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老猿
有了夜琮带着它的手下在庄院外面做守卫, 魏舟三人不用担心救人的时候惹来什么麻烦,又多了几分把握。
魏舟在柳风语的住处附近布下一道聚灵阵,就将心神不定的洛冲撵到了院子外面等着。
洛冲满心焦灼, 如油煎一般, 他不能进去亲眼看着他们怎么救治柳风语,又不敢离开这里, 生怕治病的时候发生什么变故,他们会找不到他。
他漫无目的的在院门外走来走去, 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干些什么。
魏舟这三人的出现,让洛冲看到了希望,却又担心这希望只是镜花水月,惊鸿一瞥又会烟消云散。
洛冲心中默念着满天神佛, 希望他们能保佑柳风语扛过这一场死劫。片刻后,忽然想到魏舟是道门中人, 忙又改口默念三清道祖。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洛冲心头火气, 忍不住呵斥道:“不是说了不许来这里?!”
一回头, 见是自己寻常带在身边传话跑腿的小厮。小厮一脸惊慌的神色,战战兢兢的说道:“少东,门外来了好大一群狼, 守门的都要吓瘫了!”
洛冲想起魏舟提醒过他, 说门外有狼族的人护法, 忙说:“交待下去,不必惊慌, 我让人准备好的鸡鸭猪羊,让人捆好了, 送到门外去。还有,家中下人不要到处乱跑,出了事,一律乱棍打死!”
他觉得这种时候,他应当亲自到门外去向狼族的守卫道谢,如果亲手送上谢礼就更显得有诚意了。但他两条腿就像被定在了这里,一步都无法移动。
柳风语还在这里,生死不知。
洛冲哪儿都不想去。这个时候,他只想留在这里,等待一个或者好,或者坏的……命中注定的结果。
夜琮那里,却遇到了一点儿小小的麻烦。
它正驮着小黄豆,教它辨认山林中的各种动物留下的气味儿和痕迹,就见一头体型比它略小一些的灰狼跃过一丛荆棘,轻快的朝它们跑了过来。
小黄豆认得它,它就是当日在黑石山下变成了人形跑来告诉他们狼王去了金州的那头大狼。
“啾。”小黄豆趴在夜琮的脑袋上,友好的跟它打了个招呼。
灰狼晃了晃尾巴,对夜琮说:“大王,林子外面来了一群猿猴。”
夜琮听见一个“猴”字,就露出了头疼的表情。它们黑石山附近也有一群猴子,经常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跟它们厮打起来。这些小东西还不讲规矩,打不过就窜上树,拿着果子树枝往下扔。
狼族在野外生活的时候,通常是不爱洗澡的。但若是被果子砸中,顶着一头一身黏腻的果汁,就不得不去洗澡了,否则甜腻腻的汁液会招来很多麻烦的小虫子。
夜琮不高兴的问,“来打架?”
灰狼忙说:“小子们跟它们解释过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不是来抢地盘的。但他们的头领执意要见大王一面。”
夜琮的毛脸皱了起来,不耐烦的问道:“它们没说有什么事?”
灰狼摇头,“领头的不肯跟我们说。”
夜琮从鼻孔里喷了一口气,脑子里冒出一个恶作剧的点子,“那就请领头的那一个过来吧,让它单独来见我。”
待大灰狼跑回去传话,夜琮就问小黄豆,“我让它自己过来,你说它会不会吓哭了?”
小黄豆呆呆的反问它,“为什么会吓哭?”
夜琮,“……”
夜琮不知道,小黄豆见过的狼群都是很友善的。它也从来没有被狼吓唬过。夜琮捕猎的时候虽然凶悍,但它会叼着猎物来跟小黄豆分享。于是那一点儿凶悍带来的冲击感,也都被后面香喷喷的猎物给抹平了。
夜琮提醒它,“狼都是很凶的,以后在野外见到,要躲着走。”
小黄豆听它摆出了上课的口吻,乖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不多时,就见先前传话的灰狼带着一位荆钗布裙的大婶走了过来。
大婶四十上下的年纪,脑后挽着一个圆髻,看上去十分的端庄稳重。远远的看见夜琮,圆圆脸上就露出了和气的笑容。
夜琮见猿猴精幻化的人形竟然是这么一副模样,忍不住嗤笑起来,“你们一族不是都很爱俏?你这当头领的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老猿孤身进了狼群,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听见狼王取笑它,也不敢直接翻脸,尴尬的笑了笑说:“还不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懂人类的事儿。见到一位大婶被一群小童追着要糖吃,只当这般模样在人类当中是受人敬重的,于是就选了这个模样,后来才知道不大俊俏……这不是也改不了了吗?我自己也懊恼呢。”
妖族修出妖丹,灵力充盈,族中长辈会提醒它,用灵力给自己设计一个人类的形象,也便于日后在人类社会中行走。
这也是民间传说故事中,妖怪修炼要先修成人形的由来。
在这一类的故事里,人类有意识的抬高了自己的地位,好像妖族都是羡慕着人类的样子开始修炼似的。其实妖怪们会幻化出人类的样子,不过就是图方便。谁让人类建造了那么多热闹的城市村庄,人类聚集的地方又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呢。
住在深山老林里、习惯了寂寞生活的妖怪,一朝幻化出人形,都会被人类社会中繁华热闹的景象所吸引,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夜琮和小黄豆都被它的说辞逗笑了,夜琮的态度也和气了一些,“说吧,你执意要见我,到底有什么事?”
老猿脸上浮起谄媚的神色,“狼王,我听山林里的兄弟们说,与你同行的那些人类破开了西河口的阵法,这可是真的?”
狼王趴下来,懒洋洋的瞥了它一眼,“不是真的,你会来见我?”
老猿讪讪的笑道:“在西河口布下阵法的这些人,前些日子在盘龙寺的后门外也设下了一个阵法。族里有不懂事的晚辈,贪图那里灵气充裕,结果着了道,被困在了阵法里头,这都几天过去了,死活不知……”
夜琮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了,“阵法?”
“是阵法。”老猿说:“山里有两位兄弟,从这伙人进山就盯上了它们,据它们说,这伙人先后搞出来的两个阵法是一样的。‘阵法’这个词儿,也是它们跟着这些人学来的。”
夜琮的眼珠子转了转。它是不懂阵法道术,但也知道这东西玄妙得很,不是看着像,内里的门道就一样的。
“盘龙寺?”夜琮问它,“这寺庙可有什么古怪?”
老猿想了想,谨慎的说:“并无什么古怪之处。盘龙寺的方丈是一个非常慈和的人,讲经的时候,山里的飞禽走兽前去听经,他也从不拦着。”
夜琮想的是,现在的寺庙道观都冷清的很,很少有人会去。老和尚盼着信徒上门,自然不会拦着山林里的大妖小妖们,而且有妖族过去听经,多少也会给老和尚带点儿粮食果子,和尚们好歹也算有个进项。
如今寺庙道观的产业都被朝廷收走了,出家人都穷得很,日子要过,只能另辟蹊径了。
“你刚才说,阵法布在了寺庙的后门?”夜琮问老猿,“原本的后门那里,可有什么异常?”
老猿算是在这山里土生土长的,对盘龙寺里里外外都非常熟悉。它还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小猿猴的时候,就经常攀着寺庙外面的大榕树,窜到寺庙里去,暗中偷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两条腿的人族。
后来,寺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房屋也慢慢变得破败,但晨钟暮鼓却从来没有停过,是这寂静山林里的独特的、令人回味的风景。
“后门外,”老猿说:“那里原本是寺里的菜园,后来寺庙里的人越来越少,就荒废下来了。后门外有竹林,竹林连着后山的瀑布,平常偶尔有游客会去那里看风景。”
夜琮听的纳闷,这样荒凉的,几乎没有人来往的地方,在这里设下阵法做什么呢?可惜师弟已经被它咬死了,也问不出什么究竟。
老猿见它一副思索的表情,心里颇是忐忑,“狼王,看在同为妖族的份儿上……”
夜琮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这会儿想求的也不是我。”
老猿扫一眼它身后门扉紧闭的洛家庄园,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我晓得你是奔着魏神仙来的,”夜琮说:“不过对不住,这会儿我是不能放你进去的。阵法这事,要等他们出来了再说。”
夜琮虽然不把一头猿猴精放在眼里,但它若是真抱有什么坏心思,放它进去了只怕也能惹出不小的麻烦。
老猿连忙点头,“我晓得,晓得。高人们在里头是在施法救洛家少东的那个妖精相好。我们等着就是。”
夜琮觉得哪里不大对,但想想它的话,好像又没有说错。
小黄豆从它脑袋上跳了下来,好奇的看看老猿,问夜琮,“什么是相好?”
夜琮,“……”
夜琮心里暗暗叫苦,要是让秦时知道小黄豆在它这里学了这些不着调的话,怕是要埋怨它了,连忙拿旁的话打岔,把小黄豆的注意力给吸引开了。
老猿被夜琮瞪了一眼,面上就有些讪讪的。它的目光越过狼王身后紧闭的门扉,望向山林之间的重重院落,忍不住开始琢磨,也不知这帮高人到底救人救的怎么样了?可把那个妖精给救活了?
第142章 木香果
庄院里。
柳风语昏昏沉沉的, 只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又换了一个,奔涌在身体里的灵力也似乎停滞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给他治病的人换成了下一个人。他睁不开眼, 只能猜测贺知年退了下去, 换上来的,应当就是那个带着一只小重明鸟的英俊青年。
柳风语不认识秦时, 柳溪的信中也只说魏神仙和贺知年的队伍中有这么一个人,能力不详, 似乎很得贺知年的信任。柳溪还说这个青年运气不错。
柳风语此刻就盼着柳溪的话都是对的,这样一个运气好的青年,也能将他的好运气传递给他一两分。
外来的灵力冲刷过受损伤的经脉,汇入他破损的妖丹之中,再推动妖丹之中所有的灵力进入经脉之中, 进行下一个循环。
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哪怕柳风语自己可以看到, 受伤的经脉和妖丹在经过了灵力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之后, 已经从枯木一般的焦黑里透出了若有若无的一抹新绿, 就好像冬去春来, 大自然自沉睡中苏醒,远处的河堤上,成片的柳树已经染上了清新的春\色——哪怕是这样令人振奋的景色, 也依然无法抵消经脉被强行撑开, 外来的灵力灌入体内时带来的痛苦。
但他看见那一抹浅浅的绿色, 就知道自己有救了,于是疼痛也变成了欢歌, 变成了新生的洗礼,变成了乌云散开的第一抹阳光。
柳风语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挂在树枝上的一只虫蛹。
坚持一下, 他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这生与死的蜕变的关卡,他就可以冲过去了。
秦时额头见汗。
他发现魏舟和贺知年已经将柳风语经脉中残破的大窟窿堵了个七七八八,他的任务变成了修补细碎如蛛网一般的裂纹。这个过程需要对灵力更为精准的控制,需要他输入的灵力也更加绵长持久。
如果说魏舟和贺知年救治的过程是大火急煮,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小火慢炖,变成了如何更细致的入味。
这似乎是魏舟留给他的一个特别的机会,救人的同时,也锻炼了他自己对于灵力的掌控能力。
但秦时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的缩短这个过程,因为柳风语在他们赶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用灵力自救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灵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秦时亲眼看到在薄被的覆盖下,柳风语的两条腿已经无法维持人形,变成了一团干枯纠缠的树根,有几茎根须还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可怜巴巴地垂在床榻边瑟瑟发抖。
秦时在秦团子的帮助下推动木灵力,不断地修补柳风语经脉中的裂纹。
在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到了存贮在自己的意识海中的那一团属性不明的灵力。那是他从西河口的阵法中吸收来的。这些小微粒的形状要比其他属性的能量微粒略微大一圈,米粒似的,泛着半透明的莹白的光泽。
秦时起初怀疑它是不是一种没有属性分类,谁都可以吸收的灵力。但几次试探下来,却发现它与任何一种属性的灵力都不能相融。
换言之,它并不能被其他属性的灵力吸收。
它是单独的一种能量成分,不会与其他属性的灵力融合,它们相互之间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的反应。
它自成一脉,就那么怡然自得的漂浮在秦时的意识海中。
秦时试着调动它们去修补柳风语妖丹上的裂纹,会发现它们蕴含的灵力更为充裕,修补的效果也更好。
但秦时只是试了试,就连忙将先前输入的灵力尽数收回。
这短暂的尝试让他心里生出了罪恶感,这就好比医生不能用自己不了解的药物来治病一样。谁知道这种奇异的能量微粒会不会给身体带来什么不好的副作用呢?
秦时将这一团属性不明的灵力收回了意识海,暗暗决定在搞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还是不要考虑用不用的问题吧。
秦时给柳风语修补经脉的时候,魏舟和贺知年各自打坐,吸收聚灵阵中的灵力,尽快恢复自身的修为。
忽听床榻上的柳风语喃喃念了一句,“柳溪来了。”
魏舟睁眼,就见柳风语正侧头看着他。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双眼之中却少了几分灰败的死气。
魏舟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连忙出门让等在门外的尚明出去给洛冲传个话,让门外的人把柳溪放进来。
柳溪也是木灵力的大妖,如果她可以帮上忙,柳风语活下来的希望又大了三分。
庭院外。
小黄豆看着仿佛突然就出现在山路尽头的绿衣女子,对夜琮说:“这个姐姐是柳树,我见过她。”
与小黄豆上次见她的时候不同,柳溪身穿绣花长裙,外面披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白色的毛皮围着一张芙蓉花一般的脸庞,让人看了,就生出一种明媚可人的感觉来。
夜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柳溪,然后转过头看着老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看看人家。都是修炼成精,人家就能把自己捯饬得赏心悦目,这样才叫妖精好吗?!”
