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闺房
秦时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他看着一龙一虎宛如心有灵犀一般互相配合, 几息之间就将舞马制服,心中有一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的感觉。
小萌物们又给他上了一课。
秦团子这会儿也不闹脾气了。它深知抓紧时间制服敌人才是当下第一要务。而且它与秦时意识相通,知道与小龙打配合战的过程, 相当于上了一节课一样, 获益匪浅。
秦团子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抢占了它地盘的小龙, 或许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家伙。
小龙趁着秦团子将舞马扑倒的功夫, 闪电一般缠了上去,细长的身体在舞马身上游走,将它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龙头高高扬起,一口吞掉了舞马的半个脑袋。
秦时, “……”
等等两个字堵在秦时的嗓子眼里,却没机会说出口了。
小龙压根顾不上看自己这一边的战友都是什么反应, 三口两口, 将舞马这一团能量体吞了个干干净净。
秦时简直无奈。
他心里对舞马多少是有那么一丝惋惜之意的, 人做的孽, 倒霉的却是这些听话的小动物。再说是谁在乱葬岗收了它的残魂,秦时也是想多问一问的。但小龙已经将舞马吞掉了,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秦时心里觉得哪里不大对。片刻后见小龙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欢快地摇晃着身体朝他游过来,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疑惑什么。
“龙族不是吸收木灵力的吗?”秦时小心地摸摸小龙的身体, “舞马属于走兽,按理说应该跟狼王一样的土属性……你能消化吗?”
小龙晃晃脑袋, 很是愉快的模样,并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感觉。
秦时见它始终闭着眼睛, 有些担心它生前是不是被那些围剿它的上古修士们伤到了眼睛。但这个问题,他这会儿又不能问。因为魏舟说这小东西现在只是龙的一缕残魂,完全没有生前的记忆。
嗯,有记忆也不好问。秦时心想,总去戳人伤疤也是不行的。他只是庆幸一点,那就是利用它去看守柳风语妖丹的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收服了了小龙。
真是谢天谢地。
小龙是感应到了秦时心里的杀意才苏醒过来的。这会儿敌人已经解决,它和秦团子守在秦时周围,有些好奇地感受周围灵力的变化。
秦时原以为杀了舞马,他就可以撤出去了。但现在却注意到许昭容的意识海中,并没有任何代表了这女人自我意识的东西。
就好像,舞马已经把真正的许昭容给吃掉了,然后自己霸占了这个意识海。
秦时凝望着能量池一般的意识海中如雾气一般浅浅涌动的精神力,又觉得许昭容的意识,并不像是被彻底毁掉了。
雾气聚拢又慢慢散开,露出了一间华美的闺房。
绯红色的轻纱垂在窗前,案上支着铜镜,一旁零零散散地摆放着珠花、发簪一类的女子饰品。
窗半开,帘外细雨霏霏,一枝盛开的粉桃花颤颤巍巍地探在窗前。
秦时正惊讶这是哪里,就听身旁的小龙发出一声很奇异的叫声,像低吼,又过分清越了,但蕴含其中的威胁之意还是清晰的表露无遗。
秦时回头,见许昭容穿一身绯红色的裙衫,发髻分在脸颊两边,发间簪着盛开的海棠花,面容娇俏,看上去好像比她原本的样子年轻了几岁似的。秦时不懂女人家梳头打扮的事情,觉得这样的发式大约是适合年轻女孩子的。
年轻了几岁的许昭容摆摆手,有些焦急的对他说:“欸,你不要发火,你的龙和虎也不要发火,它们刚才已经打了一架,要是再发起火来,这里就要崩塌了。”
秦时有些明白了,“这里是你给自己营造的一个梦境,对吗?”
许昭容点点头,怀念的凝望着这里的一切,“这是我进宫之前的闺房,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布置的。”
秦时赞道:“很好看。”
他看着她,心想别人要控制她的意识,她的意识却躲进了自己编织的旧梦里,她是不打算面对现实吗?
“舞马说,她骗我。”秦时问道:“这个她,指的是你吗?”
许昭容微微一笑,“也不算骗。妖怪问我是不是柳东宁,我说是啊,我就是冬宁……我的闺名叫冬宁,不是东方的东,是冬天的冬。那个小妖怪傻得很,我说什么它都信了。”
秦时明白了,柳庶妃的闺名是东宁,与许昭容同音不同字。
“那你为何要认下这一场麻烦呢?”秦时不解,“既然你明知道舞马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你?”
许冬宁垂眸,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柳东宁受了算计,一定会连累到五皇子。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
秦时,“……”
行吧。他想。他在刚听了舞马那一句石破天惊的“我是皇子的女人”的时候,还以为这里头有什么不伦之恋的隐情。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的。
“你不要误会。”许冬宁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仿佛身为庶母,暗地里恋慕着名义上的儿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与五皇子只在两年前见过一面,他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都还不一定呢。”
合着这还是单恋。
秦时叹气,“你这何苦呢?”
许昭容见他并没有什么鄙薄的反应,不由一笑,“你不觉得我这样说大逆不道吗?”
秦时心想,暗恋算什么大逆不道。李家的历史往上推,跟那个光明正大地霸占了自己儿媳妇的先祖相比,她这简直都……小清新了。
“不说这些了,”秦时摆摆手,谁也不需要他去教育人家怎么做人。他只关心最实际的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就留在这里不好吗?”许冬宁靠着书案坐了下来,眉宇间染上轻愁,“我只想留在这里,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外面那些人会说什么,我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腻烦。还有宫里那些女人……圣上和皇后大约会将我一直关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我家里……大约也不会认我了。”
外面并没有惦记着她、牵挂着她的人。
“人活着,总能找到出路的。” 秦时想了想,问她,“我记得宫里的女人是可以去外面的寺庙里修行的?”
“或许可以,”许冬宁摇摇头,“可是寺庙里……”
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留在冷宫和遁入空门,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秦时又问她,“你进宫之前,最喜欢做什么?”
许冬宁想了想,双眼慢慢亮了起来,“说来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最喜欢织布。不是那种闺中女子的游戏,而是自己织出新鲜的花样来。有的时候,你只消对织布机稍稍做出一些改动,织出的布匹便大不相同了……”
“这个爱好就很好。”秦时知道在唐代,绸缎布匹都还是一种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诗词里也有“一曲红绡不知数”这样的名句。但在他看来,绸缎终究只是少数有钱人享用的奢侈品,社会上更多的还是穿不起绸缎的普通人。
“你既然喜欢织布,又对织布机有一些研究,”秦时给她出主意,“你就没想过试着改造一下织布机的结构,让它能织出更多更好的、平民百姓也能穿的布吗?”
他记得棉花这种神物在唐代还没有得以普及,除了有钱人穿用得起的绸缎、皮毛,普通人更多的是穿麻。他依稀记得这个时代还有一些与棉花功能相仿的替代品,比如一种称为木棉的纤维植物。
许冬宁愣住了。她出身于世家大族,从小就没有为衣食住行的事费过心思,普通人穿什么用什么,她也从来没想过。
“你若是就这么躲在这里,外面的躯壳大约会表现出离魂之症。一个失了魂魄的女人,在后宫里是活不长的。”秦时觉得许冬宁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她毕竟是个活人,是自己的同类。他不希望看到她在被妖物伤害之后,就一蹶不振,荒废掉自己的后半生。
许冬宁垂眸,这样的后果她自然也是想过的。她只是觉得好像活着、死了,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你跟我一起从这里出去,大约有两条路。”秦时说:“留在冷宫,或者去寺庙里生活。我们可以联络五皇子,推动这件事,让它有一个比较合我们心意的发展。”
许冬宁抬眸,眼底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在这件事上,你也是受害人,你没有过错,而且还损失了一个孩子。”秦时说到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觉得许冬宁的反应太平静了一下,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孩子的。
秦时又道:“等你到了寺庙里,你身为五皇子和柳庶妃的恩人,完全可以拿他们当靠山,给自己争取好一点儿的生活条件。你想,你有时间可以继续研究你感兴趣的事情,等织布机研究出结果,还可以借着五皇子的手,在民间推广。这种事于你有益,于他也有益。”
许冬宁完全呆住了。
她曾经以为在余生之中,她的人生与所爱之人不会有半点交集。但为什么这个陌生法师给她描绘的前景,又是这样的动人呢?
只是顺着他说的话想一想,她就觉得,自己那颗沉寂的心脏又开始一下一下激烈地跳动起来了。
“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高尚的人。”秦时说:“帮了五皇子这么大一个忙,却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对方知道。我不行,我就是一个俗人,我帮了别人的忙,那是一定要对方知道的。哪怕我不求他回报,我也要他知道,要他把我对他的好放在心上。”
许冬宁不解的看着他,“这样……不是太功利了吗?我为他做事……”
“做都做了,”秦时摊手,“干嘛要白做?让他知道不好吗?或许对他来说,人生辛苦,知道有人这样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对自己好,也是一桩很幸福的事呢?”
许冬宁又呆住了,“……会吗?”
“当然会啊。”秦时回答得理所当然,“知道有人对自己好,谁会不乐意呢?换了是你,知道有人默默帮了你的忙,你难道会厌恶他?”
许冬宁摇摇头,脸颊微微泛红。
秦时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默默付出,然后自我感动那一套戏码早就不流行了。
“小情小爱,你自然可以藏在心里。”秦时继续劝她,“但是你想想,你还有机会造福百姓,这难道不比守着冷宫空耗岁月有意义吗?”
尤其这样的功劳,还能帮助到她的所爱之人。
许冬宁的眼神,终于动摇了。
第162章 尘埃落定
半梦半醒之间, 秦时只觉得胸前沉甸甸的,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一旁小黄豆还在愤怒的啾啾叫, “起开!你起开!”
秦时莫名其妙。他艰难的在重压之下睁开眼睛, 触目便是毛茸茸的一大坨,棕灰色的, 还带着黑色的毛尖,这是狼王的后脑勺。
狼王十分敏锐地抬起头, 又惊又喜的在他脸上舔了一下,“你醒了?”
“爹!”小黄豆从狼王的下巴底下挤了过来,张开两只小短翅膀抱住了秦时的下巴,声音里带着哭音,“你怎么才醒啊……狼哥欺负我!”
秦时心都化了, 哭笑不得地蹭蹭它的小脑袋,“它怎么欺负你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 浑身上下也酸软得不行, 好像刚刚负重跑完了多少公里的竞赛似的。
一只大手伸过来, 把两只碍事的小动物都拨拉到一边, 举着一只杯子递到了秦时面前。
“你别搭理它们,俩小东西狗咬狗。”贺知年说着,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喂他喝杯子里的药汤, “太医让人熬的。他说你的症状就是力竭, 并不是受伤或者生病,因此不必开药, 只让人煮了参汤。”
秦时还没喝过参汤这种一听就很高级的东西。他还在想自己年轻力壮的,吃人参会不会补过了头, 贺知年已经将杯子递到了他嘴边。秦时被杯口冒出的淡淡水汽所吸引,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杯。
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冲进了胃里,又从胃里朝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似乎精神也为之一振。
“魏舟和许昭容呢?”他问。
“也都晕着呢。”贺知年说:“裴公公等不及,带着人去查我们在小院门外抓住的那个人去了。钟大人在外面守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不敢走开,也不敢让人把你们都挪出去,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等着……还是寿元殿的后殿。”
秦时这才注意到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非常破败的小屋子,窗户上的窗纸都是破烂的。没有家具摆设,满屋尘土。他身下的草垫子跟一旁的火盆看样子也是临时搬过来的。
狼王被贺知年撵了一遍也并没有撵开,它固执地趴在秦时的肚子上,鼻尖都快探进贺知年端着的杯子里去了。小黄豆短暂的跟它和好了,趴在它的脑袋上,两小只一起紧张兮兮的看着秦时。
秦时把它们都揽进怀里,长话短说的讲了自己的经历,作妖的舞马被小龙吃掉了,许昭容也同意了回来直面惨淡的人生。
他把自己跟许昭容谈妥的条件也跟贺知年说了,“我是不认识什么皇子的,这些条件都得靠你去谈。不管咋说,许昭容也是替五皇子遭了难。他身为皇子,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没人欺负,这也是应该的吧?”
贺知年听的心惊肉跳,“这些话我去找五皇子说。只是你再莫要胡说八道了。”
许昭容是圣上的嫔妃,说什么让五皇子照料……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了得?!
“晓得,晓得。”秦时连忙点头,“许昭容说她对织布机非常有研究的兴致,织布机、懂得维修改进织布机的工匠……这些事情让五皇子瞧着办吧。若是她研究出什么结果,对五皇子也没坏处,对吧?”
贺知年简直拿他没办法,“你拿不准的事,就别说出口了。”
“行,行。”秦时不好意思的替自己找补,“哎呀,我不是外域之人嘛,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偶尔失个礼,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秦时心头忿忿,你以为我想这么丢人吗?!
贺知年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惹来狼王威胁的低吼和小黄豆愤怒的啾啾啾。贺知年看着转眼之间又跟狼王成了一伙儿的小黄豆,简直无可奈何。
秦时却忍不住,抱着它们俩哈哈笑了起来。
掖庭是后宫,外人不便久留。待魏舟也醒来之后,钟铉就将他们送出宫。魏舟和秦时都已将大部分的事情告诉了钟铉,至于他怎么跟裴元理解释,怎么跟圣上汇报,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了。
宫门口,钟铉叫住了秦时,很温和的看着他说:“镇妖司的情况你大约也了解一些。如今陇西一带几乎无人可用,江南道、河东河西也都举步维艰。比起明面上的敌人,这些躲在暗处的家伙更让人防不胜防。”
秦时默然。
“你大概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国运衰弱,妖孽横生。镇妖司在这个时候所承担的压力要比前朝时候更重。我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好去处,要论官职升迁,也比不上从军……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秦时猜到钟铉会跟他说点儿什么的。但他一直以为那会是在钟铉找魏舟或者李玄机了解了他的底细之后。
他没想到钟铉会选择这样的时候。但这个时机,却又让秦时感受到了一种……诚意。
钟铉望着他,他的神情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豪迈,坦然说道:“人活天地间,有些事,总要去做的。”
是的,秦时心想,这就是他年少时的困惑与不满。那个时候他一直纠结的也是这一点: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秦时心头有些茫然,他发现自己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些事情了。如今再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自己叛逆的青春时光,不是那些无人可以诉说的委屈愤怒,而是他被关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时,满心的愤怒。
是他被蛊雕群包围时的绝望,以及落进了野羊坡的陷阱里时,那种无路可走的破罐子破摔。是他被妖怪和比妖怪还要冷血的人类逼入绝境时一句发狠的“妈的,老子跟它们拼了!”
当他变成了一个需要缉妖师来救助的人,他才会知道,那种期盼是多么的痛苦与迫切。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为什么一定是我?
当秦时再一次听到这个问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没有一处桃花源可以让他躲进去。
如果他不想一直被动的被各种麻烦欺负到头上,时时担心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会被各路妖怪觊觎,当成大补丸伺机攫取……他就必须要成为那个主动拔刀的人。
他不想让小黄豆的后代再像它自己一样,从刚一出生就颠沛流离;不想再见到柳风语那样肯花心思维护普通人类的大妖被人暗算;他也不想见到许昭容这样的无辜之人,莫名其妙就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物毁掉了一生。
他想要的太平世界,必须靠他的双手,一刀一刀地拼杀出来。
钟铉温声说道:“你可以找小贺打听打听我们这里的情况。我等你慢慢考虑。”
秦时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突然之间,这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已经变得……无需再思考,也无需再做选择。
“不必考虑了。”秦时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他想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无论他逃避到时光的哪一个节点,都要面对这样的命运。
钟铉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秦时直视着他,双眼发亮,“我出身于尧州秦氏,白虎后裔……我愿意加入镇妖司,成为缉妖师团队中的一员。”
秦时的承诺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和另外一道不是那么情愿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我自愿加入第六组,成为一名光荣的特种战士。”
两道相同的声音慢慢汇聚在一起,宛如水到渠成一般,融合成了一把坚定的嗓音, “……降妖除魔,守卫疆土,保护百姓。”
贺知年若有所感,回过头朝着两人说话的方向看了过去。
魏舟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成了,姜还是老的辣。看看你,一路上旁敲侧击的,小秦始终没个准话,见了钟大人没有两面,这事儿就办成了!”
贺知年心中犹如大石落地,整个人都有种神清气爽之感,脸上不由得浮起笑容,“是啊,要不怎么说得靠钟大人出面呢。”
两人傻笑了一会儿,贺知年问他,“你呢?回山上?”
魏舟摇摇头,“跟师父说了回家看看,然后我还是住到你那里去吧。”
魏舟家里总想忽悠他还俗,又总是给他张罗娶亲的事,他嫌烦的时候就会跑到贺宅去借宿,贺知年都习惯了。
“也好。”贺知年说:“你路上教我们道术,也才教了个开头,这事儿也得抓紧。”
魏舟点点头,又道,“和师兄好一些了,师父说大约再过几个月,他就能醒来了。”
贺知年舒了口气,有些怅然,“那就好。但愿他尽快醒来。”
和庸醒来,他们就能知道塞外古墓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对贺知年来说,找到了明确的敌人,他可以去给和庸报仇,也不必一直活在愧疚里了。
魏舟跟着傻笑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樊锵不是说不良帅回长安了?你见到他了吗?”
贺知年摇摇头,“我找了林白榆,他那里没有消息。”
魏舟便道,“先回去睡一觉,好好吃一顿。找人的事,我来想想办法。”
第163章 腰牌
从宫里出来, 已然天光大亮。
几个人又折腾了一整夜,除了魏舟和秦时还捞到了半碗药汤喝,其余的人连一口热水也没顾上喝, 这会儿就免不了都有些困顿, 也顾不上先回家,找了宫门附近的一家羊肉馆子, 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
羊肉馆生意不错,虽然才是一大早, 但也几乎都坐满了。贺知年以前就来过这家馆子,知道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宫里换值的禁军。只不过他和魏舟与这些羽林卫接触不多,也没什么认识的熟人。
饭食送上来得也快,几个人也顾不上形象问题,唏哩呼噜饱餐一顿。
小黄豆还没吃完饭就开始打瞌睡, 被秦时捞起来塞回了挎包里。有一段时间没把它装进挎包,秦时发现小黄豆似乎又长了一点儿。它现在这个体重, 至少也有三两多, 加上蓬蓬松松的一大捧软毛, 挎包里的空间都有些局促起来了。
吃了饭, 几个人在羊肉馆门前道别,魏舟直接回家去了。贺知年和秦时骑着马回了贺宅,洗洗涮涮, 倒头睡了。
这一觉醒来又到了黄昏时分。
秦时感慨一番自己真是过得日夜颠倒, 就发现狼王和小黄豆不知道跑哪里玩儿去了。因为这两只对贺宅的地势熟悉得很, 且狼王又不是当真是一个幼崽,便也不着急, 由着它们自己去玩了。
秦时洗漱一番,过来主院找贺知年, 就见他正在屋里摆弄一叠黑色的衣袍。
“又做了新衣裳?”秦时好奇。贺知年在长安过的日子都是这么富贵的嘛?
贺知年一笑,抬头冲着他招招手,“不是我的,是你的。过来看看。”
秦时好奇地走过去,就见一叠衣服的最上面,摆着一面金属牌子,牌子正中刻着一个眼熟的名字:秦时。
秦时怔住,忍不住伸手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
牌子的尺寸约莫在两寸长、一寸宽的样子,成分大约是某种合金,沉甸甸的,挺压手。它颜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黑色,名字、边框以及牌子上方的兽首和下方的海浪纹图案都描了金色,深浅映衬,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这是……”秦时迟疑,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你的腰牌。”贺知年温声说道:“是镇妖司里每一个缉妖师都有的腰牌。顶端的兽首是睚眦。睚眦善战,传说中也是战神的角色。”
秦时知道睚眦,龙九子之一,因为本性嗜杀喜斗,经常被匠人们镂刻在刀环、以及剑柄的吞口处作为装饰。
他将腰牌翻了过来,就见这一面也刻着几个金色的数字:壹贰玖柒。
贺知年的手指摸过着几个数字,有些惆怅的说:“如今镇妖司中在编的缉妖师,不足七百人。”
秦时,“……”
他刚才还想说镇妖司里头干活儿的人不少。
“在任务中牺牲的兄弟们,腰牌会收回,安放在镇妖司的塔楼里,接受兄弟们的供奉。”贺知年说道:“有新人加入,也必然要去塔楼里上这一炷香的。”
秦时默然,心想这塔楼大约就是纪念馆的意思了吧。这一炷香的确应该上,他们当得起这样的供奉。
数字的最下方另有一个小子:陆。秦时摩挲片刻,忍不住问他,“这个字有什么意思在里头吗?”
贺知年微微一笑,“第六组。”
秦时愣住,一瞬间有种……贺知年也穿了的错觉。
“你说什么?”秦时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紧张的盯着他。
贺知年不解他这样的反应,解释说:“为了执行任务时方便调派,现有的缉妖师分成了若干小组,你和我分到同一组了。”
秦时捂了捂胸口,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一种……仿佛是天命注定之感。他心里有些疑惑后世的“第六组”这个称呼,与此时的第六组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渊源?
