上来回溜达,一边仰着脑袋嗅了嗅,对秦时说:“不是老鼠,比老鼠要小……好多好多。”
它说的老鼠,就是前一段时间在昌马城里遇到过的沙鼠。比沙鼠小的东西,秦时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正要问问贺知年,就听团子又叫唤起来,“满地乱爬,有南方蟑螂那么大……”
它曾经跟着秦时天南海北地出任务,是一只见多识广的……胖团子。
秦时有种难以置信之感,他扭头问贺知年,“大漠上还有成群结队的昆虫?”
在他的印象里,昆虫喜欢潮湿温暖,而不是大漠之中干燥的环境。再说草都没有几棵,它们都以什么为食呢?
“昆虫?”贺知年也听愣了,随即面色大变,“你是说来的是昆虫?!当然有啊,地表之下的世界大着呢,你想想沙鼠,想想那些水蛇……”
秦时连忙解下腰间的水壶,“你的水囊拿来。”
贺知年知道他是要配药,连忙打开盖子,将水囊递给他。
秦时收在水壶里的药粉都是磨碎之后按比例调配的,什么时候要用,什么时候就可以冲调,就像后世的那些方便饮品似的。至于冲多少水,他也一早就计算过,因此这一壶药水很快就冲好了。
秦时掂了掂水壶的分量,对贺知年说:“比石雀城的那一次略多一些,希望支撑的时间也能更久一些。”
贺知年要比秦时更乐观一些。在石雀城的时候他们遇到的对手是蛊雕,蛊雕个头要比昆虫大得多,换成是昆虫的话,个头小,药物更容易起效。
秦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不远处的人喊道:“各位,有东西过来了,情况不明,大家最好站在一起。”
睡着的人都被他这一嗓子给喊醒了。
有的人迟疑不决地观望,也有的人提着刀跑过来打听情况。听秦时说远处有成群的虫子过来,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秦时就听见人堆里有人小声嘀咕,“不会是睡癔症了吧?老鼠什么的咱们倒是遇见过,谁见过他说的那种东西啊……”
秦时也并不生气,他早就知道这些人跟石雀城里那些人是不同的,商队的人自成一国,城里押出来的那些囚犯也抱团,就他和贺知年是一个规模最小的小团体了。说出的话没人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时估摸了一下药水的量,带着贺知年走到了城墙下方,背靠城墙,画了一个半径大约十米的半圆——他的本意也不想距离关城这么近,但是从实际条件来考虑,有一个靠背就比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要安全一些。
“信的人站到这个圈子里来。”秦时画完圈,觉得药水的量还够,就往外走了几米,打算在外围再画一个更大一点儿的圈,也算是给内圈的人增添一重保障。
画完圈,秦时拉着贺知年退回了内圈,顺便把团子也召唤了回来。
黑暗之中,团子一身白毛散发着银色的微光,宛如一颗降下地面的流星,直接从几个人的头顶上方越过,乳燕投林一般窜进了秦时怀里。
“来了!”它有些不安地拿爪子在秦时的胳膊上刨了两下,“好多……好恶心!”
团子虽然是猫科动物,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叼一只甲虫玩一玩,但游戏的兴趣跟被成群结队的虫子包围起来可不是一个概念。
它是纯精神体,对能量波动的感知要远比人类更敏锐。妖兽的能量波动又远比普通动物更强,这样算下来,这会儿最不舒服的就要数它了。
秦时都还完全没有感觉呢。
秦时和贺知年站在内圈,手中提着宽刀严阵以待。
不多时,先前那一对被同伴排斥的兄弟就赶了过来,默默地提着自己的刀,站到了秦时的身边。
秦时看过去,就见那一对兄弟当中稍年长的那一位抱拳行礼,还捎带脚的给自己这一方的人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刚才还没谢过大哥仗义出手。在下林章,这是我弟弟林辞。”
秦时诧异了一下,“亲兄弟?”
林章点点头,“商队的人都是一家的,只有我兄弟俩是在半路加入的。我们跟自己的商队走散了,流落在拂菻。后来我们被相熟的商人推荐给了这一支商队,就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家乡。”
拂菻,也叫大秦,是这个时代对于罗马的称呼。
而古罗马,也是唐代丝绸之路的终点。
流落在遥远的异国,只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回来的。依附于某个商队,给人家打工提供服务,求得他们的庇护,对兄弟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他们到底是外来者,要想融进人家的队伍也没那么容易。尤其在爆发矛盾的时候,亲疏远近就一下显出来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如果能熬过这一夜,入了关,路就好走了。”
林章点点头,旁边的林辞眼圈也微微红了一下。想来他们在回乡的路上遭受了不少委屈。
团子在秦时的肩膀上来回踩了踩,轻声说:“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林家兄弟都看到了秦时肩膀上那一团隐隐发亮的光雾,仔细看似乎是个猫崽的模样,但月色昏蒙,那光团又时隐时现,离开稍远一些就完全看不到它了。
林家兄弟不敢多问,心里却觉得……这就是高人吧?
身边有高人在,他们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高人这会儿也听到了空气里多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不是他想象中虫子们爬过沙地的窸窣,而是一种更加尖锐的摩擦声——就好像虫子们身披坚硬的外壳,互相撞击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第51章 腐蚀
粗糙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聚拢。
夜风中有淡淡的腥气弥漫开来。不同于他们在地下通道里闻到过的潮湿腥气,秦时这个时候闻到的是一种干燥呛人的气息,像季风从荒原上掠过, 带来了远处暴风雨后, 草木燃烧的烟气。
云朵散开,明亮的月光倾泻而出, 照亮了一望无际的大漠。
遥远的地平线仿佛给这广褒苍凉的荒原画上了一道黛色的边界线,将隐藏在夜色里的杀机与浅薄缥缈的希望, 都兜揽在了这边界之内。
连夜风中都弥漫起了肃杀的气息。
远处的人惊叫起来。
秦时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两个被商队安排守夜的护卫。刚才他喊大家站到圈子里来的时候,他们或许是不相信秦时的话,或许是商队的头领下达命令不允许他们擅离岗位,这两人始终站在队伍的最外围。
而此刻, 他们所在的位置,让他们最先看到了潮水一般涌过来的虫群。
这两人连滚带爬地朝着城门外人群聚集的地方跑了过来。
在外围巡逻、守护车马的人也都被这个变故惊动了, 惶惶不安地东张西望, 也有比较机灵的人已经开始朝着秦时画了圈的地方靠拢。
那些已经跑进圈子里的人也被这一幕惊动, 不少人抻着脖子往远处看, 神色都有些不安。
这些人还知道要往药水圈子里跑,秦时心想,可见他刚才的那些话这些人都是听见了的。
听见了, 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要不是情况比较紧急, 秦时真想挖苦他们两句:有种就站在那里硬挺着, 别跑啊。
但现在显然不是跟他们置气的时候,因为站在城门外的他, 也看到了比夜色更浓的黑色潮水。
虫群发出的摩擦声却越来越清晰。
秦时蹲了下来,想要看的仔细一些。但虫子紧贴着地面,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色,缓缓朝着他们涌动。
团子站在秦时的肩膀上,四只小爪子不停地踩来踩去,嘴里嘀嘀咕咕,“好多……好恶心……密集恐惧症又要犯了……”
“别怕啊,你没有密集恐惧症。”秦时一边怼它,一边转头问贺知年,“虫子都怕火,你身上带着火折子吗?”
火折子自然是有的,但他们手里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
秦时之前是打算把药水圈画在火堆周围的,但商队的人明显敌意的态度,又让秦时打消了这个想法,最终选择了把圈子画在城门外。
这就导致他们手边连一根能烧起来的木柴都没有。商队的马车或许是带着柴火的,但虫潮已到近处,跑过去找柴火显然来不及了。
商队的人也慌乱起来,纷纷向后退。
他们都看到了秦时之前画圈的动作,当时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也能猜到是一种防御的手段,因此一个推着一个,都朝着秦时这边跑了过来。
药水有限,秦时画的圈子不算大,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里面的人又不甘心被后来者挤到外围,竟吵了起来。
秦时心烦,回头吼了一声,“都闭嘴!再吵都给老子滚出去!都死到临头了还给老子搞内斗,脑子有病?!”
这一声吼可谓是底气十足,果然把纷乱的争吵给压了下去。
远处那两位外围的护卫发出的惨叫声一下就清晰起来了。
他们最初是朝着商队所在的方向狂奔,但商队人一乱起来,纷纷奔向了城墙根下。这两个人也下意识的改变方向,追着他们跑了过来。
虫子就追在它们身后,距离越来越近了。
云朵飘了过来,挡住了月光。
天地间陡然间暗了下来。
黑色的虫潮也被夜色隐藏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夜风中只有它们前进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有无数锋利的小刀子在划拉着干燥的岩石。
秦时只觉得在黑暗来临的瞬间,远处的地面上似乎掀起一团黑色的浪,汹涌地朝着前方奔跑的两个人拍打下去。
尖叫声戛然而止。
秦时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的问贺知年,“怎,怎么回事?”
贺知年侧耳倾听,缓缓说道:“我听说,有些虫子的口器能分泌毒\素,让自己的猎物无知无觉地昏迷过去。”
秦时,“……”
秦时不是想不到这些,他只是不愿意深想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遗憾的是,它极有可能是真的。
无知无觉地昏迷过去,被虫潮淹没,一点一点啃食干净……这样的死法令人惊悸,又让人觉得无比的恶心。
莲花云悠然荡开,星光洒落,照亮了关城下方杀机汹涌的土地。
虫潮已经赶到了第一道药水圈的外面。而之前尖叫奔跑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秦时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些虫子的模样:核桃大小的甲壳虫,外形有些像田地里常见的天牛,轮廓却要比天牛更有棱角,边缘锋利的硬壳上没有斑点,黑的发亮。
它的脑袋旁边探出一对接近它身量二分之一长短的捕捉足,呈镰刀状。他们之前听到的那种摩擦声,就是这一对粗壮有力的捕捉足发出的。
秦时看清了它们的模样,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肉呼呼的软体虫,否则真要把人活活恶心死了。
第一批到达药水附近的甲壳虫都停下了脚步。它们像是突然间分辨不清方向,开始迟疑地左右试探。有些开始调转方向往回走。
走在它们后面的虫子踩着它们的身体爬到前面,又在闻到药水的味道之后变得动作僵硬,像醉了酒似的左右摇晃起来。
但后面的虫子不断地往前冲,渐渐的,在药水圈的外面堆起来一个坡度。
药水能够起效的范围是有限的,如果坡度越堆越高,一旦高度超过了这个范围,上方的虫子就能够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进入内圈。
这个范围,秦时看了一眼挨挨挤挤地围在圈外的虫子,它们距离药水圈也就二十公分左右。
而虫子们堆起来的高度,已经接近这个极限值了。
秦时提着刀走过去,试着用刀风扫开药水圈外面的虫子。
宽刀锋利,一刀挥过,被刀风劈开的虫尸在半空中溅开一团团浅色的浆液。浆液落在地上、其他同类的身上,发出诡异的滋滋声。
淡淡的烟雾升腾而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儿。
秦时飞快地扫一眼刀风,果然刀刃上已经出现了被腐蚀的痕迹。
虫子体内的浆液竟然是有腐蚀性的。
刺鼻的气味儿尚未散开,后面的虫子又一次涌上来,填满了之前死去的同类让出的空隙。
团子从秦时肩上跳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张开爪子凶猛地挥出去。虫子们似乎感应到了团子散发出来的精神力波动,慌不择路地往后退。
但团子的动作更快一些,一爪子挥出去就能扫开一片空地。但很快,后面的虫子就前仆后继地挤了过来,将它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给填满了。
“放火吧。”秦时提醒贺知年。他望着远处一片蠕动的虫潮,心里有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这么多的虫子,区区半壶药水到底能抵挡多久呢?
秦时还在思索虫子会有什么天敌,就感觉口袋里的小黄豆翻腾了一下,似乎挣扎着想要从口袋里钻出来。
对了,鸟禽会是虫子们的天敌。
但大漠里鸟禽本来就少,这里又是靠近关城,人类活动较为密集的地方——躲避人类是它们的天性,它们不会把鸟窝安置在这附近的。
秦时安抚地拍了拍口袋。
哪怕重明鸟是虫子的天敌,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让它出来。敌人太多,一虫一口唾沫就能把小黄豆淹死了。
忽听身旁的贺知年低低的咒骂了一声。秦时一刀挥开脚边的一团虫子,一回头,就见贺知年正举着火折子,费力地生火。
夜风清冷,贺知年却急的额头冒汗了。
在这么要命的时刻,火折子竟然点不着了!
另一边,林章和他弟弟林辞也学着秦时的样子,用手中的刀将圈外堆起来的虫子挥开。几刀下去,当弟弟的那个也发现端倪,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天杀的虫子……”
他回头,急匆匆的提醒他哥,“虫子有毒!”
林章手里拎着刀柄,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林辞的身后,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满是惊恐的神色。
“怎么了?”林辞诧异。
林章却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似的,一把抓住了林辞的袖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拖。林辞毫无防备,险些被他拽个跟头。就在他挥动手臂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突然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林辞还没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就听到了周围的人发出的惊恐的叫声,“妖,妖怪!妖怪来了!”