老猿,“……”
妈的,这老狼还有完没完了,抓着这个话茬就不翻篇。它变成这么一副样子,难道是因为它自己不爱俏吗?!
柳溪人在半山腰就感应到这一带浓郁的木灵气,也猜到里面的人正在救治柳风语,夜琮这些大狼当是在给他们做守卫。
柳溪客气的请夜族的大狼们给她传个话。夜琮是认识柳家兄妹俩个的,这个时候不放她进去,不是信不过她的身份,只是不确定她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扰了魏舟等人。
还好他们没等多久,院子里就有人出来请了柳溪进去,又客客气气的把捆好的猪羊之类的东西都送了出来。
夜琮看见这些,就对小黄豆说:“正好,外头怪冷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们生了火,烤了香喷喷的羊排来吃吧。”
小黄豆兴奋的狂点头,“唧!”
庄院里。
洛冲见魏舟放了柳溪进去,却不让他进去,不免焦心如焚。但他也知道,房间里多一个木灵力的修行者,柳风语就能多一分生机。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心里充满了茫然之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求谁才好——世上真有神佛吗?
像他这样微小的如同蝼蚁一般的凡人,向神佛发出的祈求,神佛能听得见吗?!
柳溪的灵力单论起来或许不足以救柳风语的命,而且她受困灵符的限制,无法输出太多的灵力。但她与柳风语在同一块地方长大,品种又相同,可以说他们俩个的灵力是最为接近的。
柳风语几乎可以毫无滞碍的吸收她的灵力。
有了柳溪的加入,救治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柳风语从被子里探出来的干枯树根终于又变成了富有生机的饱满水润的状态,再然后,被子平复下去,树根又变回了两条人类的腿。
柳风语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双眼之中却已经恢复了神采。他看一眼柳溪,再看看这些救了他的人,不等说几句感谢的话,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柳溪扶一把浑身瘫软的秦时,让他在一旁的软垫上坐下。这三个人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她心里感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柳溪从衣袖里取出一只荷包,取出里面的果子,一人分了两个,有些抱歉的说:“我就是去找这个东西,才耽误到了现在。哥哥现在不用这个,几位正好补一补。”
秦时拿起一个小果子,见它大小有龙眼一般大,表皮黄中带绿,清香扑鼻,也觉得有些稀奇,“这是什么?”
魏舟也是一脸瞧稀罕的表情,“木香果,据说可以补充木灵力。这东西长在南疆的深山里,在北方也算罕见了。柳风语的妖丹刚刚被灵力修补起来,最重要的是让它恢复正常的修炼,倒是不用这果子去冲击它。”
他想,也难怪柳溪现在才赶到。估计柳溪这是清楚知道自己的灵力不一定救得了柳风语,所以特意去寻了这难得的灵果。
这东西也不是给柳风语预备的。柳风语经脉破损,无法自主吸收灵力。这果子,柳溪是预备着救治柳风语进行到一半儿,自己力竭的时候用的。
她没想到柳风语能遇上魏舟,更没想到魏舟这几个人真能合起伙儿来救了柳风语。
秦时闻了闻果子的清香味儿,有点儿不舍得就这么吃了,“我不是木灵力,不用这东西补充。留着给外面俩孩子尝尝鲜吧。”
夜琮和小黄豆守在外面,也怪辛苦的。
魏舟翻了个白眼,有些看不上他这副傻爸爸的做派。贺知年却很是郑重的分了一个自己的果子给秦时,“你的留给它们,这个给你也尝尝鲜。”
秦时一下就被感动了,又有些不好意思,“你还得补一补……”
贺知年笑道:“打坐几个来回,也就补回来了。你尝尝,这果子难得,滋味也不错的。”
秦时不再推辞,将那颗果子珍稀地放进嘴里。
果子咬开,首先是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有些像葡萄,但又比葡萄多了一股热气。秦时吸收不了木灵气,便由着这一团热气在唇齿间慢慢散去。
果肉还是很有嚼劲的,果然十分美味。
贺知年见秦时吃了果子,笑了笑,眉眼都柔软下来。
魏舟却有些没精打采,叹了口气说:“如今西北一带,全靠着夜族、小柳兄妹这样的大族群来维护了……唉。”
贺知年,“……”
怎么又提这一茬?!
“我们也不是为了镇妖司。”柳溪落落大方的说道:“只是为了自己能过上安稳日子,也不能坐视世道乱起来。”
第143章 困龙阵
柳溪说完这话, 想到他们兄妹身上还有别人留下的困灵符,说不定哪天就要被人来割韭菜,不由得叹了口气。
魏舟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忙说:“柳风语身上的困灵符已经解开了。他之前引爆妖丹, 经脉、妖丹俱已破损,全身灵力差不多都散干净了。这法术本来就是以灵力为媒介, 没有灵力,法术自然也就无从维系。他这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祸得福了。”
柳溪,“……”
柳溪目瞪口呆的看看床榻上沉睡的柳风语,忽然有点儿羡慕他。
贺知年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他对柳溪说:“你让小秦试试你的灵力。”
秦时莫名其妙的看看贺知年,心想他又不懂这些道家的符啊什么的, 他能试什么呢?
不料魏舟也附和道:“看看吧,之前的阵法, 你比我们都熟。或许能从小柳身上发现什么也不定。”
困灵符属于是小型的阵法, 野羊坡和西河口是较大一些的阵法, 如果是同一个人布下的阵法, 必然会有相似之处,说不定秦时会有什么新发现。
柳溪对秦时印象本来就不错,听他们这样说, 毫不犹豫的将手臂伸了过去, “你试吧。”
不光是妖修, 一般来说,人类的修行者也很介意自己的修为让别人知道。但事关困灵符, 柳溪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秦时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看,但他刚刚将灵力灌入柳风语的经脉中时, 可以看到他经脉和妖丹受损的情况,这会儿也就如法炮制,将自己的灵力灌入了柳溪的经脉之中。区别只在于此刻并不是为了治病,倒不必再费力推动木灵力传输给她了。
柳溪是一个健康、强壮的妖族,修为正处在一个鼎盛的状态。秦时的灵力一进入她的经脉,立刻就感觉到了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淡青色的木灵力汇聚在她的经脉中,像一条小溪流,欢快地向着前方奔涌。
木灵力到达妖丹的位置,便尽数汇入了妖丹之中,再从妖丹中涌出,开始了下一个周天的循环。
柳溪的妖丹像一颗健康饱满的木香果。
秦时除了感慨妖修的灵力充沛,并没有什么发现,他正要退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妖丹表面有什么细碎的东西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秦时好奇的用自己的灵力拨拉了一下,就见三五颗米粒状的颗粒漂浮起来。一离开柳溪的妖丹表面,它们立刻就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色的微光。
秦时对这个东西可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他从西河口的阵法中吸收来的、属性不明的那种能量微粒吗?!
秦时的灵力绕着柳溪的妖丹转了一圈,发现在她妖丹表面分布着不少这种颗粒。它们附着在妖丹表面,染上了木灵力的淡青色,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秦时试着将这几个漂浮的颗粒吸收进了自己的意识海,然后退出了柳溪的经脉。
柳溪缓缓舒了口气,抹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秦时。
秦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把刚从柳溪的妖丹表面吸收来的能量微粒输送给了魏舟和贺知年。
“这是我在柳溪的妖丹表面发现的,”秦时说:“我从西河口的阵法中也吸收到了这样的东西。不知道什么属性,只知道它们不会被其他属性的灵力吸收。”
魏舟和贺知年各自感应经脉中出现的新鲜东西,都怀疑所谓的困灵符会不会就是这种东西。
柳溪在以往的修炼中也注意到自己的妖丹周围有这些小颗粒。但她并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因为柳风语也有一样的情况,柳溪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他们木灵根的修行者都会有的现象。
柳溪向他们求证,“我哥的妖丹周围没有这个东西?”
魏舟和贺知年在救治柳风语的过程中,并没有特别留意这种细节,但秦时是最后一位医治他的人,他修补的就是经脉、妖丹上的细纹,对这些细节之处自然更加留意。
秦时很肯定的点头,“确实没有。”
这种细节,其实柳溪回头找个机会自己试一下也就知道了,旁人也没有理由瞒着她。
柳溪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把刚刚睡着的柳风语给闹醒,柳风语刚刚经历过一场救治,正是需要睡眠来补充体力的时候。
柳溪思索了一下,对秦时说:“秦小郎能把这些个细碎东西拿出来……如果全部都拿出来呢?”
如果这东西就是组成困灵符的元素,把这些东西都抽走,是不是困灵符也就不复存在了?
秦时转头去看魏舟,魏舟思索片刻,对他说:“可以一试。”
柳溪一下激动起来,“不愧是魏神仙!”
魏舟挨了表扬,脸上立刻浮起淡淡的红晕——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了愧疚、懊恼、自责……等诸多情绪在内的自我反省。
“我以前也当自己有几把刷子。”魏舟叹了口气,“现在才发现,我的兴趣都放在如何操控法器上,阵法……我也不过是半瓶醋,当不得神仙两个字。”
这不,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师弟,就把他给收拾了。还要靠秦时这个对阵法一窍不通的人使用蛮力来破阵。
“现在不说这个。”贺知年的手在魏舟肩上按了按, “我们换一个房间,让洛冲进来吧,他估计也等着急了。”
洛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的,一眼看见柳风语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的睡颜,几乎喜极而泣。
听魏舟等人说要换一个房间研究柳溪的问题,洛冲连忙喊来小厮带他们去预备好的小院。
他将魏舟几个人送到门口,回头望着柳风语,慢慢走回床边坐下,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柳风语的掌心里。
他知道柳风语是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能陪着他行走四方,也能陪着他在安谧的午后,分享一壶清茶。更多时候,他不必说什么,只消一个对视,他们便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他见过那么多人,可是唯有这一个,只是想起他,就会忍不住微笑起来。
若是没有他,余生漫长,仿佛都没有了光。
洛冲感受着柳风语皮肤上传来的温度,提起的那颗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原地。
他活回来了,以后还会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黑夜白天。只是想一想,洛冲便觉得心里生出了无穷的力气。
几个人走进了洛家的客院,下人送上茶水又退了下去。
魏舟一路走过来,人也冷静了一些,对于柳溪的问题也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想法。
“不论是符还是阵法,都是利用灵力的分布、排列来达到一定的目的。就好比咱们要砌一堵墙,那砖块也要按照一定的顺序垒起来才行。灵力的分布也是如此。”
众人点头。
魏舟见他们同意自己的说法,便道:“还是我先来。我虽学术不精,但也比你们懂些阵法的知识。我要先搞明白小柳妖丹周围的东西都是怎么排列分布的,搞清楚这个,我们再来研究怎么拆了它。”
像之前在西河口,秦时用蛮力来破阵,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柳溪一个大活人,总不好不管不顾的来这一招。
再者,魏舟心里对柳溪多少还有那么几分不一样的小情愫。哪怕不求她领情,魏舟也希望自己能将这件事做的更妥帖一些。
庄院外。
狼王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院子的方向。刚才灵力引发的振荡已经平息下来了,它只当是治完了。怎么换了一个地方又开始了?
柳风语的情况这么难治吗?
一旁的老猿也暗暗诧异。它只知道洛家少东的妖精相好受了伤,却不知到底有多重。它心里暗暗着急,族里的小辈还在盘龙寺后面的阵法里困着呢。
小黄豆也有些打蔫,有气无力的问夜琮,“我爹咋还不出来?”
狼王卧在地上,拿大爪子把它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哄它说:“你睡吧,等你一觉起来,你爹就出来了。”
“真的?”小黄豆打了个哈欠,缩进了狼王厚实柔软的毛毛里。自从小狼崽变成了大狼,小黄豆觉得它给自己的感觉越来越像团子哥了,它们都会驮着它撒欢,哄着它玩,还会陪着它一起等它爹。
小黄豆迷迷糊糊的想,也不知道团子哥睡饱了没有?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
房间里。
魏舟放下毛笔,指着纸上首尾相接的龙的图形说:“这并不是我们在器具上经常能见到的、用作装饰的龙形或者螭纹。这个图案比较少见,先古时期,修行者会设下埋伏捕捉龙、螭这样珍稀的灵兽,当时有一个非常有名的阵法,叫做困龙阵。”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龙这样的神兽,竟然还有修行者胆大包天的去捕捉?!
魏舟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他对秦时的来历知道的比贺知年更多一些,但即便如此,他也经常会对秦时的知识面感到诧异,怎么很多书中都有记载的东西,或者常识性的生活知识他都不知道呢?
在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这小子都过的什么日子哟?!
第144章 龙图腾
“困龙阵。”
魏舟强调了一下这个旧时的称呼, 解释说:“因为龙这种灵兽浑身上下,几乎每一个部位都可以做成法器,所以很受修行者的追捧。”
秦时虚弱的吁了口气, “能抓着吗?”