贺知年见他发愣,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想什么呢?”
秦时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他抚摸着手中的腰牌,再看看叠得整整齐齐的圆领袍服和两件黑色的薄甲,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点儿疑问来,衣服倒还可以说是从库存里头翻出来的,腰牌呢?这东西能做的这么快吗?他不过是天刚亮的时候答应了钟铉,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腰牌竟然就做好了?
他翻来覆去地摩挲手中的腰牌,觉得这东西看上去做的挺细致,不大像是心急火燎地赶工赶出来的。但现在的社会又不像后世那般制造业发达,这东西能做得这么快吗?
还是说,早在钟铉刚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人去给他做腰牌了?1
秦时开始回忆和钟铉初见面时的情形。
他们在一起看歌舞,喝酒吃饭,钟铉询问他和小黄豆之间是否可以自在交流,然后他就提出让秦时带着小黄豆给他帮一个忙……
秦时思来想去,也没有从钟铉的言谈举止当中找出“想要收编秦时”的蛛丝马迹,只能长叹一声,这人心思好难猜啊。
贺知年见他站在那里,脸色变来变去,不觉有些好笑,“还有一件事,你刚才睡觉的时候,我出门一趟,去见了一个人。”
“谁?”秦时问完,忽然反应过来,“五皇子?”
贺知年点点头,“舞马和许昭容的事,以及你跟许昭容谈好的那些条件,我都跟他说了。”
秦时舔了舔嘴唇,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怎么说?”
他对许昭容说的那些话,毕竟都只是他站在一个普通的旁观者的角度做出的推测,万一五皇子不想跟这些麻烦卷到一起呢?
贺知年拉着他坐下,笑着说:“五皇子都答应了,他说他会想办法找人劝说圣上,让他同意放了许昭容去感恩寺带发修行。等她到了感恩寺,他也会想法子关照她的生活。”
秦时松了一口气,“这人还挺好说话啊。”
“不止是好说话的问题。”贺知年眉头蹙了蹙,“或许是我想多了,他知道许昭容,也知道她的名字与自己的庶妃同音不同字……这正常吗?”
“正常吧。”秦时印象中的唐朝并没有那种特别严苛的男女大防,世家贵族的子女都有机会参加宫廷里的各种活动,互相知道名字,好像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相反,他对这位皇子的印象还不错,觉得他不是那种不敢伸手揽事儿,怕惹麻烦的懦弱性格。
贺知年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没有根据的事,“你既然已经领了腰牌,明日我带你过去看看,还有一些手续也要尽快办理才好。”
说着,贺知年脸上就浮起了笑容。他想从此以后,秦时就是镇妖司的人了,真真正正成了自己的同袍。他在这个城市里有了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薪俸,也会结识更多的朋友。
他会在这里扎下跟,慢慢地抽枝发芽。
转天一早,贺知年就带着秦时去了镇妖司报道。
半路上聊天的时候,秦时才知道镇妖司在塞外一战中损失了一批老将,幸存的缉妖师被重新分派,编成了若干小组。贺知年被任命为第六组的队长,下面管着大约三十余名组员。
贺知年告诉他,钟铉一直在筹备人手重建陇西分部。他当年在关外失利,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也曾主动请缨要去陇西,但钟铉尚未作出决定。
秦时从实际情况出发,觉得去陇西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边关有老樊可以接应,”秦时说:“肃州有柳风语兄妹,秦州还有洛家这样的一地财阀做靠山,黑石山还有我们的狼王从旁协助,总比到了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更便于展开工作。”
狼王听到这话,尾巴得意得摇晃起来了——他以后也可以给秦时当靠山啦。
贺知年见秦时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不由得心中欣慰,“离开长安,你不会觉得遗憾吗?这里是整个帝国的中心。最有权有势的人、这个国家最精彩的人都集中在这里。”
秦时摇摇头,没说太多。
长安对他的意义,更像一个牵念已久的、有名的旅游胜地。穿越一回,怎么可以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儿?!
如今他已经来过了,见过了朱雀大街、欣赏过了歌舞、吃过了羊肉胡饼,还进过宫,(虽然只是冷宫),如今还可以近距离地参观禁军大营……就好像在他的旅游攻略里,需要打卡的景点都已经逛了一圈,而且也都拍照留念了。
这个时候听见导游喊一嗓子“返程啦!”他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再说他在这里了无羁绊,所有的牵挂都带在他的身上,走到哪里去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和他的朋友家人始终都在一起。
此心安处是吾乡。
秦时心想,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贺知年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心有灵犀的看懂了秦时未说出口的意思。他想笑,又忍住,随即又觉得自己表情大约有些扭曲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笑叹一句,“大约要下雪了。”
秦时也随着他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乌沉沉的天空,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好啊。”
长安的冬天比陇西要潮冷许多,乌云压下来,空气有一种奇异的憋闷感,路边干枯的树枝也纹丝不动的。
“长安的冬天,一直这样吗?”秦时感受一下温度,觉得不穿大氅好像也没啥问题。
贺知年摇头,“往年会更冷一些。听贺严说,今年夏天的时候长安的雨水要比往年少了许多。谁知眼下快要进腊月了,天气却又比往年暖和。”
第164章 塔楼
靠近宫门, 两人不再闲聊,一前一后下了马,解下腰牌递给了把守宫门的羽林卫。
那卫兵验过了腰牌, 又对狼王和小黄豆产生了疑问, “以往见你们镇妖司的人,不是带着海东青, 就是带着獒犬。怎么这回带的这么稀奇……小狗崽?小鸡?这么小,能顶什么用啊?”
贺知年忍笑。
秦时面不改色的扯谎, “獒犬就要从小训练才行。至于这个……它长大就成了鹰。”
卫兵:“……”
鹰的幼鸟是这么个肥嘟嘟的鸡崽子样儿?
顶着卫兵怀疑的视线,秦时补充了一句,“金雕。”
虽然不确定秦时的话是真是假,但镇妖司的人的确时常会带着各种动物一起上值。他们司空见惯,倒也不会特别稀奇, 调侃两句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贺知年邀功,“怎么样, 的确可以带它们一起去镇妖司, 没骗你吧?”
秦时松了口气。他之前还为上班以后孩子没人带的问题发过愁, 没想到镇妖司的工作制度如此的人性化, 完全解决了奶爸的后顾之忧。
两人沿着宫城西侧的大街一路向北,过了芳林门,外面就完全是各路禁军练兵的地方了。秦时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 发现他们所在的方位是在皇宫的西北方向。紧挨着镇妖司营房的就是左路神策军的营房——裴元理如今正管着的就是左神策军。
秦时心想也难怪裴元理跟钟铉这么熟, 这妥妥就是远亲不如近邻, 要窜门抬脚就过去了。
贺知年带着秦时去找了司里的主簿,办好了秦时的各项入职手续。从此之后, 秦时也是有了朝廷薪俸的人了。
秦时在主薄拿出的厚厚的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要求的地方按下手印的时候, 忽然就想起了他第一次去第六组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是他爸押着……陪着他一起去的。
当时他拿着一叠文件,入职通知书、户口本、毕业证、在校期间的各种获奖证书……总之厚厚的一摞子。他把这些东西交出去的时候,心里的感觉非常的茫然。就是那种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唯有他自己不能确定的茫然感。
但现在,秦时微微一笑,只觉得整个人都处在非常平静的状态,仿佛水到渠成一般,他在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终于来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办好入职手续,贺知年又带着他去了公房后方的塔楼。
从外表看,塔楼就是寻常佛塔的模样,三层楼高,门上也并没有上锁。进门之后,就见迎门摆着一架半人高的铜香炉,香炉后方的案桌上供着睚眦的石像。
睚眦形貌狰狞,蓄势待发,正与他们腰牌上的图像一样。
石像后方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挂着无数的腰牌。低一些的地方,挂着的腰牌与贺知年秦时此时所用的一样,再往高处看,腰牌的制式就渐渐有了变化,不变的是腰牌中间刻着的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秦时仰望着这一面墙壁,久久无语。
前生今世,他听到过的无数的大道理,都没有这一面墙的腰牌带给他的震撼大。
在这个小小的塔楼里,仿佛汇聚了无数的亡魂,他们垂眸望着自己的后辈们来来去去,像他们生前所做的那样,去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拼杀出一个安稳的世界。
秦时学着贺知年的样子,将长长的香柱点燃,竖在香炉之中。
袅袅的青烟升起,秦时望着高处那些已经看不清名字的腰牌,喉头发紧,胸膛的跳动都仿佛带着痛感。
他忽然觉得年轻时叫嚣着“追求理想”的自己,是那么的肤浅与浮躁。
一直到他们走出了塔楼,那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的感觉才慢慢的消散了。
秦时揉了揉脸,望着头顶上仿佛更加阴沉的天空,沉沉的叹了口气。
贺知年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晚上下值,我们叫上老樊和老魏,一起去喝个酒,给你庆祝一下。”
秦时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好。”
他如今也有了可以偶尔一聚的三五好友了。
“现在带你去见一见兄弟们。”贺知年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他们大约都知道今天有新人要来。说不定还有人憋着劲儿要跟你较量较量,你心里要有数,动起手来不必跟他们客气。”
“下马威嘛,我懂的。”秦时第一次入职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人堵在操场上操练过几次。当时他很有些不满,暗暗觉得这种较量是对新人的霸凌。但现在再想起那段时光,秦时心里已经没有了埋怨,而是可以心平气和的,将它当成一场雄性动物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争强好胜的表现,一种单纯想要树立权威的较量。
“他们会要求比什么?”秦时好奇的是这个。如果是比试武技,他可能就不占什么优势了,毕竟他跟那些自幼习武的练家子相比,差不多就是个业余选手。对他来说,正经的训练,是在他上大学之后才开始的。
秦时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搏斗一般,刀法一般,长剑会使一套用于表演的剑法,别的兵器就都不会了。至于他会开枪、开炮、开汽车、开飞机……说出去人家也只会当他犯癔症了。
“若是咱们自己组里的人,估计会比摔跤,或者刀法。别的组……”贺知年唇角含笑,想了想说:“有一两个刺头,或许会拉着你比试灵体。”
秦时,“……”
好像遇见刺头,他获胜的机会反而多一些?!
恰在这时,就听院墙里面传来当的一声锣响,一个男人的声音车子嗓子喊:“第二局,八组胜!”
紧接着,一墙之隔的训练场里就爆开一阵哄笑声,一个小伙子大声嚷嚷:“再来!再来!”
秦时抿嘴一笑,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起来。相隔千年的不同的场景,突然间就好像重合在了一起,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我回来了”的感慨。
院内是一处极开阔的演武场,一群同样穿着黑色短打的小伙子围成一团,看着当中两个小伙子摔跤。数十米外有栏杆隔开,另一边是一队人马正在那里练习骑射。
秦时见此处人多,就又将狼王抱了起来,将小黄豆架在肩膀上,随着贺知年挤进去看热闹。
大冬天的,场中摔跤的两个小伙子都打着赤膊,你来我往。秦时见他们脚步轻盈,落地却沉稳,就知道这两个都是摔跤的高手。其中一人肤色黝黑,动作更为敏捷,不知他是怎么用力的,一下子就拽住了对手的腰带,将他摔了出去。
秦时情不自禁的随着周围的人叫了一声好。狼王或许是受到这种热烈的竞技气氛的感染,也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它这一声嚎叫立刻就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周围的人打量秦时古怪的发型,又见他身上也穿着镇妖司的袍服,便知道他八成就是钟铉提过的那位新来的队友,便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第六组的,姓秦名时。”秦时跟周围的人做介绍,“还请各位兄弟多指教。”
一旁锣声又敲了一下,有人不满的嚷嚷起来,“又是八组胜……娘的,这小子该不是就是过来砸场子的吧?!”
秦时就听一道陌生的声音带着点儿懒洋洋的劲儿喊道:“嗨,新来的,下场试试?”
秦时,“……”
秦时回头,就见刚才摔跤胜出的青年一边接过同伴递给他的布巾擦汗,一边带着一点儿坏笑的表情上下打量他。
秦时心想,才说到或许会有人挑衅,这不,刺头就自己跳出来了。
怎么都要过了这一关的,谁乐意初次见面就露怯呢。这种时候,哪怕明知打不过,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那就试试吧。”秦时把狼王和小黄豆都塞给了贺知年,冲着青年拱了拱手,“在下秦时,第六组的,今日刚入职,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青年双手拽着布巾搭在脖子上,大大咧咧的冲着他拱拱手,“八组,章宪。”
秦时打量章宪,见他一双浓眉飞起,神情不羁,就知道这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当然看他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也知道此人有争强好胜的资本。
秦时便道:“摔跤我不在行,还请章兄弟多指教了。”
章宪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下,摇了摇头,“你下盘不稳,看着就不像习武之人。比摔跤,你还不如老六。”
身后人群里有个青年骂一句什么,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
秦时倒觉得章宪的态度虽然傲气十足,但说的是实话,便觉得这人骄傲的不让人讨厌。
第165章 棋逢对手
秦时问他, “依你之见,比试什么好呢?”
章宪就犹豫了一下,“你有什么拿手的?”
他觉得秦时看上去不是特别强壮, 武技又肉眼可见的不行, 要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要么就是脑子特别聪明, 要不就是修行比较高了。
镇妖司这种地方,毕竟不像是寻常的衙门, 会写字做文章就能进来历练。
秦时不由一笑,觉得这人没有端着自己的长处去欺负新人,或者故意给新人一个下马威,至少品性还是不错的。
章宪见他露出笑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猜你灵力当比旁人强吧?要不咱们就来比试灵力如何?”
秦时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他对灵力、对精神体的运用都还处于摸索的阶段, 也很想知道其他的缉妖师都是怎么用灵力来战斗的。
章宪将双手拍在一起, 刹那间灵力鼓荡, 迫得秦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意识海中, 小龙和秦团子同时被惊动,一起抬起头留意外面的动静。
章宪手掌中有红光透出,就像他两手之间捂着一团火焰似的。
秦时对这个颜色并不陌生, 脱口说道:“朱雀?!”
章宪得意的一笑, 张开手掌, 就见一团红光跃上半空,在那里迅速地舒展开来, 变成一只头生凤翎,尾缀长羽的朱红色大鸟。
朱雀一声鸣叫, 冲着秦时俯冲过来。
秦时仿佛被大力推着,不由得又后退了两步。在他身后看热闹的缉妖师们也纷纷后退,还有吃过亏的小子骂骂咧咧,“这个混账小子,又来这一招!”
朱雀一现身,意识海中,小龙和秦团子就都支棱起来了。也不知是灵物之间相互吸引,还是它们不约而同将朱雀当成了强敌,两小只警觉的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些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起来。
秦时见它们这样,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今天是团子出去,小龙就……”
话还没说完,一龙一虎已经打起来了!
秦时脸色一白,意识海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若不是这会儿正跟人对峙,不能输了气势,他简直要抱着脑袋蹲下来了。
章宪见他脸色不对,得意的表情收了收,“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咱们可以改天……”
章宪忽觉眼前一花,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凭空出现在了他眼前。这是一条擀面杖那般粗细的青龙,一身幽蓝的鳞片即使是在这样的阴天里,依然闪闪发亮。长须飘飞,勾爪锋利。虽然眼睛闭着,但那种威武又霸气的感觉却完全震傻了一圈人。
小龙欢脱地围着秦时转了一圈,轻啸一声,朝着半空中的朱雀飞了过去。
章宪的下巴掉了下来,“龙啊……我滴乖乖……”
朱雀身形暴涨,灵巧地闪避开青龙的缠绕。但随着它体型变大,青龙的身体也倏忽间涨大,半空中的云雾也仿佛被它搅动,随着它的动作缓慢地旋转起来。
意识海中,秦团子气得半死,拼命捶地,“明明该我出去!”
秦时只能安慰它说:“下次吧,下次。你看外面就这么一只小朱雀,你们两个要是一起上,显得咱们太欺负人了是不是?毕竟也不是真的要你死我活地打一架……乖啊,团子,不气。等小龙回来,我批评批评它!”
秦团子并没有被安慰到,“明明我才是你的精神体!”
“你是我的秘密武器。”秦时继续哄它,“万一有人要暗算咱们,以为咱们是木系修行者,准备了一套克制木灵力的陷阱,结果一看……哎呀,秦团子出来了!它不受木灵力的影响啊,虽然小龙可能会中了招,但有团子在,团子能保护我保护小龙……是不是也不错?”
秦团子顺着他画的饼畅想了一下,神色稍稍有些松动。
秦时越说越觉得小龙跳出来抢着打架也算是歪打正着,让别人以为他是木属性的修行者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一路上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他是白虎,但架不住对有些人来说眼见为实,会认定了他就是青龙一族的缉妖师呢。
如此一来,他这边的底牌虚虚实实,想要下手的人拿不准他的实力,说不定就会多了几分忌惮。
贺知年望着半空中在云雾之间时隐时现的一青一红,心里也是暗暗称奇。上一次在秦州城外的山上,他见过小龙和秦团子打架,但那一次纯粹就是两个莽汉摔跤一般你来我往,后来干脆滚进了竹林里。
如今对上了朱雀,小龙估计也有棋逢对手之感吧。
章宪回过神来,冲着秦时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兄弟。”
秦时略心虚,暗想这事儿以后总会曝光,但愿到时候,他们不会对他有意见……到时候请几桌,摆酒,好好解释解释吧。
不管怎么说,孩子这会儿正在半空中给他撑场子,他也不能在它后头给它拆台呀。
秦时察觉了意识海中的波动,故意在心里嘀咕几句话让秦团子听,“其实我有更厉害的精神体,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炫耀罢了。”
秦团子晃了晃耳朵,气鼓鼓的小声嘀咕,“我本来就很厉害。”
秦时分出一缕精神力摸摸它,给它顺毛,觉得秦团子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才略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身为白虎,秦团子骨子里是十分霸道的,它也争强好胜,不容别人挑衅。但好在它并不是真正的野兽,有理智控制,知道自己做什么事都要考虑一下秦时的处境。
“今天我要是也冲出去,”秦团子吭哧吭哧的问秦时,“别人会笑话你欺负人,对不对?”
“对啊,”秦时忙说:“对方只是跟我们比试一下,并不是真正的遇上了敌人。而且人家只放出来一只小朱雀,我们一下子放出来两个这么厉害的精神体,别人可不就认为我们是以多欺少?真正遇到敌人,比如那个要杀我的舞马,你们俩一起冲上去,我就没说什么对吧?”
秦团子哼了一声,“算了,我就让它一次好了。谁让它是客人呢。”
秦团子说到“客人”两个字,忍不住竖起耳朵留意秦时的反应。它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秦时会一直留着小龙。
但实话实话,小龙确实挺厉害,留下来也是可以帮上秦时的忙的。秦团子就有些犹豫了,不知自己该不该盼着它离开。
秦时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说:“是啊,它是客人,总有那么一天会离开的。希望到了那一天,它不会当我们是仇人。”
秦团子也知道魏舟说的那些话,什么小龙恢复记忆之后可能会仇恨人类。但小龙的遭遇又确实让它这个善良的老虎心生同情。
“我们给它讲道理。”秦团子给他出主意,“让它做一条讲道理的龙。”
秦时不确定小龙能在血海深仇面前,还克制着自己的满腔愤怒和报仇雪恨的冲动……话说回来,谁又能呢?!
秦时想说这不是讲不讲道理的问题。但秦团子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他的回答,他也不想打击它,便叹了口气说:“好,我们给它讲道理。”
秦时抬起头,望着半空中翻卷的云雾,忽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飘落在了他的鼻尖上。身后有人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就那么优哉游哉地飘落下来,仿佛半空中旋转的云雾被正在厮打的灵兽搅碎了一般,不多时就在他们的头上、身上落下了薄薄一层。
小黄豆惊叫起来,“这个白白的,是什么东西啊?”
“是雪花。”秦时在意识中温柔的解释给它听,“跟下雨的道理是一样的,都是半空中水汽凝结形成的。夏天天气热,水汽凝成水滴直接滴落下来,冬天天气冷,水汽被冻住了,就变成了白白的小颗粒和一片一片花朵的形状。”
小黄豆很认真的观察,片刻之后又欢叫起来,“爸爸!爸爸!它真的是花花的形状!”