林辞好容易稳住身形,一转头,整个人就吓呆了。
就在药水圈的最外围,虫子最为密集的地方,渐渐鼓起了一个巨大的鼓包。无数只小虫子挥舞着捕捉足,前仆后继地往上冲,仿佛要在那里堆起一座山。
秦时这个时候也知道情况不对了,他拉住身旁一个提着刀要往外冲的青年,厉声喝道:“后退!”
贺知年也张开手臂把人往后拦了拦,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越堆越高的大鼓包。
虫子堆成的山越来越高,仿佛在那里垒砌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灶台似的。再一眨眼,就好像半空中打开了一把折叠刀,一个巨大的人影舒展着腿脚,从蜷缩的状态直起腰来。
秦时,“……”
卧槽。
秦时觉得整个人都毛了,“啥……啥东西?!”
贺知年也有些傻眼。不止是他们两个人,关城上下,所有关注着战场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懵住了。
城墙上方也爆发出一阵喧哗。
但躲在城墙根下的人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去琢磨城墙之上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反应了。因为随着虫子们前仆后继地往上堆,这个巨大的人影也变得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一个……放大了的人。
一个由虫子组成的人。
有虫子不断地补充,巨人的身量还在不断地加宽加高,细节部分也越来越清晰。当它微微俯身看向聚集在一起的人时,秦时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看到了一双会灵活转动的眼珠。
秦时身后的人挤成一团,有人发出哭嚎的声音。
秦时一手捞起团子收回了意识海,右手横刀在胸前,头也不回的对贺知年说:“贺哥!火把!”
他们无法确定火对这样成了精的虫子是不是有用,但总得试一试,试着去找出敌人的弱点。
贺知年扫一眼身后,只有商队的两个青年手里握着火把,这是跑过来的时候,随手从火堆里捡起来的。其中一个有成年人的手臂长,另外一个长度不及四五寸,已经快要烧到底了。
贺知年把短的火把抢了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以一个标准的投掷动作朝着巨人的胸口扔了过去。
火焰跳动,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流星般划开浓厚的夜色。
巨人垂眸看着这一幕,不闪不躲。但火把飞到近处的时候,它的胸口却绽裂开一个缺口,一个恰恰好可容火把穿过的缺口。
火把穿过它胸前的缺口,落进了身后的虫群之中,啪的一声溅开一团细碎的火星。虫子们受了惊,飞起一片。而巨人的胸口却已然恢复如初。
火把没有对巨人造成伤害,但这个攻击的举动却激怒了它。它弯下腰,五指张开,朝着贺知年抓了过来。
第52章 一二三
巨人的手掌有脸盆一般大小, 张开的五指骨节分明,转合灵敏,仿佛虫子只是最表面的一层皮, 内里有着真正的骨骼神经和肌肉。
贺知年一刀劈了过去。
巨人的手掌刷的一下, 从手肘处分裂开了。眨眼的功夫,四下散开的虫子就重新聚拢成了两条软软的触手, 顺势抽打过来。
贺知年后退两步,避开了它的触手。
巨人一击不中, 手臂上的触手飞快地收了回来,合拢在一起,重新变成了一条手臂。巨人上前两步,两只手臂一起朝着贺知年探了过来。
以巨人的身高,秦时不用去验证, 也知道药水无法对它产生什么影响。
秦时试探地挥出一刀,就见巨人的大腿上倏忽裂开一道缝隙, 刀风走过后, 又严丝合缝地恢复了原状。
秦时的心一沉。他发现虫人的反应要比自己预料的更为灵敏。他手中的宽刀还没有收回, 虫巨人的拳头已经兜头砸了过来。
这居高临下的一拳, 在秦时眼里看去,像游乐场上晃悠到了最高处的海盗船,在临界点上微妙而短暂的停顿中蓄积了全部的力量, 然后携裹着重力带来的狂暴压力, 轰然砸了过来。
秦时迅速后退。
巨人的拳头紧擦着他的脸颊扫了过去, 拳头带起的微风中夹杂着烧灼一般的腥气。很快,被拳头擦过的地方便热辣辣地灼痛起来。
秦时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 他之前看到虫子的时候,居然还会觉得这种小东西没有杀伤力?!
林章林辞, 包括之前跟兄弟俩推推搡搡的那个黑壮小子也举着宽刀冲了上来帮忙,被巨人一脚踹飞了两个,林辞抓住这个机会一刀砍在了巨人的大腿上。
巨人的腿上出现了一道缺口,但很快,缺口就再次合拢,被数不清的虫子们密密麻麻地织补起来。无论他们怎么下手,都无法对巨人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分散了巨人的注意力,让它没有办法全力去抓捕第一个对它动手的人。
贺知年则趁着这个功夫,把最后一支火把抢到了手里。
虫子的表皮坚硬,火光之下泛着油亮的光,但没有助燃的东西是很难把它们点着的。贺知年试了几次都拿它们毫无办法。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就在巨人的身后,又有几个鼓包慢慢地在虫子堆里鼓了起来。
躲在药水圈的后面,用手里的兵器、甚至于外袍拼命驱赶虫子的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眼前的情形让他们萌生出一种绝望的情绪——这样随时可以散开再聚拢的怪物,而且还不知有多少个,他们要如何打败它们?!
恰在此刻,头顶上有破空之声传来。
秦时抬头,就见什么东西在巨人的身前炸开,蓬起一团灰白的雾气。雾气迅速散开,将虫人笼罩了起来。
紧接着又一支利箭从城墙上方射了过来,堪堪穿过了那一团刚刚成型的薄雾。就听“啪”的一声响,雾气瞬间被点燃了。
巨人张开手掌拼命拍打自己的身体,但奇怪的是,它拍打起来的火星不论落在身体的哪一个部位,都会立刻燃起熊熊的火苗。
巨人发出一种风箱漏气似的嘶嘶声,它越是拍打自己,掉落的火星就越多。很快,它脚边的徒子徒孙们就点着了一大片。
秦时和贺知年都看呆了。
尤其是贺知年,他刚才用火把试过,知道这些虫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点燃的。
“是之前那团雾,”秦时轻声说:“雾有问题。”
城楼上方长箭如雨,熊熊火光照亮了城关外的荒原。
秦时和贺知年护着身后诸人后退,几乎紧贴在了城墙根下。他渐渐发现弓箭手射出的火箭并不是毫无目的的,一篷一篷炸起的火花渐渐的在城门外的荒野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将他们包裹在了里面。
秦时迟疑地望向贺知年,贺知年却没有看他,他紧盯着远处燃起的火花,双眼闪闪发亮。
“贺知年?”
贺知年回头一笑,漫天火光在他的眼里跳跃。秦时竟从那有些狰狞的火光里看出了几分欢快与兴奋。
秦时满头问号。就算守护城关的卫兵们没有放弃他们……用得着激动成这样?!
贺知年拉着他又往后退了退,仿佛小孩子心里藏着一个快乐的秘密,他对秦时说:“别急,马上开始了。”
秦时,“……”
什么要开始了?
这位大哥何时养成了说话说一半儿的习惯?!
秦时还要问,却见贺知年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他往远处看。
这个时候,离他们最近的虫人已经烧得散架了,干瘪焦黑的虫尸洒落一地,散发出硫磺般呛人的气味儿。稍远一些的几个尚未长成的虫子鼓包也被火光压了下去,像漏了气的气球似的,一点一点变得干瘪。
还活着的虫子们惊慌失措,在火光里没头没脑地四处乱爬。片刻后,它们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开始掉转头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虫子们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之间,它们与城门口的距离就拉开了。
“一。”贺知年自语般轻喃。
秦时挑眉。
又来了。
又是这种“有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莲花云散开,皎洁月光照亮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也照亮了潮水般退去的虫潮。
月光下,黑色的虫潮在荒原上形成了一道极鲜明的边界线。一半是比夜色还要浓的黑,另一半则是大地固有的黯淡的灰黄色。
而在虫潮的身后,尚未熄灭的火光仍在夜色里跳跃。
这是天地之间最原始的颜色:杀机四伏的黑色、戈壁滩苍凉的灰黄色,以及绚烂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火光,仿佛给这夜色都染上了一层血气。
肃杀的夜,令人胆寒,却也充满了粗砺的生命力。
一瞬间,秦时仿佛被这肃杀的画面拉回到了传说中唯有杀戮才能破开一条生路的洪荒时代。
“二。”贺知年微微眯起眼,似乎在估算虫潮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秦时仰头,见城墙上方火光闪动,显然守在城墙上方的士兵也在关注远处荒原上的动静。虫子们已经退出了弓箭手的射程,城墙上不再有箭雨落下,但那种凝重的气息,秦时还是感觉到了。
秦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他们也在等待着什么。
“三。”贺知年说完这一个字,下意识的抓着秦时又往后退了一步。
秦时不明所以,但也受到气氛的影响,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秦时艰难的喘了口气,“贺知年……”
贺知年却只说了一个字,“看!”
秦时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第一眼,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是那副天地宽广的夜晚的画卷,近处的空旷与远处密集涌动的黑色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秦时注意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混入了虫潮之中,有几处地方,虫潮浓郁的黑色似乎被冲淡了。
他正要示意贺知年注意,就感觉视野之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待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刚才的一闪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秒,一道极亮的白光突兀地出现在了远处的地面上,就像有人在那里用发光的软管捏出了一道弧线。
不,不是弧线,它的两端远远地向两侧延伸,一直延伸到了关城的背面去,竟像是一道完整的、将关城包围起来的亮圈。
人群里爆发出惊叫。
秦时也有些傻眼了,“什,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亮圈之外,地面忽然翻腾起来。有巨大的土丘从地面之下涌起,下一秒却又包裹着无数的虫尸沉入了地下。
地面开始震动,轰隆隆的响声从远处传来,秦时听到身后有人惊叫道:“这是土地爷现世了吧?!”
秦时不知道在地下翻涌不休的到底是不是神龙,但他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关城周围,除了巡逻的士兵,应该还有许多像这样类似结界的东西在保护这座关城的安危。
这个想法让秦时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疲惫感从脚下漫起,一寸一寸蔓延至全身。秦时踉跄一下,顺着贺知年扶着他的手劲滑坐到地上。
贺知年也顺势坐了下来。
秦时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扬起半天高的尘土,轻声问贺知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阵法吗?”
贺知年嗯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秦时转头看着他,“知道关城外面有这样一个阵法?”
“怎么可能?”贺知年哑然失笑,“这属于关城自己的军事秘密了,怎么可能让不相干的外人知道?”
秦时盯着他,神情狐疑,“我感觉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
贺知年解释说:“西域诸国接连出事,咱们的守关将士不可能毫不知情。我觉得,他们不应该什么准备都不做。”
秦时对这个回答半信半疑。
贺知年知道的远比他的解释要多。秦时怀疑这里头还有什么秘密是只有缉妖师才能知道的,不能随意说给普通人听。
秦时不打算追问了。他望着城墙上方的火光闪动,心情有些复杂。
他想,之前那位樊将军将他们留在关城之外肯定是故意的,给敌人留个诱饵什么的。或者单纯的只是想营造出一种“敌人来袭,士兵手忙脚乱,来不及入关的人都被关在城门外了”这样的一种气氛。
有阵法一类克制妖怪的东西存在,他们大约也不认为留在城门外的人就真的会有危险。
但秦时心里还是不痛快。
首先是被蒙在鼓里的不痛快。但他们本来就是流民,无权无势。被人轻视,隔离在秘密之外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哪怕在秦时生活的时代,哪怕他就是第六组的成员,但级别不够,一样有很多秘密是他没有权限去了解的。
因此这一点儿不痛快,虽然存在,但对秦时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最戳心的,还是被人随意摆布的不痛快——被自己的同类摆布、也被不知名的妖族所摆布。
他从小到大,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命运被别人随意摆布。如今他离家何止是千万里,没有了固执的家长,没有国家针对特殊人才的培养计划,甚至也没有了来自第六组的种种规章制度所带来的责任与压力。
秦时却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变得更自由。
他一样要直面妖怪的袭击,而且比起封印在尧洲大阵里那些无法接触外界、时不时就要搞点儿事情给他们添堵的大妖,这里的妖怪更加肆无忌惮,手段也更加的血腥残忍——它们面对的并不是后世训练有素的第六组,不是一个完整有序的体制,而是无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秦时再没有哪一个时刻像此刻这般深刻的意识到在这二者之间——在普通百姓与妖族之间,搭建起一重安稳可靠的隔离带是多么的重要。
否则在这个妖为刀俎,人为鱼肉的世界,仅仅是想保住性命,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件困难得几乎看不到希望的事。
第53章 个体
看得久了, 秦时也算看出了几分门道。
这个阵法启动之后,就仿佛在地下开启了预埋好的搅拌机器,将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翻搅到了地下。
到了地下会如何……不知道了。但从它们闹出的动静来看, 这一条拥有搅拌功能的壕沟威力应该不小。
秦时就有些羡慕, 他要是也学会这样的神通就好了,也不必被大怪兽和小怪兽们一路追着跑。
这个时代, 封妖大阵刚刚成型,还没有最后合拢, 袁天罡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徒子徒孙肯定有不少都在忙活封妖的事儿。说不定某一天,他就能遇见几位,能从他们那里学几手神仙法术。
秦时挠挠脸蛋,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他问贺知年, “封妖的阵法,是袁天罡发明的吧?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建封妖大阵几乎耗尽了袁大师的心血, ”说起袁神仙, 贺知年的目光中带着敬仰之色, “大唐境内, 所有针对妖族设立的阵法都是他和他的弟子们带领镇妖司建起来的。不过这人是半仙之身,又不爱与权贵结交,一般人也只知道他是神仙,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没人说得准了。”
袁天罡是隋末唐初的玄学家。秦时对他的了解除了尧洲城外的封妖大阵, 就只有网络上能够搜索到的那些介绍了。传说他擅长凭风声断吉凶,精通相面、六壬及五行。其中最出名的, 就是与李淳风一起完成的《推背图》。
远处宛如地龙翻搅一般的动静慢慢平息下来。
夜空中的云朵合拢又散开,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已经没有了成片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虫潮。
那条绞杀了无数虫妖的光带, 也慢慢黯淡下来,一点一点没入了地下。
秦时总觉得虫群之前所在的位置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夜色里蠕蠕而动。尤其在光圈消失之后,这种感觉反而变得更明显了。
秦时觉得一口气又被提了起来。他不确定的问贺知年,“你看到了?”