魏舟没理会他这不着调的问题, 继续说道:“后来这个阵法就失传了,也有一种说法, 就是龙族想了办法,把懂得这种阵法的人类修行者都杀掉了……不知真假。总之这个阵法没人会用了, 但是从它演化而来的阵法倒是有很多,咱们看到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再后来,龙族隐世,哪怕有类似的阵法, 也没有了用武之地。时光荏苒,就连这种经过演化、威力小了很多的阵法, 知道的人也非常少了。”
柳溪听的心情复杂, 说是威力小, 可是落在他们头上, 对他们的限制仍然不可小觑。她和柳风语曾经做过实验,在他们都意识清楚的情况下,输出的灵气甚至无法救活他们家院子里一株濒死的芍药花。
自己修炼出来的灵气, 还要受制于人, 在她听说“困灵符”三个字之前, 她简直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事。
要不是柳风语在生死之际,被刺激得爆发出了异乎寻常的潜能, 爆开妖丹,也不会阴差阳错之下挣脱了这枷锁。
柳溪将目光投向秦时,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当时看走了眼。在肃州的时候,以为他只是贺知年的跟班,现在看来,他的能力似乎隐隐还有超过了贺知年的意思。
秦时没有看她,他在看魏舟画的小龙,总觉得寥寥几笔线条就将小龙狡黠的神气画了出来,看上去竟有些可爱。
秦时伸手点了点小龙的尾巴,“应当从这里下手。”
魏舟和贺知年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何?”
“直觉吧。”秦时说:“小龙虽然不是活物,但眉眼极有神。我有一种……从龙头下手会惊动这个阵法的感觉。”
魏舟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方才试探了一下,我可以用灵力触碰小柳妖丹周围的这些小颗粒,却无法吸入自己的经脉之中。”他看着秦时,神情略有些不安,“你将这些东西吸入自己的经脉,万一有什么后果……”
柳溪看着他,一咬牙,“若是对秦小郎有害,不解也罢。反正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我也习惯了。”
再说柳风语已经摆脱了这个鬼东西的控制,他们兄妹俩也算逃出了一个。
秦时也不能确定这东西对他会不会有什么坏处,他想了想说:“这股力量我能输送给你,给老贺,也能给柳风语……或许也能给其他的修行者。能送出去,它对我的伤害就有限。我是这样想的。”
秦时其实对这种属性不明的能量微粒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觉得它们或许对他并不会有什么伤害。他之前曾推动它们去修补柳风语的妖丹,这东西虽然不会与其他属性的灵力相融合,但它爆发出来的能量也是能够修补柳风语的经脉的。要不是担心它来历不明,秦时真就把它们留在柳风语的经脉里了。
或者,它们就是一种还不被人了解的新型能源吧。秦时这样想,这东西目前看上去可用,对他来说也比较好用,那他就留下试试。以后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就直接输送到……就送到像师弟这样对他们下黑手的对手身上去。
秦时拿定主意,就示意柳溪在他对面坐下,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柳溪的肩上,催动体内的灵力进入了她的经脉之中。
这个时候,他不是要给谁修补受损的经脉,也不必刻意用自己的灵力去抓取木灵力。
他是金属性的修行者,灵力中也带着金属特有的刚猛霸道的气息,这样的灵力进入柳溪的经脉之中,那感觉就好像多了一支剑差不多。
纵然如此,柳溪也一言不发的强忍着。她不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谁知道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下一个有可能替她除去困灵符的人。
或许下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当年下黑手的道士也不一定。
金属性的精神力慢慢地靠近了柳溪的妖丹,附着在妖丹外壁上的小龙似乎有所觉察,略有些不安地游动起来。
在秦时看来,它就是一把散碎的米粒拼凑起来的一个首尾相接的龙形的图案。小龙的身形修长柔韧,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它的眼睛紧闭着,显出一种仿佛在沉睡似的姿态。
大约国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对于龙图腾的崇拜,秦时也不例外。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它,发现它身上真的有一种布满了鳞片的效果,随着它游动的姿态,体表的鳞片也仿佛折射着不同的光线。
秦时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被可爱到的感觉。
秦时极小心地伸出一支灵力的触须,悄悄按住了小龙的尾巴,开始按照吐纳的节奏吸收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灵力。
小龙的尾巴相对来说结构略微松散一些,很快就被他吸收了大半。眼瞅着被吸收的部分就要波及到它的两只后爪,小龙忽然被惊动,不安地沿着妖丹的外壁开始快速地游动起来。
秦时如影随形,紧紧抓住了它,吸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秦时内视自己的意识海,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小龙的尾巴部分被他吸收进自己的意识海之后,并没有散开成为一把散碎的米粒,而是依然凝聚在一起,保持着龙尾巴的形状。
于是这条小龙好像被外力抻开,一半儿留在了柳溪的身体里,另一半儿却被吸入了秦时的意识海。
或许小龙也意识到它并没有被外来的力量消灭,而是在将它接引到了一个新的空间里。小龙有些新奇,又有些不安地摆动身体,脑袋左摇右晃,好像在分辨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时自己也觉得新奇,他在西河口的阵法中的时候,吸收的就是一团散开如米粒状的能量微粒,并没有凝结成什么特殊的形状。但小龙的形象却如此的稳定,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原因,难道是给柳家兄妹布下困灵符的道士比师弟的手段更加厉害?
小龙被完整地吸入了秦时的意识海,它很快发现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漂浮着许许多多无属性灵力,这些如同米粒一般的能量微粒几乎将小龙整个埋了起来。
小龙一下兴奋起来,摇头摆尾地钻进了能量团里,不管不顾地开始吞吃这些能量微粒。
等秦时将柳溪妖丹周围的无属性能量吸收干净,发现小龙蜷缩在能量团上,已经吃饱喝足,美滋滋地抱着大尾巴睡着了。
秦时,“……”
秦时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小东西还挺能随遇而安啊。
魏舟检查过柳溪的妖丹和经脉的情况,发现秦时真的能够消除掉困灵符,心中不由大为惊讶。
不管他们之前怎么商议,在魏舟心目中,这都是一次成功率并不高的尝试。但他没想到的是,秦时真的做到了。
这种属性不明的能量微粒,他也尝试过,没有办法吸收,也没有办法在自己的经脉中运行,想要让它离开自己的身体,还需要秦时来帮忙。
魏舟简直纳闷,秦时明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拥有掌控它的能力?
不管这个发现是多么的不可思议,秦时确实是可以掌控它们的——难道是因为在西河口的阵法里,他不管不顾地吸收阵法里的灵力,于是这种灵力与他本身的灵力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感应?
魏舟摸摸下巴,觉得这个猜测听着就有些异想天开。
他记得秦时说过,阵法中的灵气颇为驳杂,秦时能吸收金属性的灵力,其他属性的灵力都在他的周围逸散开来。而这种无属性的灵力却随着金灵力一起进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这说明,这种无属性的灵力对于秦时,或者说对于金属性的修行者,是有着天然的亲和力的。
或许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吧。
魏舟思来想去,尚且没个结论,就听秦时说那个龙形的阵法被他完完整整地吸入了意识海,并且这小龙还吞吃了他之前在西河口阵法里吸收来的灵力,顿时大吃一惊。
“龙形不破,”魏舟从自己的记忆里搜索相关的记载,“难道是说,这个困龙符本身带有龙族将死之时留下的一缕残魂?”
魏舟忧心忡忡,想不通什么人能在龙族已经隐世的情况下搞到龙的残魂。这人能够搞到这种神奇的东西,手里是不是还掌握着其他厉害的法宝?
此刻他们得到了这样一个东西,对秦时,对他们,到底是好是坏呢?
不管怎么说,对于柳家兄妹而言,这都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洛冲兴冲冲的安排庄院里的下人整治酒席,又吩咐管家打赏下人。于是家里的下人们也都喜气洋洋的。
魏舟也只能暂时放下这些烦心事。
秦时自己反倒没有那么多的心事,他这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危机,一个看起来属性不明的小龙,还吓不住他。
大不了找一个看不顺眼的家伙,输进他的身体里去好了。秦时这样想。
于是,心事全无的秦时高高兴兴地跑到门外去接小黄豆和小灰狼了。
秦时掏出柳溪送的木香果给它们看,“这是南疆才有的果子,据说北方不常见……嗯,一人只有一个。以后如果遇见了,再给你们买。”
小黄豆见它爹给它留了好吃的,满肚子的不开心都烟消云散了,它哼哼唧唧的跟它爹撒了会儿娇,窝在他的掌心里开始很爱惜地尝果子。
夜琮望着秦时摊开掌心里那枚碧绿的果子,整只狼都愣住了。它有些迟疑的看看秦时,不确定的问,“这是……给我的?!”
第145章 竹林中
在夜琮记事以来, 从来没有谁会给它特意留一口吃的。哪怕是它的父母长辈。
或许在它刚出生不久,连抢食都还不会的时候,是有过的。但这种温馨的场景却没有在夜琮的记忆里留下什么痕迹。
狼族的长辈教育晚辈的时候, 都会说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抢。
狼族捕回来的猎物, 狼王和参与捕猎的成年大狼们会先吃,等它们吃完才能轮到它们这些幼崽。幼崽们也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抢, 去夺,去争取比自己的兄弟姐妹多吃一口肉, 好让自己有机会变得更强壮。
如果夜琮不去抢,就只能饿肚子。饿肚子会变得衰弱,会被狼群淘汰,最终孤零零的死去。
“尝尝看。”秦时没有注意到夜琮的异样,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哄它说:“虽然少, 但也能尝尝鲜味儿……看看好不好吃?”
狼王按捺住心里复杂的滋味儿,低下头, 把那个不起眼的青果子舔进嘴里。它觉得心口有点儿烫, 很需要靠在秦时的怀里,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这果子好奇怪。狼王心想, 酸溜溜、热乎乎的,搞得它心里也酸酸热热的。
它感觉到秦时的手很克制的在它背后摸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之前那一段自己假装小狼崽的时光来。那时候的每一天, 它都可以大模大样地靠在秦时的怀里。
都怪樊锵。
狼王心想, 要不是这个家伙太弱鸡, 逼得它不得不跳出来保护他,它还是可以继续假装小狼崽的……
“等下要吃饭了。”秦时说:“听洛少东说, 从这里到长安就会比较好走了。”
狼王连忙舔了舔嘴,把嘴边最后的一丝酸甜味儿也珍惜无比地收进记忆里, 这才提醒秦时说:“刚才那个要见魏舟的老猿说山里还有一个阵法。也是师弟那伙儿人布下的——就在盘龙寺的后面。”
客院里,老猿也正跟魏舟说这件事。
“魏神仙对盘龙山怕是不熟,”老猿说:“自从盘龙寺里的僧人都被官府的人撵走之后,寺庙里就空了,只留下几个无家可归的老僧人。后来就来了一头老熊,它占了这座寺庙,做出个出家人的模样,就在这里过起了小日子。它读过书,识得字,闲了还给山里开了灵智的小妖怪们讲一讲佛法。”
魏舟,“……”
上山的路上,他就听洛冲讲过这盘龙寺,据说寺庙里的壁画很有名。但没想到这寺庙竟然是妖怪当家。
“前些天,老熊方丈去了别的寺庙听经去了。他一走,山里就来了一伙儿人,打头的就是你方才镜子里出现的那个叫师弟的人。他带着十来个随从在寺庙后门外挖了一个大坑,神神叨叨的,又摆了好些大石头。然后不知他念了什么咒,那些大石头都不见了。”
魏舟点点头,这听起来确实像是在布阵法。
老猿又道:“山里少人来,族里小辈爱看热闹,等他们走了,就凑过去想看个究竟,不知怎么的,这几个小辈就都不见了。还是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说这叫阵法,小辈们是被阵法给困住了。”
老猿说着就有些着急,“寺庙里的熊方丈还没有回来,也没处去寻他。正好听说洛家庄园里来了高人,这不就赶着过来……”
老猿说着,就有些讪讪的。他们这一族天性就是这样,喜欢到处打听热闹,也因为这爱好吃过不少亏。但本性如此,想改也难。
“老熊精还没回来?”魏舟琢磨着,这陷阱莫非就是给它安排的?这恐怕是师弟这帮人看中了老熊的修为吧。
谁知这老熊运气倒是不错,还没回来,阵法的事就让老猿捅到他这里来了。
老猿垂头丧气的摇头,“回来也不知有用没用。从来没听说过熊方丈也懂道家的这些阵法。”
魏舟有心想拖过一天,让他们几个人都能好好休息休息,恢复一下体力。但据老猿的说法,他们族里的晚辈已经在阵法里困了两三天了,时间久了,也不知会不会出意外——要知道这阵法可是会吸收灵气的。
魏舟忽然想到柳风语的妖丹周围原本是有困灵符的,按理说,应该不会被阵法吸走灵气才对。但偏偏阵法就吸走了,逼得柳风语不得不使出鱼死网破的招数来脱身。这是不是也证明了,吸走灵力的阵法与布下困灵符的是同一个人?
困灵符感应到了主人留下的信息,所以放任阵法吸走了柳风语的灵力?
看来,柳风语从师弟那里听来的消息,极有可能就是真相。师弟背后这个人,从数百年前开始,就已经在着手布置这些掠取妖族灵力的招数了。
也不知有多少大妖中了这邪恶老道的法术,不得不屈从于他,变成了他手里的傀儡。
还好有个从天而降的秦时,阴差阳错,解开了这法术。魏舟觉得这约莫就是天道留给世人的一线生机吧。
吃过酒饭,几个人略歇了歇,就跟着老猿去了盘龙寺。
盘龙寺建在靠近山巅的地方,景色极为开阔。寺庙后方长着一大片茂密的竹林,老猿所说的那个陷阱,就布在竹林中的小路上。
他们赶到的时候,老猿族里的大猿小猿都已经来了,它们守在竹林附近,一个个神情肃然,都不敢靠近陷阱的位置。
秦时打量竹林里的景色,对贺知年说:“这师弟的心思真够细致的。竹林就这么一条路,从这里经过,哪里有不中招的?”