秦时莞尔,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乖,在贺叔那里等我。等小龙跟朱雀打完架,我才能抱你。”
小黄豆听他这么说,才想起半空中它的龙哥还在打架呢。抬头看时,就见半空中云雾已经散开,青龙用尾巴卷住了朱雀。它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但在一众人仰望的视角中,它遨游于九天的姿态中仍带着仿佛可以搅动风云的悍厉。
小龙的身形慢慢缩小,等它飞到秦时身边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了擀面杖粗细的样子。它拖着蔫头耷脑的朱雀围着秦时转了两圈,就差学着狼王的样子摇尾巴了。
这炫耀邀功的意图表露得实在太明显,秦时看得直想笑。他想这还只是一条小龙崽,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懂,肢体语言也都是跟身边的秦团子之流学来的……算了,跟它计较什么呢,想出来撒欢就由着它吧。
秦时伸手摸了摸小龙身上冰凉的鳞片,口中赞道:“小龙真棒啊。”
小龙绕着秦时的肩膀游了一圈,从后背绕过来,将脑袋搭在了秦时的肩膀上。尾巴从另一边绕到他身前,将被它卷着的朱雀递到了秦时的面前。
这还是秦时第一次亲眼见到别人的精神体,他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朱雀犹如凤凰一般华丽的尾羽,觉得它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有点儿像受了委屈的小黄豆。
朱雀属性是火,摸上去羽毛的感觉也是热乎乎的。
一旁章宪有些眼馋地凑了过来,上下打量青龙,“行啊你,你这龙真不错啊……”一边说着一边贼溜溜的伸手在小龙尾巴梢上摸了一把。
小龙,“……”
秦时连忙安慰它,“这是喜欢你的意思!”
你可千万别发火啊。
第166章 皇家动物园
秦时的话音刚落, 身后那些躲到远处的观众们都流着口水凑了过来,小龙见势不妙,刷的一下就窜回了秦时的意识海, 它才懒得陪着这些愚蠢的人类玩什么你好我好的游戏呢。
章宪还没有摸过瘾, 有些遗憾的从地上捡起被青龙甩在地上已经完全自闭了的朱雀,大大咧咧地晃了晃, “哎呀,没事, 没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时失误不必懊恼。你这么争强好胜可不行啊。”
朱雀,“……”
到底谁他么的争强好胜啊?!
秦时听的想笑,觉得章宪性格还不错。
他对朱雀的印象其实很好, 以前在第六组的时候有一位前辈就是朱雀一族的。或许是这一族的天赋,他的眼神非常好, 反应也极为机敏, 还有一套堪称法宝级别的弓箭, 是队里最优秀的远程队员。
秦时刚入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情绪总是很低落, 这位前辈还带着他去看军犬来着,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
章宪哄好了自己的精神体,转过头跟秦时套近乎, “小秦, 你那小龙, 喊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呗。”
他还没摸够呢。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就是, 就是。”
“要不……改天吧?”秦时有点不好意思了,“主要是它比较内向, 今天刚来一个新地方,它还有点儿怕生呢。”
秦时内视意识海,见秦团子正笨拙的给小龙上思想品德课,什么不要骄傲自满,要保持平常心,保持理智,不能被胜负欲冲昏了头脑云云。
小龙刚刚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心情正好,也没有不耐烦。它窝在自己的小窝里,吞两口能量微粒,惬意地甩了甩尾巴。
小龙并不需要每天进食,即便如此,它那个被当成了窝的一团无属性能量微粒也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注意到这一点,秦时心里那种要挣钱给孩子买奶粉的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章宪把人扒拉开,大大咧咧的跟秦时说:“这一局你们六组胜,下次接着来。”
七八只手伸过来在秦时肩膀上拍来拍去,有的说“一来就给这小子干翻了,给咱们出气了”,也有的跟章宪嘻嘻哈哈,“别跑,接着来啊。”
秦时在他们的嬉闹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看到贺知年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他,他知道这是贺知年想要让他感受到的东西:同袍之谊,以及……归属感。这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对他的好所无法替代的东西。
秦时看着他肩上的小黄豆被抓住了爪爪不能飞过来找他,急得直拍翅膀,看着狼王睁着干干净净的眼睛看着他,再看看周围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隔着人群,他冲着贺知年做了个口型:谢谢。
贺知年的双眼中浮起笑意。
等小黄豆终于钻进秦时怀里的时候,已经委屈的要哭了,“爸!贺叔捏着我的爪爪!他不叫我过来抱你!他听不见我说话,我说有东西吓唬我他也听不懂!”
秦时一下抓住了重点,“谁吓唬你?”
小黄豆从他怀里抬起头,东张西望一番,指了指大院的西边,“在那里!不知道是谁……”
秦时问贺知年西边是什么地方,贺知年道:“那边有个湖,景色不错。湖的南边是圣上召集大臣们赏鱼赏荷花的地方,端午节前后那里还可以赛龙船。湖北边是驯养舞马、斗鸡,以及各种珍奇异兽的地方。”
秦时心想,那不就是皇家动物园?
“动物园,能让咱们进去看看吗?”秦时怀疑小黄豆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妖气,所以才会觉得有东西吓唬它。
“按理说是不行的。”贺知年笑着说:“但其实大家都混进去看过。给看院子的太监塞一把铜钱就能进去了。”
秦时点点头,“宫里的贵人们也不是一天天的都能想到来这里散心,看园子的太监也是想要挣点儿外快的。”
贺知年思索了一下“外快”的意思,点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
果然一听他们想去逛逛动物园,年轻的缉妖师们都表示“懒得去”“还是那些动物,没啥稀奇”“昨天\前天才刚去过”“你们自己去吧”。
还有更加热心的,给初来乍到的秦时送上了打卡的攻略,“西域送来的犀牛狮子,还有南疆的大象都很值得一看!”
秦时,“……”
看来哪怕已经到了国运衰弱的晚唐时期,统治阶级的生活标准也丝毫没有降低。说不定还更加奢靡了。
贺知年带着秦时和两小只很顺利的就混进了动物园。
看园子的两个老太监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喜欢这些年轻人跑来看热闹。其中一人年轻的时候做过驯兽的差事,随手在狼王身上一撸,就把狼王给舒服得瘫倒在地,把秦时的眼睛都看直了。
狼王表示,虽然有点儿丢脸,但真的很舒服啊。
动物园面积挺大,各种动物也都依照不同的生活习性分开圈养。这里虽然不是后世那种对外开放的场合,但也时常会有达官贵人过来看稀奇,或者宫中内官前来挑选在宫宴上表演的动物,因此整个动物园都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
狼王顶着小黄豆跑在他们前面,看到稀奇的东西还会扯着嗓子嚎两声。狼王的气息会令一些动物惊慌失措,但像犀牛大象这一类的庞然大物则对狼王的出现满不在乎。狮子则像是受到了刺激,摆出了一副迎战的架势。
这些动物放在后世的动物园里或许还没有那么稀奇,但在这个时代,想想它们的老家与长安之间的距离和一路运输方面存在的困难,在这里看见 它们就很令人惊叹了。
小黄豆这会儿就不再嚷嚷有什么东西吓唬它了,它像个第一次逛动物园的小朋友似的,看的津津有味。
“前面就是斗鸡园。”贺知年一边走一边给秦时做介绍,“最多的时候有上千只。资质好的斗鸡会从这里挑走,有人单独训练。”
秦时觉得,跟犀牛狮子一比,上千只鸡就显得没有那么令人惊讶了。
斗鸡园紧挨着蓄养孔雀的院子,面积比孔雀园更大,里面分成了若干个小园子,彼此之间以栅栏、渔网等物隔离开来。
小黄豆到了这里就有些心神不宁,它窜回了秦时怀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不安,“怎么这么多鸡啊。”
发现自己的长相跟这些养在鸡圈里的鸡有些相似,小黄豆略有些受打击——它爹总夸赞它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美貌。
“长得或许有些像,但它们都没有你好看呀。”秦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他,但当他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白的、黄的、芦花的、斑点的……一团团鸡毛,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顿了顿,继续安慰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不自信的傻儿子,“你看看你的毛毛,又细又软,还香喷喷的……”
昨天才洗了澡来着。
“你还有凤翎,它们都没有。”秦时摸摸小黄豆的脑袋,见它小脑袋扬了起来,再接再厉,“你还有珠子,那么老长呢……它们肯定都没有。”
珠子是他托了贺严,这小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给买回来的。有各式的木珠子,也有彩石的,金、银、铜的也有一些,还有贝壳磨成的。珍珠实在太贵了,秦时没舍得给它买回来当玩具。但已经有的这些也足够小黄豆乐呵一阵子的了。
小黄豆仔细分辨,没觉得脑子里再响起什么吓人的声音,便恢复了一点儿信心,附和它爹,“就是,就是,我还有金豆豆。”
金豆豆是钟铉和裴元理送给它和狼王的见面礼,有些是圆珠的形状,有些则做成了花生、小鱼的形状,这东西就是有钱人家打赏用的。在这里估计是个比较常见的东西,但秦时、小黄豆和狼王都没见过,因此很是稀奇了一阵儿。
小黄豆跟它爹腻歪够了,自信心也得以重建,便又兴冲冲地飞回了狼王的背上,让它驮着自己去看天鹅了。
秦时走出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斗鸡园。也不知是不是他多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大对劲的感觉。
鸡养的多,从远处看过去,一片一片的。秦时看了两眼,觉得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听见小黄豆在前面叽叽喳喳地喊他,秦时便答应着,快步追了上去。
他们一走,鸡圈里就爆发了一阵激烈的讨论。
“那个就是崽崽,已经长这么大了,头翎都长出来了……”
“筋骨强壮,翎毛颜色也够鲜艳,可见那人把孩子养的不错。”
“崽崽对那人很依恋,可见明遥没有说错,那人对孩子还是很好的……”
顶着一身蓬乱鸡毛的明家大族长眼含热泪的目送一行人走远,“我还是找个机会去会一会他吧……”
“再等等。”周围的鸡七嘴八舌的劝他,“为了崽崽,千万不能把麻烦给孩子带去啊。”
明大族长,“……”
到底要不要再观望观望哟……
第167章 破壳
秦时的生活一下就变得安稳下来。虽然镇妖司每隔十日才轮到一次休沐, 而且每天的训练都十分辛苦,但秦时还是有一种混乱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轨道上的感觉——或许纪律单位特有的生活节奏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里,其余的生活方式都不能让他感到适宜了。
有时他也会想起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种惊慌又茫然的状态, 明明也只是半年前的事, 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还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秦时有时也这样取笑自己, 结果发现自己还是来上班的。
这该死的社畜的宿命感啊……
一进腊月,长安城里年节的气氛就越来越浓重了。琼华楼据说上了不少新货, 林白榆还派了个小厮给他们送了一份帖子,请他们过去看看新鲜。
秦时虽然已经收到了镇妖司报销给他的药方钱,也勉强算是小有家资,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差,并没有达到那种可以去琼华楼消费的生活档次, 因此跟贺知年商量了一下之后,以工作忙为借口婉拒了。
秦时也想过林白榆的邀请有没有其他的意思, 但一来他反感琼华楼的经营内容, 总疑心会不会有人打上了小黄豆和狼王的主意, 二来瓜田李下的, 他也有意要避开跟明家的财产有接触的机会。
有冲击长安城高端年货市场的琼华楼,也有刚到腊月就关门歇业的商铺。比如秦时和贺知年平时常去的一家羊肉馆,老板就早早挂出牌子, 表示自己一家老小要回老家去祭祖, 要等来年春天的时候才回来继续做生意。
从这种候鸟一般的迁徙之中, 秦时又找回了一种与后世相仿佛的熟悉感。
在他以前生活的社会里,很多人也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打拼, 逢年过节的时候,匆匆赶回家里去与亲人团聚。唯一的区别就是后世交通便利, 不必像现在这样要在路上耗去许多时间。
腊八是休沐日,一大早,在满城香甜的腊八粥的香气里,蛇蛋终于有了动静。
秦时当时刚刚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去喊了院子里疯跑的狼王和小黄豆一起去主院那边吃早饭,就听窗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叮”的轻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就注意到放着水兰因的那个瓷碗轻轻地晃了一下。
秦时顿时又惊又喜,走过去小心地掀开了瓷碗上的盘子,就见那颗灰色的蛇蛋在他的眼皮底下又晃了一下,像不倒翁似的磕在了碗壁上,发出了一声“叮”的脆响。
秦时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心里刚想着不会磕坏了吧……就见那颗灰色的蛇蛋晃了两下,露出了一条浅浅的裂纹。
秦时,“……”
这到底是瓜熟蒂落了?还是小东西玩的太欢脱,让自己受伤了?!
“不乱晃不行吗?”秦时不确定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蛇蛋像是在听似的,静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不老实地左摇右晃。它就这么撞来撞去的,表面的裂纹也越来越多。
到了这个时候,秦时觉得,小蛇应该就是要破壳而出了。他虽然对这种生物了解的不多,但蛇类会冬眠的常识他还是有的,于是有些发愁,这天寒地冻的,要怎么养活它呢?之前他找贺严去给打的箱子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他应该把它关在箱子里不让它出门?还是……天天在怀里揣着?
还有,要拿什么东西喂它呢?秦时依稀记得饲养蛇类是不需要每天喂食的,但每隔几天它总该要吃点儿什么吧?
秦时跑到房门口,让狼王去把贺知年给喊过来,这些事情他得找个人一起商量。
贺知年虽然听不懂狼语,但见狼王模样又是着急,又有些兴奋,也知道秦时是有事找他,连忙带了贺严过去,结果一进门就见秦时盘腿坐在火盆旁边的坐垫上,小黄豆趴在他的肩头,一人一鸟一起低着头看着面前一个有些眼熟的盘子,盘子上垫着一块软布,上方还斜扣着一只大碗。
此时此刻,大碗被不知哪里摸来的两块鹅卵石顶了起来,露出一条宽宽的缝隙,旁边还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藤条筐子。这是秦时觉得小蛇破壳之后,瓷碗的大小不足以让它充分地活动才特意找了贺严准备的。
筐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细草,还有一些柔软的碎布之类的东西,这都是模仿当日秦时在山洞里看到过的青蛇的巢穴准备的。
贺知年走过去在秦时身边坐下,这才看到蛇蛋就躺在大碗的下面。看见蛇蛋好像跟他打招呼似的摇晃了一下,贺知年不由一笑,“我让贺严去后街的那家糕饼铺子买一罐羊奶回来。”
秦时一拍大腿,“果然就该找你来商量,我刚才还琢磨要喂它吃什么好呢。”
贺知年笑道:“我也是才想到的。以后每天都买一些回来吃,不光是喂它,小黄豆和狼王也都喝一点,你也喝。”
据说冬令时节最宜进补,但他和秦时正值壮年,身体都还不错,好像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补品。除了一些家常做的汤汤水水,好像多吃些羊肉、喝些羊奶也不错。
秦时点头,“好。”
贺知年不提,他其实都快忘了小黄豆还是个幼崽,幼崽喝点儿奶总没有坏处。其实在后世,各个年龄段的人都喝奶,奶制品的种类也丰富,所以秦时对奶制品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
“小蛇不必每日进食,”贺知年说:“最开始喂些羊奶、鸡蛋就可以……”
两人正聊着,就听大碗下面传来一声轻响,一块比芝麻粒略大一些的蛋皮掉了下来。
两人顾不上说话,一起盯住了蛋皮剥落的地方。
狼王见状也凑了过来,把脑袋搭在了秦时的腿上,跟着他们一起盯着大碗下面的蛇蛋。
蛇蛋却又没了动静。
秦时等的无聊,索性坐在那里打坐起来。他一边引着灵力入体,一边将不同属性的灵力推给不同的人:土灵力推给狼王,火灵力给小黄豆,木灵力给了贺知年,水灵力就给了蛇蛋。
秦时发现贺知年在修炼的过程中虽然吸收的灵力没有他那么多,但他练习吐纳的时间更长,经验也更丰富。他吸收入体的灵力会比秦时更凝实。
这种感觉就好像秦时一次推进来一车的砖头,来不及整理,只能唏哩呼噜地堆在一起,等着下一次修炼的时候再将它们梳理一遍,摘除杂质,整齐摆放。但贺知年一次吸收的灵力没有那么多,也没有他那么快,于是他一边吸收一边就将灵力整整齐齐地梳理清楚,收入了意识海。
这给了秦时一种启发,于是他也试着放慢吸收的速度,一边整理,一边吸收。
在他们面前的大腕下面,蛇蛋沐浴在充盈的水灵力当中,蛋壳的色泽也愈见光亮。它像是静静的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来回摇晃。蛋壳上掉落的碎渣越来越多,终于破开了一粒黄豆那般大的破洞。
淡淡的灰色鳞光在洞口一闪,凑过来一只水汪汪的眼珠。
“唧!”小黄豆惊喜的叫了起来。它顺着秦时的肩膀滑了下来,想要凑近一些去看看。结果还没走过去就被狼王一把捞住,划拉进了自己怀里。小黄豆扑腾了一下,知道这是让它在一旁看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窝在了狼王的胸前。
小蛇透过破开的缺口朝外张望,像在判断外面的环境是否安全。火盆里的火苗哔啵一声响,吓了它一跳,立刻就向里躲了躲。过了一会儿大约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又把眼睛凑了过来。
小黄豆友好的打招呼,“啾!”
小蛇又从洞口躲开了。
秦时看的有趣,又推了些水灵力喂给它。小蛇再一次凑到洞口朝外看的时候,目光就落在了秦时身上。
秦时就想起了他在水兰因记忆里看到过的那些画面。大约它小时候过的比较艰难,遇见它的阿叶姑娘的时候,也是受了伤的状态。或许这就是老天给它的一次补偿吧,让它在一个有人期待、也有人照料的环境里重新破壳长大。
秦时对贺知年说:“那天说起西北一带的帮手,还漏掉了虺这一族。你去跟钟大人说吧,又这么多帮手在西北,有谁能比咱们更合适呢?”
贺知年喜欢听他说“咱们”,便点了点头,“去西北,也方便我们查清楚当年关外的事。”
“可有眉目了?”
贺知年点了点头,“这事儿钟大人说的含糊,改天约了他细谈。”
说着就听咔嚓一声轻响,蛋壳上的破口扩大了,一个比大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灰色的小脑袋凑在洞口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
秦时想起封妖阵里那个神仙一样的白衣公子,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变丑了。
小黄豆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往前凑,见小蛇又往后躲,就停住了脚步,友好的跟它打招呼,“水叔,我是小黄豆呀!这是狼哥、我爹和贺叔……”
小黄豆把所有的人介绍了一遍,眼巴巴的等着小蛇出来跟它玩。
第168章 接风酒
小蛇谨慎地躲在洞口,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又向后缩了缩——这是贺严提着一罐煮好的羊奶回来了。
这个时候虽然没有后世那些成熟的加工技术,但手艺人也各自有秘方来将食物做得更加美味可口, 因此脱膻的法子也是有的, 至少秦时喝的时候就没觉得腥膻气重,相反还挺好喝的。
小黄豆和狼王都很顺利的接受了这个味道, 贺知年勉勉强强的喝了两口,见秦时把自己碗里的羊奶倒了一些在碟子里推到了小蛇的盘子旁边, 简直想让他把自己的奶碗拿去喂小蛇。
小蛇大约觉得一个充满了它需要的灵力、有食物又温暖的环境是足够安全的,周围虽然人多,但他们传递给它的信号也是友善的,于是终于下定决心从蛋壳里钻了出来。
它一露头,众人就发现它的长相确实与当初那条青蛇完全不一样。它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岩石一般的灰色, 只有在额头的位置上有一团小小的黑色,好像有人用手指蘸了墨水, 在它的额头轻轻地点了一下似的。
这个特征让它的外表看上去有些奇怪, 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美感, 但不管怎么说吧, 幼崽都是可爱的,尤其当它懵懵懂懂地睁大了单纯清澈的眼睛,一脸信赖的看着你的时候。
小蛇就趴在盘子的边沿处, 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把他们挨个打量了一番, 然后歪歪扭扭的从盘子上爬了下来, 朝着羊奶的方向探了探信子,不感兴趣地扭过头, 无视了小黄豆热情洋溢的啾啾,径直朝着秦时的方向游了过去。
“唧!”小黄豆大受打击, 这是嫌弃它不够热情吗?!
狼王安慰地拱拱它,跟它说悄悄话,“你爹那里有它要的灵力,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它是去找你爹讨灵力呢。”
秦时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任谁被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瞧,小心脏都会化成水了吧?
他将一团水灵力推到了小蛇面前,“这个算是见面礼吧……又见面了,真不容易啊。恭喜你。”
小蛇没有理会他的嘀嘀咕咕,它似乎对修行的事无师自通一般,一点一点将那一团水灵力吸收了,然后它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好似很饱足的样子。
秦时觉得它的样子懵懂得很,猜测它这个时候大约还没有恢复水兰因的记忆,想到它小时候的遭遇,心里就有些怜爱它,推了推它身旁盛着羊奶的碟子。
小蛇却明显对那碟子没什么兴趣,小小的脑袋扬起来,吐出信子,好似在靠嗅觉分辨周围的环境。
“怎么不吃饭呢?”秦时有些发愁,觉得小蛇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没事。”贺知年对他说:“小蛇孵化之后的头几天是不必进食的……那天在宫里,咱们去看犀牛狮子的时候,我找了里面驯兽的太监打听过了。”
秦时诧异,“他们还懂这个?”
贺知年笑着点头,“好像有一位宫里的娘娘喜欢养守宫。”
秦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守宫不就是壁虎嘛,这位娘娘的喜好还是挺特别的,就算是在后世,饲养这一类宠物的人也是相对较少的,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饲养猫狗这一类可以和饲主有感情上的互动的宠物。
“喂羊奶鸡蛋的话,也是这位行家说的?”