贺知年摇摇头,“看不清楚。”
秦时小声问他,“会是蛊雕吗?”
“不确定。”贺知年说:“但是从蛊雕的习性来看,它们从精绝、且末,一路杀到楼兰、石雀城,想要入关的目标是很明确的。”
而且从蛊雕的天性分析,它出门打猎,会习惯性地召集各路妖怪,声势浩大的跟它们一起行动。像石雀城那种单打独斗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但那也是它们已经把石雀城彻底打服了,对方同意定时上交供品。
换句话说,它们是纯粹赶着点儿过去吃饭的。
“如果是蛊雕,”秦时不放心的问,“这个阵法能拦住它们吗?”
贺知年点点头,双眼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他身上那种笃定的神色让秦时一下就放松下来。早知道阳关城的周围有守护阵法,他之前也不用那么紧张了。
秦时盘腿坐在地上,膝上放着那把已经有些钝了的宽刀,匕首藏在靴筒里——这一路土里水里地打滚,却没有机会好好收拾保养,适合野外战斗的靴子已经糙得不成样子了。
秦时爱惜地整理好鞋扣,拂掉了鞋面上的沙粒。
“你知道哪里有手艺特别好的做鞋的匠人?”秦时突发奇想,他的靴子之所以好穿结实,是因为它的设计经过了无数次的实战考验,最贴合战士们的战斗需求。
在这里,虽然没有高科技的合成材料,但天然的皮质本身就是很结实的,又有韧劲儿。秦时觉得也足够用了。
贺知年一直觉得秦时身上的小配件很奇特,还很好用。听他问起制鞋匠,想了想说:“我知道有一位老伯,他们家世代都给武将制作战靴,手艺很好。等回了长安,我带你去拜访他。”
“好。”秦时高兴了一会儿,又开始犯愁了,“工钱很贵吧?”
贺知年笑道:“你是我邀请的客人,不要操心生活上的小事。”
“那我也不能靠你养着啊。”秦时猜测贺知年的意思,大约是想要他投到贺家门下做家将,但他生平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不能做自己的主。
对他和贺知年来说,最好的安排还是继续做朋友吧。
能成为战友就更好了。
秦时心想,家将幕僚之流的,还是算了吧。
“我能打猎,”秦时想了想说:“去长安的路上,如果有人需要押镖,我也能做。”
他绞尽脑汁琢磨自己都有什么赚钱的能力。思来想去,发现自己除了长得结实一些,竟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能。
所有那些需要技巧的手艺活儿,木匠铁匠之类的,他都不会。做个货郎沿街叫卖吧,他又不会算账。而且他还是个半文盲,看书的时候,繁体字能连蒙带猜的看下去,写的话大约没几个字能写对……
底层百姓谋生的技能不会,上流社会的少爷们的基础教育,君子六艺,他更是一窍不通。
思来想去,竟然只剩下一招,那就是把团子放出来,让它在大野地里找一找玉石料……
贺知年听出了他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身份都要靠我作保,哪个人敢雇你去押镖?我当你是兄弟,你不要跟我见外。”
秦时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当他是兄弟,并不是要替自己的家族招揽家将。他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唉,话不是那么说的,我到底也是大男人……”
贺知年安慰他,“等入了关,陇右各地有贺家的产业,不必担心你我一路的盘缠。”
秦时从穿过来就在大野地里混着,对这个时代的民生、人情世故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要挣钱没那么容易,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等我挣了钱再还你。”他认真的承诺。
贺知年失笑,“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话题告一段落,远处的光带隐隐约约,已经快要消失了。
秦时望着眼前广褒的土地,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盘桓许久的疑问,“我记得以前听老师说,大唐国威最盛时期,西边边界线一直推到里海。”
里海到阳关,这差得也太远了。
贺知年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位成了“西域某国的缉妖师”,听他问起大唐的边界问题,也并不觉得奇怪,耐心解释道:“贞观二十二年,我朝平定龟兹,设立安西都护府。并在天山以南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城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称‘安西四镇’。”
秦时点头,表示这些自己都知道。
贺知年道:“玄宗时,安贼起兵造反,朝廷急调西北驻军,返回都城平叛。吐蕃趁机攻占河西、陇右,切断了西域守军与朝廷的联系。安西四镇孤悬于外,最终陷落……算起来,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秦时,“……”
难怪秦时一路走来,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就好比昌马城,城中建有王宫,周围还有附属的村庄,如果不是河流改道使得这一片土地败落下来,想来也是一个独立的小国。但是按照路程来算,昌马城应该是在大唐的版图之内的。
他还一度怀疑自己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原来是安西都护府几十年前就没了……
贺知年叹道:“安西都护府陷落之后,除了吐蕃作乱,更有妖族横行,驻守边关的将士只能一退再退。目前西北各地,守兵人数最多的关卡就是阳关和玉门关。”
秦时明白了,不管后世的历史上如何描述大唐的疆土,在这个时代,这个被后世称为“晚唐”的时代,西北各地实际上已经处于国土虽在,却无将士把守,妖魔鬼怪随时可以占山为王的状态了。
秦时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墙上方的将士,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些人常年驻守在这里,不但要守住这一道关卡,还要随时做好准备去收复那些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掌控的土地。他们要面对的,除了土地上那些野性难驯,不想被收复的居民,还有横空出世的各路妖怪。
他们背负着家国的责任,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秦时仍然感到不爽,但心里的愤懑不平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算了,气什么呢?他有些疲惫的想,在守关御敌的职责面前,个体的安危原本也没那么重要。
秦时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痛苦了。
他一直记着自己是一个人,堂堂正正的人。但是在这里,没有人会把他当人看。
在赵百福那些人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掉的筹码。在石雀城,在这里,在城关的墙根底下,他不过就是一条鲜嫩的鱼饵。
他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不同的人划分到不同的区域里去:可以利用的人,或者可以舍弃的人。
秦时微微出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了灰色的情绪之中。
在贺知年的眼里,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转头去看贺知年,这个据说家世不错的青年,与他时空相错,却拥有同样的缉妖师的身份。
有时他觉得贺知年是一个合格的战友,有时又觉得他藏着太多秘密,将所有的人都推拒在一定的范围之外。
他有些看不透这个人。
贺知年没有注意到秦时在打量他,他双眼紧盯着阵法边缘亮光逐渐黯淡的地方,忽然间站了起来。
“怎么了?”秦时吓了一跳,满脑子的世事不平一下子都飞了。
贺知年示意秦时看远处,“我怎么觉得那里有一个人影?不,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秦时,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第54章 咆哮
据说, 子夜时分是妖怪们能力最强的时候。
这要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大约跟月亮的引力、潮汐、磁场、地球的公转自转……等等因素都有关系。毕竟大环境的细微变化对地球上的所有生灵都会产生影响,妖怪的五感不知比普通人类灵敏多少倍, 受到的影响也就更加深远。
古时候的传说故事里, 就有不少大妖们在月下修炼,吸收日月精华的桥段。
而现实的情况, 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尤其是月圆之夜, 妖怪们的战斗力和凶暴指数都是最强悍的。
“所以,”秦时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你说那些都是修炼出了精神体的妖?大妖?!”
以前在第六组出任务的时候,他们有专门针对精神体的武器和设备,现在什么也没有, 他们要怎么对付一群已经修炼出了精神体的大妖?
哦,对了, 团子也同样是精神体, 它对上妖族的精神体, 是可以造成真实的伤害的。如果它足够厉害, 甚至可以灭掉妖怪们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精神体,直接撕碎吞噬。
“妈的,这一波一波没完没了的, ”秦时怒道:“大不了拼了!”
“先看看。”贺知年分毫不见慌乱。能守在关城周围的阵法, 应该不会只能对付虫子这种等级的妖怪。
何况自安史之乱一来, 安西都护府陷落,西北一带的大片土地都处在极为动荡的状态之中, 阳关和玉门关始终能坚守住,有守护阵法也是其中极为关键的因素。
秦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忍不住问道:“当初安西都护府陷落……那里没有阵法保护吗?”
贺知年摇摇头,“阵法防的是妖,不是人。安西四镇沦陷,主要原因还在于吐蕃。国运衰微,朝廷无力支援安西……”
秦时隐约记得历史上提起这一段历史,都说吐蕃切断了安西四镇与长安的联系,安西四镇得不到朝廷的支援,云麾将军郭昕苦守数十年。直到北庭沦陷,北庭节度使也遇害之后,安西四镇失去了最后的支援,军队的人数日渐减少,最终沦陷在了战火之中。
贺知年叹了口气,“或许有妖族趁乱为祸百姓,但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人——人世动荡,妖族才有机可乘。”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想要更多的土地、粮食、牛羊。得不到就抢,抢不到就用尽一切办法去烧杀掳掠,哪怕毁掉也不甘心留给对手。
有时候是为了生存,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满足上位者贪婪占有的欲\望。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的野心和欲\望是比妖还要可怕的存在。
在他们的前方,还有零星的火苗在燃烧,空气里满是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有点儿香,却又诡异的泛着一股恶心。
烟雾在月光下弥漫开来,给这夜色增添了神秘又危险的气氛。
一阵似有似无的呜呜声随着夜风传来,秦时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看到远处的人影越过阵法边缘的灯带,缓缓朝着他们飘了过来。
夜色迷离,月光下飘动的人影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人影在阵法之外飘飘荡荡,也不知是不是秦时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这些人影竟然渐渐凝实起来,好像月光给它们充了电,在月光下停留越久,能力反而越是强大。
秦时感应到了从它们释放的杀意。但它们给他的感觉却是轻慢的,像一群包围了猎物的恶狼,垂着涎水,满脑子都是怎么分食猎物,哪怕猎物也长着爪子和尖牙,却不被它们放在眼里。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秦时感到愤怒。
秦时再一次放出了团子。
团子尚未落地,就已经感应到了来自前方的危险,它愤怒地仰起头,发出了一声稚嫩的咆哮。
“吼!”
最前方的鬼影停了下来,似乎在判断新出现的对手。
同为精神体,它的身高接近两米,团子才不过猫崽一般大小,鬼影停滞了一下,开始继续前进。
在它眼里,无论是秦时还是团子,大约都不配成为它们的对手。
这个认知让秦时心里充满愤怒,热血蒸腾,脑袋胀痛的快要爆裂开来。就在这种强烈的冲击之下,秦时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异样的感觉。
他像是与团子合二为一,通过团子低矮的视角看到了前方飘动的鬼影。
他的愤怒,团子的愤怒,在这一瞬间像是叠加在了一起、融合在了一起。由愤怒衍生的力量在他们的身体里左冲右突。
秦时和团子同时仰起头,发出痛苦的嘶吼。
吼叫声中,明亮的月光仿佛都黯淡了一霎。漫天月华仿佛都集中到了团子的身上。幼虎的身形骤然间暴涨,眨眼之间拉伸成了一头成年猛虎的形象。
成年白虎银白色的皮毛泛着月光一般莹润的光彩,遍布着深色的条纹,额头的王字威风凛凛。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暴虐嗜血的杀意。
它是神兽的后裔,天生的王者,优雅和凶悍都深藏在骨子里。只是压低头颅向前走出两步,阵法之外的鬼影已经迟疑地停了下来,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贺知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上前两步,想要拉住状态明显有些失控的秦时。
但秦时的身形却猛然间向前一冲,避开了贺知年的双手。错身而过的瞬间,贺知年注意到秦时的双眼之中闪动着不大正常的亮光。
凶悍、冷酷。
像野兽盯着猎物的目光。
贺知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如果眼前这人不是秦时,那他又会是谁?!