贺知年也点头,“竹林中灵气充裕,这位熊方丈,只怕每日都会到竹林中去修炼。”
“你说这个师弟,会不会在其他地方也布下了类似的陷阱?”秦时越想越觉得这些人心思歹毒,“他们的头领会不会派出了不止师弟这一个小组出来做这样的事?”
贺知年想到了长安的镇妖司,一时觉得强敌环伺,自己人已经落了下风。想到两年没见过的钟铉,忧心忡忡。
秦时在他肩上拍了拍,算是安慰,转头嘱咐夜琮,“你们俩站在这里看热闹就行,不要往跟前凑。”
夜琮脑袋上顶着小黄豆,飞禽走兽一起乖乖点头。
魏舟在西河口吃了阵法的亏,回来之后也一直反思自己在阵法上的失误。因此盘龙寺的阵法他还没有见到,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规划。
其实在他心里也藏着几分不服气。虽然他嘴上也承认技不如人,但在心里却并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别人比下去了。尤其此刻还有柳溪在一旁观战,这就刺激着他,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好胜之心,总想在自己看重的人面前扳回一局。
魏舟很快确定了阵法的方位,破开阵法之外的迷障,让这个陷阱在人前显现了出来。
就见竹林中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直径约莫在六、七尺宽、深度在九到十尺左右的大坑,坑底困着四只小猿,有的躺在坑底,又的围着土坑跳来跳去,不死心的想要寻找出路。
看到这一幕,猿群中爆发了一阵躁动,又被老猿厉声喝止了。它自然也是着急的,但它更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万万不能打扰了法师。
魏舟拍出一张符纸,就见它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飘飘忽忽飞向了大坑的方向,啪的一声黏在了什么东西之上。符纸瞬间然绕起来,小火苗沿着一堵透明的墙壁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一座圆柱状的、布满了细碎火苗的透明罩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它的高度约莫有五六尺,就那么严丝合缝地罩在了大坑的上方。
魏舟抬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罩子上方若隐若现的火苗,眼尖的注意到有不大明显的仿佛电流似的微光在罩子上闪过。
这阵法,并没有因为师弟的死去就丧失了活力。
它还在持续的起效。
秦时知道魏舟是想用他自己的法子来破开这个阵法,也以此证明他的实力。但这东西,他看着委实眼馋得很。
他意识海中,从西河口阵法里吸收来的无属性灵力已经被小龙吃掉了一部分。秦时估算了一下它的饭量,若是每天都这么吃,他存下的那些能量微粒根本不够它吃几天的。
秦时这个时候有一种“虽然不确定自己养了个什么玩意儿,但还是想把它喂饱”这样的迫切感。
贺知年看他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拦了一下秦时,示意由他去跟魏舟说。他觉得秦时若是就这么直统统的上去跟魏舟说放下让他来,魏舟大概率不会同意。
秦时眼巴巴的看着他。
贺知年冲着他安抚的笑一笑,走过去问魏舟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魏舟的想法就是道门中破解阵法常用的思路,找出阵法的生门死门,先救出困在里面的小猿,再说其他。
贺知年提醒他,“计算生门死门是需要时间的,小猿们不一定等得及。”
魏舟因为连番透支灵力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他到底无法说出让它们等着自己计算这样的话。他大约也猜到了贺知年的想法,压低了声音问他,“若是小秦再来一次,你觉得他受得住吗?”
贺知年摇摇头,“这我也说不好,但小秦说小龙能吞噬无属性灵力,我看他的意思,大约是想给小龙多囤些粮食吧。”
第146章 龙虎斗
贺知年的话让魏舟紧紧皱起了眉头, 秦时怎么会生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
“如果小龙的粮食就是这种灵力,”贺知年问他,“你说, 小秦就这么养着它, 以后会怎样?”
魏舟想了想说:“小龙喂成大龙,说不定有那么一天, 残魂觉醒,恢复了生前的记忆, 脱离他的意识海……”
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谁能捕捉到龙族的残魂,更别提喂养它。再往后会如何,说实话,他想都想不到。
“龙族对人族的态度……”魏舟摇了摇头,“你想, 他们避世而居,就是因为先古时候人族对它们残害太过……”
所以养活一条龙的残魂, 这条龙生前或许还是因为人类的残害而死去, 说不定等它恢复神智的一瞬间, 就会凶性大发, 将禁锢它的人类一口吞掉。
秦时走过来,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看到意识海中连个真实身体都没有的小龙, 抱着自己的尾巴, 香喷喷地窝在一团能量微粒里酣睡, 忽然觉得它比小黄豆还要可怜。
秦时叹了口气,有些认命了。他穿越过来, 大约背负的就是养崽崽的使命吧。
“养吧,”秦时说:“能不能养活都还不好说。若是现在有养活它的条件, 却放任它去死……”
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魏舟也想到了喂养小龙的种种难处。它的口粮他们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更不知道除了阵法,要到哪里去给它找饭吃。说不定养着养着,就走投无路,真的没有办法继续喂养它了。
“真到没法子的那一天再说吧。”魏舟也叹气了。
他是道门中人,却从来不知道还能利用龙族的残魂设下阵法。对他来说,留下小龙也是一个学习的参考。
秦时又看向贺知年,其实他知道只要自己想做的事,贺知年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果然贺知年点了点头,对他说:“想养就养着吧。至于其他的问题,咱们一起想办法。”
反正秦时已经养了这么多崽崽了,挎包里还有一条小蛇没破壳。再多一条小龙,好像也不是特别了不得的事。
大家都同意了,秦时就照着之前破解西河口阵法的法子,将双手放在了那一层泛着小火苗的透明墙壁上。
魏舟撤走了自己的灵力。透明的屏障上火苗熄灭,只剩下一层透明的外壳,看似空无一物,偏偏坚硬无比。
秦时的一双手刚刚碰到外壁上,立刻就感觉到了阵法中涌动的灵力。它们像一条小河,按照特定的路径奔涌向前。
秦时要把自己的精神力强硬地楔入这个循环的路径之中,改变它们的前进方向。
这个过程是最困难的。等它们进入了自己的经脉之中,感觉就会好受一些了——虽然与自身属性不同的能量进入经脉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自己也并不能够真正吸收掉它。但这些能量最终都会进入自己的意识海,在那里囤积起来。
意识海中,沉睡的秦团子被惊动,疑惑地睁开眼睛。它顾不上去仔细打量周围似乎多了一团什么东西,身形化作一团醇厚的精神力,冲进了秦时的经脉之中,帮助他去强行拆解这个与西河口相似的阵法。
秦团子消失之后,小龙闭着眼睛抬起头,疑惑地左嗅嗅右嗅嗅,不安地吞吃了两口无属性的灵力,又卧回去继续睡了。
有了秦团子的帮忙,秦时顺利地截断了阵法的灵力走向,将这些熟悉的、米粒一般晶莹的无属性能量一点一滴,尽数吸入了自己的意识海。
竹林上方,透明的罩子上流光闪烁,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魏舟看向坑底毫无知觉的小猿,暗想秦时这是熟能生巧,对阵法中灵力的掌控更加精准了。
裂纹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虚空中隐隐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声音。
意识海中,刚要入睡的小龙再一次抬起头,它像是听到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动静,警觉的东张西望起来。
紧接着,它就被从天而降的口粮给砸晕了,漫天掉落的无属性能量微粒几乎将它整个埋了起来。
小龙一下兴奋起来,它在米粒一般的能量微粒里钻来钻去,幸福地直打滚。
从秦时的经脉中循环回来的秦团子刚刚露出自己的模样,就注意到意识海中多出来一个长条状的不速之客。
秦团子顿时怒了,这什么东西?!竟然跟它团子大爷抢地盘?!
秦团子有勇有谋,它不动声色地靠近,待小龙警觉的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伸出一只爪子,试探地去抓它。
小龙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它五感敏锐,远超一般的灵兽。它十分敏捷地躲开了白虎这一爪子,同时,飘带一般的尾巴横扫过来,几乎将秦团子掀了个跟头。
秦团子恼羞成怒,嗷呜一声,扑上去跟它打成了一团。
秦时把碎裂的透明罩子撕开,刚说了一句“小猿都还活着……”,就觉得意识海中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翻江倒海一般,脑浆子都好像沸腾起来了。
秦时脚下一个踉跄,抱着脑袋就蹲了下来。
魏舟和贺知年默契十足地冲了上去,一个扶住了瘫坐在地的秦时,一个拍开碎成渣渣的罩子,指挥猿猴们将几只小猿捞了上来。
小黄豆也心急火燎地想扑过来看个究竟,却被狼王抬脚按住了。夜琮记得秦时叮嘱过它,在情况未明之前,不让它们俩往跟前凑。
小猿重见天日,又是兴奋又是委屈,被大猿们围在中间嘘寒问暖。老猿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几个小辈竟然都还活着,正要上前跟几位高人好好道谢,就见那个瘫坐在地上的破开阵法的青年突然间大吼一声,“要打都给老子出去打!”
老猿一懵,不知这人发了什么颠。
下一秒,众人身边就刮起了一阵旋风。
旋风凛冽,风中隐隐有一青一白两条身影交缠在一起。下一秒,两个身影落了地,化成一头半人多高的白虎。白虎身上缠着一条比老猿大腿还粗一些的布满鳞片的青色身躯。
老猿起初还以为这是一条蛇,没想到青色的身躯在白虎身上游走,片刻之后从白虎的脖颈后面探出了一只奇怪的头颅:头上生着一双鹿角,长须飘飞,一只搭在白虎背上的爪子如鹰爪一般瘦削锋利。
“妈呀!”老猿一下反应过来,嚎叫一声掉头就跑,“龙啊!那是龙……龙虎斗,快跑啊……”
呼啦一下,猿群就像被老猿的叫声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眨眼的功夫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魏舟,“……”
贺知年,“……”
旁边看热闹的柳溪和尚明也都傻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柳溪也下意识的跟着猿猴们向后退开两步,拍拍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原来困住她妖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东西?!
一龙一虎纠缠在一起,势如破竹一般,卷进了万亩竹海之中。众人只看见远远近近的竹林像发生了地震一般颠簸起伏,不时有受惊的鸟雀从竹林中呼啦啦飞起来一片。
秦时把在他意识海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小东西都扔出去自生自灭,感觉一下舒服了许多,他攀着贺知年的手臂站起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嘀咕,“真是造孽。”
造他自己的孽!
他怎么就没想到龙和虎都是猛兽,搁在一起指定要出事呢?!
贺知年一只手臂扶着他的腰,心里有震惊,也有对秦时的心疼。他这些日子连番发力,虽然说他从中得到了不小的好处,但辛苦也是真辛苦。明明来到了这么繁华富庶的地方,却连一顿安生饭都没吃过。
他转头看一眼魏舟,魏舟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意识到贺知年在看他,回过头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样的怪物,要怎么辖制它?!
秦时晕头晕脑地靠在贺知年身上,只觉得连日的疲劳都泛了上来,心里忍不住就冒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样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一冒头,秦时自己都愣住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短短数月,怎么好像疲倦得不得了,就跟去了一趟西天取经似的?
这是什么道理?
贺知年却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额头上被汗水黏住的发丝拂到耳后,叹了口气说:“总会有太平的那一天。”
秦时看着他,忽然就有些替他心酸。他知道他寄予了全部忠诚与期望的王朝已经穷途末路了吗?
唐朝晚期朝政昏庸、战乱迭起……然后这片土地会迎来另一个王朝,一段短暂安稳的岁月。
周而复始。
但秦时只是笑了笑,“对,总会有太平的那一天。”
或许这一刻,望着他的这个男人已经对未来的岁月生出了某种预感。但身为一个战士,他势必要坚守职责,战斗到王朝给他发布的最后一个命令。
他和他的同袍,所有这个时代的缉妖师,都是怀抱理想,负重前行的勇士。
这个发现,让秦时忽然就对贺知年产生了一点儿不一样的感觉,有敬佩,也有一点儿无奈和……不易觉察的心疼。
竹林中飒飒作响,片刻后,白虎一瘸一拐地窜了出来,一头扎进了秦时的怀里。
秦时毫无防备,被这小货一头撞翻在地,连带着贺知年也脚步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住,忙又赶过来扶起秦时。
秦时还没来得及骂它莽撞,秦团子已经把大脑袋凑过来,呜呜呜的开始撒娇了。
“你这是捡回来一个什么玩意儿……呜呜……抢我地盘……还打我……还咬我的腿……”
小龙在它身后优哉游哉地游出了竹林,悬浮在半空中。
它的眼睛依然闭着,但它却好像可以通过其他的感官来判断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它像是在静静地观察秦团子,同时也观察周围每一个人的反应。
第147章 尊贵的客人
小龙在观察他们, 他们也在紧张的观察小龙的反应。
它其实并不算一条完整的龙,只是龙的一缕残魂。在它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与白虎一战的实力, 等它以后成长起来, 或者有朝一日苏醒了记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龙慢慢朝着秦时游了过去,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头扎进了秦时的怀里, 尾巴一甩,就将秦团子从秦时怀里挤了出去。
它学着秦团子的样子,一边用脑袋在秦时胸前蹭来蹭去,一边发出撒娇的呜呜叫声——叫声都跟秦团子一模一样。
魏舟等人都傻眼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秦时却有种哭笑不得之感,他想他大概有一种“幼崽纵容症”的病, 看到小动物跟他撒娇卖萌,就完全没有抵抗力。说不定这就是他当初撸不到军犬留下来的后遗症!