贺知年点了点头,笑着说:“破壳头几日,它若是不吃也没事,过得几日喂些羊奶鸡蛋,满月之后喂些搅碎的肉末。”
说到这里,秦时也想到等小蛇长大了一些,可以自己捕捉蚱蜢一类的小昆虫来吃,再大一些了,就能自己捕捉老鼠或者雀鸟。由此可见,人工饲养的时候喂些碎肉也是可以的。
小蛇终于探究完了自己周围的环境,慢悠悠地游到了狼王和小黄豆的面前,朝着这两位探了探信子。
也不知是它现在还太小,对周围的存在缺乏正确的判断,还是说狼王并没有对它流露出威胁之意,加上小蛇骨子里潜伏着的水兰因的傲气作祟,小蛇虽然看上去细细的一条,却并不将狼王放在眼里,大模大样地围着狼王来回溜达溜达,又冲着小黄豆抬起头,好奇的打量它。
小黄豆还有点儿蔫,见小蛇搭理它,心里也是有些高兴的,于是挺委屈的嘟哝,“水叔,你肯理我啦?”
小蛇歪着脑袋打量小黄豆,好像在分辨它的情绪。片刻后,它游回了盛着羊奶的碟子旁边,用自己的小脑袋碰了碰碟子的边缘,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它,于是有些着急地围着碟子游了两圈,脑袋转向秦时,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秦时看的有趣,试探地推了推碟子,小蛇果然欢快起来,还朝着小黄豆的方向游了游,示意他朝这边推。
秦时笑着说:“豆子,水叔这是请你吃东西呢。”
真是蛇不可貌相,这么小小的一条,怎么就已经长出了这么多的心眼呢。
两人正看着小萌物们和谐相处,就听院门外有人跑了进来,还没跑上台阶就欢天喜地的喊了起来,“马车到了门外了!沐夜大爷和摇光大爷回来了!”
贺知年一跃而起,朝着门口跑了两步,一回头见秦时正拿着细布把小蛇裹起来。这是要带着它们一起去见客人的意思,不由笑道:“我盘算着他们这几天也该到了。”
“今天是腊八,大小也是个节,”秦时也笑了,“他们赶得倒是巧。”
等他们拖家带口地赶到前院,就见院门开着,下人们正在沐夜和摇光两个人的指挥下,赶了马车进门。
看见贺知年出来,两个人也都迎了上去,几个人凑在一起互相拍拍打打,都显得十分喜悦。
“一路顺利,”沐夜笑着说:“过秦州的时候还遇见了肃州城的柳大爷和他妹子,他们还邀请我们喝酒来着,还托了我们给司里带一些消息……这个回头再说。”
贺知年知道他这话说一半儿,是看见秦时过来了,便笑着说:“小秦也进了第六组,如今也跟我们是一家人了。”
秦时眼皮一跳,总觉得“第六组”这三个字从他们这些古人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沐夜刚才避嫌的态度太明显,这会儿就有些讪讪的,他挠挠头对秦时说:“哎呀,以后就是同事了……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摇光哈哈一笑,对秦时说:“石雀城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这暴躁脾气,合该就是要跟我们做了兄弟的。”说着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下。
小黄豆还记得他们,这会儿久别重逢,也就没有计较他捶了它爹的事,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硬是让人从这冰天雪地的腊月天里听出了几分春暖花开的明媚劲儿。
狼王对这些不相干的人是没什么兴趣的,它端坐在一旁,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至于被秦时裹着细布捧在手心里的小蛇,大约觉得被秦时这样捧着暖暖和和的十分舒服,已经团成一团睡着了。
这时,从马车后面转出一个披着半旧大氅的青年,秦时看见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云杉?”
这可就有点儿意外了。金州、秦州都有云家的商号,长安城更是云杉长大的地方,秦时以为他已经回家去了——至少也该先回自己家去。
就算路上遇见的云掌柜和那几位堂兄弟他信不过,难道云家所有的人他都信不过?
云杉已经没有了初见时那副孱弱的样子,他看上去黑了不少,人也壮实了一些,眉宇间虽然还带着忧色,却没有了在关外时那种惶惶不安的神气,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云杉跟他们见过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连番打扰,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贺知年做了个制止他说下去的手势,笑着说:“咱们也是一起逃命的交情,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这里没什么外人,你和沐夜他们两个一样,想住多久都随意。”
云杉的眼圈就红了一下,随即又笑开,“如此,某就叨扰了。”
贺知年便打发沐夜两个带着云杉去后院自己找地方住。贺家空房子多的是,随他们看上哪里都行,就是家里没那么多下人,很多事情都得自己动手。
沐夜摇光早在贺知年刚进镇妖司的时候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贺家的这一套做派。云杉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但关外这一趟冒险也早将他身上的娇气给磨掉了,回长安的一路上,凡事也都要自己动手,因此贺家这样的光景,他反而觉得自在。
待他们洗漱完毕,贺知年打发人去外面酒楼里叫的席面也送来了。
秦时见狼王有些好奇地凑到贺严身边看他守着小炉子烫酒,就搂着它的脖子悄悄问它要不要拿出人形来,跟他们一起上桌喝酒?
既然狼王的手下能幻化人形,狼王没理由修炼的程度还不如他们。秦时觉得,夜琮就是对人类社会始终抱有戒心罢了。
但大家凑在一起喝酒的机会,小黄豆是个幼崽也就罢了,狼王又不是一个不能坐席的人,何况今日凑在一起的都是熟人,并没有外面那些需要防备的人,秦时便觉得应该问一问狼王自己的意思。
第169章 云家的麻烦
狼王听秦时这样问, 倒也没觉得吃惊。秦时一向待它不错,这会儿是在家里,没有那些需要着意提防的外人在场, 他想带着它一起上酒桌也是很正常的。
狼王思索了一下, 还是摇了摇头。
狼不是一个轻易能和其他种群有交集的物种。在野外的时候,它们便十分警惕的与所有动物都保持着距离。传说故事中的狼, 更是一群独来独往的夜行者。
这是它们这一族的天性,哪怕此时此刻, 夜琮因为某种原因混迹于人群之中,但它并不愿意真正地融进他们的生活当中去。与人类之间必须要保持的距离,是它们刻进了骨血里的生物本\能。
狼王给自己的任务是潜入人类社会之中打听消息,它并不打算违背自己一开始的设定。
秦时摸摸它的后背,对它的态度表示理解。狼的天性本来就是孤傲的, 希望它们像宠物狗一样把人类当成是主人,那是不可能的。狼王能在他们遇见麻烦的时候主动跳出来帮忙, 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这是在自己家里, 又没有外客, 因此几个人便合桌而坐了。
贺知年先说了长安这段时间的情况, 至于镇妖司改制、人员重新调整一类的事情,因为有云杉在场,贺知年就含糊地略过了。
沐夜摇光也是一直跟着贺知年的人, 他们也都知道秦时能力不弱, 何况还有关外共患难的交情在, 因此听说秦时进了镇妖司的消息都很高兴。
聊过了长安的情况,沐夜摇光就说起了他们几个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云杉喝了两杯淡酒, 脸颊都红了,颇为自嘲的说道:“我一直跟着你们, 说来惭愧,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秦时撸着狼王的动作一顿,心说终于来了。
云家的事情他们也有当面询问云杉的打算,云杉肯主动说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至于他会提什么要求,看在一路上共患难的情分上,只要别太出格,他们都会尽力帮忙的。
沐夜和摇光这一段时间与云杉朝夕相处,对云家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见状正要说话,就见贺知年冲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让云杉自己说。
云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眉眼官司。他思来想去,似乎不知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便看向贺知年,“贺哥也是长安人,不知对云家的情况知道多少?”
贺知年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情况,说道:“云家祖籍是在金州,太\宗时候嫡支迁至长安。云家真正发家尚不足百年。”
云杉点了点头。
“代宗时,云家攀上了宫里的红人陶公公,摇身一变当上了皇商。从那之后,云家与宫里的关系一直很紧密。文宗时,你家里以为一位……说起来也是你的叔爷了,还认了当时的掌墨太监张珩做干爹。”
云杉听的有些脸红。商人逐利,为了维护云家皇商的资格,云家掌权的人免不了要做些阿谀奉承的事。但不管怎么说,认了内官做爹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别多想。”贺知年见他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便安慰他说:“当时张珩得宠,满朝上下,谁见了他不陪着笑脸说话的?他一句话就能要了你云家老小的性命,奉承他并不丢脸。当时想跟皇家做生意的商户,哪个不得去巴结他?”
云杉轻轻吁了口气,“其实提起这些旧事,我并不仅仅是为前人所做的事感到羞愧……这感觉,说起来还是难过更多一些。总归是家里子弟不争气,才让叔爷这些做长辈的人委曲求全,去做了这样不得已的事。”
秦时点了点头。认了内官做干爹确实不光彩,但后人们若是看不透这里头的艰辛,那老一辈的人所受的委屈就真的白费了。云杉说得也对,若是云家当时的后辈里子弟出息,能撑起家业,让老辈的人看到振兴门楣的希望,他们也不用去做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
秦时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说不定家里有了出息的子弟,长辈们更要豁出性命给这出息的子弟铺路了。
云杉说起这个,却有些消沉,“早些年的时候商户子弟不得参加科举,家里子弟读了书也没有出头之日,现在也没有这样的规定了,像我,从小读书的时候,听的就是好好读书,光耀门庭这样的话。我也想过,等有朝一日我做了官,我的父母亲人也不必受人辖制了……”
贺知年叹了一声,“云家就是这个时候,卷进了宫里的什么麻烦里吧?”
云杉想了想,“麻烦是我自己的猜测。为了避免我的猜测误导了诸位,我就从我是如何发现家里不对劲的,又如何离家的开始说起吧。”
“去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了肃州,托了当地的牙人联系了一支正要出关的商队。他们原本看不上我这样不甚强壮的人,但他们运气不好,之前商议好的伙计有两个家里有事不能来了,那商队的掌柜缺人使唤,无奈之下,便收下了我……我出关的事大家都知道,我这里就不再赘述,只说我家里的事。”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是初秋,当时我娘偷偷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在棉衣里细细密密地缝进去好些金豆子让我带着。她怕我带多了盘缠招来歹人,又怕我饿死在外面……”云杉说着,眼圈又红了。
但贺知年和秦时等人吃惊的地方在于,云娘子竟然也是知情人。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云娘子主动送了儿子离开云家。
“我们家的子弟从小都是读书的,后来家里送了我去白鹤书院读书。白鹤书院在城南的乡下,每个月可以回家一次。我第一次察觉家中有异,是在去年的伏天里。”
“那天我从书院回来,刚进院门的时候就遇见一个道士从里面出来。这道士看上去头发都花白了,眉毛很浓,几乎挡住了半边眼睛。他明明是一位出家人,不知怎么,看上去面相却刻薄得很,架子也摆得很大,看上去很是傲气。”
“进门之后,我才知道当日我父亲并不在家,我母亲身上还穿着见客的衣裳。她听我说起在门口见到的道人,脸色都变了。我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她又不肯说,还不许我多打听。”
“我偷偷问了母亲身边的嬷嬷。她告诉我说,那道人经常来家里找我父亲,今日是因为父亲不在家,才请了母亲出来见客。嬷嬷说,道士送来了两个女人,说是跟我父亲商议好了的,要这两个女人在我们家里小住一段时间。”
沐夜好奇的问他,“什么样的女人?”
云杉道:“那道士说是我父亲托了他从二十四楼请回来的教习,教家里的几个妹妹学习跳舞的。我没有亲眼见过,只知道是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老妪。我只是奇怪,若她们真是二十四楼的歌舞姬,哪里需要托一个道士去请?”
秦时与贺知年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到这两个女人只怕就是他们在金州白云坊里擦肩而过的那个跳舞的如娘和那位被她称为‘大娘’的老妇。
秦时一直怀疑那两个人的失踪与魏舟有些关系。但他和贺知年几番旁敲侧击的打听,魏舟都表现的无懈可击,引得他们俩也很是困惑。
贺知年倒是觉得这两个女妖的失踪很像是被更加厉害的大妖怪吞噬了。但当时那么紧迫的时间,什么大妖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做到这一点?而且有魏舟在场,真有大妖出现,他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这大妖与魏舟是同一伙儿的。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他们猜测的那个点上:受到怀疑的人还是魏舟。
“这两个女人一来就被母亲送进了内院。”云杉说:“这件事虽然有些古怪,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从那之后,我母亲就有些心神不定,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见我也总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当时正是伏天,我与同窗出门去游湖,回来中了暑,就打发人向书院的先生请假。结果我母亲听说了这事儿,不但不同意让我留在家里养病,反而催促我赶快回书院去。”
“我父亲拦了一下,我母亲的情绪就突然间爆发了,在我的病床前跟父亲吵了起来,说他不顾自己亲生骨肉的死活,还说要作死也别拉着儿子什么的。我父亲气急,竟然抬手打了母亲一巴掌,让她闭嘴。”
“这一巴掌把一屋子的人都打傻了。因为在人前,我父亲一向都是很尊重我母亲的。”云杉抿了抿嘴角,仿佛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仍会让他感到惊惧难安,“我父亲甩手走了之后,母亲痛哭许久,却不肯告诉我他们到底在为什么争吵。接下来,母亲给家里的几个庶妹都定了亲。”
秦时这个时候有些佩服这位云娘子,她大约知道自己与云大老爷夫妻一体,是福是祸都避不开,于是尽力想办法去保全家里的孩子。
第170章 凉亭
云杉说道:“云家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嫁出去了三个女儿, 这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免不了引人注意,云家就让人在外面传话, 说有高人指点云家, 说三个庶妹八字彼此之间有相辅相成的异象,唯有同时出嫁才能保住彼此之间的福运绵绵不绝。”
秦时点点头, 叹了口气,“你父母对子女也算尽心了。”
传出八字的话, 旁人哪怕觉得有些奇怪,也只会感叹云大老爷夫妇爱女心切。哪怕他们是遇见了江湖骗子,但风水八字这一类的话,大多数人也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云杉垂眸, “秦哥比我想的深远,我当初却是有些埋怨母亲这样的安排, 因为最小的妹妹才刚刚及笄, 原本家里都说着要多留她们几年的。但这种事, 我是插不上手的, 只是生了几天闷气。”
“家里三个妹妹都嫁出去了,姨娘们竟然也都没有表示反对,而且我看她们跟我母亲之间的关系反而比先前时候更好了。”
旁边的几个人都想着这几个姨娘常年守在内宅里过活, 内宅的动静她们再清楚不过, 自然比云杉这种住在外院里的男人知道的内情要多一些。
“办过喜事之后, 家里变得冷清了许多。少了妹妹们和她们身边服侍的人,又多了不少生面孔。”云杉说:“我听嬷嬷说, 这些生面孔都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灾民。”
“以往到了夏秋之际,也会有南边遭了灾的灾民们自卖自身。但我记得父母曾说过, 这些灾民身份不明,万一买回来的是拐卖的人口,日后怕是会卷进官司里。不知怎么,他们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家里好似一直都有生面孔出现,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家里买回来的这些新的下人一直在换,好像他们每一个都在我家里做不久。问管家,他含含糊糊的说这些事都是我母亲安排的,让我不要多问。我有一次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事儿,她竟然吓得手都抖了起来了。”
“她说内院的事,让我不要管,只管专心读书。又说过几天想让我回金州老家去,替她看望外祖父外租母。”
“我回到自己房里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说起送我回金州的事了呢?家里这段时间也并没有收到金州的来信。我想来想去,决定趁着还没到熄灯的时候,先去一趟内院找母亲问问清楚。”
“我带着书童在内院门口就被家丁拦住了,说主母有令,天黑之后就不许家里人随意走动,更不许出入内院。因为这规矩是母亲定下的,我不好跟他们拉扯,就带了书童想从人少隐蔽的地方翻进去。”
“我们绕到了前书房的后院,书童托着我翻过墙,墙后边就是内院的花园,我当时是打算从池塘边上绕过去,到主院找母亲说话。但没走多远,就见池塘对面的凉亭里门窗都掩着,又有灯光透出来,好像有人在里面说话。”
“我那时疑惑方才家丁还说主母有令不让人到处乱走,怎么这内院里就有人敢违背她定下的规矩,如此想着就想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那里。但我尚未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我小时去厨房玩耍,正赶上下人杀猪,见血晕了过去,自那以后就对血腥气格外敏感。”
秦时听的紧张起来,看一眼趴在垫子上睡得香喷喷的小黄豆和一旁裹在细布里的小蛇,心想这两个懂事孩子早早睡着了,也省得被这故事给吓着。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搂住了狼王。云杉的叙述让他有一种在看恐怖电影的感觉,故事情节又恰好演到了紧张之处,这个时候手里必须抱着什么东西才能踏实。
云杉说着,脸色就变了,浮起一个仿佛是要呕吐的表情,“闻到血腥味儿,我心里便有些胆怯,打算喊几个家丁过来一起看看。就在这时,凉亭的两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撞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丫头从里面冲了出来。”
“那丫头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肩膀上还挂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好像刚刚遇到了什么凶残食人的野兽。她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飞出的一道红绫给缠住了。她就那么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上,被红绫给拖拽了回去,凉亭的门又砰的一声合拢了。”
“我听到凉亭里传出野兽咀嚼食物的声音……”云杉捂着胸口,忍不住大口喘气,“直到今日,我都在怀疑当日所见会不是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或者只是我自己的一场噩梦。”
摇光就坐在他身旁,连忙拿起杯子递给他,安慰的在他肩上拍了拍。
云杉喝了两口酒,抹一把额头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我当时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傻了,腿脚发软,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这时,凉亭的门又被人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长得极美艳,嘴边却染了血……那模样渗人得很,我不敢看她,谁知一低头就见先前跑出来的那个丫头就躺在她身后的地上,她的衣服都泡在了鲜血里。”
云杉是读书人,虽然当时整个人都吓得傻住,但读书人非礼勿视的的讲究到底是刻印在骨子里的,因此下意识的就将目光从那美艳女子的脸上移开了。
他这里再自然不过的一低头,就瞧见了红衣女子的身后,披头散发躺在那里的小丫环。那丫头的脸正朝着凉亭门口的方向,视线仿佛从红衣女子的裙袂边望出来,正在向他这个少主人求救。
即便隔开一段距离,云杉也看得清清楚楚,小丫环的目光已经涣散了。她的半边膀子露在外面,上面的皮肉像是被野狗啃过似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鲜血铺满了她身下的青砖地,正在她的头发旁边汇成了一股小溪,缓缓朝着凉亭门外流下来。
云杉的视线大约太过惊骇,红衣女子顺着他的视线向下一看,身体便自然而然的朝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那小丫环一张已经惨白的不像真人的一张脸。
然后这女子抬起头,冲着云杉嫣然一笑,“是大郎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就是这么一句随随便便的寒暄的话,让云杉头皮都要炸开了,他踉跄后退了两步,满眼惊惧的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喉头紧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子身后一个老妇的声音不耐烦的说道:“现在还动不得他,放了他走。有云娘子在,他不敢胡说八道。”
红衣女子颇有些遗憾的上下打量云杉,那目光仿佛厨师手里拎着刀,正在打量砧板上的一块肉,然后她舔了舔嘴唇,娇声说道:“拿我就听大娘的。大郎啊,你看,天挺晚的了,回去歇着吧,啊。”
云杉没有看见说话的人是谁,但他看见红衣女人身后有一条毛色灰黑的大尾巴晃了一下。他好像挨了一闷棍,突然就反应过来眼前所见是怎么一回事儿。
云杉呆滞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他不必上前确认也知道,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丫环定然是没命了。
于是,这就是家里一直在换下人的真实原因吗?!
云杉浑浑噩噩的院子里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他母亲的院门外,他母亲身边的胡嬷嬷正抓着他的手臂,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云杉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的问她,“母亲睡了吗?我有事要跟她说。”
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是抖的。他甚至不能平静的说完这些话。
胡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发人进去传话,她自己不放心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疑惑与不安。
云杉心想,胡嬷嬷应该也知道一些什么吧?
原来这就是他母亲一直惶惶不安的原因。他想,这是他父亲跟那个道士合伙儿谋算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但不管他父亲有什么样的苦衷,他都要带了母亲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被他父亲请进家里来的的吃人的妖怪,走得越远越好。
第171章 云家的少主
主院的小丫环引着云杉和胡嬷嬷走进屋里的时候, 云娘子还没有睡,见云杉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有些慌了,“你这是怎么了?”
云杉抓住了她的手, 发现她的手跟自己的一样冰凉, 且因满心惊惧的缘故也在微微的发颤。他心里忽然就被自责占满了。他的母亲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云娘子从儿子异样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 脸色不由得大变,“你这是……”
云杉艰难的喘息, “我刚才从池塘那边过来……”
云娘子脸上的血色一下就消失了,她几乎是失态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厉声呵斥他,“我是一家主母,我刚说了入夜之后不许乱跑, 你这做儿子的就来打我脸!”