秦时意识有些混乱,皮囊之下仿佛有无数的气泡升起来,在他的脑海里噼里啪啦地炸开。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蓄满了澎湃的力量,他快要被这股力量给逼疯了。
白虎与他意识相通,它仰天怒吼,身形猛然跃起,闪电一般扑向了离它最近的鬼影。
鬼影发出尖利的啸叫,不及转身就被白虎扑倒在了脚下。
贺知年只是眨了一下眼,鬼影已经被白虎撕碎,变成一团团光斑,惊慌失措地四下逃逸,来不及逃远就被白虎再次捕捉,毫不留情地吞吃下肚。
白虎转头扑向下一个鬼影。它的动作快如闪电,鬼影哪怕没有实体,也无法与它的速度相比。
它扑住了第二个鬼影,三下两下撕得粉碎。
鬼影们四散逃开,却又舍不得放弃食物,它们在远处聚拢,畏畏缩缩地打量着凶悍的白虎。
白虎所在的位置已在阵法之外,它用前爪刨了刨脚下的土地,正要跃起,身形却打了个踉跄,头摔倒在地,倏忽之间又收缩成了之前那个猫崽的体型。
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很快,它泛着白光的身体就凭空消失了。
秦时头痛欲裂。
他看到团子回到了意识海,在那里团成了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陷入了沉睡。
吞噬掉鬼影逸散的能量之后,团子本该变得更有力才对。但由于之前秦时的精神力失控,导致团子出现了血脉暴动的异象。
精神力消耗太多,让他和团子都陷入了近乎虚脱的状态之中。
秦时意识模糊,远处虚无缥缈的呜呜风声,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丝丝缕缕的往他的脑海里钻。
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滋生出一种迫切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对他来说极重要的东西,或者什么人,正在那几个人影的后面,等着他去发现。
下一秒,一个念头闪电一般击中了他:妖怪聚集的地方,也是容易出现空间错乱的地方,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存在回去的可能性。
秦时的心脏开始砰直跳。
如果可以回去,谁愿意留在这里,留在这样一个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拼死拼活的地方,被妖怪追杀、被同类出卖……而且是不断地出卖,好容易来到了自己人的关卡之外,却没人觉得他是“自己人”,他仍然被拒之门外,在别人的漠视中拼死拼活……
这个世界,真是糟透了,没有一丝一毫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或许是回家的欲\望太过强烈,秦时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拽进了自己的回忆里。
秦时呼吸急促,提着刀一步一步朝着阵法的边缘走去。
走出几步,忽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秦时脚步一顿,神智稍稍恢复了些许,他看看前方飘荡在夜空里的模糊的身影,转过头看了看拉着他的人。
贺知年拽着他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按住太阳穴,脸上流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秦时……别,别走……”
秦时呆呆望着他,瞳孔涣散,他知道他在说话,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远处传来的呜呜的叫声似乎更鲜明了。
秦时听到那风声一样的声音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温柔地呼唤他,“回来吧……快回来……”
恰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啼鸣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如闪电般破开了秦时脑海中的一团混沌。翻涌在他脑海里的种种或真或假的画面,也如烈日下的积雪一般飞快地消融了。
秦时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阵法的边缘。他浑身酸软的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但神智却渐渐清醒。
远处,半明半暗的影子还在阵法之外随风飘荡,但那种耳语一般蛊惑人心的声音却消失不见了。
秦时捂住脑袋,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钝痛,像是不知情的时候挨了一闷棍似的。他垂眸,看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探出了一颗黄茸茸的小脑袋,正眨巴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严肃地盯着他看。
是小黄豆。
秦时松了口气,猜到自己刚才的状态不对,是小黄豆把他从那种不受控的状态中唤醒了。
秦时想抬手摸一摸小黄豆,才发现他的一只手还被贺知年拽在手里。而贺知年的状态要比他更糟一些,脸都白了。
“你没事吧?”秦时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两个人哪一个受伤更重一些,他直接被忽悠傻了,贺知年神智清醒,但人却好像在强忍着什么痛苦似的。
贺知年见他清醒过来,眉头松开,轻叹道:“多亏了小黄豆。刚才那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秦时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感觉类似于一种……潜能被激发的状态。
贺知年想起刚才他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发毛,暗暗决定等回去了找人好好问一问。
秦时有些后怕地摸了摸小黄豆,“我没事了。谢谢乖乖。”
小黄豆蹭蹭他的手,从口袋里扑腾出来,顺着他的前襟爬到了肩膀上,神气活现地拍了拍短短的小翅膀,啾啾叫了起来。
小重明鸟的叫声急促有力,干脆利落地切开了混沌的夜色。
秦时回头,就见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林家兄弟也都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有两个商队的护卫,甚至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离开大部队,朝着外围的方向走。
秦时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怎么你没受影响。”
这些飘来飘去的鬼影子不知道是哪一种妖怪的精神体,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看上去有一点儿像他们在昌马城里遇见过的飞头怪,它们竟然有迷惑神志的功效。
贺知年也不知该怎样解释这种现象,想了想说:“大约是因为内心坚定,所以不易动摇。”
秦时,“……”
他狐疑的看着贺知年,怀疑他在内涵自己。
秦时在这里的确是一个没有根的人。之前曾庆幸离开了被长辈摆布的人生,之后又觉得在异世界里处处不如意,总想着能不能有机会回家去……
他的内心确实一直在摇摆。
最糟糕的是,他的动摇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他根本找不到真正能够回去的办法。
秦时皱着眉头打量远处蛊惑人心的鬼影,“它们是不是无法跨越阵法?”
“不能跨越,”贺知年说:“才会想要蛊惑阵法里的人出去。”
秦时正要说话,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们头顶上方闪了过去。细细长长,像有人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直线。
秦时抬头,见一根白色的棍子,后面拖着一条白色的长尾巴……不,这不是什么棍子,而是一柄拂尘。
它像个活物那样怡然自得地在半空中御风而行,从他们头顶越过的时候,还像小动物似的活泼地甩了甩尾巴。
秦时目瞪口呆的问贺知年,“成,成精了?!”
贺知年却在懵了一下之后,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是老魏!他竟然在这里?!”
秦时还没来得及问一问“老魏”是什么人,就听城墙上方远远传来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呼喝:“速去!”
随着他的喝声,半空中的拂尘爆开一团柔和的亮光,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像一个飞碟似的,一边旋转着一边朝着阵外飘忽不定的鬼影子飞了过去。
它像个通了电的砂轮机似的,飞旋到哪里,哪里的鬼影子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砰然炸开,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斑,迅速消散在了夜空中。
第55章 活神仙
秦时目瞪口呆。
这, 这是仙法吗?!
难道在这个时代,真的存在后世不能理解的法术?!
贺知年却是一副激动得坐立不安的模样,不住的嘀咕, “太好了!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食言!还算赶得及时!”
秦时拿胳膊肘碰了碰他, “你的同伴?”
贺知年一脸兴奋的表情,“魏舟是道门中人, 是李\大师的曾……曾徒孙。我们之前曾有合作,这人实力不错。”
秦时其实还想问一问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合作?
一起除妖?!
但贺知年没有要特意解释的意思, 秦时也顾虑自己并不是镇妖司的人,问多了恐怕不大合适。
漂浮在阵法之外的几个鬼影子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拂尘的高速旋转切碎了。但从秦时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拂尘的旋转速度也在放慢。
秦时心里的惊涛拍岸也终于平静了些许:对嘛,凡事总要符合规律才对。一柄拂尘总不会修炼成了精,但作为一件法器, 它受到主人精神体的滋养,被主人充能, 供他驱使, 这还是说得过去的。
拂尘在半空中不大灵活地挑个头, 开始往回飞——果然表现出了能源不够的症状, 飞得慢吞吞的不说,长长的一把白毛都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的。
嗯, 看上去有点儿像一只小动物, 在外面疯累了, 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秦时被自己的联想可爱到了,忍不住又撸了小黄豆几把。
小黄豆啾啾叫, 不过并不是抗议它爹的粗暴手法,而是对半空中嗖的一下飞过去的那个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甚至还想拍着自己的短翅膀追上去。
但拂尘显然对它没兴趣,笔直地朝着城墙上方飞去。就在它将要越过城墙上方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雉堞上方一跃而出,身姿极为轻盈地落在了拂尘之上。
这人身形颀长,一身白衣飘飘欲仙,衬着身后沉在皎皎月色里的高大门楼,宛如月宫里的神仙。
秦时和他怀里的小黄豆一起张大嘴,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没见过世面的惊叹表情。
活神仙啊,这是。
小黄豆兴奋地拍打翅膀,啾啾叫个不停。
秦时也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怀疑自己不是穿到了过去,而是穿进了一个修仙背景的平行世界。
下一秒,却见拂尘跟一下子充上电似的,开始抽了风一样上蹿下跳,左摇右晃。
站在拂尘上的仙人顿时方寸大乱,张开手臂努力维持平衡,嘴里还哎哎哎的叫唤起来,“稳住!稳住!”
拂尘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半空中转起圈来。
神仙大约也坐不稳没有安全带的过山车。一眨眼的功夫,就见神仙挥舞着手臂从拂尘上摔了下来,四脚朝天地砸在地上。
秦时,“……”
小黄豆,“……”
贺知年,“……”
地上余火未熄,大约也烫得很,神仙嗷的一声又窜了起来,指着半空中兀自发疯的拂尘破口大骂起来,“李飞天,你要摔死我啊!你个没良心的扫把精!你还想要沙鼠油……你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秦时淡定的把掉下来的下巴推了回去,揉揉怀里同样呆滞的小黄豆,深深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讲科学。”
就说世界上哪里有神仙哟。
贺知年三步两步赶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灰头土脸的神仙,“老魏!你是哪一日到的?!一段时日没见,你还是这么……这么……”
魏舟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嘴里嚷嚷道:“哎呀,是你呀……小宠无状,见笑了,见笑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秦时也看清楚了神仙的模样: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虽然摔了一跤,一身白袍也被烫得破破烂烂,但平心而论,人长得还是很不错的,长眉俊目,看人的时候笑眯眯的,十分儒雅和气。
他匆匆跟贺知年打个招呼,就抬手掐了个指诀,将半空中撒疯的拂尘召了回来,捏在手心里恶狠狠地训斥它,“早跟你说过,肉体凡胎经不得摔,回头真把我摔死了,你看谁还受得了你这个狗脾气?!”
拂尘长长的拂子漫不经心地甩了甩。
秦时觉得,如果这是一只小狗,这会儿一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魏舟,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秦时不由一笑,小黄豆从他的口袋里探出头,好奇地盯着晃来晃去的银色拂子,一脸垂涎的表情,两个短短的翅膀呼扇起来,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去捞一把。
秦时按着它的小脑袋,把它按回去一点儿,生怕这小东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了。扫把精看上去脾气不大好,主人的面子都不给。万一嫌弃小黄豆呱噪,一拂子把小黄豆给抽飞了,这黑灯瞎火的,他要怎么找啊。
战事尚未结束,魏舟也顾不上跟贺知年叙旧,捞回了拂尘就急急火火朝着阵法边界处跑了过去。
贺知年连忙跟上,一边回头给秦时做介绍,“老魏是他们这一辈里头天分最好的,尚未加冠就继承了师祖的拂尘,云州封妖阵里的大妖有一半儿都是他抓进去的!”
云州的封妖阵,秦时是知道的。他曾经被单位派去大同交流学习,跟随大同分部的同行们一起进入古云州的封妖阵执行任务。
在秦时的印象中,大同封妖阵的规模要比尧洲的封妖大阵略小一些,其中最厉害的大妖就是一头血债累累的狍鸮——肉身都快被阵法压成了标本了,精神体还活跃的不行,总想找出阵法的漏洞,好让它钻出去召集旧部,重新杀缉妖师们一个回马枪。
秦时当时看到的狍鸮的本体干枯细瘦得如同一截失水的木头。但实际上鼎盛时期的狍鸮本体比成年男子还要高,性子极凶猛。《山海经》中形容它: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声如婴儿,喜食人。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这头凶残无比的狍鸮,还有没有被封印进去。
秦时走神的这么一会儿工夫,魏舟和贺知年已经跑到了他前面去了。
拂尘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甩着长长的拂子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像是在给他们掠阵一般。
关城外面那些商队的人都没有跟上来,有商队头领在,他们自然会以头领的命令为重。至于那些被守城士兵推出来做诱饵的囚犯,估计早就被吓得没了斗志,这会儿都缩在城墙根底下念经呢。
秦时提着刀也追了上去。
在他们靠近的过程中,深埋在地下的那条光带似的边界线又隐隐约约泛起了亮光。
那几个鬼影之前被李飞天切割成了细碎的光点,此时此刻却又缓慢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这张人脸面颊枯瘦,三角眼略带凶相。仔细看,竟然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老妇的脸。
秦时一下就想起了在石雀城的时候听来的传言:驱赶着“狐狸”前进的人是一个蒙着脸的阿婆。“狐狸”吃人,阿婆也吃人。
秦时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渐渐凝实的面孔,觉得她五官都在夜色里变得清晰起来——果然是一张带着凶气的老妪的脸。
她的一双三角眼明明没有实体,但眼珠转动,却硬生生给人一种灵活诡异的感觉,目光带着一股刻薄怨恨的神气从他们几个人脸上扫过,甚至还挑起眉头扫了一眼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拂尘。
秦时觉得这张脸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也仅仅是眼熟,雾气凝成的五官毕竟与真实的脸存在差异,秦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当年在尧洲大阵里看到过的那一位。
从时间上推算是有可能的,但尧洲位于中原地带,这里属于关外,距离尧洲实在是太远了。如果她在关外落网,押送去大同都要比尧洲近得多。
魏舟吊儿郎当的“哟”了一声,“我说是谁,原来是你……还没死啊?”