秦时试探的在小龙的脖子后面摸了摸, 见它闭着眼睛, 一脸受用的模样, 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角, 再摸摸它的后背和看着就极锋利的爪子,满心都是新奇之感。
天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条龙啊……虽然只是龙的残魂, 但这也是龙啊。
被挤到一边, 还差点儿摔了跟头的秦团子不干了, 怒吼一声,就要扑上来继续开打。
秦时生怕小龙也生出打架的念头, 连忙用一只手按住了小龙的后脑,让它靠着自己的肩膀不许动, 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秦团子。
“还打?!”秦时简直头疼,“你跟它较什么劲啊?”
秦团子不甘心的呜呜叫,一边挣扎一边偷看秦时的脸色——什么意思,这个捡来的长条条,以后就要住在它的窝里了吧?!
小龙在秦时按住它的时候,条件反射要挣扎,但它又克制住了自己,大约是察觉秦时的动作并没有恶意,或者说不带有要攻击它的意思,于是它晃了晃尾巴,顺着秦时的手劲儿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在细细体会这个拥抱带给它的感觉。
贺知年半蹲在一旁,一只手还扶着秦时的后背,看到这一幕,心中也生出惊奇的感觉。
小龙窜进秦时怀里之后就缩小了一些,小小的龙头看上去不比他的拳头大多少,每一处细节都像是雕刻大师精雕细刻出来似的,让他心中油然生出不可思议之感。
小龙察觉到有人在看它,鼻子皱了皱,不耐烦地把脑袋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贺知年哑然失笑。
小黄豆奋力挣扎,终于从狼王的爪子下面钻了出来,一抬头看到这一幕,立刻怒了。
“爹!”小黄豆连自己会飞都忘记了,连滚带爬地朝着它爹扑腾过去。
这一声尖叫顿时唤醒了秦团子的理智,它甩开秦时的手,跑过去叼起小黄豆,一扭头甩到自己背上,两小只一起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秦时。
秦时,“……”
被他按在怀里的好像不是打架的另一方,而是他出轨的证据。
秦时一个头两个大,拍拍身边的土地,“来,来,正好赶上这样一个机会,我们开个会,明确一下彼此的身份。”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秦时,想看看他是怎么收拾眼前的乱摊子。
“团子,来,从你开始。”秦时拨拉一下肩膀上的小龙,见它好像挺舒服似的靠着他不动弹,觉得让它老实一会儿也行,就摸了摸它的后背,示意它接着贴吧。
别说,小龙虽然只是一个精神体,但摸上去这个触感,光滑冰凉的,还真是跟秦团子那种毛茸茸的感觉截然不同。
秦团子不大高兴地蹲坐下来,嫉妒的扫一眼贴在秦时肩膀上的小龙,哼唧着说:“我怎么啦?”
秦时拉着贺知年也盘腿坐了下来,觉得这个姿势还比较舒服一点儿。
“团子,我们先来说你吧。”秦时注视着秦团子清澈的冰蓝色眼睛,认真的说:“你是我的精神体,是这里的人说的灵体。你就是我,代表着我修炼的程度和战斗能力。”
秦团子骄傲地挺胸。
秦时提醒它,“所以,你是我的战友,不是我的儿子。别一天到晚跟小崽子们争风吃醋。”
秦团子的胸脯塌下来,悻悻的放狠话,“知道,知道。什么儿子不儿子的,好像谁乐意当你儿子似的……傻子才当你儿子。”
话音刚落,它就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周围的人都很安静。它一回头,果然就见小黄豆张大了嘴巴,用一种既委屈又愤怒的眼神看着它。
秦团子顿时一慌,凑过去讨好地舔舔它,“哎呀,我不是骂你,我那是跟秦时吵架。你想咱俩平时多好呀……我们是好朋友的,对吧……我怎么舍得骂你……”
秦时扶额。
他生平头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如果他看秦团子感觉好像在看一个智障,别人看他,是不是也会有看傻子的感觉?!
这样一想,顿觉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有些微妙起来了。
贺知年忍笑,在他背后拍了拍,“长话短说,地上怪凉的。”
秦时就对着小黄豆伸出一只手,“小黄豆,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没什么可说的。”
生气的小黄豆被“唯一的儿子”这样的标签给治愈了,它从秦团子背上跳下来,慢吞吞地走到秦时手边,可怜巴巴的啾了一声。
“团子是跟我生气,它不舍得骂你的。” 秦时摸摸它,哄它说:“我们三个是一家,一家人要相亲相爱。”
小黄豆偷瞟一眼灰溜溜的白虎,决定……还是要再生气一会儿才原谅它。
“接下来说狼王。”秦时有些抱歉的看着冲他晃了晃尾巴,像只大狗狗似的狼王,它虽然不是幼崽,但最初是以幼崽的形象出现的。所以小黄豆一直当它是自己的玩伴,秦时也无可避免的把它当成小崽子看待。
“狼王是我们的朋友。”秦时说:“他和挎包里还没有破壳的水兰因一样,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朋友要相互关心,相互照顾。”
狼王心里有一种颇为微妙的感觉,开始思索家人和朋友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区别。
“还有小龙,”秦时侧过头看一眼乖乖贴在他肩上的小龙,对他们说:“小龙是我们的客人。”
包括魏舟和柳溪在内的人,大约都没有想到秦时会给小龙这样一个定位,一时都有些沉默。贺知年却毫不意外秦时会说这样的话,他笑微微的点点头,表示他说什么,他都会支持他的看法。
“它是尊贵的客人。”秦时与贺知年对视,微微一笑,强调了一下小龙的身份。
龙族在传说故事里是遨游于九天之外的接近神明的存在,代表了天地间的光明与美好。小龙生前也该是这样的存在。但它却不幸遇到了黑心的修炼者,被祸害成这个样子,连自己完整的记忆都没有保留下来。
秦时这样一想,就心疼的不行。
小龙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尾巴稍轻快地晃了晃。它从秦时的身上漂浮起来,倏忽如闪电一般,没入了秦时的意识海。
大约这动作太过突然了,秦时不由得晕了一下。下一秒,秦团子也灰溜溜地窜回了意识海去守着自己的地盘了。
秦时提醒它,“不许在窝里打架!”
一提到“窝”这个称呼,秦时觉得自己更像是保育员了。
秦时把小黄豆举起来亲了亲,哄它说:“这几天都在忙,没有时间陪你。现在该救的人都救完了,该办的事情也都办好了。等下我们去参观一下这个大庙,听说庙里的壁画很有名呢。”
小黄豆在他下巴上蹭蹭,心想太好了,爸爸又是我一个人的了。
老猿躲在远处探头探脑,见可怕的青龙白虎都不见了,这才心有余悸地提着一个篮子过来道谢。篮子里装着他们存贮起来过冬的上好干果,核桃、榛子、栗子之类的,都是这座山里的产出。
几个人收了谢礼,又嘱咐老猿一旦打听到有什么不正常的动静,一定要及时跟当地镇妖司的人报信。
“不想联系镇妖司,”柳溪笑着说:“也可以来这座庄园,找这里的下人给洛少东、或者给我哥哥传信,我们会把消息转交镇妖司。”
老猿对城里的东西不大熟,听他们说起镇妖司,心里正发愁,结果柳溪给了他们一个更方便的选项,心中大喜,连忙答应了。
它们一族常年生活在野外,与人类社会的联系并不紧密。如果再遇到像师弟挖陷阱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有了他们这些嘱咐,以后真有事,它们也有个求救的地方。
老猿也知道,猿族要想独善其身是不那么容易的。一旦天下乱了起来,它们势必要受到更强大的妖族胁迫,不得不选择站队。但站队这种事,一旦站错了,必然会连累整个族群。
所以这样的局面,老猿是不想看到的。
如果可以押宝,老猿觉得,它还是愿意把宝押在这些人类缉妖师身上。
第148章 纨绔
作为客人, 在洛家别院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还有泡在里面就舒服的让人不想起来的温泉汤池……洛冲简直恨不得把柳风语的救命恩人打个龛供起来。
除了吃吃睡睡, 秦时还找了个时间带着大家一起去参观盘龙寺。魏舟不去, 他表示那些东西他看得太多了,再说佛家的东西, 他也不感兴趣,于是观光团的成员除了秦时之外, 还有小黄豆、夜琮和贺知年。
对于一个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欣赏艺术作品只会说“好看”或者“不好看”的人来说,壁画这种东西,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贺知年跟在他身后,听他一会儿对小黄豆说:“看, 这里也画了一只鸟,颜色跟你有点儿像, 不过没有你好看。”
一会儿又对夜琮说:“这个菩萨讲经的地方好像你们的黑石山……”
贺知年好笑之余, 又有点儿可怜他。秦时对于佛教中的种种典故几乎是一无所知, 不同的佛像他也完全不认识。至于画师的风格他好像也说不出来什么, 就这样的水平,他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
贺知年不知道的是,秦时透过这些色彩鲜艳的壁画, 仿佛看到了一千多年之后, 花钱买了门票, 跟在导游身后参观壁画的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壁画都已经在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之后变得黯淡了, 或许有的地方还会剥落,让人猜不透完整的画面到底要表达什么样的场景, 但它在观众的眼里,依然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魅力。
秦时甚至幻想,如果就这么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他已经回到了千年之后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是应该躺在地上兴奋地打个滚儿,还是应该跳起来赶紧找人借手机,打个电话联系自己的父母和大队长。
幻想是引人沉迷的,但秦时低头看看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小黄豆,再看看腿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的狼王和身后耐心听他胡说八道的贺知年,又觉得实在回不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现在这样不是也不错吗?
贺知年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小黄豆,指着壁画对它说:“这是《强盗成佛图》,这里是强盗到村子里抢劫,跟村民们发生了争斗。村民们组织起来跟强盗打斗,强盗们被打败、受刑,后来他们受到了佛法的感召,出家为僧……”
秦时听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佛教教义里的慈悲和救度思想,他也是懂的。但他本身没有这方面的信仰,没有办法像贺知年这样细致耐心的讲给孩子听。
好吧,野外生存知识狼王教给小黄豆了,艺术欣赏课又让贺知年给补上了,这么一算下来,他家孩子也勉强算是全面发展了。
过了两天神仙一般的日子,魏舟几人告别了洛冲和柳家兄妹,坐着洛家的马车回城里去了。
柳溪原本想跟他们一起回城,被魏舟拦住了。
不止柳溪,柳风语和洛冲也要留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柳风语重伤初愈,这里人少,草木丰饶,木灵气比城里更为充盈,魏舟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有助于他的恢复。
至于柳溪,她大老远地跑来探望柳风语,见面还没两天,心里自然是关心她哥哥的健康情况。虽然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洛冲都和柳风语黏在一起,但眼瞅着她哥哥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哪怕在旁边当一个碍眼的电灯泡,柳溪心里也是开心的。
魏舟觉得,他们回城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动身去长安了。这种情况下,柳溪也实在不必特意下山送他们,还不如留在山里陪着柳风语。
他们出门的时候,柳风语裹着厚厚的斗篷也出来送他们了。
对于这几个救了他们兄妹的人,柳风语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了。对于魏舟说的留意市井间的消息,他一口答应下来。
他说了和柳溪一样的话,“就算不为别人,不为镇妖司,为了我们自己,我们也想过安稳日子的。”
洛冲给他们三人送上了代表洛家的对牌。拿着对牌到长安的洛家商行,要钱要人都可以。这也是洛冲给他们的谢礼。
秦时在收到了明家送来的谢礼之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再收到这样气派的谢礼,也不觉得受宠若惊了。这些东西他们或许不一定会用得到,但亲手收下别人送上的心意,总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进了城,魏舟几人让洛家的马车把他们送到了驿馆。
洛家那边大约也得到了洛冲的传信,不但洛瑛亲自登门道谢,还让人送来了各种生活用品。
洛瑛原本结识这些人是带有一定的私心的,但这些人竟然真的轻轻松松就救了柳风语,这也着实让她有些意外。在她猜测中,就算他们能救,过程也不会这么顺利才对。
洛瑛有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些高人的感觉,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态度都恭敬了许多。听说洛冲送了他们洛家的对牌,还详细讲解了对牌的用法和长安城里几家商行的详细情况。在已经看到了洛冲交好他们的情况下,洛瑛的态度只会比她哥哥更谦和周到。
送走洛瑛,魏舟有些纳闷的问尚明,“看到老樊了没有?怎的闹腾这半天,老樊也没出来看看热闹?”
他以为樊锵是不想跟洛家这个当地首富有过多的接触。
尚明摇头,他一直跟在魏舟身边,忙着整理洛瑛带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没想着要去问一问樊锵他们都住哪个房间。
贺知年却对他说:“不用去问了,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就问了驿馆的人,他们说这两天老樊简直玩疯了,晚上直接都没有回来住。”
魏舟,“……”
尚明,“……”
不光魏舟师徒俩,秦时也想起了他们曾经吵过一架的那位樊锵的旧友陈谅,长安城里永宁侯陈家嫡次子,一个有名的纨绔(贺知年说的)。
贺知年摸摸下巴,“听说陈家人把陈谅送来秦州,是想请他的舅舅好好约束一下这小子。如今看来,他不会是在秦州城里故态复萌,又把老樊给拉下水了吧?”