云杉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冻彻心扉。但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母亲、甚至全家人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之中。
云娘子见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便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天一亮你就走, 别回金州, 走得越远越好。】
云杉学着她的样子, 拉起她的手写字。
【你跟儿子一起走。】
云娘子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两人一起走,谁也走不了。】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用一种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母亲, 我做事自然是为你好。你看看你, 因为亲事不合你心意,就闹得白天晚上让人不得安宁。谁家孩子像你这般不省心?”
云娘子嘴上这样说着, 手底下写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
【我是云家主母,它们在云家栖身, 不会希望云家出事引来旁人的注意,所以我不会有事。】
云杉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妖怪们不会动她,因为它们需要云家维持住一个安稳的状态,不会引来各方的注意。
但它们不会主动来伤害她,不代表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会担惊受怕。
云娘子过分谨慎的反应让云杉猜到妖怪们可能有办法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抓着母亲的手拼命摇头,在她手心里写道:【一起走】。
云娘子摇头。
大约是看到了儿子惊慌失措的神情,她不得不逼着自己迅速的冷静下来。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眼里流露出不舍的神色,语气却更加严厉了。
“怎么,一声不吭的,是不是不服气?你身边的人难道没有提醒你,我定下了新规矩?”她说:“你是不是又从池塘那边翻墙进来的?”
云杉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云娘子闭了闭眼,眼角沁出泪水,“你是云家长子,遇事怎能如此毛躁?就算不满意我给你定下的亲事,就不能等到白天再说?非要大半夜的来闹我?我是你亲娘,你还怕我会给你定下不好的小娘子,坑了你?”
云杉看着他母亲鬓角早早泛起的灰色,心中的悲凉一瞬间变成了对他父亲的恨意。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小娘子与我们门当户对,也是读书明理的人,你说,哪里配不上你了?”云娘子一边说,一边拼命冲着他使眼色。
云杉猜到母亲的用意,心如刀割,忍不住伏在她膝上呜咽出声。
“没出息!”云娘子呵斥他,眼中却也落下泪来,“以往纵着你,让你忘记了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次我不会由着你任性。胡嬷嬷,你今晚辛苦些,就在这里给我看住了这个逆子!绝不许放了他回去,免得他又跑出去到人家小娘子的家里胡搅蛮缠,搅黄了这一桩亲事!”
胡嬷嬷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人,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应道:“老身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大郎。娘子也不要急,慢慢劝,大郎毕竟还小呢……”
云杉拼命摇头,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自从他从母亲身边搬到了前院书房,还不曾这么狼狈的大哭过。
云娘子也落泪,“你这孽障,这般大的人了,怎么处处让人不放心!书院里不让带小厮进去,衣食住行你就要自己学着料理起来,把自己照顾好,否则离开了家门,怎让我这当娘的放心得下?”
云杉一边哭一边点头,他知道她是在叮嘱他离家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夜,母子俩就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的闲话,都是些小时候的趣事,以及云杉要如何在“书院里”照料自己的话。
云娘子时不时还要扯出要给他定亲的小娘子,装模作样的劝他几句。至于云杉要往哪里跑,她不能问,更不敢给出意见,只是隐晦的提一句不可回金州去。
天亮之后,管家进了内院询问下聘的事。云娘子拉着儿子,给他换了一身新衣裳,眼含热泪的将他送到门口。
从那之后,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再踏进过云家。
“我是被管家的侄子送出城的,”云杉红着眼圈说:“至于亲事他们怎么谈的,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从那以后,就传出了云家与黄家议亲不成,云家大郎愤然离家的消息。”
“这两年的时间,我打听了许多跟云家有关的消息,也回忆起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猜测我家里的长辈——或许是我爷爷那一辈,或许还要再往前推一辈,与某一伙儿跟妖族相勾结的道士扯上了关系。”
“他们有很大的势力,可以给云家带来好处,云家相应的也要为他们做事。让女妖在自己家里藏身,大约只是这些任务当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他们肯定还做过别的事,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想,如果还有其他商户,甚至是官宦人家也像云家一样依附于这些道士,或者受其胁迫,不得不听命于他们。那这些道士的势力、财力……简直不可想象。”
秦时这个时候想到了后世的一些事情。
他在第六组的时候就知道有不少世家大族是依附于某个能力强大的大妖,或者某个大妖的家族。他们充当这些妖怪们在人类社会里的代言人,为他们打理生意,招揽信徒,还经常会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云杉所说的这些,与后世那些依附妖族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二叔和我父亲关系很好,二叔也很听他的话。我猜,我父亲做了什么事,二叔也是知情的。还有云家的那些大掌柜,外面的事情都要他们出面操持,而且他们当中很多人也是世代为云家做事,我猜他们也有一些是知情人。”
所以云杉在阳关城里见到了云家商队,并不敢上去跟他们相认,反而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们知道了自己回来的消息。
“是我不好。”秦时就有些懊恼了,“是我跟云从盛提起你的。我那时……”
他只想着能与家人团聚是一件幸福的事。
云杉摆摆手,“这哪能怪你们。家里的事我根本不敢提,这两年多的时间,我东躲西藏,在关外还险些丢了性命,也几次三番跟妖怪们打交道……”
他说着就有些羞愧起来,“以往只觉得人遇上了妖,除了逃跑就只有死路一条。可秦兄弟在石雀城外的院子里说的那一番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叫我知道,哪怕是必死之局,拼一把,也未必就没有活命的希望。”
他诚恳的望着秦时,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倒把秦时看的不好意思起来。
云杉又道:“我跟着沐夜摇光两位大哥回来的路上,也悄悄打听了云家的消息,云家这两年的生意有所缩减,或许那些道士也对云家有了不满……到底是我连累了云家。”
“到底是你连累的,还是他们之间有了别的矛盾,都还不一定。”秦时安慰他,“你要是这样想,就辜负了你母亲的一腔慈母之心了。”
他上下打量云杉,“你母亲要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心里一定欣慰的不得了。”
云杉抿了抿嘴角,很郑重的起身,朝着他们几个行礼,“我不知道云家到底卷进了多大的麻烦里,也不敢胡乱求情,只希望这麻烦爆出来的时候,官府能对家中妇孺网开一面。”
秦时这个时间就有些佩服他了。他不是只给他们母子俩求情,求得是满府女眷的性命。这说起来,还是很有云家少主人的胸怀的。
贺知年安坐着受了他的礼,郑重说道:“云家掌家之人做了什么决定,家中女眷不能左右。令堂能通过你主动向官府出首,殊为难得。事发之日,某会以这个原因替云家女眷求情。”
云杉感激不尽。刚刚逃出长安的时候,他过得浑浑噩噩,后来受了挫折,脑子才开始变得清楚,深知自己没有拉着父亲和整个云家回头的能力,于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自保。
但这一路上生生死死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他终于萌生了要救下云家那些无辜之人的想法。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满心豪气,虽然以往那些恐惧的记忆依然萦绕心头,但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也看到了自己想要去完成的新的目标,那恐惧便不再会令他驻足不前了。
第172章 马球
云杉将自己的想法盘算了一遍, 对贺知年说:“我家中同辈的兄弟,只怕也都如我一般,浑浑噩噩度日, 还不知家里惹到了什么麻烦。我想跟他们暗中接触, 打听一下家中的消息,也想给家中的兄弟们挣出一个活命的机会。”
贺知年点点头, 对他这样的想法表示赞许。
初遇时,他觉得云杉文弱, 但这文弱的大少爷硬是从石雀城外的小院里挣扎着活了下来,一路磕磕绊绊,活着回到了长安。或许一开始他只是想着能活下去就好,如今他却不止想到自己,更是想到家中亲人, 这样一番变化,贺知年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跟云家有牵扯的道士, 如果是跟一路上算计他们的“师弟”那些人是同一伙儿人, 背后又有妖族势力, 那个穿红衣的女妖还牵连到了前朝与先帝。一旦曝光, 绝对不是什么小案子。到那时,云家的麻烦就来了。
像云家这样的商户,一旦犯了事, 男丁或杀或流放, 女眷通常会没入乐籍。云杉真能将年轻一辈组织起来协助镇妖司调查清楚这件事, 也算是将功折罪,保下了云家的下一辈。
这些年轻人, 是云家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摇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律法中有子不告父之说, 可父辈犯了事,到底还是会牵连到儿女。云杉,你这样想,你父亲和叔父跟妖怪们勾结起来做了不好的事,他们也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你虽然违背了他们的意愿,甚至与他们为敌,但也令他们免去了儿女世代为罪奴的苦楚,就算是他们自己来说,也得夸你是云家的功臣。”
云杉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庆幸的表情,反而有些怔怔的,“其实那一夜,我在池塘边看到那两个女妖怪吃了小丫环,就猜到我父亲他们一定做过比蓄养食人的妖怪更可怕的事……”
秦时心想,若是云杉知道他们回长安的一路上遭遇了道士团伙的多次暗算,只怕心里更要担忧了。
“或许你父亲和二叔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跟这些道士、还有妖怪断绝关系。但恐怕牵扯太深,已经无法脱身了。你这个时候跳出来做了这件事,他们心里清楚的话,应当是很欣慰的。因为云家终于有一个出息的子弟出来支撑云家的门楣,引着整个云家往活路上走了。”
秦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们得承认,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云杉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对他来说,他更希望的,还是云家的先辈从来就没有做出如此短视、如此急功近利的决定,坑害了云家的几代人。
“我也一直在想,不依靠别人,不依靠妖怪,云家的生意就一定做不起来吗?”云杉闷闷地抿了一口酒,“或者守着田地,督促子孙读书上进,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秦时也想叹气了。对有的人来说,守着几亩薄田,有衣有食,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但对有的人来说,除非得到财富和权势,否则他就会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就算是云杉,或许也是在历经生死之后,才品出了平淡生活的可贵之处。
这个话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
几个人碰了杯,喝了几杯闷酒,秦时又说:“难怪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不就是二十四楼吗?这个楼到底在哪里啊,要查它的话,需要从哪里下手?”
贺知年摇头,“这件事我找钟大人说。要查二十四楼,光是一个镇妖司只怕还不行。”
“来头很大?”秦时了然,“背后有很厉害的人吧?不会是什么皇子……”
话没说完,脑门上就被贺知年敲了一记爆栗,“改改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吧,什么都敢胡说八道……会招祸的!”
秦时,“……”
秦时也无语了,他这样的性格,是在一个宽松民主的社会环境里养成的,要改还真是不好改。
“我尽量注意。”秦时闷闷的说。他其实也担心因为自己的不谨慎,给身边的人招来什么麻烦。但有的时候,他真的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是不能说的。
沐夜笑着摇摇头,“刚才说到哪儿了?二十四楼,它在东市那边,很多酒楼乐坊都在那里。小秦有兴趣可以去开开眼。”
说着他跟摇光两个开始挤眉弄眼的冲着他使眼色,“尤其是二十四楼的小娘子,一个一个长得水灵的哟……”
话没说完,他们俩就注意到贺知年正瞪着他们,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秦时也看的笑了起来,“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
花楼乐坊,跟后世某些不正当的娱乐场所不就是一回事儿吗?他可是公职人员,哪怕换了一个环境,哪怕他知道在这里,这些都是正当营业的生意,秦时心理上也接受不了这个。
花了钱让一个女子跪在他身边曲意奉承,各种服侍,只是想一想,秦时都会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贺知年松口气,将话题拉回到了云杉的事情上,“你刚才说要去联络一下云家的堂兄弟。我想着,你空口白牙的找上门去,只怕不好取信于人。我找钟大人商议一下,最好能给你在镇妖司安排一个差使,如此,你在拉拢他们的时候,也好方便行事。”
秦时也跟着点头,“对的,空口白牙的,谁会听他使唤啊。”有一个差使在身上,至少让别人知道他是值得信赖之人。
贺知年刚才心里犹豫,想到云家跟妖怪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生怕云家的那些长辈再通过云杉,盯上了镇妖司。到时候只怕云杉的处境会更麻烦。
但云杉对妖怪的事情了解不少,在关外的时候更是有过亲身体会,由他去做一些跟镇妖司有关系的工作,会比普通人更合适。毕竟很多普通人对于妖怪的存在还处在一个半信半疑的状态,沟通起来也麻烦。
这样一想,贺知年又觉得把云杉安排到镇妖司,反而很合适了。
云杉心里清楚,一旦云家的事情曝光,身为罪犯之后,他身上有什么差使也都保不住了。因此这差使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暂时的、方便他行事的身份。但就算是暂时的,想到他将要为云家所做的事,心里也对这些危难中结识的朋友们充满了感激。
一顿接风酒喝下来,云杉直接醉倒了,被摇光沐夜架回去休息。秦时没醉,反倒被淡酒的酒精度刺激的兴奋了起来,拉着贺知年讨论云家背后的那伙儿道士。
“你不觉得这些道士就很奇怪吗?”秦时说:“袁神仙那一辈算起,他建封妖阵,降妖除魔,完全跟妖怪们摆开了两个阵营。怎么会有道士跟妖怪们混一起去了?”
贺知年觉得这小子还是有些醉了,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全天下的道士不会都是袁神仙的弟子。道士也是人,有信服袁神仙的,自然也有反对他的。”
秦时想了想,点点头,“我以前一直怀疑老魏。实话实说,他也确实挺可疑的……”
但魏舟给他的感觉,并不是一个有着两张面孔的人。
“算了,还是继续找证据吧。”秦时叹了口气,“总是这样疑心他,这关系也没法处下去了。”
“先不说这些。改天带你出去散散心。”贺知年摸了摸他的脑袋,“五皇子府上要办一场马球赛,想去看看吗?”
秦时的耳朵一下支棱起来了,“马球?!”
马这个东西,在古代是很珍贵的战略物资,打仗冲锋、运输粮草都离不开它。而且养马的费用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即便是在后世,马上运动也是非常昂贵的。放在当下,估计只有皇家以及权门贵族才有玩马球的实力吧。
贺知年笑道:“五皇子想见见你。宫里的事,他既然知道了,总要有所表示。老魏也要去的。”
秦时就明白,这是要向他们道谢的意思了。
“他身份比较敏感,不好明目张胆的跟外臣来往。借着马球赛请大家去他府上聚一聚,至少表面上说得过去。”贺知年说:“他府上有一个不错的马球场,他打球的技术也不错,圣上也曾去给他捧场呢。”
秦时觉得就把这当成是一次游乐聚会好了。至于朝廷的那些事,以及皇家的各种明争暗斗,这些事距离他太远,他还是别费那个脑筋去琢磨了。
贺家院子没那么大,打球赛是肯定打不起来的,但自家人比划比划,散散心,互相切磋一下技艺还是玩得开的。
贺知年正好趁着马球赛举办之前的这些时间,给秦时科普一些基本的规则,或者围着后花园跑跑马。有时候会带着狼王和小黄豆一起骑马,有时候它们也会站在花园中的凉亭里远远的看热闹。
秦时就用学着打马球的事情诱惑狼王,跟它说很多人类社会里的活动,如果不变成人亲身参与一下,是没有办法体会的。
狼王看着他们骑在马上,手里拎着的那根模样古怪的小棍棍,还要把一个小木球打来打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第173章 亲戚
很快就到了下一个休沐日。
一大早, 秦时就被贺知年给喊了起来。出去玩自然要全家出动,不过看球赛需要长时间留在户外,秦时怕小蛇会受冻, 跟它商量了一番, 就将它留在了家里。
小蛇虽然不能像小黄豆和狼王那样通过意识来跟秦时交流,但秦时能感觉到, 跟它说话的时候,大概意思它还是能明白的。
蛇类喜温暖湿润的天气, 腊月里的大冷天对它们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平时秦时上值的时候也会将它留在家里,守着暖暖的火炉睡大觉。
它现在每隔几天已经可以吃一些东西了,但个头看上去还不见有什么变化。
“爹,林家婶婶也要去看球赛?”小黄豆如今能说一些简单的对话了,当然比较复杂的句子它还是会在意识里跟秦时说。
林家婶婶说的就是林白榆的那位姓明的堂嫂。她曾经下过两次帖子邀请秦时过府一叙, 但她也没料到秦时来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差使,于是两次相约都因为秦时有公事要忙未能成行。前两天她打发人来传话, 说她与丈夫也会去五皇子府看马球赛, 到时候希望能与小黄豆见上一面。
看球赛, 也算是一个公共场合了。秦时也不必犯了疑心病, 担心别人会趁机抢走他的孩子。
“对啊,她也去。”秦时自己对明家的情况了解的也不多,只能把有限的几个人拉出来加深一下小黄豆的印象, “你记得阳关城里那个明遥姑姑吗?这个林婶婶也是你的姑姑, 你爹的堂兄弟的姐妹……你叫堂姑的。”
其实秦时还想提一提明成岩的, 这一位据说是小黄豆它爹的亲兄弟。但他看到小黄豆的眼睛里已经开始转蚊香圈了,决定先把他省略掉, 先讲讲女性亲属。
小黄豆模模糊糊的知道明遥和明成岩跟它是有一些关系的,不算外人。但这个“不是外人”的关系, 又跟秦时没有关系,这些亲戚关系都只是针对它的。
在小黄豆的想法里,跟秦时有关系的,才跟它也有关系。至于那些避开秦时偷偷摸摸跟它联系的,都是想要拐走它的坏人。
秦时以为小黄豆还无法理解“亲戚”的定义,见无法对它动之以情,只好诱之以利了,“她是你的长辈,会给你见面礼的。”
小黄豆听到“见面礼”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有好看的珠子吗?”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小黄豆收了不少见面礼,其中以精巧的玩器居多,它现在就对这个感兴趣。
“会有的。”秦时哄它。
他想林夫人是一个女子,身上肯定少不了首饰这些东西,小黄豆要是表现出对她头上戴的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这位夫人估计也不会硬抗着不给它——他就不信了,谁能扛得住小黄豆充满渴望的小眼神。
当然了,这种略不要脸的讹诈招数也不能经常使,秦时曾就这个问题给小黄豆上过一课。在自己人面前可以偶尔为之,外人面前是不可以的。要是他真把重明鸟家族的继承人养成了见钱眼开的德性,估计人家亲爹要打上门来找他算账了。
秦时抱起小黄豆,摸摸它身上的软毛。它和狼王都是刚刚洗过澡,浑身上下毛茸茸香喷喷的。秦时照例问狼王一句,“人样儿去?狼样儿去?”
狼王抖抖耳朵,一溜小跑的去了前面。
秦时也不逼它,抱着小黄豆跟了上去。
五皇子李恪的宅邸在靠近皇城的永兴坊。他已受封端王,因此宅邸是王府的规制。因今日宴客,府门前的整条街都封了起来,唯有王府的客人才能够持帖通行。王府还请了兵马司的人在这附近巡逻,以防有人趁乱闹事。
进了王府,自有下人将客人们引到后院的球场之中。球场的面积要比后世的足球场略小一些,球场两侧筑有看台,已有早到的客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球场上也有人已经换了骑马装,骑在马上绕着球场小跑热身。
贺知年示意秦时注意其中一位骑着黑马,身穿红衣的青年骑士,“那个就是端王。”
五皇子李恪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的洒脱劲儿。相貌虽不如贺知年英俊,但也是英气勃勃的帅哥一个。
秦时觉得他的五官与历史书上那些唐代的皇帝们的画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主要是那些画像里的皇帝都是非常庄重的,但李恪显然是一个外向的、开朗的人,眉眼之间的神情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李恪远远的朝着贺知年所在的方向挥动了一下球杆。见贺知年抱拳行礼,秦时也放下怀里的狼王,学着他的样子向李恪行礼。
客人们越聚越多,他们这边的看台上都是男客,女客在球场对面的看台上,远远看过去,花花绿绿的一片。看来即便是冬天,长安城里的贵妇人也是愿意出来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的。
客人们多了,秦时也终于见到了几个认识的人:魏舟、林白榆、陈谅。
陈谅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越发有了油头粉面的纨绔气,围在他身边的也都是穿着打扮与他相仿的世家子弟。陈谅把秦时介绍给他们的时候,这些人的态度都有些不以为然,似乎对陈谅会结交秦时这样一个似乎没什么家底的陌生人感到不解。
秦时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不相干的人对他有什么看法。他有点儿猜到陈谅对他的身份有一些不靠谱的猜测,这让他觉得好笑。秦时没有要解释的念头,就让他这么暗搓搓的猜疑,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林白榆还是那副儒雅公子的派头,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据说是连夜苦读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逗了逗小黄豆,就带着他们去见自己的堂哥,就是那位据说很得圣宠的林御史。
林御史的年龄看着跟林白榆差不多,没有读书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劲儿,反而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他送给狼王和小黄豆的见面礼都是玉佩,一面刻着梅花,一面刻着青竹。这是长辈送给晚辈的很常见的见面礼。
秦时就觉得林御史实在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知道秦时把狼王和小黄豆当成家里的孩子看待,于是他也只当它们是友人家里的晚辈。当然他这样的态度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娶了个不是人的老婆,于是对人对妖的看法与普通人不大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一位随手送礼都能送到别人心坎上的堂兄,林白榆的上进之路肯定是很有压力的。
林御史是大忙人,他跟他们闲聊几句,只来得及含蓄的提醒他们自己夫人等下想见见小黄豆,就被自己的同僚给喊走了。
球赛很快开始了。
球场上两队骑士各有十人,一队穿红衣,一队穿黑衣,两队人马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虽然只是在不大的球场上比赛,也拼出了战场厮杀的激烈感。
狼王和小黄豆也看的津津有味。
秦时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打量他身边的这两只。他知道它们这样出门是比较出风头的,但让他把它们都留在家里不出门,他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算了,风头已经出了,这些长安人爱咋想就咋想吧。秦时心想反正他们过了年可能就要回西北了,长安城里新鲜事情多得很,到那时谁还记得他们啊。
球赛以红队的胜出而结束。客人们意犹未尽,在下人们的引领之下前往花园中一个名叫青鹤台的地方,据说今日王府的宴席就摆在那里。
秦时抱着狼王和小黄豆,意犹未尽的从看台上走了下来,早有王府的下人等在看台下面,引着客人们朝着花园中走去。
贺知年大约是认识给他们引路的下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带着秦时往前走。秦时见王府的庭院开阔,周围也并没有其他客人,便将狼王放下地,由着它前后左右地跑一跑,舒展一下筋骨。
王府的下人也并不在意,笑眯眯的看着狼王驮着小黄豆往前跑。
贺知年见他们走的路线比较偏,便问那下人,“不是说要去青鹤台?”