半空中的人脸一沉,露出一个刻薄怨毒的表情盯住了魏舟,猛然张大嘴,一团黑气朝着魏舟扑了过来,黑气中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像一个个拍打着翅膀的小飞虫,仔细看却又觉得它们只是雾气,并没成型的身体。
随着这一团雾气散开,一种不大明显的腥臭气在半空中弥散开来。那是野兽身上会有的灼热呛人的腥膻气。
秦时有些头晕,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魏舟直接甩着袖子在面前来回呼扇,嘴里嘀嘀咕咕的继续开嘲讽,“哎呦,你这老招数也不知道换一换,毒不死人却能熏死人……啧啧啧。”
人脸更怒,一张口又喷出一团黑气。
魏舟嘴里嫌弃地抱怨,手中动作却不停。
秦时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天空中多了一轮明月。仔细看,却见一个巴掌大的铜镜从魏舟手中飞出,缓缓升上了几个人的头顶。
秦时曾在博物馆里见过铜镜,镜面昏黄模糊,并不显得明亮。但魏舟扔到空中的这一面镜子,却比后世的水银镜还要亮。不止是镜面清楚,简直像镜子里安装了一盏一百瓦的灯泡似的,将他们脚下方圆数米之内的土地照得纤毫毕现。
铜镜背面似乎刻着极繁复的纹路,看上去不像是花纹,更像是某种文字。铜镜透出的亮光将这些字符也投射到了地面上,像是在地面上刻上了一个复杂的阵符。
铜镜在半空中旋转起来,那些在半空中散开的黑雾也像是受到了铜镜旋转的吸引,丝丝缕缕被吸入了铜镜之中。
镜面散发的光太晃眼,秦时无法盯着它看太久,心里怀疑这东西说不定也是什么降妖除魔的法器——就像名叫李飞天的拂尘似的。
他们上场的时候,明明还是战争片的节奏,这个姓魏的一出场,画风立刻就变成了仙侠玄幻风……
看来古时候的道门,还是很有些内容的。
黑雾被铜镜吸走,人脸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暗淡下来。
有铜镜雪亮的光照着,秦时也看清楚了远处黑暗里一片闪闪烁烁的亮点。那是成群结队的野兽泛着凶光的眼睛。黄荧荧的,天生就带着一股弑杀的凶悍气。
是蛊雕,但不全是蛊雕。挤来挤去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当中除了棕黄色毛皮的蛊雕,也有体型更大一些的郊狐。
是不是还有其他动物,铜镜的照明范围有限,秦时也看不清了。只是隐约有一种感觉,在这些小兽的后方,似乎还有体型更大的动物埋伏着。这些有着真实身体的野兽,应该就需要他们一刀一枪的去对付了。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回忆起石雀城外与蛊雕的近身肉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疼。
当铜镜再一次旋转着吸走了人脸喷出的黑雾,人脸终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砰的一声在半空中散开,化成了一团散逸开来的雾气。
真·气炸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野兽们却躁动起来,发出长长短短的咆哮。
第56章 纸人
月光也因为这肃杀的气氛变得黯淡了。
站在阵法边缘的两个人握紧了手里的刀。秦时空着的那只手再一次将爬到口袋边缘的小黄豆按了回去。
秦时注意到贺知年在留意魏舟的反应。
这也正常, 他想。毕竟魏舟是从城墙里头飞出来的,守城的人都有什么打算,魏舟知道的肯定比他们详细。
那就听魏舟的好了。要是他们自作主张导致了什么不理想的结果, 拼了命不说, 城关里那些人还不领情,觉得他们捣乱, 那才亏了呢。
秦时想到这里,也沉下心来, 留意魏舟的举动。
魏舟不慌不忙地收回了铜镜,爱惜地揣进怀里。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开始从里头往外掏东西。
秦时眼尖,看见荷包似乎是粉色的,随着魏舟的动作在月光底下漾开一抹绸缎才有的温柔的晕光。荷包上似乎还绣了花, 不过这个就实在看不清楚了。
这么花哨的荷包,秦时琢磨, 难道是相好的姑娘送的?
魏舟从荷包里抓出一把什么东西, 随手一挥, 站在后边的人只看见星星点点的碎片从他手中扬起, 飘飘扬扬落在了地上。
似乎是碎纸片一类的东西。
秦时觉得周围的光线似乎亮了一下,紧接着,就见洒落在地的小碎片在这诡异的光里一摇一晃地长大了。
秦时, “……”
秦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碎片在月光下慢慢变大, 然后从一个团起来的形状慢慢舒展开手脚, 变成了一个一个比真人还要高大的……纸人。
纸人们仿佛刚从一场大梦里醒来,站在地上快活地舒展手臂, 然后一个接一个朝着野兽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脚步落地,居然还是挺沉重的感觉。
小黄豆又一次从秦时的口袋里爬了出来, 好奇地朝着纸人前进的方向张望。见秦时只顾着自己吃惊,并没有按它回去,还得寸进尺地顺着秦时的衣襟爬上了肩膀。这里高一些,视野更好,是小黄豆最喜欢窝着的位置了。
秦时也被它的动作惊动,歪过头蹭了蹭它,不可置信地转头问贺知年,“你看到了吗?那到底是什么?撒豆成兵?!”
贺知年不是第一次见识魏舟的手段了,但他也是一脸受惊的表情,“大,大概吧。”
人家道门中的秘术,也不可能给他讲的太细致。
铜镜已经收了起来,月光也暗了下去,远处的场景他们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几个巨大的浅色的身影在阴影里翻来翻去……是真的翻来翻去,偶尔还能飞到半空中,然后再像一个秤砣似的砰地一声砸下去。
也不知道轻飘飘的纸人是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的。
夜风中传来野兽愤怒的吼叫,听上去仿佛有比蛊雕更加凶猛的野兽在与纸人撕咬拼杀,夜风也渐渐染上了浓重的血腥气。
秦时只能听到声音,却什么都看不到,心里急得不行,又不敢贸贸然窜出那一道微弱发亮的灯带——从实际效果来看,大阵的防御效果还是在的。
贺知年因为与魏舟打过交道,表现得要比秦时放松一些。见秦时始终后背紧绷,还安慰他,“镇妖司有不少道门中的帮手。封妖大阵最初是由袁、李两位大师带着道门子弟设立的,缉妖师抓捕到的妖怪,也都是他们来封印。”
秦时听的有些晕。
在他生活的时代,道门法术什么的,已经成为了不知真假的传说故事。第六组有自己的研究所,出任务的时候有针对妖族精神体的武器和各种药剂,已经没人会想到最初辖制这些妖怪的,其实是袁、李两位神仙的道门秘术。
这些道家法术估计很不好学。秦时心想,要不然也不会在后世都失传了。
道门秘术虽然厉害,但学起来太难,门槛也高,不易普及。不像后世的武\器装备,是个人就能使用。
也不能说哪一种形式更好,只能说时代不同了,虽然道门凋落,神秘的法术不再有人会用,但基数更大的普通人也总能想出相应的办法。
所谓的此消彼长。一条路走不通,想走路的人总能找到另外一条路。
秦时不安地动了动,“我们就这么等着?”
他还在第六组的时候就是突击队员。到了这里,每一次的拼杀也都是冲在最前面,还从来没有站在后方看热闹的经历,他简直浑身都不自在。
贺知年淡淡扫了一眼他们身后,“樊锵不也没动?守关是他们的责任,可不是你我两个人的责任。”
秦时琢磨这个名字,大约这就是之前下令把他们关在外面的那位小樊将军了。
“你这话说的不对。”秦时反驳他,“你我既然站在这里,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冷眼旁观啊。”
贺知年当然不是要冷眼旁观的意思。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对樊锵之前的态度有些意见。
站在他们前方的魏舟也听见了秦时的话,忍不住回过头,上下打量秦时,嘿嘿笑着说:“小郎君能说出这话,足见心胸。小道佩服。”
他年纪轻轻,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质,但一开口却有种老气横秋之感。
贺知年摇摇头也笑了,“如何了?前面可用我们帮忙?”
魏舟傲然道:“不需要。阵法被催发,天亮之前,这些狗东西是怎么都冲不进来的,你们只管乖乖守在阵里就是了。”
说完还十分骄傲地补充了一句,“不要给小道添乱。”
秦时,“……”
秦时看看贺知年,见他也是一脸无语的表情,心里就颇为无语。他刚刚还说不能冷眼旁观,现在可好,不得不冷眼旁观了,人家压根不用他们帮忙。
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了太多常理之外的东西。这会儿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可以旁观一下道门中人是如何降妖的。
秦时放下了心理负担,也不绷着了。听魏舟说阵法结实,干脆抱着刀在沙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小黄豆以为这是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信号,兴冲冲的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正要跑出去撒欢,又被秦时一把捞了回来。
小黄豆不满地拿小翅膀拍打他:想玩!
秦时从口袋里摸一块珍藏的肉干,撕碎了给孩子加餐:乖乖吃吧,别乱跑。
魏舟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有些羡慕的说:“你运气倒是好。”
秦时知道他说的运气好指的是捡到小黄豆。除了这一点,他这个人就真的很难说一句运气好了。穿来这里就不用说了,连番颠簸也实在跟“运气好”三个字不搭边。
秦时叹了口气,“是啊,瑞祥呢。”
小黄豆似乎察觉了他心里那点儿复杂难言的情绪,抬起头看看他,抖了抖脑袋上的小翎毛,讨好的啾啾叫了两声。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心想还好孩子贴心。
一整夜,阵法边缘的光带始终朦朦胧胧的亮着。
巴掌宽的一道亮光,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熄灭,但却始终□□地亮着——它怎么能这么结实呢?!
秦时对它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更深刻的怀疑。他开始琢磨维护这样的阵法需要的能源是什么?还有魏舟撒出去的纸人,又是以什么为能源呢?
跟尧洲阵法类似?
尧洲大阵的情况他听老师讲过,当时并没有听得太明白。简单说来就是利用被封印起来的大妖们反抗阵法的力、大环境的磁场、以及月球的引力。
但是这样复杂的、涉及到天文物理学的计算,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古代道士都能够轻易掌握?!
或者说,这种复杂的计算原本是一门专门的学科,无意间被这个时代的道士们学会了,然后加以利用。但它又实在难学,所以随着时代变迁慢慢失传了?
秦时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毕竟古代的科举考试不会考数学物理,这些知识也并不会受到统治阶级的重视,更不会在社会上得以推广。
秦时出了一会儿神,后知后觉的想到在古时候,读书学习本来就不是一件能够推广的事。书本贵重,读书的花费更贵,普通人没有条件读书学习。而那些有条件学习的人也都奔着谋求前程的目的去读书,谁会花时间精力去学一些朝堂之上用不到的知识呢?
最高统治者的需求与喜好是足以动摇全社会的价值取向的——上有所好,下争相仿效。比如历史上有名的典故:吴王如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吴王好武,百姓纷纷效仿,以舞刀弄枪为潮流。
楚灵王喜欢腰肢纤细的人,于是大臣们生怕自己被顶头上司嫌弃,一个一个不敢吃饭,上下马车都得随从搀扶。
这样一想,这些被冠以道门秘术之名的学问会失传,也是一个很正常的走向。
秦时捂了捂胸口,觉得自己站在一个神奇的时间点上,又一次打捞起了历史长河中一个缓慢沉没的真相。
第57章 打架
夜色将尽的时候, 撕打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野兽的嚎叫此起彼伏,却都缓慢地朝着远处撤走了。
几个纸人蹒跚地走了回来。
在将明未明的光线里,秦时和贺知年都看到纸人身上喷溅的血迹, 几乎将它们整个都染成了红色。但奇怪的是, 纸人身上并没有撕扯的痕迹,就连边缘都还是完整的。
魏舟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纸人, 掐个指诀。
秦时这个时候正在留意他的举动,就见魏舟手一抬, 就有一股清冷冷的微妙的“波”在空气里荡漾开来。
秦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就见那几个纸人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水似的,身上的血迹刷拉就被冲下来了。
秦时再一次目瞪口呆。
秦时以前住校的时候也是自己洗过衣服的,有时候跟别人切磋的时候没留意,受点儿小伤也是常事。就算是真的用水来冲, 血迹这种东西也不会冲得这么干净啊,都不用搓一搓的么?!
而且还没有打肥皂。
纸人洗了澡, 欢快地迎风抖了抖, 把自己抖干, 又变成了拇指大小的小纸片, 飘飘悠悠的被魏舟收进了荷包里。
秦时看的心痒痒,但他也知道旧时代的宗门看重师承,是不可以随意将自己门派里的知识传授他人的。
秦时忍下一肚子的问题, 转头问贺知年, “现在呢?”
贺知年还没回答他, 就听魏舟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等着, 太阳出来了,喊人出来打扫战场。”
喊人?城关里的人?
秦时疑惑的看向贺知年, 贺知年也有点儿懵,“没我们什么事儿?”