魏舟随口问他,“陈谅在秦州是谋了个什么差事?”
贺知年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陈谅的舅舅似乎在刺史座下任司马之职,陈谅约莫跟着他舅舅跑跑腿,做一个小都尉吧。”
魏舟身为长安人,对陈谅这么一号人物也还是有印象的。但是樊锵那样总是冷着脸的家伙竟然能跟陈谅玩到一起去,他还是觉得很稀奇的。
“不是都说人与类聚吗?”魏舟不解的问贺知年,“他和老樊是怎么合得来的?”
贺知年轻嗤,“你以为老樊是啥好东西?他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骨子里花花着呢……”
话没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吊儿郎当的笑着说:“哎哟,谨行,你听听,这把你形容的多准确,你可不就是明面上正经的不得了吗?哈哈哈。”
几人回头,就见客房门外一摇一晃地走进来一位锦衣青年,青年长着一张俊秀的面孔,桃花眼隐隐含着笑意,看谁都仿佛带着几分脉脉如水的情意。不像樊锵一身的粗糙气,这小子一看就让人想到了“油头粉面”四个字。
秦时见了真人,就觉得贺知年对他的评价还是挺客观的,确实一副浪荡公子的派头。
陈谅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先跟魏舟和贺知年两个人寒暄,说一些许久未见之类的客气话,又转头望着秦时……身边的飞禽走兽,两眼放光的凑过去,“这位就是秦兄弟吧?哎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客气话没说完,就见狼崽子目露凶光,作势要扑他,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
陈谅连忙后退了两步,惊魂未定的看着这头上顶着一只小黄鸟的狼崽——为了在城市里出入方便,夜琮一直维持着狼崽的模样。
陈谅在秦州生活了两三年,也见过山里猎户打到的野狼,他跟狼王一个对视,就知道这头狼看着年幼,实际上不大好惹。
秦时在夜琮背上轻轻拍了拍,对陈谅回了个礼,“小东西脾气不好,陈都尉莫要见怪。”
陈谅见他说话客气,那点儿惊吓又被他抛到脑后,反而生出了几分羡慕,“这都是你养的?我以前也养过一群大狗,打猎用的。好玩是好玩,后来训起来太麻烦了,就交给别人去养着了。”
秦时心里不大高兴,一个浪荡公子养的宠物怎能跟他身边的夜琮和小黄豆相比?他皱了皱眉,淡淡说道:“谈不上养不养的,这两个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陈谅一愣,心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这个英俊的小青年,别是个妖怪吧?!
陈谅从小生于富贵之家,在长安城里花天酒地的过生活,后来被家里人送来秦州,也很少接触到镇妖司这一类的机构。他身边好容易有一个贺知年这样的缉妖师,却还跟他没结交下交情,自然也不知道贺知年真实的职务。
于是,他虽然知道世上有妖怪,却并不曾亲眼看过一个。这会儿听秦时说狼和鸟都是他的家人,忍不住开始猜想,这小子长得这般俊俏,眉眼的轮廓看着就跟寻常人不大一样……莫非也是一头狼妖?!
第149章 突然亮起
陈谅头一次见妖, 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说不清是戒备还是畏惧的感觉,面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恭敬,“仙师莫怪, 某还是头一次见……咳咳, 仙师的家人果然也非同凡响,失敬, 失敬。”
夜琮听到“家人”这个称呼,不知怎么, 就有些高兴,尾巴克制地晃了晃,挨着秦时的腿边坐了下来。
陈谅继续跟“仙师”客气,“仙师不经常出山吧?以前可来过秦州城?”
秦时虽然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所为何来,但也听他称呼魏舟魏神仙, 只当是这人特有的客气方式,便也没当一回事儿, “确实从未来过秦州, 长安也从未去过。”
陈谅心道果然如此, 便客气的替他做起介绍来。
贺知年听到陈谅对秦时的称呼, 就猜到这小子想到哪里去了,有些好笑的扫一眼樊锵,果然见他脸上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但说来也怪, 听到陈谅的称呼, 樊锵心里就好像被人提醒了似的, 忽然就回忆起了初见时秦时身上的种种异常之处,心里忍不住就冒出了一个类似的猜想:这个秦时, 别真的是个妖怪吧?!
别说,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就越想越像了。
至于他有灵体,樊锵心想,妖怪也有啊,狍鸮的灵体能修成人形,秦时的灵体修成一个白虎的样子有什么不行的?也没有神仙规定妖怪的灵体一定要是人的样子啊。
再看看聊天的两个人,陈谅已经从秦州城的风土人情讲到了他最擅长的领域:吃喝玩乐。
陈谅说得眉飞色舞,“《五木经》中说,樗蒲五木,元白判……这五木,说的就是五个骰子,其中三枚骰子上没有图形,两枚骰子上刻有牛犊和山鸡。若五个都是黑色,称为卢……”
秦时从穿越过来,就一直在穷地方转悠,最辛苦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基本就是在生存线上挣扎来着。还是入关之后才睡上了真正的床。算起来,他也就是在洛家庄园里的时候,吃过两顿好的,那些跟繁华的生活有关系的东西,他是一样也没见识过。
尤其这些富家子弟的玩乐,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贺知年听陈谅说起了樗蒲,立刻就坐不住了,走过去拦着陈谅说:“这些就不必说了。”
魏舟坐在一边,脸上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他知道秦时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还不了解,这个陈谅说这些,万一勾起了秦时的兴趣,或者还有更糟糕的,他就这么沉迷了下去,那可怎么好?
贺知年也是这样的想法,万一秦时对博戏产生了兴趣,进而沉迷下去,他会觉得这是自己失职了。
陈谅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小妖怪果然对人世间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魏舟和贺知年都这样呵护他,生怕他会被这些人类社会里有趣的把戏给迷住了!
他再看秦时,就觉得他的眼睛里果然透着小动物一般的清澈与单纯。
秦时看出贺知年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解释说:“我就是听一听。没打算去真的玩这些。”
他对赌\博没有兴趣,不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但这里头能感觉到一种历史与文化的变迁,让他着迷的是这个。
贺知年还是不大放心,板着脸对他说:“《唐律疏议》中有规定,诸博戏赌财务者,各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依己分为从坐。”
秦时,“……”
听出来是在吓唬他,但实际上除了杖一百,其余的他都没听懂。不过倒是明白了一件事:不论什么年代,赌\博这个事情,官府都是很重视的。
“放心吧,”秦时向他保证,“到了长安,我也不沾这些。”
贺知年暗暗决定等到了长安,他要把秦时看得紧一些。
陈谅见到了妖怪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有些人来疯的跟他们傻乐,“我原本也要回长安去,正好与诸位同行。这一路上,还请各位多关照。”
贺知年,“……”
贺知年心想,不必等以后,他现在开始就要把人看得紧一些了。
当天晚上,樊锵找了个机会把贺知年拉到走廊的一边,说起了自己的怀疑,“你之前还问过我,说关外有没有什么隐世家族。老贺,你自己想,他连樗蒲都没有听说过,这正常吗?”
贺知年冷笑一声,“樗蒲不知道怎么了?还不许有人不喜欢赌?”
“我不是这意思。”樊锵的眉头皱了起来,对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烦,“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我想不出什么地方的人,会连博戏都没有听说过。哪怕是家里长辈管得严,也不该如此。”
贺知年其实也觉得秦时成长的环境,有些封闭的不正常。但他知道樊锵对秦时一直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就不想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怀疑。
“这也没什么,”贺知年嘴硬的解释,“或许他们这个家族避世太久,一直没有跟外界有联系。这也是有可能的。”
樊锵思索片刻,对贺知年说:“你和老魏,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贺知年盘算了一下,很诚恳的说:“若是我瞒着你的,不多,都跟秦时的能力有关。你也知道他这样的人,我们都是
想要收拢进镇妖司的。”
樊锵觉得,若只是瞒着秦时自己的能力,倒也没有什么。但他怀疑他们隐瞒自己的,不止是这方面的事。
“没别的?”樊锵话没说完,就见魏舟披着一件半旧的大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困色,正强忍着不打哈欠的尚明。
尚明显然不知道魏舟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出来,看到贺知年和樊锵凑在一起说话,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师父,”尚明凑近魏舟耳边,小声说:“要不去屋里说话?我去楼下泡一壶茶?”
魏舟摇摇头,示意尚明站在门口等他,他走过到樊锵身边,压着声音对他说:“你担心什么,我心里都知道……你放心,小秦的来历我和师父都清楚。”
樊锵吃了一惊,“□□也知道吗?”
魏舟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贺知年狐疑的望着魏舟,“你有事瞒我?”
樊锵在他身后也皱起了眉头,“你们俩有事瞒我?”
魏舟,“……”
魏舟扫一眼他们身后,尚明十分颓靡地站在门边,好像怎么都睡不醒似的。原本那个走到哪里都一尘不染的少年好像一夕之间就变得邋遢起来了。
魏舟皱眉,心想似乎就是在西河口,他们陷入阵法之前,尚明还是正常的样子,等他们到了秦州城里忙着救治柳风语的事,不知怎么回事,再注意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奇怪,偏偏又从尚明这里问不出什么。尚明只说自己大约是有些着凉了,总有些精力不济。
但魏舟却是清楚的,身为修行者,经脉中有灵力运行,身体素质也远比普通人要好得多,哪里会动不动就着凉发热的。
魏舟开始反省自己这段日子是不是对这个小徒弟不够关心?
樊锵催促,“不能说吗?”
魏舟的思绪从尚明身上收了回来,对他们说:“他的来历不好说,也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不过我以追云观作保,他不会是吐蕃人的细作。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樊锵听他说的郑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别的我也不问了。”
他看一眼贺知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房间去了。他知道自己与这些缉妖师是不同的,他们知道的更多,处境也更加危险。
而这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樊锵自己也并不想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军人,军人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听从命令。镇妖司的事情,与他并没有关系。
樊锵刚走出两步就又退了回来,压着嗓子对他们说:“我从陈谅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不良帅回长安了。”
魏舟和贺知年一起看向他。
“确定。”樊锵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上个月初的事。他的行踪虽然没有公开,但陈谅他爹进宫陪圣人下棋的时候,听圣人身边的裴公公说起的。”
“裴元理?”贺知年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裴元理的个性,没有圣人的意思,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樊锵点了点头,伸手在贺知年肩上拍了一下,“这些事其实跟我没有关系,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了。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
严格说起来,不良人与镇妖司这两个机构是很有些相似之处的。它们都挂靠在禁军辖下,工作性质也有些相似之处,镇妖司刺探妖族之间的各种动向,不良人则类似于后世的刑警组织,专门刺探各种情报以及缉拿嫌疑罪犯。
这两个组织也经常会分享情报,不良人的头领不良帅在离开长安之前曾经见过钟铉一面,话里话外提到了镇妖司里有别人的探子。
他说的含糊,因此更引人怀疑。
这件事钟铉也跟贺知年提过,因此后来贺知年在关外遇袭,也怀疑到了组织内部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会儿听樊锵说起不良帅,心里想的就是这人是不是已经打听出了镇妖司内部的暗鬼?
贺知年想了一会儿樊锵的话,一转头,脸色又沉了下来,“你刚才说,小秦的身世你和□□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魏舟知道他与秦时关系匪浅,一直让他这么疑神疑鬼的也不好,但要让他去问秦时,秦时估计也不会说。那小子别看好像没什么心眼,但性子其实是很谨慎的。
魏舟说:“我们只知道,他的命盘是突然间亮起来的,就在你遇见他的不久之前。确切的说,就在水兰因自爆妖丹,冲毁了封妖阵的时候。”
贺知年默默咀嚼“突然亮起”四个字的含义。
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事不必细想,以后也不必再提。他呢,也确实对我们这里的事一无所知。你护着他,这也没什么,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
总要注意分寸的问题。
贺知年思索片刻,略有些紧张的问他,“那他……还会走吗?”
他的命盘会不会像亮起那样突然的再黯淡下去?
魏舟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惆怅,“这我也说不好了。以我的能力也算不出这样的问题。老贺,活在当下吧。以后的事,谁说得好呢?”
第150章 长安,长安
不管周围的人对于陈谅的加入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秦时却觉得自己挺需要这么一个导游的。
陈谅除了有一个爱说爱笑自来熟的性子,还有一副好口才。他说起长安城里有钱人玩的那些把戏,什么马球、斗鸡、角抵, 什么三月三游曲江看小娘子……说的绘声绘色。
秦时知道贺知年和魏舟有些担心自己会受了这纨绔子的蛊惑, 一到长安就被那里的富贵风流迷了眼,沉迷进了玩乐里去。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 陈谅的讲述确实展现给他一个更细致、也更加生动的大唐生活画卷。
原来千年之前的百姓也会在劳作之余,寻找这么多的生活乐趣, 而且实话实说,看百戏杂耍、逛庙会什么的,听起来就比窝在被窝里玩手机要有意思多了。
除了秦时,狼王和小黄豆也听得津津有味。小黄豆生在关外,从来都没见识过人类社会里这些有趣的游戏, 跟它爹表示到了长安之后,一定要带它去看一看“人在绳子上跳舞”的把戏。
狼王则深觉自己以幼狼的形象示人是非常英明的决定, 否则以它对人类社会的生疏和不了解, 变成个人形恐怕分分钟就让人看出来了。
离开秦州的这一路上, 小龙始终留在意识海里, 安安稳稳地吃了睡,睡了吃。虽然也没见它长大多少,但秦时觉得它的身体要比最初的时候凝实一些。
秦团子最初还虎视眈眈的盯着它, 后来也觉得没意思, 秦时又不肯放它出去玩, 便也兜头睡大觉去了。
夜琮和小黄豆则充当了一把观光客,沿路的风景、行人都成了它们观察的目标。这两小只虽然年龄有差距, 但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却是半斤八两。偶尔还会争论起来,这个时候就需要贺知年这些长安人来给它们一个标准答案了。
小黄豆机灵的发现它爹也对“长安”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于是每一次听了新故事,都要跑来给它爹再讲一遍,然后从它爹这里得到一个奖励的亲亲。
后来秦时发现狼王也开始有事儿没事的给他汇报自己的发现,以及它从陈谅樊锵那里听来的一些只言片语。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发窘,暗想怎么自己好像在培养一群斥候?!