秦时一下警觉起来,脑子里冒出了无数发生在深宅大院里的阴谋构陷。
下人忙说:“王爷在莲叶台等着见两位。”
秦时不了解王府的结构,连忙看向贺知年,见他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上次不是说那块地方要拆了,跟原来的演武场合起来,改成一个能跑马的演武场吗?”
下人笑道:“王爷说,后院远了些,就让人去后院取了换洗衣服到莲叶台洗漱。那里距离青鹤台也近,见过两位,正好一起过去赴宴,时间上较为便宜。”
秦时就明白了,这就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见他们,但又想要跟他们近距离接触一下的意思。
看来王爷也不好当,要提防的东西太多了。
因为知道刚打完球赛的端王爷必定要先洗漱一下才能见他们,因此他们也不急着赶路,慢条斯理的跟着下人在庭院里溜达起来。
王府里景色优美,树木山石无不精致,又有无数的亭台楼阁穿插期间,虽然是冬日,景色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第174章 假山石
引路的下人认识贺知年, 又知道他们是端王的贵客,因此态度十分殷勤,一边走一边给他们做介绍, “自从王爷要拆了莲叶台改建演武场, 这一片地方就少有人过来了。不过莲叶台附近有两块前朝遗留下来的太湖石,王爷十分喜爱, 前几日还嘱咐管家小心看好了,待回头卜个吉日, 移到青鹤台那边的莲花池里去。”
秦时不是什么风雅的人,对满是窟窿的石头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也知道这会儿是有意要消磨时间,因此也就无可无不可地跟着他们去参观那有名的太湖石了。
两块很有来头的太湖石都有近三米高,一眼看过去,大窟窿套着小窟窿, 果然造型十分的玲珑别致。
石头旁边还有几株老梅树,据说也要请了有经验的园丁移到端王的书房去。
秦时在心里暗暗嘀咕有钱人就会瞎折腾, 就听狼王在意识中跟他说悄悄话, “这里有血腥味儿……是新鲜的血腥味儿。”
秦时, “……”
狼王不等他说什么, 驮着小黄豆一溜儿小跑地走了。秦时有些无奈,心里却暗暗警惕那个给他们引路的下人,怀疑他要暗算他们。
下人二十来岁的模样, 相貌虽平平, 看上去倒是十分的文雅, 身上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斯文气质。
秦时从他的脸上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坏心思。
下人见秦时不住的看他,以为他们对太湖石兴趣不大, 想要换一个地方赏景,便抬手示意道:“两位爷, 这边走。绕过那座假山,再往前走就是莲叶台了。”
秦时忙说:“等等!”
下人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他刚才还觉得他们不喜欢这里的景色呢。还不等他问问客人的意思,就见那只狗崽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拖着毛茸茸的尾巴围着秦时的小腿转了两圈,嘴里呜呜的叫唤起来。
秦时的脸色就变了。
狼王说的是,“那边的假山石是空的,石洞里躺着一个人,才死了不久。”
秦时眼珠转了转,心里紧张的盘算这件事是不是用来算计他们的。如果是,那躲肯定是躲不开的,还如不此刻就闹开。
秦时这样想着,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下人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对贺知年说:“你认得路,悄悄喊了王爷过来,就说这里死了人。”
下人被人抓住,莫名其妙的不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顿时大吃一惊,“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秦时心里也不由得疑惑了一下,觉得这下人的表情比他还惊吓得厉害,不像是有什么谋算的样子。
贺知年也知道今日王府宴客,真要闹出什么案子,后果只怕难以收拾,他打量一番周围的情形,嘱咐秦时小心应对,快步朝着莲叶台的方向跑去。
秦时抽了下人的腰带将他手脚都捆起来,怕他喊叫,又剥下他的帽子堵了他的嘴,没什么诚意的说道:“这位兄弟,委屈一下,若是秦某搞错了,等下再给你赔罪。”
下人,“……”
下人心里想骂娘,无奈嘴都被堵上了,想骂也骂不出口。况且他也猜到秦时心里必定是怀疑他这个引路的人,又想到等下端王就会过来,他的死活也轮不到秦时一个王府的客人来做主,于是也老实下来,随着他一起去看案发现场。
狼王所说的那座假山石距离他们欣赏太湖石的地方并不远。从外表看去,假山以大小不同的石块垒起,底下掏空,堆了些洒扫的工具杂物在里面。石洞深处的阴影里,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看身上的衣服,与秦时捆起来的这一位差不多。
秦时只看那人身下的血迹,便知道这人已经没救了,又怕破坏了现场的痕迹,因此也不好进去细看,也不叫狼王进去,只嘱咐它替他们看好了现场。
不多时,贺知年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恪和另一位秦时没见过面的青年男子。秦时正要行礼就被李恪拦住,听说自己家里出了命案,他心里想的要比秦时更多,丝毫也不敢耽搁就过来了。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许苒许大人,”李恪给他们做了介绍,忙又问秦时,“人在哪里?”
秦时与大理寺少卿见了礼,引着他们来到了出事的石洞前,“我们从这里经过,要去莲叶台见王爷,小狼从附近跑过时闻到了血腥气,跑来告诉我的。这人应该出事不久,小狼能闻出血腥味儿还很新鲜。”
大理寺少卿听了这话不由愣住,“小狼告诉你的?”
秦时拿出自己的腰牌给他看。
“原来是缉妖师……难怪。”许苒看看他,再看看围在秦时身边、头上顶着一只小黄鸡也显得威风凛凛的狼王,心中恍然大悟。
他们办案的时候也接触过一些跟妖族相关的案子,知道的就比普通人要多一些。
大理寺少卿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石洞中去勘察。因为石洞有些深,他的声音也显得闷闷的,“人已经死了,时间不久,尸体还没有凉透。”
李恪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转头见自己的亲随被秦时捆在一边,便伸手替他解开了腰带,嘱咐他悄悄出去喊了管家过来。青鹤台那边的宴会他等下必须过去露个面,这里的事只能先交给管家来料理。
待下人离开,他又对秦时解释说:“藏月一直跟着本王在球场,刚才本王回了莲叶台,就将他留在了看台下等着你和小贺。他是本王一直留在身边使唤的人,且没有作案时间,本王信他。”
秦时思索了一下,凶手作案的时间应当是在马球赛即将结束的时候。球场那地方人多眼杂,藏月还要等着端王给他派活儿,他若是跑出来杀人,很难保证自己赶在球赛结束的时候再利利落落地回到球场。
那个时候,王府请来的客人们都留在看台上激动不已的大呼小叫,王府的下人们多是在管家的安排之下有条不紊地布置青鹤台的宴席,像莲叶台这样偏僻的地方,按理说不会有人来才对。
李恪若不是临时决定在莲叶台私会他们两人,藏月也不会带着他们走近路来莲叶台,估计死者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呢。
许苒检查了死者和石窟里的情况,喊了贺知年过去帮他把尸体抬了出来。
藏月看清楚死者的模样,不由惊叫起来,“这不是谢平吗?”
死者的年龄要比藏月小几岁,看他身量不矮,但惨白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神色。他眉头皱着,表情略有些茫然,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恪也点头,对许苒说:“是谢平。这小子是开春的时候管家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我记得他家里人都不在了。这小子认得几个字,也会看账本,管家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使唤……是个挺本分勤快的小子。”
管家也很快赶了过来,他是一位面容端庄的中年人,鬓边微微有些花白,看见谢平的尸体也流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小的刚刚才吩咐了他做事,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会这样……”
许苒问他何时见了谢平。
管家也是见过风浪的人,最初的惊诧过去之后,很快平静下来,“小的刚才在青鹤台,吩咐谢平去前院书房找了行风,把王爷备下的玉环取来……就是等下宴席上客人们藏钩用的小物件。”
狼王的耳朵尖动了动,捕捉到了一个对它来说比较新鲜的词儿,“又是玉环,又是藏钩,什么意思?”
秦时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总算遇到一个能回答上来的问题”这样微妙的感觉。
“藏钩是宴席上的一种小游戏,客人们分成两队,一队藏起小东西,另一队的人猜测东西藏在哪一个人的手里,输了要被罚喝酒或者作诗什么的。玉环,估计就是端王预备着让大家藏来藏去的那个小道具了。”
狼王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可是我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就这个样子,并没有什么玉环啊。”
另一边,许苒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谢平身上被他找过,并没有什么东西,石洞深处就几把扫帚,翻起来也是一目了然。而且地面平整结实,并没有被挖过的痕迹。
管家又连忙让藏月去前院书房里喊了行风过来。
行风外表与藏月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相貌不显,但风度气质都显得斯文,像是好脾气的读书人。大约端王挑选亲随就喜欢用这个类型的吧。
来时路上,行风已经听藏月讲了大概经过,见过几位大人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谢平来前院书房的时候,听他说球赛还没有结束,是管家让他来取王爷备下的玉环。我就把东西交给他了——玉环是个小物件,是放在一个两寸见方的木盒里交给他的。”
许苒又问了秦时和狼王,确定他们在见到谢平之后,并没有在他身边见到过有这样一个盒子。
许苒不解,“不知这物件对王爷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端王也是一副想不通的表情,“玉环是几年前一次在宫宴上玩藏钩的时候赢了太子,父皇随手赏的。今早本王在前院书房里听管家报备宴席的安排,见玉环放在书案上,就随手拿了交给行风,让他等开席的时候拿过去给客人们助兴……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第175章 青鹤台
诸人听了端王的解释, 都觉得这东西对于皇家人来说,就是一件随手拿来拿去的小玩具,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许苒又道, “或许旁人以为它对王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比如代表了圣上的倚重?
端王摇摇头, 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件寻常玩器, 只怕父皇、当时宴席上的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秦时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贺知年,给他做了个口型:如娘。
他这是想起了他们在白云坊外面听壁脚的时候探听来的消息:女妖怪处心积虑地混进宫里, 最后骗了龙凤镜出来——莫非这玉环也跟龙凤镜一样,是一件寻常人觉得没什么,但在有修为的人看来却是法器的东西?!
秦时这样想着,就见狼王围着谢平的尸身来回转了几圈,呜呜的说道:“这个伤口的地方有妖气。”
秦时脱口问道:“什么妖气?”
众人一起看着他。
狼王低头嗅嗅死者的伤口。它一低头, 趴在它脑袋上的小黄豆就一个趔趄,脚底打滑, 险些掉下来, 被秦时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狼王嗅来嗅去, 有些困惑的问秦时,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像咱们家的小蛇呢?”
“像小蛇?”秦时猜测狼王的“嗅”应该是对灵力的一种分辨,“莫非是水属性的灵力?”
贺知年连忙提醒端王喊了魏舟过来。
要说分辨灵力, 估计今日在端王府里的客人们当中, 没有谁会比魏舟更有经验了。
魏舟来的也快。他原本就在花园里闲逛, 小黄豆感应到他的方位,很快就将他引了过来。
魏舟问明白前因后果, 从袖袋里摸出符纸试过,很肯定的告诉他们, “是妖气。水蛇一类的东西……蛇类的天性喜湿暖,能在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乱窜的,不是寻常小妖。”
许苒思索,“谢平背心处的伤口十分狭窄,像是尖细的物件造成的……现在想来,莫非是女子的发簪一类?这凶手该是一位女妖怪吧?”
魏舟摇头,对男妖女妖的说法有些不赞同。从柳溪身上就可以看到了,她觉得男相英俊的时候,就会变出个风流小生的模样在外面招摇,觉得女相俊俏的时候,就换上华服,做出个小娘子的模样,亏他还为柳溪的女相神魂颠倒了一些日子……
“或者只是托了女相,”魏舟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转头问端王,“不知王爷府上最近可有女客登门?”
端王对后院有没有女客的事也一向不放在心上,便拿目光示意管家。
管家忙说:“五天之前,王妃接了娘家的两位小娘子来府里小住,如今这两位小娘子都住在王妃院里的后厢房。”
许苒听到王府的女客都住在内院,就有些为难,心想像这样未出阁的小娘子,又是王妃的妹妹,这要怎么叫出来问话?
魏舟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便对许苒说:“许大人放心的话,我叫管家带着,去主院后面看看。便是隔着一道院墙,客房里若是留下什么气息,也是可以感应到的。”
许苒忙说:“也好,查案子的事交给本官来做。这与妖气有关的事,就要烦劳几位法师了。”
魏舟心里嘀咕,他是出家人,叫一声法师也使得。怎么贺知年和秦时这两个做了禁军的也被他归到了“法师”里头了?
他指了指贺知年和秦时,“你们俩随着我去。”
反正大家都是法师,就还是一起行动好了。万一遇见的是一个能打能杀的女妖怪,他提前预备下帮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端王也有些歉意,对秦时说:“今日本想清了你们过来说说话,没成想出了这样的事,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向你们好好道谢了。”
秦时忙跟他客气,“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端王客气两句,便示意管家带着他们去了内院里查看有无妖气。
他们几个是外男,哪怕有管家领着,也不好直接闯进人家王妃住的院子里去。不过就是绕着主院的外墙走了一圈罢了。
狼王一路走一路仔细分辨,最后也只是摇摇头,表示这一块地方既没有妖气也没有血腥气。
魏舟也有些不耐烦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了,“那个水属性的妖怪按理说是应该没有跑远,还该留在王府才对。毕竟它也估计不到谢平的尸体会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但怪就怪在这里,偏偏哪里都没有妖气。”
“水属性的,要逃走才容易吧?”秦时提醒他,“你看这院子,湖水池塘都连着。还有,泄洪的通道总有吧?”
古代的城市建设远比后世的人想象中的更为健全,像长安城里的街道两侧都筑有排水的沟渠。大户人家修建庭院,也会注意这些基础设施。那些地方想摸出去一个人是不那么容易,但对妖怪来说就方便的很了。
当然,成了精的妖怪总会自持身份,不会这么没脸没皮地钻地缝跑去人家家里捣乱的。
几个人在内院里绕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只能顺着原路往回走。还没走近莲叶台,就见行风迎了上来,他传端王的话,请几位贵客去青鹤台入席。又嘱咐他们,说宴席上人多,恐生事端,请几位法师多多留意。
魏舟眉头就皱了起来,但他此刻就在端王府,真出了事,袖手旁观肯定也是不行的。
“案子的事情不归咱们管。”魏舟说:“但能帮忙的,咱们还是要帮一把的。”说着又嘱咐狼王,“你也警醒一些,有什么动静,赶紧吱声。”
狼王哼唧一声,嘀嘀咕咕的跟秦时抱怨,“还用他说?!”
几个人还没走近青鹤台,已经听到了殿堂里传出的鼓乐之声。
青鹤台临水而建,如今湖水中虽然只剩下干枯的残荷漂浮在水面上,但清凌凌的水波倒映着恢弘殿宇,自有一副开阔的气象。殿外下人们鱼贯往来,又有人端着炭盆等物有条不紊地送到殿堂各处。
秦时算起来还是头一次参加规格这么高的宴席,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自己当真就如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什么都想问一问,什么都想上手去摸一摸。临到要进去,又忙不迭的提醒俩孩子别到处乱跑,这里可不是贺家宅子,可以由着它们胡闹了。
贺知年也看出他紧张,有心想劝,又觉得这种事他经历一回自己心里就都清楚了,别人劝也没什么用。
藏月和行风引着他们从大殿的侧门进去,并不引人注意的就入了席。他们虽然与端王有私交,但毕竟官职低微,排座位就排在了靠近边缘的地方。不过这样一来,对狼王和小黄豆倒是有些好处,至少活动的面积比其他客人要大一些。藏月还十分体贴的单独给狼王端来了一盆煮得半熟的羊排。
两小只都安顿下来,秦时也松了口气,有兴致打量着古代皇族的宴会是什么模样了。
青鹤台面积阔朗,宴客的地方也只占用了大殿的一部分,其余地方都用屏风帐幔等物遮挡开了。
端王携着王妃坐了主座,两边座位一边是男客,一边是女客,当中有身着彩衣的舞姬随着鼓乐翩翩起舞。
狼王东张西望了一番,就有些兴致缺缺了,“有钱有势的人家请客人吃饭就是这样啊,也没什么啊,就是地方大一些,人多一些,吃的东西并没什么区别啊。”
秦时心想你一头狼崽,还想让人家给你端上什么菜啊。
狼王接着抱怨,“跳的舞也不好看,还如不春江楼的那位小娘子跳得好看呢。”
秦时心有余悸,扫一眼正跟着狼王凑在一起分肉吃的小黄豆,暗暗庆幸今天宴席上的舞姬跳的是慢节奏的舞蹈。若是她们也像逗猫棒一样转个不停,还不知小黄豆要兴奋成什么样子呢。
今日到场的都是长安城里有身份的贵客,这要是丢脸,就丢的太实在了。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客人们推杯换盏,还有人提议光是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行个酒令。
这时坐在端王下首位置的一位青年笑着说:“刚看了一场球赛,某这一肚子热血都还翻腾着,哪有闲心陪着你们酸文假醋地作诗,要我说,不如就请王爷拿了好酒出来,玩藏钩吧。”
秦时和贺知年不由得都朝这青年看了过去。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下颌留着一抹短须,眉眼风流,很有几分陈谅身上的那种浪荡气。
贺知年小声给他做介绍,“他是端王府里的主薄,姓司,司道禹。祖籍云州,家里也算是当地大族。他几年前来长安赶考,屡试不第,后来被同乡推荐到了王爷这里做事。”
秦时点点头。他依稀记得唐代的读书人出仕,除了科考,也可以走官员推荐的路子。这个司道禹估计就是走的这种情况。
这是宴席上第一个提议玩藏钩的人。虽然说藏钩是宴席上极寻常的游戏,但有了之前玉环丢失,谢平被杀的事,秦时就觉得端王身边的这些人都有些嫌疑。
端王的眼神也是微微一动,正要从手上捋下一个指环来做游戏的赌骰,就见一个下人从他身后的屏风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摆放着一个两寸见方的精巧木盒。
端王脸色微变。
下人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一边,将托盘放在了端王面前的案桌上。
第176章 开?不开?
大殿的角落里, 狼王的鼻尖在空气中耸了耸,两只耳朵一下支棱了起来,“这个盒子上沾着妖气, 也有很淡很淡的血腥气!”
秦时抬手按住了狼王的后颈, “不可妄动。”
秦时纵然不大懂长安城里的人情往来,但人家正在大摆宴席,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最好能悄咪咪地暗地里解决。若是狼王这个时候冲出去, 难免会惊扰客人,毁了这一场宴席。端王身为主人,未必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果然见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先观望观望。
主座上,端王李恪垂眸望着自己放在案桌上的手, 见小指有些神经质的微微发颤, 就知道自己这是紧张了。
紧张, 且愤怒。
在自己家里, 本该方方面面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局面,却硬是有人横插一脚,给自己做了一个局。
这是第几回了?!
这世上有妖他是相信的。但妖与他又有什么仇怨呢?在他能想到的所有的可能性当中, 必然是有这样一个人的, 一个心里暗暗地忌惮着他, 巴不得他在全天下的人面前出乖露丑,名声狼藉的人。
李恪抬起头, 望向大殿角落。贺知年也正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这边。两人隔着人声喧闹的宴席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视线,然后他看到贺知年冲着他点了一下头。
坐在贺知年身旁的那个年轻的缉妖师也在打量他。秦时的神色还有些懵懂, 大约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就显得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腰身笔挺,仿佛他不是坐在宴席上,而是上了战场,时刻预备着长官给他下命令。
看到他这副有些紧张的样子,李恪应该是感到有些好笑的。这乡下来的傻小子,把这众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当成了什么危机四伏的狩猎场吗?!