魏舟道:“本来也没你们什么事儿。关外的封妖阵选址有误,一场地动就活活地撕开了一条裂缝,放出了一群饿急了的妖怪。镇妖司如今无人可用,我们师兄弟几个都被打发出来收拾残局。”
说到无人可用,他还别有深意的扫了一眼贺知年。
贺知年也无奈,“看我做什么?大阵修补本来就是你们的活儿。”
缉妖师只负责打架抓人……哦,是抓妖。封妖阵有缺口,妖怪抓回去也是关不住的,这也不能怪他们啊。
魏舟从他的眼神里品出了他没说出口的话,抿了抿嘴,露出一个不高兴的表情,“我们人手有限,那么大一道裂缝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
贺知年十分体贴的一笑,“是呢,我都在关外混了一年多了,你们这些能御器的神仙才刚到关城。”
魏舟,“……”
魏舟搓了搓手,勉强把那股子要打人的冲动给按了回去。他挤出一个假假的笑脸对贺知年说:“你说的对,谁让我们法术不精,一路上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收拾几个小妖怪呢。这不,就耽误了。对不住你了。”
贺知年也学着他的样子假笑,“怎么能说是对不起我呢。我皮糙肉厚,本来就应该吃苦。可惜了关外流离失所的百姓。”
魏舟与他怒目相视,两个人都是不闪不避,恨不得瞪死对方的架势。
秦时有些头疼。
神仙幼稚,贺知年竟然也幼稚起来了。这一路上明明就是十分稳重的人呐?
他还想问一问神仙,有关封妖大阵的事情呢。看现在这么一个情形,估计他想问,人家神仙也不想答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边就亮起了一抹淡淡的暖色,荒原上浓墨般凝滞的夜色被这暖暖的霞光驱散,远处的山峰、近处起伏的坡地都在这暖色的光里现出了原本该有的轮廓。
小黄豆站在秦时的肩膀上,笨拙地拍打着小短翅膀,啾啾叫个不停,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于晨曦的欢迎。
他们又平安度过了一个凶险的夜晚。
雄浑的号角声从城墙上方传来。
城门打开,一队骑士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疾驰而来,铠甲在晨曦中泛着寒光,帽盔上红缨似血。领头一人一身银甲,相貌英武,正是昨天在城关外有过一面之缘的樊锵樊将军。
在他们身后,城楼的最高处已经染上了薄薄的晨色,刀枪剑戟在雉堞间隐约可见。
秦时的目光从染了晨光的城楼上收回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人。他们会继续卡着流民的身份不让他和贺知年过关吗?!
秦时甚至不知道他们这会儿该不该给樊将军这种级别的武将行个礼——在对方不当他们是本国人的情况下。
秦时扫一眼身旁的贺知年,见他也是一副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就默默的垂下眼睑,假装自己正专心致志地在撸小黄豆。
小黄豆出生在没有光线的地下,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它对于天空中的明暗变化极为敏感。尤其一早一晚天空中色彩丰富的时间段,基本上它都恨不得变身为摄像机,把每一帧画面都记录到它那个豆粒大小的脑仁里。
比如这会儿,天边刚刚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绯色,明明是看过多少遍的景色,小黄豆仍然激动得不行,站在秦时的肩膀上啾啾叫不说,还时不时在秦时耳朵上啄一下——它不但自己看,还提醒它爹跟它一起看。
看见小黄豆欢脱的小模样,秦时心情就好了许多。果然孩子都具有治愈的力量,嗯,尤其是傻孩子。
事实证明,秦时那点儿小顾虑纯属他想多了。
樊锵带着人走到近处连眼风都没有分给他一个,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贺知年。
两个同样英武的青年在晨曦乍现之中漠然对视,都是冷冷淡淡的神色,但秦时看着,却有一种火花四溅的错觉。
视线交错而过的刹那,樊锵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极浅的、仿佛挑衅一般的笑容。
秦时就站在贺知年身边,一垂眸就看见贺知年捏了捏拳头,然后他就觉眼前一花,身边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贺知年已经将樊锵从马背上扑了下来,两个人拳脚相加,打成一团。樊锵的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哒哒哒甩着尾巴跑开了。
士兵们呼喝起来,要冲上去分开这俩人,却被樊锵一声暴喝给制止了。
“都给老子站着!”
秦时见士兵们你推我搡地站住了,刚伸出去的脚丫子也缩了回来。
算了,他想,既然对方表明了不选群殴模式,那他冲上去就显得自己这一边太没风度了。
虽然不能冲上去一起打,只看贺知年打架也挺过瘾的。
说实话,他其实挺理解贺知年的心情。他一个陌生人都感到憋屈的话,贺知年这个与樊锵相识的人心里只会更憋屈。
人遇到妖怪打不过要躲,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不在一个重量级,非要冲上去拼一把,那纯属脑子不清楚,自己找死。
但被同类欺负,忍让有什么必要呢。
反正秦时也挺想打一架的。
魏舟是一副看热闹的态度,压根没想着要拦,见士兵们都向后退开,他也抱着膀子慢条斯理的往后退了退,跟秦时站在一起,嘴里还啧啧两声,嘀咕一句,“冤孽啊。”
秦时嘴角抽了抽,决定从魏神仙这里套套话,“他们俩以前就认识吧?”
“从小上一所学堂,你说他们认识不?”魏舟看得津津有味,“学武艺又拜在一个师父门下了,虽然他们俩谁也不承认跟对方有什么关系,但实打实的是师兄弟。”
秦时想起了网上的一个段子:他乡遇故知——仇敌。
这样的熟人,还不如遇不上呢。合着不是他流民的身份连累了贺知年,而是贺知年仇人的身份连累了他?
“没关系吗?”秦时一眼扫过去,恰好看见贺知年一拳头捣在樊锵的眼窝里,心头一跳。
“让打。”魏舟不当一回事儿,“这不比打妖怪好看?”
秦时,“……”
秦时现在觉得,不光樊锵是贺知年的仇人,说不定魏舟也是。
秦时被自己的脑补给雷到了,连忙撸一撸小黄豆压压惊。
士兵们围成一圈看自己的顶头上司被人痛殴。当兵的骨子里都有争强好斗的血性,看了一会儿,也顾不上上下尊卑了,都开始起哄叫好。
秦时看的挺无语,不过实话实话,确实比打妖怪好看。
两个男人拳来脚去的一场搏斗,以贺知年将樊锵压在沙地上而告终。
樊锵头上的帽盔都被掀飞了,眼窝青了一片,脸颊上还被贺知年的拳头擦破了一块皮。当然贺知年看上去也狼狈得很,身上的短褂都快撕成抹布了。眉骨上擦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滴下来,又被他抹开,染红了半边脸。
两个人呼哧呼哧直喘气。
片刻后,凶狠对视的目光各自移开,贺知年松开抓着樊锵领口的手,用力将他一推,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时连忙过去扶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两眼,用目光示意“没事吧?”
贺知年摇摇头。
他一双眼睛却凶气未消,脸上虽然带了伤,看上去反而比刚才更精神些。
樊锵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衫,又从小兵手里接过头盔戴上。
打架打输了,他好像也并不是很当回事儿。整理好仪容,就找了魏舟去商量事。魏舟爱看热闹,但也怕他们再打起来,直接指了方向,示意樊锵赶紧干活儿去。
樊锵上了马,眼神不善地扫一眼贺知年,带着骑士们一阵风似的走了。
贺知年盯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直到秦时拽了拽他的袖子,才把野兽似的眼神收回来。
“在说什么?”
“打扫战场。”秦时说:“原来这些事还要上报朝廷。”
秦时对这些事不懂,只当听个热闹。贺知年却问了他一句,“上报给谁?林太傅?”
魏舟一脸莫名,“林太傅不管这些事。”
秦时还在琢磨林太傅是何许人也,听着像一个大官……就听贺知年很冷淡的说了一句,“他是不管,但他什么都要插一脚啊。”
秦时,“……”
这大官听着怎么像个……搅家精?
“慎言。”魏舟也有些无语,他不满的斜了贺知年一眼,“镇妖司归属太史局,各地的异事按照规定都要上报灵台郎。但你我都知道,这些事太史局是做不了主的,事无巨细,都要报到圣上面前。”
贺知年不吭声了。
秦时看他这个反应,忍不住思维又发散了一下:都说晚唐时候朝政不够清明,看贺知年这个反应,当皇帝的应该还是管事的。
历史上的唐朝,光辉耀眼的高光时刻几乎都集中在了安史之乱以前,有关李氏王朝在晚唐时期如何苟延残喘……说实话,关注的人并不多。这就导致了在普通人眼里,从安史之乱到赵氏兄弟起兵造反之间的几百年,大唐王朝仿佛处在一个没有光的夹缝里。
无人关注,略显尴尬。
秦时还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里打捞有用的碎片,就听魏舟又说道:“我从长安出发之前,听闻圣上有意要将太史局交给端王,但林太傅一派似乎并不赞同……”
贺知年的眼睛亮了一下。秦时还等着他再吐槽几句,结果贺知年又不吭声了,但表情看上去缓和了许多。秦时便猜测他对这位“端王”大概还是很有好感的。
秦琢磨了一下就把这些事放一边了。毕竟长安、朝堂、王族、高官……这些事距离他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流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第58章 帮手
魏舟和贺知年也不打算在这里聊一些不便让人知道的话题。几个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樊锵带人打扫战场的事情吸引过去了。
敌人是人类的时候, 打扫战场除了统计战损,还要收回武器以及其他的军用物资。敌人换成是妖族,一些皮毛牙齿之类的东西也是要收回的。
在这方面秦时是有经验的, 因为他在第六组的时候, 出任务也要把这些东西收回来,而且不止是皮毛牙齿, 所有仪器能够检测出妖族能量波动的残肢碎片,一律需要收回, 交给第六组的科研部门,做统一的销毁。
秦时也玩过游戏,有时会看到一些游戏里的设定,比如妖族的牙齿骨骼可以打下来作装备什么的。每次遇到这样的情节,身为知情人的秦时都会想笑。
别说, 游戏的设计也不全是凭空捏造,完全没有根据的。
妖族, 尤其是修出了完整的精神体、有妖丹的那种大妖, 哪怕是战斗中掉落的一小片指甲, 也会残留着个体所拥有的能量。用它们炼制的兵器更锋利不说, 还会附加一些妖族特有的神奇功效。
比如会聚拢散逸在空气中不同属性的五行力量等等。
此时此刻,科技的发展或许还不至于让他们拥有检测妖族能量波动的仪器,但在见识过魏舟的手段之后, 秦时觉得, 科技进步有进步的办法, 条件原始也有原始的办法,比如魏舟, 谁能说他的道家法术不厉害?
哪怕秦时这会儿扛着第六组的先进武器,也不一定能干的过魏舟这样的活神仙。
贺知年眯着眼睛打量远处的人影, 忍不住又问了魏舟一个问题,“你要在这里呆多久?不会以后就守着这里了吧?”
“哪有那个福气哟。”魏舟摇摇头,神情有些惆怅,“我走前才见了灵台郎。关外的封妖大阵出了问题,这件事他交给追云观了。师父打发我来处理。”
秦时的耳朵一下支棱起来了:啥?关外还有封妖大阵?!
贺知年听到封妖大阵出了问题,眉头微挑,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我们这一路也在找封妖阵的地点。关外连连出事,实在不同寻常。”
他已经猜到这种种异相与封妖阵有关,只是一来他身边没有足够的人手,再者这封妖阵的位置在哪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他也不是道门中人,找到了封妖阵,也没办法把缺口封起来。
他这一路急着入关,也有找到自己人,将关外的情况及时上报朝廷的想法。如今听魏舟提起了封妖阵,贺知年心里就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说起封妖阵,秦时可是个内行人。
国内各地的封妖大阵都归第六组管,彼此之间也经常有交流学习的机会。秦时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曾被单位送到其他兄弟单位去交流学习。比如内蒙、东北的封妖大阵,他都去过。
那些他没有亲眼看过的封妖大阵,也在培训课上听老师介绍过基本情况。对于第六组的工作人员来说,这些信息都是最基本的常识。
全国上下,由南到北,保存完整且仍在使用中的封妖大阵,共有三十六座。这些封妖大阵的大致位置秦时也都知道,但阳关之外……
秦时在自己记忆中确认了一下,这一带确实没有封妖大阵。距离这里最近的封妖大阵应该是位于新疆与西藏交界处的那一个,距离这里可说不上近。
这个时期的青海西部,包括原来的安西四镇、北庭等地都已经落入了吐蕃人之手。魏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人家的地盘上处理妖怪的问题……不要紧吗?!
秦时正琢磨魏舟要怎么出国的问题,就听贺知年说了句,“这可是你师祖亲手打下第一根桩子的封妖阵……小郎君,看你的啦。”
魏舟又毫无形象地翻了一个白眼,“想看我笑话?美得你!”
他说着眼珠一转,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嗳,你我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遇见了,你就这么袖手旁观吗?”
贺知年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战场,嘿嘿笑了两声,“我跟你不同,我还等着入关呢。”
魏舟三步两步走过来,一条胳膊搭在贺知年的肩膀上,挤出一脸的假笑来,“那啥,老贺啊,其实我出发之前,端王也说要给我配个帮手来着,但我想着老贺正好就在西北啊,就说不用不用,老贺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他个头要比贺知年矮上两三寸,这会儿搭着他的肩膀,姿势就有些僵硬。贺知年居高临下斜斜瞟他一眼,满脸都是戏谑的表情。
魏舟收回胳膊,尴尬的咳嗽两声,破罐子破摔道:“反正端王知道你在西北……你看着办吧。“
贺知年的犹豫并不是在故意逗弄魏舟,而是想到了秦时。他已经答应秦时带他入关,这会儿又转头去帮魏舟的忙,总感觉有些言而无信。
秦时猜不到贺知年的想法,见他们都停下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师,你说的封妖大阵,是在穿心峡吗?”