等他们的队伍到达长安城附近的时候,两小只也顾不上给他汇报什么新发现了,因为它们自己也看花眼了。那样雄伟的城墙,那样高大的城门,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它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秦时也有一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这与现代社会里去参观故宫、大英博物馆或者某国的古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那样参观的过程中,身为游客的他是在欣赏,或者说憧憬曾经存在过的文化氛围。
他知道自己与周围的人都是平等的,自由的、安全的。那些象征的权利与地位的东西已经是过去式了,并不能对现在的他产生什么影响。
但在这里,当他仰望着城墙上方闪闪发亮的刀枪剑戟,旌旗飘飘的时候,却深知在这些浮于表面的框架背后,是蹲伏着一个他触摸不到的阶层的,他们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无声无息地弄死他。
或许是之前进入城关的经历留给秦时太多的阴影,在他本该怀着惊叹的心情赞赏长安城的气势惊人的时候,他却联想到了更多不该在这个时候想到的东西。
比如他一个底层百姓的身份,再比如他在这里走投无路的处境。这也是“阶级”这两个字头一次以如此清晰的面目呈现在了秦时的面前。
这种联想令人生畏,但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样的存在是得到了上天的允许,存在得理直气壮。
除开关于秦时对前生后世的社会制度的联想,长安城本身带给秦时的冲击也是非常强烈的。他曾经以游客的身份在西安城里游览,还记得导游对他说过,唐代的长安城的面积是西安的八倍。
当时的他只是“哦”了一声,赞一句“这么大吗?”而如今,当他真实地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个“大”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站在城门外等待进城的队伍之中,只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大得没有边界感,巍峨的城门,两侧远远延伸开去的城墙、身后好像长得没有尽头的队伍……
这一切给他的直观的“大”的感觉,令他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魏舟的家虽然在城里,但他远道回来,是要先回追云观去见他师父的。
他陪着他们在城门外等了等,便另外雇了车,跟他们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带着尚明回明空山了。
其余几人一直排到半下午才算验清楚了身份文书,进了城。贺知年家里的下人已经等在城门附近了,欢欢喜喜地迎上了贺知年,引着他与秦时回家里去。
另一边,樊锵有军务在身,进了城自然要先去见过上司,因此跟贺知年等人道了别,就带着自己的手下匆匆离去。
陈谅与秦时一路相处,倒是处出了几分交情,进了城也依依不舍,一个劲儿的游说秦时住到他家里去,给秦时介绍说他家里多么宽敞,侯府经过了几代人的修葺景色多么的精妙。又说他对长安的地头有多熟,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云云。
秦时对陈谅印象倒还不坏,只说自己已经答应了去贺知年家里借宿,陈谅无奈,依依不舍的跟他们告别,带着随从回家去了。
陈谅一走,贺知年黑黢黢的脸色就好转了许多。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带着秦时在大街上闲逛,一来大家连日赶路辛苦,秦时也好,飞禽走兽组合也好,都需要好好休息。二来他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自然也要先去找自己的上司复命。
贺知年将秦时送回了自己的宅院,简单做了一下梳洗,就匆匆去见自己长官。
于是,贺宅就剩下一个闲人秦时。他不顾两小只的反对,按着它们洗了个热水澡,擦干毛毛之后才放他们去院子里撒欢。等他自己洗完澡出来,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就是刚才去城门口迎接他们的那一个。
秦时一边拿着布巾擦头发,一边问他,“小狼崽它们呢?”
小厮面孔微黑,人显得憨厚本分,身体也比较壮实,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习武之人。听见秦时问他,忙说:“回郎君的话,小狼崽驮着小鸡在院子里到处跑呢。我家郎君出门之前已经吩咐过了,家里人谁也不许拦着它们,郎君尽管放心。”
秦时点点头,又问他,“老贺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郎君刚才让人传话回来,”小厮说:“说今晚大约宵禁前能赶回来,说让郎君随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秦时不由一笑,“这位小兄弟,我想请问一下,老贺这里都有什么人?”
“不敢当。郎君唤我贺严便是。” 小厮忙道:“这宅子是先夫人的嫁妆,郎君从小在舅老爷家长大,后来身上有了官职,就从舅老爷家里搬了出来,一直住在这里。家里除了小的,还有管家贺伯和几个做洒扫的粗使下人。”
秦时忍不住又问他,“老贺没有娶亲吗?”
“尚未。”贺严脸上也流露出遗憾的神色,“郎君公务繁忙,这几年一直在外头到处奔波,舅老爷原本替他看好了一门亲事,结果郎君始终没回来,后来……”
秦时不由一笑,心想这也是个为了事业耽误了终身大事的工作狂。听贺严的介绍,这家里估计也没有什么侍妾通房之类的,在这个时代,贺知年这样洁身自好的人,应该算是很少见了吧?
他有心想问一问贺知年的亲爹那边的情况,又觉得这种事情属于贺知年的私事,他随意跟他身边的下人打听,也不是很合适。
秦时这样想着,就换了一个问题,“你跟了老贺多久了?”
贺严不由一笑,“小的父母也是贺家的世仆,小的十岁上就到了郎君身边。后来舅老爷领着郎君离开了贺家,小的也一起跟着去了。”
秦时点点头,心知这位小厮也算得上是贺知年的心腹之人了。
贺知年的身世,说起来跟樊锵是有些相似之处的,都在后娘的手底下讨生活,都与生父感情疏远。这样的两个人,按理说应该同病相怜的,怎么他们没有培养出一点儿兄弟之情,反而还总是针锋相对呢?
莫非是两个生活在暗处的人,无法从对方身上汲取到温暖?!
秦时的整个下午,就在听贺严讲长安城里的种种八卦中度过了。
等到夜幕降临时分,贺知年一脸疲色地赶回来的时候,秦时不但知道永宁侯府(也就是陈谅他们家)的两位叔叔闹出了与平民争产的丑闻,引得圣人斥责,还知道宫里有一位昭容新近有了身孕。
昭容的母家大张旗鼓的在感恩寺做法事,给昭容和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结果做法事的当天刮起了大风,僧人们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大家都在议论,说昭容位卑,不像是有福之人,大约受不起这么大的福气呢。
第151章 琼华楼
秦时听的直乐, 心想皇城根底下的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啊,胆气真壮,竟然敢议论天子家的八卦。
贺知年听他说起这个, 也笑了, 显然他出去一趟也听说了长安城里最热门的八卦。他对秦时说:“圣人降了昭容的位份,她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秦时愣了一下, 没想到八卦还有这么惨烈的后续,心想这内部消息要是传出去, 大家只怕又要说这位昭容果然是福薄之人了。
贺知年软瘫瘫地坐了下来,对秦时说:“你头一遭来长安,明日先带你出去逛一逛,认认方向。明空山想去吗?”
秦时点点头。他对这个跟镇妖司对接的单位还是很好奇的。还有那位据说一直昏睡的大师兄和庸,秦时估计贺知年主要是想去探望他的。
“那就先歇两天, ”贺知年说:“等我问问老樊,看看他去不去。然后挑个日子出城。明空山景色还是不错的。”
秦时点点头。他也不知道明空山到底是什么山, 只知道西安附近有个很出名的骊山, 皇家的温泉山庄。那一带山倒是很多, 山里的温泉水还产玉, 有名的蓝田玉。
秦时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听贺知年说:“说到出去逛,东市西市肯定要去看看。琼华楼就在西市, 要不要去看看?”
秦时犹豫了一下。他其实有点抗拒这件事, 总觉得拿了明家给的钱, 他对小黄豆的感情都跟着不纯洁了。
贺知年提醒他说:“琼华楼做的是柜坊的生意,东西不取, 是要一直给他们交保管费用的……一年一年算下来,也是不小的一笔钱。”
“还要给他们交钱?!”秦时一下跳了起来, 等他嚷嚷完,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后世银行的思维,但现在还没有钱庄,更没有银行,柜坊单纯的就是财物寄存,当然要给人家交保管费。
贺知年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要是放心,就取出来放在这里。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我也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
秦时想了想,“还是先去看一看吧。”
他对贺知年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觉得一直麻烦人家给自己看着东西,好像也不是很妥当。要是自己买宅子……
秦时只是想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先不说长安的房子好不好买,只说他买下来了要怎么办?若是以后离开长安,房子要怎么办?请人来看房子?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些人万一靠不住呢?
除了小黄豆的身家,秦时对琼华楼的业务范围也挺感兴趣。他还从没见过这种集合了柜坊、典当行、寄卖、以及信息交换种种营生于一体的庞然大物,如果可以,他还是挺想打探一下明家的消息的。
贺知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小秦,钟大人想见见你……要见吗?”
秦时看着贺知年恳切的神色,知道自己若是拒绝,贺知年也一定会想办法帮他把这件事推掉。但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位卑者在位尊者面前是没有那么多的选择权的。他也并不希望贺知年因为他的原因,惹得自己上司不快。
如果可以的话,秦时还是希望由自己来面对这位钟大人。如果他提了什么不合适的要求,还是由他自己来拒绝比较好。
“可以。”秦时说。
贺知年大约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目光中流露出柔和之意,“钟大人并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在贺宅的生活,比较符合秦时对于古时候稍有家底的人家日常生活的预想。贺知年的宅子有约莫三进的样子,还带一处花园,总体面积跟秦时他家附近的公园差不多大,这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据说这里的地段不算很好,要是再往内城的方向靠近,这么大的房子有钱也买不到了。
房子看上去敦厚大气,家具门窗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木料,家里摆设不多,但也大方雅致,日常用的东西更是细致讲究。
晚饭送上来的时候,秦时更是对“贺知年还是很有家底”这个看法有了更切实的体会,因为贺家除了饭食做得好,餐具也十分考究。
嗯,酒也不错。
秦时看着趴在自己身边,慢条斯理啃着大瓷盆里香喷喷的炖羊肉的夜琮,心里满意的补充了一句:对狼王和小黄豆的照顾得很周到。
小黄豆对那些冬日里少见的蔬菜果品兴趣不大,反而是狼王的炖羊肉很得它的青睐。它守着自己绘有花鸟纹的小盘子,一边吃着狼王从盆子里分给它的炖羊肉,一边兴高采烈的啾啾叫——叫声没有什么意义,单纯就是表达一下高兴的情绪。
房间里生了火盆,暖融融的。
秦时举起酒杯的时候,真觉得眼下这小日子才叫生活。之前他们东奔西逃的,那叫什么哟……或者正是因为一路辛苦,此刻的安逸才显得如此可贵。
贺知年笑着与他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时,”他的目光从酒杯上方看了过来,神情中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郑重,“我知你从未来过长安,我只希望,你在了解了这个地方之后,能对它生出好感。”
然后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秦时微醺,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一只手搭在狼王的背后一下一下顺着它身上光滑的皮毛,嘴里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老贺,我在这个世上是无根之人,哪一个地方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繁华或者贫穷,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陌生。
他或许会因为长安的繁华留下来,或许会因为它过分的热闹而离开。世界这么大,难得来一次,总要各处去看看。
贺知年没有等到自己期待的回答,心里微微有些惆怅。这一刻,他开始期待钟铉能够说动了秦时,让他有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这个话题贺知年浅尝即止。他深知朋友之间不可反复试探的道理。无论秦时将来留下还是离开,都是他的自由。
贺知年谈起了长安的风土人情,即将到来的新年、元宵节的各种传统活动。他看着秦时出神的样子,知道这些他从没见识过的节日风俗对他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的。
“除夕,辞旧迎新,驱逐疫鬼;元日赏灯;初七人日,剪纸、登高。”贺知年给他解释长安城里接下来会有的节日和活动,“三月初三,上巳节,踏青出游……”
贺知年心里慢慢的多了一点儿信心,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长安,或许真的会留下这个浪子跋涉的脚步吧。
转天一早,贺知年带着秦时去逛街,随行的还有夜琮和小黄豆。这两只在贺家的院子里疯了一天,这会儿便对院墙外面的世界开始感兴趣了。
他们是空着肚子出来的,秦时还周到的给两小只带了自己的餐具。于是这一大早,他们吃了羊汤、胡饼,还有一种叫不出名字但很像馄饨的汤食,小黄豆表示每一种都很好吃,狼王则对羊肉胡饼更感兴趣。
就这么一路吃吃逛逛,等他们赶到西市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因为来时吃了一路,大家也不饿,于是决定先去琼华楼看看。
秦时原本以为琼华楼是一座比较气派的二三层楼房,因为他们一路逛过来,发现沿街的酒楼商铺多是这样的结构。但当他看到琼华楼那块气派的金字招牌的时候,才发现……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琼华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整条街的N座楼。
“有钱人啊。”秦时感叹。
贺知年笑道:“他们生意做得大,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买卖都集合在一起。你仔细看,这座楼专门做典当生意,这里是专卖各种珍玩的……你怀里这两只这类的珍玩。”
秦时警觉地抱紧了狼崽。
没办法,大街上人太多了,狼王变成的小狼崽个头又不大,秦时很担心会有人不开眼地踩到它——踩它一下倒是不至于让它受伤,他担心的是夜琮被人踩到,会凶性大发的现出原形,那就比较麻烦了。
于是秦时只能把狼崽抱在怀里,再把小黄豆塞在它怀里。
贺知年忍俊不禁,“大街上还有禁军巡逻呢,谁会当街行凶……放轻松。”
他嘴里说着要放轻松,但他们一脚踏进琼华楼的大门,看着迎上来的伙计和在店里转悠、寻找珍玩的客人们一五一十送上来的审视的视线,贺知年也有些不淡定了。
夜琮的狼崽形象大约还不是那么起眼,这些人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小黄豆的身上。它的重瞳是一个比较有标志性的特征,这里的伙计又都是辨别宝物的行家,因此他们都把贺知年和秦时当成了那种常年在野外游荡的猎宝的猎人。
贺知年看出了他们神情中的意思,心中不悦,直接拉住了一个伙计问他,“林白榆呢?”