但此时此刻,他看到秦时这副戒备的姿态,却只觉得心中安稳了一些。
还有魏舟。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见本该坐在前面席位上的魏神仙却跑到大殿角落里去,跟贺知年和秦时挤在一起,显然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是很深厚的。
他们都在看着他。
李恪意识到这一点,心里那种暗暗滋长的愤怒也仿佛散开了。眼前这喧闹的大殿,藏在暗处心思叵测的敌人,也仿佛突然之间没有那么……令他厌烦了。
他抬手,从托盘上取过木盒,放在了自己面前。他无法确定木盒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必然不会是他之前让行风收起来的那枚玉环。
他的手指摩挲着木盒光滑的表面,知道这里放着的,是有心人给他挖的一个陷阱。他也多少有些好奇,不知道对方会拿什么东西来坑害他。
司道禹哈哈笑道:“不知王爷今日预备的赌骰是什么?快快打开,让我们开开眼。”
李恪按在木盒上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他扫一眼下首位置上满脸笑意的司道禹,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开?还是不开?
有了司道禹煽风点火的怂恿,不少客人都对这个木盒产生了兴趣。李恪望着宴席上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觉得不光这盒子是一个陷阱,连他自己也已经陷在了这个陷阱里,仿佛只要他不肯当众打开这个盒子,众人就要疑心他心里有鬼了。
说不定还会有人故意想法子要让这个盒子打开,要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暴露在众人面前。比如借着撒酒疯撞过来,将盒子撞到地上……他觉得司道禹这会儿看上去就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
李恪觉得,若是自己毫不知情,大约只会以为司道禹生性率直,在他面前不懂得掩饰,而不会想到他别有用心上面去。
坐在他身旁的王妃注意到了他犹疑的态度,神情微微有些不解。她看看被李恪按在手心里的木盒,以为他忽然走神是想起了别的事,便抬起手十分隐晦的在李恪的袖子上拽了一下,轻声提醒他,“王爷?”
李恪回过神,手指在木盒上缓缓移动,心中举棋不定:开?还是不开?
就在这时,大殿里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那是一团明亮的黄色,像冬日清晨染在了浅色纱帐上的金色阳光,让人看了,从心底里觉得暖和起来了。
这是一只胖嘟嘟的小鸟,连头带尾也不过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头顶上一撮朱红色的凤翎微微翘起,长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的圆眼睛。它就那么优哉游哉地飞过了大半个殿堂,落在了李恪的案桌上。
李恪不由莞尔。他认得这是秦时时刻不离身的那只小重明鸟。他父皇也曾经得到过几枚重明鸟蛋,可惜最终都没能成功地孵化。可见这瑞祥也不是谁想要都能得到的。
小黄豆在李恪的案桌上大摇大摆地溜达了两步,参观了一下这个人桌子上的菜色——好像比它爹那一桌的丰富一些?
它想起了它爹交给它的任务,一溜儿小跑地朝着木盒冲了过去,不容分说的用翅膀挥开了李恪的手,将自己圆滚滚的小身体卧在了木盒上。
李恪哈哈大笑,“这个小机灵鬼。”
旁边的客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赞端王养的宠物聪明可爱。只有司道禹盯着小黄豆看了半晌,不可置信的惊叫起来,“这……这是重明鸟?!”
李恪心中大悦,笑道:“正是。重明鸟是瑞祥之兆,诸位今日都是有福之人啊。”
小黄豆懒洋洋的扫一眼宴席上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略有些不耐烦的在木盒上转了个身,扬起小脑袋冲着李恪啾啾叫了两声,“我爹不让你开这个盒子!”
李恪听不懂它叫唤什么,但它的意思还是表露的十分明显的。小神鸟这么近距离地跑到他面前来帮忙,他心里也十分欣喜,便大着胆子在小神鸟身上摸了一把,笑着对众人说道:“瑞祥喜欢本王准备的赌骰,大家就莫要与它相争了。这东西就留着给它玩吧。”
李恪说着,从手指上取下一枚碧玉指环,递给了一旁的行风,笑着说:“今日就以这枚玉环做了藏钩的赌骰吧。”
在座宾客都瞧着这素来只闻其名的小重明鸟十分稀奇,谁还真心去计较赌骰是什么——原本就只是个玩器罢了。
唯有司道禹脸上表情变幻,有些摸不透这瑞祥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端王有意安排。
一旁的王妃也瞧着这胖嘟嘟的瑞祥十分有趣,见它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发髻上步摇垂下的璎珞,看得目不转睛,便解下了手腕上的一串珍珠递了过来,“小东西看着灵性十足。这个就当是见面礼吧……瑞祥可喜欢?”
瑞祥简直喜欢死了好吗?!
珍珠宝光莹润,晃得小黄豆眼神都迷离了。它趴在木盒上,伸开两只短翅膀拼命去够王妃的手。若不是还记着它爹的嘱咐不敢离开木盒,它整只鸟都要窜出去了!
大殿角落里,秦时扶额,心想他一直都没舍得给孩子买珍珠,难道做错了?孩子还是要富养才行?
看看,人家一串珠子亮出来,小东西恨不得当场给她开个屏了!
贺知年拉了他一把,两人带着狼王随魏舟起身,按照藏月的示意,悄悄绕到了屏风的后面来。
屏风后面守着不少王府的下人,手中捧着布巾捧盒等物,随时预备着客人们有需要。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身穿薄甲的侍卫。
宴席上的喧闹声隔着帐幔屏风传过来就有些闷闷的,仿佛还带着回声似的。那欢腾的气氛也仿佛隔了一层,无法感染了这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他们几个人默不作声地跟着藏月从侧门出了大殿。就见大殿的后方是一片打理得十分精巧的梅林。
几个人顺着连廊走到了梅林后方的一处厢房,不多时,李恪带着许苒也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依旧紧紧扒着木盒不放的小黄豆。
小黄豆眼睛眯着,一边的翅膀还按着李恪的掌心……里的珍珠手串。
秦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总觉得小重明鸟的亲爹迟早有一天会打上门,来算他把人家孩子养歪了的账。
他撸了两把狼王,暗中嘱咐它不可轻举妄动。俩孩子可不能都犯了人来疯的毛病。
端王李恪平静的招呼大家都坐下。他把手中木盒放在了案桌上,摸摸到现在都还尽职尽责地看守着木盒的小重明鸟,叹了口气说:“现在倒是可以揭开谜底了。”
他把小黄豆抱下来放在一边,小黄豆啾啾叫唤两声,听它爹说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安心地卧在一边玩它的珍珠去了。
魏舟拿出符纸点着了试试,见火苗呈现出阴冷的青绿色,便点了点头说:“沾了妖气,应当就是谢平手里丢失的那一个。”
一旁的行风也连忙点头,“正是。”
“里面是死物。”魏舟说道:“倒是没沾着什么妖气。”
诸人对木盒里的东西各有猜测,秦时连微型炸\弹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没想到李恪伸手掀开了盒盖,出现在深色锦缎上的,竟然是一只珠光宝气的女人的耳饰。
第177章 宝物
耳饰做的十分精巧, 用打磨成了薄片的粉色玉石攒成了一簇海棠花的形状,盛开的花朵用了珍珠做花心,旁边探出的花蕾则用了颜色稍深一些的宝石。一眼看过去, 只觉得宝光璀璨, 令人不敢逼视。
“就这?”李恪吃惊之余,又生出一种奇异的失望, “难道是王妃……”
话没说完,他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伸手从盒子里拈起这枚耳饰细细打量,神情有些困惑,“这不是王妃的东西……本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那里曾经见过?”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许苒,却见他目光晦涩, 眼圈微微泛红,脑海中登时如同打了个闷雷一般, 找出了这东西让自己觉得眼熟的缘由, “是了, 这是许昭容的东西。春日宴上, 圣上赞她琴技高超,当场赐下了这套海棠花的头面……”
秦时看他们神情,心中有所怀疑, 目光转向贺知年, 果然见他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兄妹。
秦时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许苒是许昭容的亲哥哥,难怪李恪会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要帮许昭容一把。
许苒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轻声叹道:“王爷前些日子让人劝说圣上放了昭容出宫修行,这件事恐怕被有心人知道了。”
李恪暗中推动这件事, 自己却并不方便露面,因此知情人并不多。能把消息递出去的,无非就是他身边的这些幕僚。联想一下宴席上活跃得有些过头的司道禹,似乎也不难猜到谁做了这里头的传声筒。
许苒因为自己妹妹的事终于给端王惹来了麻烦而感到十分愧疚,“王爷仗义施救,反而给自己招来麻烦……是许家对不住王爷。”
李恪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望着手中精巧的耳饰,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是许家麻烦了本王,而是本王亏欠了昭容,亏欠了许家。”
他将舞马作祟一事长话短说的解释了一遍,“……本王欠了昭容的人情,原以为令她平安出宫可以略微报答一二,没想到又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当成了本王的把柄。”
许苒大约也对自己妹妹的小心思知道一些,听到李恪这样说,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只知道春日宴上见过这套首饰的人不少。今日宴席上,李恪若是当众打开这木盒,只要有一个眼尖嘴利的人含糊不清的提上两句,事情就不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儿。若是传进圣上的耳朵里,前些日子李恪张罗许昭容出宫的事只怕立刻就变了味道。
小小一枚耳饰,当真有四两拨千斤的功效。
许苒也不得不赞一声这做了圈套的人真真是好心计。
这时藏月带着几个侍卫,将司道禹和宴席上送上木盒的下人一起带了进来。司道禹脸上还带着几分酒气,见这些人都在厢房里,脸上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王爷怎在这里?宴席上客人们都说要请了王爷过去一起猜赌\骰呢。”
李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望向他身后的下人,“不如你先来说吧,谁让你将这东西送了进去?”
下人年纪不大,神色惊慌的看着上首的端王,不住地发抖。
旁边的藏月说道:“刚才管家说,这小子原本是青鹤台这边看房子的小厮,今日里外要照应的人多,就把他喊上来帮忙传个东西什么的,当时他就在后殿,但管家也不知道他身上带着这个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下人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推开站在他身后的侍卫就要往外跑。
厢房里的人都被他这突兀的动作惊了一下,李恪正要喊人来捉住他,就见半空中张开一张无色的大网,倏忽一下将人兜了起来,顺势往回一拖,又拖回了众人面前的地上。
下人在网里挣扎不休,忽然又趴在地上不动了。
贺知年以为他这是放弃挣扎了,便收回了自己的妖网。但下一秒就见这人在地上抽搐起来,口鼻之中涌出了淡淡的黑烟。黑烟在青砖地上翻卷,渐渐融合在了一起。看上去仿佛地面上出现了一条扭曲的黑蛇。
察觉到狼王有些跃跃欲试的架势,秦时连忙将它按在自己身边。房间里有魏舟在,还有贺知年和这么多的侍卫,不管是人搞鬼还是真的闹了妖怪,这两人都足够应付了,不必他这个第一次登门的客人急着表现。
他想的挺好,但没想到自己这一伙儿里头还有个压根不听话的家伙。
秦时心里刚刚存了先观望一下的念头,就觉得眼前一花,一抹熟悉的、青蓝色的亮光从他的视野之内闪过,势如破竹一般俯冲而下,将地面上刚刚成型的黑蛇一口吞掉了。
秦时,“……”
秦时左右看看,见厢房里的人也都被这突发的一幕给惊呆了,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在要不要跪下的问题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站着请罪。不管小龙做了什么,做的是否合适,总归它是个幼崽,还是他这个临时的监护人看管不力。
“还请王爷见谅,是我大意了,就让它这么冲出来了……”秦时有些说不下去了。说起来上次跟章宪比试的时候,小龙也是自作主张地跑了出来。他当时只觉得小龙年幼,身世又可怜,没舍得责怪它。
但他若是一直对小龙这般纵容,只怕也会惹来麻烦。
小龙吞了黑烟,有些新奇地围着屋子游动起来。此刻正是白天,外面光线明亮,小龙身上的鳞片也如同镜面一般折射出璀璨的光华。
第一次看到龙这种在很多人看来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生物,大约每个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哪怕是李恪这样生于皇家的人,从小到大无数次在宫殿的柱子上、圣人的皇袍上、皇家各种器皿上……见到过龙的形象,但当一条活生生的龙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仍然被震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苒等人也都看得傻了眼,几乎没人注意到秦时正站在那里请罪。
但小龙听到了,它察觉到秦时此刻的心情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不解地游了回来,绕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将小小的脑袋抵在了秦时的额头上。
秦时听到意识中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怎么了?”
秦时深吸了一口气,“小龙,以后你想出来,要告诉我一声。如果外面的环境不安全,或者……不那么合适,你要忍一忍的……不要直接冲出来。”
小龙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一众侍卫,脑袋转向李恪的方向,“他们为难你了?”
秦时竟从这一句貌似平静的话里品出了一股杀意。他连忙环住了小龙的脖子,“不是有人为难我,而是……你是这世上很少见、也很珍稀的物种你知道吗?人类有一句话叫做怀璧其罪,就是说带着宝贝的人,是会被坏人盯上。坏人们会想要夺走宝物,会给这带着宝贝的人带来麻烦。”
小龙甩了甩尾巴,开始慢慢消化宝物和麻烦的这一番话。
李恪也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略有些失态地看着秦时,“这……这是你的灵体?!”
帝王以龙自居,但却没有哪一位帝王真的化身为龙。如今活生生的龙出现在他们眼前,这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身为皇族子弟,李恪从小就比一般臣子知道的多一些。他知道镇妖司,也知道这个机构约束着一群什么样的人。虽然能进入镇妖司的人都拥有半妖的血统,但能任职缉妖师的人,目前为止,只有四大神兽的后裔。
即便他们拥有这样的血统,但受能力天赋所限,真正能够修炼出灵体的缉妖师依然是非常少见的。就好比他的伴读贺知年,已经算是难得的少年英才,但他也始终没有修炼出自己的灵体。
秦时望了一眼贺知年,见他脸上一副放松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十分信任李恪的。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何况这种事还不一定藏得住。
秦时心想,既然要抱大腿,总要先拿出诚意来。
“回王爷的话,小龙只是暂时寄住在我这里。这个……才是我的灵体。”秦时说着,将一直蠢蠢欲动的秦团子放了出来。
终于得见天日,秦团子简直又惊又喜。它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冲着主座上目瞪口呆的人友好的嗷呜一声。
李恪的两只眼睛一下就亮了,“老虎?!”
比起拒人于千里之外,且一身凶霸气的青龙,明显是这个一脸憨相的小老虎更让人有亲近的感觉啊。
许苒也看得啧啧称奇,“秦兄弟当真是有福之人。”
不但有福气,更有实力。这些灵体一看就不好惹,要降服它们,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不易。
秦团子好奇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察觉李恪的手在它背后偷偷摸了一把,很是友好地把大脑袋凑过去,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
李恪的眼睛都笑得眯缝起来了。他在宫宴上见过驯兽奴带着老虎狮子表演杂耍,但内官也会反复提醒他们这些看客,猛兽不可接近,会伤人。
李恪也曾幻想若是有机会从小养一只老虎或者狮子,会不会跟他亲近起来……如今秦团子这一蹭,顿时让他觉得自己美梦成真了。
第178章 帖子
原本是严肃的审案现场, 却因为这些小萌物的出现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动物园,肃杀的氛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李恪抚摸着秦团子一身溜光水滑的皮毛,简直爱不释手, 干脆把它整个抱进了怀里, 一边撸大猫,一边冲着疑犯放狠话, “前因后果,本王尽以知悉, 如今就差你一个人的口供了。说与不说关系不大,你自己掂量吧。”
司道禹刚被带进厢房里的时候是抱有些许的侥幸心理的,在看到秦时的能耐之后,这侥幸心理就被打击得不剩下什么了。其实再往前推,早在小重明鸟趴在木盒上阻止李恪打开盖子的时候, 他已经知道,今日的筹划不可能实施了。
司道禹有些畏惧的看看卧在李恪膝头的白虎, 再看看绕在秦时肩头, 一张霸气的龙头正朝向他这边, 似乎暗中张望的青龙……就连案桌上自顾自摆弄珍珠手串的小重明鸟, 也仿佛随时会跳起来,在他脸上开一个大洞。
除了这些不容小觑的灵物,还有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下人, 看样子是已经死了。
司道禹叹了口气, 眉宇之间浪荡的神气里多了几分颓丧, “王爷也知道司家乃是云州大户,族中子弟也都是读书的, 但遗憾的是,科举之路却并不顺畅。前些年一位族叔使了关系, 被云州太守推荐,进了太常寺,后来却又卷进了甘露之变,被贬官了。”
秦时就有些同情他,这不就是后世那些望子成龙的人家一样,考上一流大学、有个光明前途成了全家人的心魔。
“小的留在王爷身边已经三载,却始终是个主薄,”司道禹因为说出了深藏于心的话,羞愧之余,又有几分愤愤不平,“有人许诺小的,做完几件事就推荐小人去平州出任参军一职……”
参军职位虽然不显,但也是正式踏入仕途。这个诱惑,对于司道禹来说,不可谓不大。
李恪似笑非笑,若不是怀里还搂着大猫,他真想跳起来踹这小子两脚,“原来跟着本王还委屈你了。”
司道禹说不出话来,脸色慢慢涨红。他自己也知道,跟着端王做事,绝对谈不上委屈。一些有事求到王府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打点他们这些在王府里做事的小吏。而且有端王这面大旗在,他在长安城里也算是一号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是许苒这样的实权派,也会看在他端王亲信的身份上跟他称兄道弟。
这些司道禹心里都清楚。他只是……只是心急了,不想一辈子只做王府门客,又不好直接找了李恪讨要差使。他知道李恪也在暗暗的观察他们、考验他们。但他到底要考验到什么时候呢?!
司道禹每每想到自己的前途,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将明晃晃的好处递到了他眼前,他便没忍住的动心了。
或者,这些好处递过来的时间错开几天,错开了他暗自焦虑的时候,他或许也不会同意这种离谱的提议——在看到了魏舟、贺知年和秦时之后,他已经开始感觉用这种拿不上台面的小算计来对付李恪,是一件挺离谱的事了。
蠢得离谱。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今日宴席上做什么手脚,”司道禹干巴巴的说:“我还以为他们会在马球赛上动手脚……”
“你有这怀疑,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李恪冷笑,“你可真沉得住气。”
司道禹垂下头,不敢与李恪对视。
“接着说。”
司道禹垂头丧气的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在盒子里装着什么。到了入席的时候,这小子才把我拦住,说等下王爷打开盒子,要我喊一嗓子……”
他有些心虚的瞟一眼站在李恪身后的许苒,吞吞吐吐的说:“……是宫里许昭容的东西。”
许苒双眼冒火,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败坏良家女子的名声去陷害人,这种事要多么卑鄙阴损的人才能想的出?!
李恪招招手,示意行风将人带下去。司道禹在王府做事,知道的事情不少,就这么把他放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包括那个莫名其妙就死了的小厮,也得好好查一查,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好像被什么邪祟附身了一样。
秦时旁听了半天,见他们谁也不提幕后主使,便知道他们都是心中有数的,类似这样的算计估计也不是头一回遇见了。说不定就是他的兄弟们吧,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什么的。
李恪撸着大猫,长长叹了口气,“这会儿乱的很,等下本王找出几样心爱之物送过去,算是本王给这几个小神仙的见面礼吧。”
秦时连忙道谢,心里乐滋滋的想,这就是带着孩子出门的好处啊。来长安一趟,当真是收礼收到手发软了……都怪长安城里风气不好!太奢靡了!
许苒也笑道:“许家的见面礼回头也让人送到老贺府上。秦兄弟帮了昭容,是许家的恩人,家中父母知道,也是要向秦兄弟重重道谢的。”
秦时一边嘴上谦虚,一边心想,看,这又来了一份儿……不要都不合适!
李恪抱了抱秦团子,一脸不舍得的表情,“下次狩猎,你也去玩吧。可以满山跑,还能抓兔子抓鹿……赢了圣上还有奖励。”
秦团子嗷呜嗷呜的表示自己很乐意去。
秦时,“……”
秦时觉得李恪是把秦团子当成了一只通人性的宠物了。但一想到自己有时候也会把它当抱枕,好像也怪不得别人。
李恪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秦团子,起身看着他们的时候,表情就正经了许多,“本王今日就不虚留你们了。过几日找个机会,咱们再说话吧。”
秦时等人也知道端王还要回去应付青鹤台的宴席,还要审问家中下人,应当没空再见他们了,因此送了端王离开,秦时就好言好语的哄着小龙和秦团子回了意识海,然后带着狼王和小黄豆也出了厢房。
一出门,秦时就跟贺知年说悄悄话,“宫里跟端王年岁接近的皇子多吗?”
贺知年飞快地扫一眼周围,悄声说:“只有一个。”
秦时跟他做口型:太子?