魏舟看着他,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穿心峡?那是何处?”
秦时心里说,那是我们伟大祖国最靠近西部边界线的一个封妖阵。封印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大妖,附近还有部队驻扎。从防守上讲,也在最为严密的一座封妖阵。
魏舟见他答不上来,以为他是从别处听来的,也没当回事。他这会儿想拐着贺知年去跟自己一起出差,秦时又与贺知年一路同行,他只当这小子也是贺知年的同事,也就没想着要瞒他。
“大唐境内都有哪些封妖阵,种种安排,缉妖师们通常也不是全知道。”魏舟说着,瞟了一眼贺知年,让秦时清晰地感受到了“看在这小子的面上跟你透露一二”这样的意思。
秦时有些无语,“有劳神仙了。”
魏舟便舒了口气,他其实也有些担心秦时跟贺知年一样臭脾气,把他刚端起来的架子给怼回来。还好,这模样俊俏的小子脾气还不错。
“我刚才跟老贺说的这一个,距离这里大约有三五天的路程,”魏舟解释说:“这样的距离,也是为了万一有事,阳关守军能够及时接应的意思。”
秦时听傻了。这个位置,在他说接触到的常识里……并没有啊。
秦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是钻了牛角尖了。他后世接触这个行业的时候,知道全国境内有三十六座封妖大阵,就以为这个数字是从古代一路固定下来的,但实际上大约是他想当然了。
封妖阵能建起来,自然也能破坏掉,否则大阵里的妖怪们也不会拼命作死了。它们折腾的目的不就是破坏了大阵,好让自己和同伙能逃出去么?!
阳关之外的封妖阵,很可能就是一个唐初时建起来,但却在随后的时日里被破坏,甚至彻底毁掉的废阵。
一个千百年前废弃的封妖阵自然不会在后世留下什么记载。
魏舟还在和贺知年扯皮,想要拉他给自己当帮手。
秦时觉得贺知年也不是很想拒绝的样子,大约这种不大坚决的推诿只是两个老友之间特有的相处模式吧。
太阳慢慢地爬出了远处的山峦,给一望无际的荒原镀上了一层金光。
空气清新,是一天之中难得的微带潮意的凉爽。随着太阳升起,温度也会升高,这一点清凉的水汽很快就会被大漠上灼人的烈日给蒸腾干了。
远处的战场也在士兵们的翻腾之下扬起了细密的尘土,很快,他们就将散落在荒原上的妖兽的尸首堆积起来,浇上火油,点了一把火。
在野外,如果击杀了妖兽,是不能放任尸首留在原地的。一旦被妖兽的同伴发现,会给这人引来天大的麻烦。妖兽都记仇,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出凶手,然后千倍百倍地虐杀回去。
不过,士兵们在大阵之外处理尸首,还有不想引来寻食的野兽的意思,生怕惹来是非。毕竟这里距离关城不远,也是他们每日巡逻、商队出入关卡的必经之路,维护它的安全安稳还是很有必要的。
有火油助燃,这一把火立刻便烧了起来。浓烟卷着火苗升上半天高,又被荒原上的风吹散,朝着秦时他们站立的方向灌了过来。
魏舟连忙拉着两个人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招呼在他们头顶上不安分地飞来飞去的拂尘,低声教训,“李飞天!你给我老实一点儿!”
拂尘不听话,反而兴致勃勃地绕着浓烟转圈圈,好像要试探一下火苗跟它谁飞得更快。长长的拂子像一条毛尾巴似的甩来甩去,欢快得不行。
小黄豆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李飞天,眼神落在甩来甩去的拂子上,跃跃欲试的想要扑上去抓两把。要不是秦时按着它,它就真的扑腾出去了。
秦时心里直冒汗。那可是火油啊,乖乖。小黄豆还只会呼扇两下胖翅膀,压根还不会飞呢。它可不像李飞天那么灵活自如,万一笨手笨脚地掉火里了怎么办?!这个年代可没有泡沫灭火器,小黄豆真要是被卷进火里,神仙也难救了。
小黄豆失望地啾啾叫,拿可怜兮兮的目光拼命向秦时示意。还挥动自己的小翅膀,指着李飞天窜来窜去的方向——好像很好玩啊,想去!
秦时艰难地摇头。
他发现自己很难抵挡小黄豆卖萌。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团子卖萌的时候他还能毫不留情地开嘲讽,轮到小黄豆,他就狠不下心来了。难道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团子就是他自己,而小黄豆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幼崽?!
小黄豆露出失望的表情,蔫蔫地在他掌心里卧下来。头顶上的一簇小翎毛都耷拉下来了。
秦时凑到近处仔细打量,发现这段日子小黄豆似乎长大了许多,奶黄色的绒毛油亮浓密,比以前丰厚了许多。脑袋上的翎毛也好像也长长了一些,翎毛的顶端还隐隐约约的泛起了一抹明亮的橘红。
秦时捏了捏小黄豆橘红色的小爪子,哄它说:“我们小黄豆长大以后一定漂亮的不得了。”
小黄豆蔫蔫的看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啾啾叫。
秦时果断转移话题,“你看那边来人了。哎哟,骑着大马呢……”
再一看,原来是樊将军,秦时顿时也有些有气无力起来。
虽然贺知年跟他打了一架,但心里的芥蒂还在,他也不知道要如何看待这位樊将军了。或许人家在工作岗位上表现优异也不一定。只看把流民关在城门外这一件事,不能就扣帽子说他是个坏人。
但作为被关在城门外的其中一个,秦时的心情实在很难好得起来。
第59章 灵物
樊将军也没空搭理他们, 他身边带着两个随从,径直冲到魏舟的面前,十分利落地翻身下马, 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给了魏舟。
同样的包袱, 身后的两个随从马上也各自带着一个,看上去都挺有分量, 好像装着不少东西。
魏舟一下来了兴致,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包袱, 铺在沙地上打开。秦时原本没打算凑到近处去,但魏舟看了一眼之后就笑眯眯地抬头,朝着他们两个人招了招手,“来,都过来看一看。有了这些好东西, 防御阵法又能顶好一阵子了。”
秦时见贺知年抬脚就走了过去,犹豫一下, 也跟了上去。
站在一旁的樊锵似乎想要阻挡, 但手臂动了一下, 到底也没说什么。秦时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 猜测他大约还惦记着自己流民的身份。
小黄豆也注意到这人是想拦着秦时,不满地啾啾叫了两声,想跳过去拍他一爪子, 被秦时及时按住了。
樊锵的目光在秦时脸上停留了一下, 秦时厚着脸皮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 凑到近处一看,一双眼睛立刻瞪圆了。
包袱皮是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布, 在这块脏兮兮的旧布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珠子, 大的有杏核大小,小的也就比红豆略大一些。每一颗珠子上都染了血,但那血色却也掩盖不住珠子本身的宝光。
秦时呆滞了一瞬,神智很快便又回笼了。他知道这些在阳光下宝光氤氲的珠子并不是什么珠宝,而是另外一种在妖界如同人生果一般珍贵的东西:妖丹。
妖丹,也叫妖核。在其他妖族眼里,这就是十全大补丸。吃了可以让自己的妖核变得更加凝实的补品。
但后世的研究表明,这是用来存储妖族从天地间吸收的能量的特定容器,属于一种生物型电池。能储能,自然这存储的能量也能够被激发,投入到实际的使用中去,比如——维护封妖大阵的正常运转。
秦时恍然大悟。从昨天夜里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个问题,此时此刻,也终于有了答案:关城周围的阵法,运转所需要的能量原来正是来自妖族自己的妖丹。
秦时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他在后世见过的封妖阵,之所以能够顺顺当当地运行千百年,是因为被困在大阵里的大妖在源源不断地吸纳天地之间散逸的能量。它们通过吸纳自然界的能量来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但大阵却从它们的妖核里抽取这些能量,用来维系大阵的运转。
妖族越是想要修炼到更高层次,大阵通过它们能够抽取的能量也就更多。这是封妖阵里的大妖们无法摆脱的一个死循环。
而阳关城外这个只有防御功能的阵法,运行的机制是与封妖阵同源的:它们依靠的能源都是妖力。
秦时到了现在终于可以肯定的说,创立封妖阵和防御阵法的纵然不是同一个人,也一定是同一个门派里的人。他们对妖族的能量有足够的了解,并且可以投入到实用中去。他们所掌握的有关能量的知识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
而魏舟,很显然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秦时在第六组的时候上过课,也听老教授们讲过封妖阵运行的原理——这东西运行了上千年,历朝历代的研究资料堆起来怕是比城门楼子还要高。但真正搞懂它的人其实不多,无他,实在是道门秘术这东西没有一个完整的传承。
最初设立大阵的人相传是唐初的术士袁天罡,历史上传下来的著作、以及他学生的著作都被人翻烂了,但这里头并没专门提及封妖阵。
从常理上讲,他们设立大阵是为了保护人类社会正常的秩序,这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所以第六组的教授认为在封妖阵设立的最初,类似的文献资料一定是有的。但极有可能在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有人(或者非人)专门将这些著作集中起来销毁了。
秦时自己也比较倾向于这一种假设。
虽然他并不怎么想干这一行,但人么,都是有好奇心的。对于心里的疑惑有了答案,总归会有一些惊喜。
秦时品了品自己的感觉,确实是惊喜没错了。一想到有朝一日穿回去,他都能给那个总是冲着他吹胡子瞪眼睛,说他态度不端正的老教授上上课……
甭管他能不能回去吧,这种联想都是令人愉快的。因此魏舟接下来的举动,他看的比谁都仔细。要知道,现在他们这些人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到了后世,都有可能成了千古谜题。
魏舟没有注意到秦时这一刹那间脑子里跑了这么多事儿,他本想喊贺知年给他拎包袱,一见秦时肩膀上架着小重明鸟,一脸殷切地跟在他身边,随手就将包袱递给了秦时。
秦时跟着他朝着大阵边缘走去。这个时候天光大亮,按理说夜里那一点儿微弱的荧光早就看不见了,但魏舟就好像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一边掐着指诀默算着什么,一边招呼贺知年过来给他挖坑。
贺知年扛着另外两个包袱也跟了上来,樊锵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把铲子。比起秦时和贺知年,樊锵显然更清楚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魏舟沿着一条不存在的弧线往前走,走几步会用脚尖随意点一个位置让樊锵挖坑。坑也并不深,一尺左右,然后魏舟会指挥秦时把包袱里的妖核扔进去,有时候扔一两个,有时候则要扔进去一把。
奇怪的是,这样浅的坑仿佛连着无底洞一般,妖核扔下去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秦时好奇地抢过樊锵手里的铲子往下挖,下面却只见沙土,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秦时迷惑了,这,这又是什么原理?!
樊锵从他手里接过铲子,带着一种像是看土包子的神气懒洋洋的解释了一句,“这地下埋着大妖的骸骨。”
秦时听的更迷糊了,骸骨?那又是做什么用的?!
但樊锵显然没有给他上课的意思,追着魏舟过去,继续挖下一个坑了。贺知年提着两个包袱走了过来,有些好笑的对他说:“先干活,回头问老魏。”
秦时连忙点点头。他想他这会儿还记恨着这位樊将军呢,竟然想着要听他给自己上课,简直脑子有病!
挖坑埋珠听起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活儿,但难度就在于每一个埋妖核的地点都要靠魏舟来确定。
因此这一圈走下来,大家都累得够呛。
要不是干活儿干到一半儿的时候,樊锵手下给他们送了干粮,秦时这种青壮年的身胚子都不一定走得下来。
远处战场上熊熊燃烧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道细烟在半空中袅袅盘旋,被派去打扫战场的士兵也已经列队返回关城。一队人马在城门外与他们擦肩而过,朝着远处一片树林的方向疾驰而去。
秦时猜测他们是在做例行的巡逻。城关之外虽然爆发了夜战,但白天里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秦时从渐行渐远的骑兵身上收回视线,再扫一眼在魏舟脑袋上飞来飞去的拂尘,朝着贺知年走了过去。
阵法维护的工作已经做完,魏舟有王命在身,估计也要离开了。
秦时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确定贺知年的态度了。于公,他是镇妖司的人,维护封妖大阵,是他的职责。于私,他与魏舟口中的“端王”似乎交情还不错,端王把任务交给了魏舟,贺知年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袖手旁观。
秦时想问的是,自己跟着他们一起去办事,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走到近处,就听魏舟正跟樊锵说这事儿。
“我就不回去了。”魏舟揉着自己的肩膀,懒洋洋的说:“你让人把我的行囊送出来。哦,再给我几匹马。这两个小子,要跟我一起去。”
樊锵微微侧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提醒魏舟,“老贺是道长的旧人,樊某无话可说。但这一位,连自己的身世也说不清……道长可要想好了。”
秦时,“……”
秦时怒从心中起,暗骂一句:老子说不清碍着谁了?!碍着你了?!
贺知年也有些不满他的措辞,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辩解,就被秦时抓住手臂,往后拽了拽。贺知年回头,就见秦时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怒火直跳,但他脸上偏又挤出了一副明显的、不怕人看破的假笑。
“樊将军真是个爱操心的人。”秦时说:“还没入关的人竟然也管头管脚,咋的,你是觉得你比魏神仙还能耐?谁都想不到的事,就你能想到?!”