贺知年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表示他猜得对。
秦时摇摇头,心想他说什么来着,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陷害人也就罢了,手段还这么卑鄙阴毒。这哪里是兄弟?仇人还差不多。
魏舟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回席上,见他们两个都跟着藏月往侧门的方向走,犹豫一下,也跟着他们走了。他原本也不爱参加这些王孙贵族的吃喝玩乐的活动,贺知年和秦时都不在的话,就更没意思了。
秦时看他跟着他们走,还有些纳闷,“你不是有好些熟人在长安?”
魏舟揉揉鼻子,悻悻的说:“我是出家人,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动不动就让我算一卦,看看他们老婆\小妾怀的是男是女……我又不是算命的!”
秦时听的想笑,但终归今日之事太耗神,于是也懒得说话取笑他了。
出了王府侧门,藏月已经让人牵了他们的马匹出来等着了。
魏舟正跟贺知年商量哪一天搬到贺家去,就见不远处一辆青蓬马车上下来一个形容端庄的嬷嬷,她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走过来客客气气的递给了秦时,口称自家主子已经在春江楼候着了,请秦小郎过去坐一坐。
秦时见那嬷嬷一双眼睛不住的偷瞟他抱在怀里的小黄豆,就猜到这嬷嬷大约是林家的那位夫人身边的人。
果然帖子一拿到手里就闻到了一股清雅的桂花香,帖子里说的也是她在春江楼恭候大驾,落款是明琪两个字。
秦时叹了口气,他这会儿真的有些累了。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人特别容易有一种来自精神层面的疲惫感——他可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掺和到皇权阶层的纷争里去。
魏舟也看出了他的疲态,对那嬷嬷说:“今日事多,不妨改日再见。”
嬷嬷两道细细的眉毛蹙了蹙,不软不硬的回道:“我家主子已经去了春江楼。”
贺知年也皱了皱眉,心想这就是想不想见都要去的意思了。虽然说是邀请,还带了帖子来,但这过于强势的姿态,委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秦时有些不耐烦,心想这林御史的夫人怎的这么硬脾气,竟是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呢。
“算了,去见见吧。”秦时也觉得推脱下去,怕是真要得罪这位御史夫人了。再说他这样一直拖着,好像自己这个养父有意使坏,不叫孩子跟自己的亲人见面似的。
魏舟也觉得林御史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但他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以林御史的智商,不至于这个时候跟秦时这个长安城里的后起之秀翻脸,毕竟明家自己也是一大堆的麻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贺知年素来都是看秦时自己的意思,他说见,便也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那就见。”
早见了,也早了了这事。
第179章 派头
今日里有权有势的人家都去端王府赴宴了, 于是春江楼的生意看着也比上次来的时候冷清了一些。
他们跟着酒楼里的伙计上了三楼,就见林白榆已经等在了楼梯口,笑着说:“我和几位多少有些交情, 所以就陪着兄嫂一起过来了。”
说着, 他有些惋惜的说:“原本想着年前把你们请到琼华楼去见见的,没想到秦兄弟是个大忙人, 竟然不得空。眼下也快过年了,各家各户都要忙着操持过年的事, 堂嫂也不好再出门,就干脆趁着今日,请了你们过来一叙。”
秦时心想,果然林白榆之前下帖子都是别有用意的。
魏舟跟在他身后,没精打采的问林白榆, “你们不是也在端王府里?怎么还走在我们前头了?”
林白榆压低了声音说:“我今日一直盯着你们几个呢,见你们离席, 便也通知堂兄堂嫂找了借口辞出来了。”
秦时心想,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 林御史夫妻两个今日出门赴宴反倒是顺便, 主要任务还是来堵他这个新上任的缉妖师。
秦时心想至于吗?真有那么想见小黄豆,早干什么去了?她一个妇人不便上门,还不能带着林御史一起来贺家?或者, 她又想见到小黄豆, 又不想让他们见到林御史?
怕他们巴结上了林御史?!
这么些日子一来, 明琪一直都是稳坐钓鱼台,等着他们主动带孩子上门给她过目的架势, 秦时没觉得她看孩子的心思有多迫切啊,明显就端着身份, 不肯降尊纡贵的去登他们的门。
或者,最近又出了什么事,让她这看孩子的心情突然间就迫切起来了?!
进了包厢,就见方才在王府见过一面的林御史陪着一位衣饰华美的贵妇迎了上来。
这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如画,仪态雍容。看见她,便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了一只被小心摆放在多宝阁上的古董花瓶。
秦时觉得,这位林夫人倒真是很有“瑞祥”的派头。
林御史迎上来跟几个人见礼,笑着说:“才刚与夫人说,小重明鸟十分的活泼可爱,夫人正等着着急呢。”
明琪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秦时怀里的小黄豆身上,有些嗔怪的说:“早想见见秦兄弟,若不是白榆说秦兄弟公事繁忙,我当真以为秦兄弟是不想让我跟孩子见面呢。”
秦时笑了笑没出声,心想我就是不想让你们见面啊,谁知道你明家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明琪见他看起来客客气气的,但却不接她的话,便又说道:“你们回长安也这么久了,连夫君这样的朝臣也是有休沐的,怎么你们这做禁军的反倒比朝中大臣还要忙?”
贺知年便解释说:“司里最近正在整顿,要比平时更忙一些。”
明琪没有理会贺知年的话,只是带着嗔怪的神色看着秦时,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在盘算什么令她有些不悦的事。
秦时觉得明琪对他一直没接帖子的事大约是怀着怨气的。她应该是那种从小就顺风顺水的人,长大成人后,嫁的人也争气,林御史年纪轻轻便前途似锦,夫荣妻贵,她估计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目标,就连明家遇见了麻烦,全族人都躲起来了,似乎也并没有牵扯到她。
秦时看见这种自带优越感的人就先入为主的有些微妙的……看不惯,大约是因为他一直处于被打压的那个阶层吧,难免心思阴暗一些。就好比现在,他心里想的就是他们大半天在王府里忙活,饭也没吃几口,这女人有什么话不能等大家坐下来之后一边吃一边说?
饿着肚子,情绪就不大好,特别是他这会儿还累得慌,于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明琪对秦时三番五次的推拒是不是生出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事儿不好说。但今日若不是她在王府门外有意堵人,只怕她还是见不到小黄豆的。但她的姿态都摆得这么低了,秦时还冷着脸,这就让她觉得这小子实在不把她放在眼里。
明琪专注地打量秦时,见他寒暄之后就冷着一张脸,并没有说什么圆场的话,便又说道:“我们明家这些年子孙凋零,好不容易打听到家中子弟的消息,偏偏一次两次的都见不着……我这心里简直跟油煎一样……”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
林御史连忙安慰老婆,“秦兄弟并不是有意扣着你明家的孩子不叫你看的,他这不是有公事嘛。”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无奈的冲着秦时使了个眼色。
秦时,“……”
秦时心想这是啥意思?让他替他哄老婆?
怎么哄?
给她道个歉?
可是他有什么做错的事需要向别人道歉吗?!
林白榆见秦时的脸色冷了下来,忙说:“秦兄弟,我这位嫂嫂在家里上下操持,家中老小都是十分敬服的。她这么说也是担心小黄豆……”
明琪捏着一块帕子不住地擦泪,口中呜咽道:“满京城也找不出明家的人了,秦兄弟不会不知这一点,却推三阻四,不肯让我们见面……”
秦时,“……”
这是不依不饶了?!
或者这女人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秦时开始思索,一位圣眷正浓的年轻御史的夫人,到底自己能不能得罪得起?
明琪见秦时始终不吭声,心里更气,抬手就要来抱小黄豆。
小黄豆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连忙向秦时怀里钻去。这个动作惊醒了沉思中的秦时,他抱紧了小黄豆向后退了两步,按捺着脾气提醒明琪,“恕我直言,小黄豆是被你们自己家人搞丢了的,不是被我偷走的。”
明琪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秦时不耐烦的说:“我不欠你们家的。”
明琪眼中怒火升腾,“你再说一遍。”
“我不欠你,也不欠你们明家。”秦时坦然与她对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乐意让它见陌生人,有什么不对?”
这话一出口,林家两兄弟又一起跳了起来,一个哄老婆,一个赶紧过来哄客人。小黄豆有点儿被这阵势给吓住了,紧紧扒着秦时的衣襟,疑惑的问他,“爹,咋的啦?”
明琪听到这一声“爹”,一下子怒火爆发,声音也比方才尖利了几分,“他不是你爹!”
秦时转身就走,一边对小黄豆说:“没事。这些人都跟咱们不相干……”
……脑子有病就回去好好吃药,别出来丢人现眼。
当然后半句话就太恶毒,秦时忍了忍,没好意思说出口。
贺知年和魏舟眼看这乱成一团的样子,也跟着秦时下了楼。林白榆不好看着堂兄怎么哄老婆,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下楼,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解释说:“自从堂嫂进门,家里事事顺利,堂兄更是一路升至御史……因此家里的老祖宗十分疼爱她……”
贺知年和魏舟这样勋贵世家出身的人,都知道林白榆说的是林家的太夫人。秦时单纯就是通过自己看过的电视剧推测出了“老祖宗”的身份。
秦时没有出声,心中仍有些愠怒,觉得明琪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见了面就找茬……心情不好就别出门,非要跳出来吓唬别人家的孩子,这是什么毛病?!
魏舟摇摇头,似乎对林白榆这番话不大赞同,“恕我直言,瑞祥之所以是瑞祥,是因为它能看到别人的苦难,并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令堂嫂被你家人捧得太高了。她若是眼睛里只有她自己,看不到别人的辛苦,那么自然也就无从化解旁人的辛苦……这瑞祥也就被你家里人养废了。”
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听得林白榆脸色也变了。说实话,他也觉得他堂兄处处让着老婆的做派让他有些看不顺眼。
这样想着,他便朝着魏舟拱了拱手,很郑重的说道:“魏神仙的话,某记住了,一定转告家里人。”
他打定主意不但要将魏舟的话告诉他堂兄,还要告诉老祖宗。因为她偏疼明琪,家中妯娌已经暗暗的有些不满了,长此下去,可不是家和之兆。
不去管林家的闲事,几个人骑马回了贺家。一进门就嘱咐贺严去厨房里给他们弄些吃的,若是没有现成的,就去外面馆子里买些现成的回来。
贺严是知道他们去王府赴宴的,这会儿见他们一个个饿死鬼一样的回来,心里暗暗吃惊,也不敢多嘴问,连忙跑去张罗。
因为秦时急着要看小蛇,贺知年和魏舟也跟着他来了绿园,就见小蛇恰好醒着,细细一条正在秦时给它预备的藤筐里爬来爬去,贺严留下照顾小蛇的小厮兴冲冲的给他们汇报,“小蛇吃了羊奶,还吃了鸡蛋。”
小蛇像是知道他们在说它,颤颤巍巍地爬上了藤筐的边缘,瞄准了秦时张开的手掌,一弹一跳,然后成功降落在了他的手掌上,扬起小小的脑袋,颇为骄傲的看着秦时。
“小蛇好棒。”秦时一边夸,一边很有些哭笑不得。水兰因恢复记忆之后,想起自己在他们面前犯过这样的蠢,会不会提着刀来追杀他们?!
小黄豆也站在秦时的肩膀上给它捧场,跳着脚喊,“水叔好棒!”
小蛇得意洋洋地晃晃尾巴尖。
狼王知道这小东西的底细,就对它这副蠢样有些不以为然。但幼崽总是可爱的,它在心里嫌弃了一下,又忍不住凑到近处去看。
魏舟这是第一次见到小蛇,心里颇感慨,取出一枚水属性的妖丹放在了它面前,叹道:“别来无恙,老友。”
小蛇围着那枚泛着淡淡荧光的青白色妖丹转了两圈,大约觉得十分舒服,便用身体将它缠了起来,由着秦时将它放回了柔软的藤筐里。
几个人围着火盆坐下,魏舟见小厮捧上茶水就退了下去,便放心的开始发牢骚了,“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吧,我找人查了章平云那个老杂毛。”
秦时诧异,“不是说裴元理去查?”
魏舟轻嗤,“他忙着操练他的神策军,生怕自己不在就有人夺了他的权,哪里肯分心去查这些事。我去找他打听的时候,这老东西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秦时了然的点头,大约裴元理觉得舞马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知年动手给他们斟茶,又问他,“查出了什么?”
魏舟便道:“许昭容出事那天,章平云是被皇后召进宫,领了协助裴公公办事的差使。谁知他刚出了紫宸殿,就说自己吃坏了肚子,被小太监引着去如厕……据他自己说是遭人暗算,被下药了。小太监也作证说他一直在旁边服侍,后头找上了裴元理的人到底是谁,他也不晓得。”
秦时摸了摸已经昏沉沉睡着了的小黄豆,把它放进了狼王怀里。狼王脑袋枕着垫子也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到秦时的动作,眼也不睁地伸出前爪划拉一把,把小黄豆划拉进自己怀里,搂着它继续睡。
秦时不由一笑,就听贺知年问道:“你怀疑他?”
魏舟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们,“章平云大小也是个半仙,总是打压追云观的人,真有人给他下药,他会连这等把戏都看不穿?”
秦时想起那个一开口就提议要干掉许昭容灭口的老道士,心想这人既然这样演,说明章平云平时的性格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的了。傲慢自大的人,谁都不放在眼里,有时候也容易让人钻空子。
“他又不是真神仙,”秦时说:“会中招我是信的。但后来的那个家伙能扮得那么像,我觉得不像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人。这人要模仿他,总要跟在他身边观察他……章平云竟然也毫无觉察,这就说不过去了。”
第180章 天机
贺知年也觉得章平云身上处处都透着疑点, 不由问道:“这老东西是谁推荐进宫里的?”
“是林太傅的夫人。” 魏舟说道:“她将这老道士引荐给了皇后,从那之后宫里妃嫔、妃嫔的娘家也都开始捧着水月观了。听说皇后还想将章平云举荐给圣上,但圣上并没见。”
贺知年冷笑, “这是见追云观无法拉拢, 所以想捧出另一个道观来打压追云观了。”
魏舟也是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后宫不知道镇妖司与追云观之间的渊源, 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说得过去。太子也这样想,是昏了头?还是真想捧起水月观来取代了追云观?”
秦时听到这里, 反应过来林太傅就是太子李温的老师林涉,林涉的夫人、包括皇后、宫中唯皇后之命是从的一众妃嫔,甚至还包括妃嫔的娘家,都是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人。
或许他们就是想要将追云观也拉到太子这一边,让它成为太子的助力。
但追云观在宗教门派之中地位超然, 凭借的并不是宫中权贵们的追捧,而是早年间袁神仙与皇族之间约定的责任。严格来说, 它甚至不是忠于皇室的, 它是王朝的守卫, 守护的是江山社稷, 而不是统治这江山的某一个皇帝。
贺知年小声对秦时说:“太子几年前还未领差使,皇后一系就开始打压其余的几位皇子。我、老魏还有老魏的两个师兄都跟当时还未曾受封端王的五皇子有些私交,大约在那些人看来, 追云观要成为五皇子的私兵了。”
秦时诧异, “已经是太子了, 他折腾个啥?”
贺知年摇摇头,“成年的皇子, 除了太子之外,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五皇子已经受封端王, 可不就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秦时,“……”
秦时心想,这啥太子啊,朝廷上那么多正经事,他咋就只盯着自己兄弟?!
秦时对晚唐时期的一段历史了解不多,他按着自己的记忆顺着武宗这个打压佛教的极富标志性的帝王开始往下顺:武宗在位时间好像不长,他死后继位的就是他的小皇叔,那么现在在位的应该就是史上被称为宣帝的李忱。
李忱据说小时候性格比较木讷,被宫里的兄弟们当成傻子来戏弄,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武宗更是对这个小皇叔百般欺凌,甚至还派了大太监马元贽去暗杀他。但马元贽却觉得李忱懦弱蠢笨,比较好控制,反而将他保护了起来。
武宗驾崩之后,也是马元贽一众太监为了把持朝政,将李忱推出来,打算让他做个傀儡皇帝。没想到李忱登基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遏制了藩镇势力和宦官集团,创造了晚唐时期的大中之治,本人也被史书称为小太宗。
这是大唐帝国即将走到尽头的……回光返照。
自他之后,还有三个还是四个皇帝,秦时记不清了,但这几个皇帝无一例外只会吃喝玩乐,宣宗为这个王朝付出的所有心血,都被不肖子孙祸害了个干干净净。
如无意外,接下来要继位的,不就是现在的太子李温?!
秦时十分丧气的呸了一声,“原来就是他呀……外面的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了,他眼睛里还只有争权这点儿事,何其短视!”
晚唐时期的帝国,就如同被蚁群包围起来的大象,对外有突厥、吐蕃、党项、南诏……轮番与大唐交战。对内,藩镇割据,宦官夺权,不断地发生各种内乱,再加上本身国力衰微,颇有种敌人太多,打不过来的疲惫感。
在秦时的认知里,这种衰弱不该由皇帝一个人来负责。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错。
但身为一国之君,如果将这些威胁都摆放在了收拾自己兄弟的后面,那这个国家听上去也没什么希望了。
贺知年没有说话,魏舟却嗤笑着说:“外敌远着呢,他看不见,兄弟却就在他眼皮底下转悠,他当然想着要先收拾了兄弟,等他手握大权的时候再去收拾外敌。”
秦时翻了个白眼,“外敌又不傻,不会等着他收拾完兄弟再来抢夺他的江山。还有他手下这些将士,眼见自家的少主子是这般短视浅薄、只会窝里斗的怂货,只怕会越想越不服气吧?凭什么我一个英雄要听这草包的调遣?这怨气越积越多,只怕就会起来造反……”
贺知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又爱又恨的叹气,“你这张嘴,要不我还是找根针,给你缝起来吧?”
秦时,“……”
魏舟思索了一会儿,苦笑着说:“话糙理不糙。”
秦时心想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啊,晚唐时期,各路将领总是造反,这也是削弱国力的主因啊。
秦时把贺知年的手扒拉开,继续输出他的反动观点,“这小心眼的太子大约是想着攘外必先安内。这话,对也不对。就怕你忙着安内的时候,外敌就扑上来了,给你来了个内外夹击。”
尤其这短视的少主子还压根就没考虑过外敌,只看见了内因。
魏舟瞥见贺知年脸上的表情,不由一笑,“小秦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脑子里没有君君臣臣的那一套,你莫要怪他。反正他不不傻,不会出去了还这样胡说八道。”
贺知年心里再度生出了久违的、怪异且恐惧的感觉。他想抓着秦时的手追问一下他到底是哪里的人?但喉头一动,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不敢问。
秦时前面刚跟明琪吵了架,后面聊的又是这些让人打不起精神来的话题,又想到他们此刻所处的时代内忧外患,帝国都快完蛋了,结果少主子还是这样一个只等着祸祸他爹江山的智障,整个人都消沉起来了。
“对了,”他掰着手指头数给他们听,“还有沙陀,这也是会造反的……”
“莫要胡说。”贺知年又想把他的嘴给缝上了,“沙陀归降,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俩深受圣上看重……”
“对!”秦时被他这么一说,一下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叫李克用!这小子凶残得很,杀了大同防御使,想要霸占大同,后来就跟他老子一起造反了……沙陀之变!”
特别有名的斗鸡台事件嘛,历史书上写的真真的!
秦时想说的是,看看,这个看似繁盛的帝国有这么多的敌人,这个傻逼太子还只想着怎么整死自己的兄弟。
这就是帝国未来的皇帝,他们未来的主子……谁看了心不慌啊。
贺知年,“……”
贺知年心头再一次被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占满了,明明都是没影的事,怎么秦时就能说的信誓旦旦,好像无比确信它会发生?
甚至在他看来,这件事竟然像是已经发生过的一样?
魏舟也被秦时的话给震住了。
在这难言的沉默之中,就听头顶上方隐隐传来一声雷鸣。
秦时,“……”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魏舟却一下紧张起来,脸色也变了,“蠢材!你泄露天机了!”
秦时顿时有种传说照进现实里的不真实感,“还,还真有天谴那一套啊?!”
魏舟没空搭理他这白痴问题,低着头掐指算来算去。
秦时也急了,忿忿道:“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天谴呢?!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也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呀?”
大唐江山也不是我给它搞灭亡的呀。
贺知年,“……”
魏舟。“……”
两人面面相觑,就听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撞击在了他们的屋顶上,一瞬间屋宇动摇,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掉落下来。
意识海中,小龙警觉地抬起头,脑后的短鬃毛根根竖了起来。
屋外传来贺严的惊叫声,“老银杏树被雷劈了!着火了!”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秦时这个时候也想到了冬日起火,又是在这样房屋都是木结构的时代,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我这个臭脾气……”秦时忍不住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我多这个嘴干嘛呀?!”
几个人冲到门口,才发现廊下一棵十几米高的百年老银杏树梢上已经冒出了火苗,且这火势还没法子去灭……因为够不着。
魏舟拍出一张符纸,让它飘飘悠悠地贴在了树干上,不多时树顶上的火苗就熄灭了。
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见半空中乌云如海浪一般翻卷着,沉沉地压了下来。乌云之间电光隐现,竟像是在孕育下一道天雷。
秦时看傻眼了,心中陡然间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挨了雷劈,老子就能穿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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