秦时在心里补充一句: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
樊锵大约也没想到秦时会突然间发作这么一通。他愣了一下,眼里反倒流露出一点儿兴味的表情,“是啊,樊某就是这么爱操心的人。把守着入关要道,什么妖魔鬼怪都见得到,不操心一点儿也不行啊。”
秦时,“……”
好,好像被怼回来了。
秦时有种落了下风的憋屈感,他还在想要怎么怼回去,樊锵却已经从他身上收回了视线,转头对魏舟说:“老黄还说要跟随道长多多学习,不知道长此行……”
魏舟摆了摆手,“他不能跟我走。你这关城外面阵法重要,也要留一个懂行的人看着才行。我这里不要紧,有他们两个就够了。你且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樊锵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秦时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忿忿盯着樊锵一路扬长而去。
贺知年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有些好笑的说:“这小子以后也是要调回长安的……等我找个机会再跟他打一架,给你出出气。”
秦时,“……”
秦时有一种似乎被安慰到了,但细想又有种哪里都不对劲的感觉。
他与贺知年对视片刻,见他目光诚恳,显然是看出了他心里的不爽,真心实意的承诺要给他找回场子。
“算了,算了,”秦时悻悻地把小黄豆捞进怀里揉了两把,“我一介流民,跟当官的找茬……听着就像是脑子有病似的。再说你跟他已经打了一架,也算给我出气了。”
小黄豆正站在他肩膀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半空中乱飞的拂尘,冷不防被秦时抱住,顿时不乐意了,啾啾叫着拿小翅膀拍打他的手。
秦时捏捏它的小爪子,讨好的哄它,“哎呀,给爹摸两把怎么啦?”
小黄豆推开他的手,两只圆豆眼仍然顶着魏舟头顶上方的拂尘。
魏舟看的有趣,冲着小黄豆招招手,“来,我让李飞天带你飞两圈,怎么样?”
小黄豆也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从他的神情、肢体语言里揣摩出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兴奋起来,拍着小短翅膀就要往他那里飞。无奈身量太小,翅膀上的翎毛都还没有长出来,高高跳起,还没扑腾出去二尺远,就像个铅球似的从半空中垂直掉了下来。
秦时正要扑过去接它,就见眼前有什么东西闪着银光,几乎紧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下一秒,秦时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了小黄豆惊喜交加的叫声。
原来是李飞天从半空中飞掠过来,驮着小黄豆飞走了。
秦时目瞪口呆地看过去,就见小黄豆奶黄的一小团,紧抓着拂尘的拂子,随着它在半空中飘来荡去,简直像马尾巴上沾了一枚奶黄包子。
魏舟哈哈笑道:“灵物之间自有感应。让它们去玩吧。”
很快,樊锵答应了魏舟的东西就都送来了。
魏舟意气风发地翻身上马,对着半空中玩的不亦乐乎的两小只吼道:“出发了!李飞天!你玩归玩,要是敢耽误道爷的大事,老子拆了你的毛尾巴!你听到没有?!”
拂尘也不知听到他的威胁没有,怡然自得地甩甩尾巴,在半空中拔高,又紧接着来了一个俯冲,惹得小黄豆兴奋不已,啾啾叫个不停。
“走啦!”魏舟没有得到爱宠的回应,气急败坏地一拉马缰,率先冲了出去。
贺知年也上了马,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秦时说:“原本说好了带你入关,如今……”
秦时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再说,关外的封妖阵,我也想要亲眼见一见呢。”
尤其这还是一个有可能被毁坏、没有流传下去的封妖阵。等他以后回去,后半辈子吹牛的本钱都有了好么?!
贺知年不知道他想的那么远,见他眉眼之间神情爽朗,知道他确实不在意自己半道上改变主意,便也一笑,打马追了上去。
第60章 眼睛
大漠地广人稀, 如果没有向导带路,极有可能会迷失方向。在没有水和食物,自然环境又极为严苛的情况下, 正常人类是无法生存太长时间的。
这一点, 秦时和贺知年都深有体会。这也是他们在楼兰遇见云家商队之后,执意要跟随他们一起行动的主要原因。
这一次他们陪同魏舟去查看位于关外的封妖阵, 秦时起初还有些担心有没有帮手的问题,但走了一天之后, 他也放下心来。
有魏舟在,向导的问题确实不必担心。他自有一套通过星象来确定方向的本领,另外还有李飞天这样一个功能上类似于无人机,却比无人机更智能的帮手,基本上方圆数里之内有什么异动, 它都能发现。
因此对秦时来说,这一段时日虽然赶路辛苦, 却是他穿越以来心理上最为放松的一段悠闲时光。
魏舟也会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一些野外行走的知识。
“从这里往西南走, ”魏舟说:“有一片沙漠, 听当地人说, 常有人摸进去就再也回不来的。当地人都叫它魔鬼居住的地方。”
大漠里一望无际,无论朝哪一个方向张望,景色都差不多。
秦时在方向上也有些晕头晕脑, 听他说起“魔鬼居住的地方”, 心里隐约想起了有许多诡异传说的罗布泊无人区。后世的人只知道那里条件极为艰苦, 还发生了许多诡异事件,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 搞不好里面真的盘踞着什么凶残的大妖怪。
这一路上,他们有李飞天这个法器打前哨, 队伍里还有小重明鸟,一般二般的小妖怪轻易不敢上来挑衅。因此一路上十分顺利,终于在第七天的黄昏时分,赶到了魏舟所说的封妖阵的外围。
秦时激动了一路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现实容不得他不平静,因为他们的前方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什么都没有。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和魏舟,却见魏舟老神在在地下了马,正从马背上解开他的行李,拿出一块看上去挺花哨的毯子,打算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秦时又去看贺知年,“这会儿……休息?”
贺知年一笑,“封妖阵现在还没露面,咱们歇一歇,等时间到了再进去。”
秦时听糊涂了。怎么他把封妖阵说的好像一个人一样?还露面?那它不露面的时候又在干什么?藏在戈壁滩的深处睡大觉?!
当然,比起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秦时心里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你好像知道不少内情啊?”
贺知年十分利落地翻身下马,笑着过来拉住他的马缰绳,仰着头反问他,“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对哦,人家是镇妖司的人。
秦时悻悻,“那露面又是啥意思?”
贺知年解释说:“封妖阵的选址是要综合很多因素的,不是说找个人少的地方就行。比如这里,虽然荒凉,但最初设立的时候,附近偶尔也会有商队经过。为了防止这些人误入大阵,所以一些障眼法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指了指他们前方的荒地,“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是不会发现什么的,只有到了特定的时间,它才会显露出来。哪怕镇妖司有公务,也只能在这个时间进出大阵。”
秦时似懂非懂。他对尧洲的封妖大阵是非常熟悉的,但也没见它忽隐忽现……这么大一块地方,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把自己给隐身的呢?!
贺知年看懂了他眼里的疑问,摊手,“这是老魏他们的看家本领,不外传的。镇妖司的人也不会轻易去问人家师门里的事。”
秦时明白古时候的人是有着很重的宗门意识的,所谓师傅徒弟,师门传承,不相干的人确实不好多问什么。
也就是说,封妖阵的建立、维护,至少在现在这个时期,都是依靠袁神仙的弟子们来负责的。而神仙的弟子们肯定是不会拿着宗门秘术给别人科普的。
秦时下了马,抬头见李飞天还驮着小黄豆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玩的不亦乐乎,不由得突发奇想,“我看前面就是荒地,我要是走过去了会怎么样?”
贺知年还没吭声,就听魏舟淡淡说了句,“走过去了,或者遇见鬼打墙,绕回原路。若是运气不好陷入了封妖阵,再想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秦时身上一冷,忽然就想起了那些网上关于无人区探险的种种传闻,什么研究人员迷失在大漠里,救援队几番勘察都找不到线索之类的。还有人猜测罗布泊地区磁场异常,是连通其他平行世界的出入口。
这些猜测现在看来,只能说无风不起浪,多少都是跟真相挨点儿边的。
秦时没有随身带着小毯子,也不好去蹭魏舟那个一看就很讲究的小毯子,这一路上都是席地而坐。还好现在时节已经入了夏,夜里虽然温度比白天低,但他们为了警示荒原上夜行的野兽都会生起火堆,靠着火堆轮流睡觉也不会觉得冷。
秦时从包袱里取出干粮,抬起头冲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两小只招招手,“吃饭啦!”
小黄豆是个吃货,听见吃饭两个字,顾不上琢磨自己到底会不会飞这个事实,直接从拂尘上蹦了下来,笔直朝着秦时砸了下来。
秦时,“……”
我的个亲娘啊。
秦时一下子跳了起来,一个健步飞过去,接住了毛乎乎的一枚小炮\弹。等手心里传来了暖乎乎毛茸茸的触感,他才注意到自己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小黄豆丝毫没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什么问题,对于一只鸟来说,飞翔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哪怕是垂直落下的速度,也不会让它们感到害怕。反而它爹这么灵敏地接住了它让它感到十分兴奋,拍着小翅膀啾啾叫个不停,还拿小脑袋蹭他的手指头。
秦时想叹气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批评它,再说也不舍得,只能在心里哀叹养孩子果然是个操心的差事。
李飞天刚才也被小黄豆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看着它从半空中跳了下去。等它回过神来,发现小黄豆已经落进了秦时的手心里。
拂尘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愧疚,它在半空中扭捏地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小心翼翼地落在了秦时的肩膀上,然后顺着肩膀往下滑了滑,就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银色的毛尾巴甩了甩,从他的肩膀上飞了过去,搭在了他的背后。
秦时,“……”
在科技社会可没有法器灵器这种东西。秦时对这小东西还是挺好奇的。说实话,没见到李飞天之前,他很难想象一件有形有质的东西,是怎么修炼出人,或者说类似于“人”的情绪和反应来的。
他看着李飞天的举动,能察觉它想要传递的情绪,简直稀奇得不得了。他觉得比起法器这样的说法,李飞天更像是传说故事里的那种器灵。
秦时觉得这个问题不涉及什么宗门秘密,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魏舟也答得痛快,“这小货确实是器灵。不过就是修炼的时间长,灵体强大,所以可以操控本体……你看普通的拂尘哪里有它这般皮实。”
秦时点头,他觉得问题终于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方向:这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妖修。或者是附加在拂尘上的历任主人的意念滋养了它,这些意念最终凝合成了它的精神体,而精神体反过来又滋养了它的本体拂尘。
拂尘本质上是被人拿在手中的物件,所以成了精的李飞天才会那么喜欢脱离人的掌控,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飞翔吧。
秦时猜测拂尘的精神体大约是一个类似于人类青春期的小少年,所以性格才会这么跳脱,跟什么都不懂的小黄豆也能玩到一起去。
秦时摸了摸拂尘冰凉如玉的身体,“没怪你,孩子淘气,不好带,让你费心了。”
拂尘晃了两下,乖乖躺在他肩上不动了。
魏舟看着这一幕,哼了一声,“这小东西,皮猴子一样,在你面前倒是乖。”
秦时心想这能一样么,在魏舟面前,它是那个被包容的宠物,在小黄豆面前,它可是一个带着它玩的大哥哥呀。
“很乖啊,”秦时夸它,“又很能打,有本领还这么好看……才貌双全。”
拂尘又扭捏了一下,银色的拂子却像小狗狗的尾巴似的,欢快的在他背后甩来甩去。
魏舟,“……”
他好像知道秦时为什么这么讨小萌物的喜欢了。
夜幕降临,月亮升上天空,一条明亮的星河横过天穹,闪闪烁烁的星星像好奇的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这片广褒的土地。
没有工业化污染,没有雾气和乌云的遮挡,每一颗星星都明亮得像精准切割的宝石。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空气里似乎多了点儿什么东西。
类似于静电的感觉,沉甸甸的从远处推了过来。或者说,有一团无形的气体,以一个秦时看不见的点为中心,朝着周围膨胀开来。
这一刹间,仿佛月光都变得黯淡下来。
马匹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仿佛是在报警一样短促又惊恐的嘶鸣。
秦时也跟着紧张起来,他觉得这些马儿的反应好像近距离地感应到了团子的存在,而且还要更加强烈一些。
秦时和贺知年都被这股力量推动着,身不由己向后退开一段距离。连熟睡中的小黄豆都被惊动,躺在秦时的臂弯里啾啾叫唤两声,才又把小脑袋扎进了秦时的臂弯里接着睡。
魏舟的拂尘倒是很警觉,尾巴绷得笔直,浮在魏舟的脑袋上方,好像一根形状奇特的天线。
马儿们终于挣开了绳索,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之中,仿佛身后有鬼怪在追着它们一样。但这个时候,秦时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它们会往哪里跑,会不会遇到危险的问题了。
随着这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秦时觉得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空气里像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层细密的浮灰,将后方的景色都遮挡起来了。
浮灰慢慢散开,秦时看清楚眼前的景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眨眼之间,空气里就多出了一抹朦胧的亮光,浅浅的蓝,像满月之夜如水般的月光。
紧接着,一条狭长的裂缝突兀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并且从他们脚下开始,朝着远处一路延伸出去。
稀薄的光亮从裂缝中弥散开来,仿佛夜色中诡异睁开的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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