伙计愣了一下,从小黄豆身上收回视线,神情也随之变得恭敬了一些,“林管事在楼上,二位客官随我来。”
秦时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人打量小黄豆时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这会儿见伙计的态度变了,就用目光询问贺知年:林白榆是谁?
“这里的管事。”贺知年轻声说:“我跟你说过,我们跟这里……也是有一些交易的。”
秦时恍然,贺知年当初给他讲琼华楼的时候,提过镇妖司有时也会从琼华楼这里买卖情报,或者有针对性的打探一些妖族的动静。秦时怀疑贺知年他们有可能会拿着自己出任务的时候得来的战利品来这里脱手……
当然这种问题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不好光明正大的问出来的。
第152章 读书人
伙计将他们领上楼, ,引进了一间单独的会客室。
会客室的面积不到二十个平方,中央一张考究的小桌, 周围摆着几个蒲团。陈设虽简单, 但家具摆设看上去都十分考究,尤其立在屋角的一架半人高的青铜仙鹤灯架, 秦时似乎在哪一座博物馆的宣传手册上看到过。
秦时按捺住了走过去摸一摸的想法,矜持的把狼王和小黄豆放下, 摸摸狼王的后背,有些抱歉的说:“一直抱着你,不舒服了吧?咱们也不知道长安的大街上这么多人啊……赶紧伸个懒腰,松快松快。”
狼王听话地伸了个懒腰,惬意的冲着秦时晃了晃尾巴。
贺知年淡淡的扫了它一眼, 心想被秦时抱着走来走去,这色\狼不知道有多得意呢。
狼王接收到了贺知年的眼神, 不在意地扭过头, 在秦时的手腕上舔了一下。
贺知年, “……”
越发的猥琐了。他想。
房间里正暗潮涌动, 就听门扇轻微一响,向一旁拉开,露出了一张清隽的、充满了书香气的年轻面孔。
秦时只觉得眼前一亮, 觉得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最符合读书人气质的一张面孔了。他初见魏舟的时候, 虽觉得他眉清目秀, 但粉色绸缎的荷包让他显得有些娇气。后来又遇见云杉,云杉又太虚弱了, 不像是书生,更像是话本里病弱的少爷。
唯有眼前这人, 身量如一竿青竹一般,眉梢眼角带着一种狂放书生特有的落拓不羁。秦时看见他,就觉得古时候写出“今宵酒醒何处”的词人,约莫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贺知年咳嗽了一声,提醒秦时,“别被他的脸骗了。这小子骨子里一肚子的小心眼,最是锱铢必较。”
秦时,“……”
秦时怀疑的看看他。
就听来人微微一笑,“老贺,许久不见,没想到你一见面就来拆我的台。”
“实话实说而已,”贺知年当着来人的面也未见收敛,继续拆台道:“你别看他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那都是唬人的。他说的话,你最多只能信一半儿。”
林白榆不以为意,笑微微的说:“屡试不第,不敢妄称读书人。不过就算以生意人的身份论,某也不至于只说一半儿真话……也分人的。”
秦时也不由莞尔,觉得林白榆气度当真不错。
林白榆进门后先跟贺知年寒暄,又转向秦时,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听伙计说,有人带着重明鸟登门,某就猜想定然是秦兄弟回来了。有生之年,得见此祥瑞,幸甚,幸甚。”
教育小能手秦时生怕夜琮被忽略,会产生什么不舒服的心理,连忙将两个小崽一起介绍给了林白榆,“小黄豆,小琮。初来乍到,带着俩孩子出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林白榆微怔,随即会意的一笑,从袖袋里摸出两个素青绸布的荷包递了过来,“初次见面,留着给孩子们玩吧。”
小黄豆好奇的看着这一幕,见它爹接过来放在了它们面前,知道这是送给它和夜琮的礼物,便友好的冲着林白榆啾啾叫了两声。
狼王虽然不大乐意被这些人类当成是个幼崽来看待,但它对于人类的交往礼仪还是很感兴趣的,见小黄豆用小尖嘴去拨拉荷包,就凑过去帮它解开。
荷包打开,从里面骨碌碌地滚出来两颗小珠子,都有拇指的指甲盖大小,一颗朱红,一颗灰褐,正是比照着两只幼崽的属性送出的妖丹。
秦时忙说:“这礼也太贵重了。”
林白榆摆摆手,不当一回事儿的说:“这东西在我这里并不算什么。再说质地也并不是多好。秦兄弟这样说就太客气了。”
秦时见贺知年微微点头,便也不再跟他客气,取出明家留给他的信笺交给了林白榆。
林白榆看过之后,点点头,对秦时说:“明家留下的东西不少,秦兄弟是打算取走一部分,还是全部取出?”
秦时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忙问,“不少,是什么意思?”
林白榆有些头疼的伸手在鬓边挠了两下,“占了我六间库房。”
秦时连忙摆手,“那不取了。”
若只是两口小箱子,放在贺知年家里倒还不麻烦,几间库房的东西搬回去,不成了霸占别人的宅子了?
反正明成岩和明遥当初留下的金银也够他养活小黄豆了,而且一想到不用搬明家的东西,秦时心里还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秦时想了想又问,“保管费要怎么交?”
他觉得看在小黄豆的面子上,明家的财产他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关心一下的。
林白榆笑微微的打量小黄豆,嘴里漫不经心的说道:“秦兄弟若是不取东西,保管费就不用交了。日后若是拿着信笺来提货,从货物里扣除保管费即可。并不用每年都来交。当然明家族长手里也有一封信笺,他也是有提货的资格的。”
林白榆暗中打量秦时,见他对明家的财产并没有多大兴趣,暗中点头,觉得明家族长的所托之人,人品果然靠得住。
这样一想,对秦时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秦时见小黄豆依偎在自己腿边跟狼崽一起拨拉妖丹玩,全然一副不知愁的模样,心里有些难过。他摸了摸小黄豆肉嘟嘟的小身子,既心疼它小小年纪流离失所,又有些骄傲自己把孩子养的挺健康。
秦时又道:“我想打听明家的消息,不知道要多少钱?”
林白榆饶有兴味的打量秦时在小黄豆身上揉来揉去,见他果然问起了明家,便摆了摆手说:“若是别人来问,自然是没有明家的消息。若是秦兄弟问,某便实话实说了。明家的老宅子在两个月前被人冲破,家里被洗劫一空,明家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秦时吃了一惊。他看一眼贺知年,两人心中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算算两个月的时间,恰好就在明成岩和明遥在关城见过了小黄豆之后。
明家果然是迫不得已才把孩子托付给了外人。
“人都不见了,财产被洗劫……”秦时停顿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林白榆。这小子刚说了明家的东西在他库房里,那就是说,明家的东西并不是被贼人洗劫了,而是被明家自己人给转移了?!
“你们就没想着查一查?”秦时觉得这个琼华楼胆气也真足,竟然也不怕会引祸上身。
林白榆摊手,“查不到。这段时间也有人来我这里打听明家的消息,大多数都是跟明家有生意来往的大商户。明家的人虽然下落不明,但明家名下的商行还在照常营业,生意是照做的。”
停顿一下,林白榆又道:“明家的财产何止这些?存在我这里的,不过是明面上摆在家里的一些浮财。只要明大爷带着族人露面,明家分分钟又是大唐排在前几名的富户。”
秦时对明家多有钱的话题兴趣一般,他在意的是林白榆的语气,他似乎认定了明家的人是自己躲起来了,而不是遭遇了什么横祸。
秦时问他,“您是怎么认定了他们还会露面的?”
林白榆笑而不语。
贺知年轻嗤,“又整出这死动静……我们给钱!”
林白榆笑道:“不用给钱,我只是在考虑这个话题要怎么说……我如何得知,有心人去查的话,也是查得到的。何况明家小公子在此,我也不好佯作不知。”
林白榆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家中一位堂嫂姓明。”
秦时瞪大了眼睛。这话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白榆看到秦时受了惊吓的表情,眼中隐隐透出一丝小得意,“堂嫂一早就知道小公子会来长安的消息,过得几日大约会给府上下帖子,请小公子过府一叙。”
秦时犹豫了一下。这位林家的少夫人虽然是一个陌生人,但她名义上也算是小黄豆的长辈。长辈要见,他总不好拦着。再说小黄豆长大之后,总要跟自己的族人来往。在这个宗族制度有时候甚至凌驾于国家律法之上的时代,单蹦一个人,是很难在社会上立足的。
但他心里却又有种奇异的不舍,仿佛他不是要带它去见一个亲戚,而是要将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人一般。
小黄豆似乎察觉了它爹心情不是很好,它跳上秦时的膝盖,歪着脑袋打量他,“爹,有人欺负你啦?”
秦时摸摸它,下意识的答道:“没有。”
说完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不知根底的林白榆,便抱起了小黄豆,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没有午睡,这会儿困吗?”
小黄豆摇头,“林叔给的珠子,跟水叔给的一样,都让人可有劲儿啦。”
这就是说,它们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吸收妖丹的力量了。秦时亲亲它,放它去跟狼崽一起玩了。
夜琮和小黄豆不同。它一直在留意这些人类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思索他们的话外之意。小黄豆或许只是觉得它爹心情不好,但夜琮却听明白林白榆的意思了。
在林白榆看来,小黄豆始终都是明家的一分子。哪怕它现在被秦时养着,也不能代表什么。
这或许是事实,但站在秦时的立场,心里肯定没有那么好受。
也就小黄豆那个傻孩子什么也没听出来。
夜琮把脑袋靠在了秦时的腿上。它想,就算小黄豆有一天离开了,回家去了,找它的亲人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时可以再找一个家人啊。
比如它狼大人。
狼王美滋滋地摇了摇尾巴,它就很乐意呀。
第153章 逗猫棒
身边带着小黄豆和夜琮, 秦时不想看到别人那种仿佛给它们估价一般的眼神,于是放弃了参观琼华楼珍玩藏品的打算。
走到门口的时候,见贺知年拉着林白榆落在了后面, 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秦时弯下腰抱起了夜琮, “外面人多,还是抱一会儿吧, 不要介意。”
“不介意。”狼王把小黄豆拢在自己怀里,抬头舔了舔秦时的下巴, “辛苦你了。”
看着一只毛茸茸的幼崽形象板着大人的语气向他道谢,秦时觉得这画面格外的喜感,忍不住笑了笑,“不辛苦。”
他最喜欢怀里抱着一堆毛茸茸了。
夜琮耳朵尖抖了抖,小声给秦时告密, “老贺在问林白榆不良帅的事,听说这人回长安了, 但是钟大人并没有见到他。老贺想见他。”
秦时在心里默默咀嚼不良帅这三个字。
不良人这个组织, 秦时了解的不多, 只知道他们是替官府做事的官差, 做的是暗地里刺探情报,捉拿疑犯的工作。
不良人的头领叫不良帅,在汉代的时候, 叫大谁何。
秦时猜测不良人这个组织的人在打探消息的时候得到了什么跟镇妖司或者妖族有关的消息, 所以贺知年和钟大人才会急着要见他。
但这些事跟他还离得远, 秦时只是想了想,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贺知年出来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开怀,眉头微微皱着, 带一点儿思索的神色,秦时猜测这位不良帅大约不是那么好见的。
不过贺知年没有说的事,秦时也没打算问,于是冲着林白榆颔首示意,与贺知年一起走出了琼华楼。
秦时一脚踏出琼华楼,忍不住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琼华楼明明只是一个商业机构,却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
贺知年见他这样,便笑了笑说:“林白榆过了年是要下场的。”
秦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贺知年说的是科考,春闱。他心想这果然是一个读书人,他若是中第,可就真是配得上他那一身骄傲的气派了。
“他说他家堂嫂姓明,”秦时问他,“这不会给林家带来什么麻烦吗?”
贺知年笑着摇摇头,“他堂哥在御史台任职,颇得圣上青眼。一般的猫猫狗狗,还不敢把主意打到林家头上。”
秦时点点头,“这位明娘子,倒是很会嫁。”
这是秦时来到这个时代,知道的第二对人类和妖族相配的情侣。秦时想起柳风语和洛冲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忽然觉得人啊妖啊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在后世也有不少类似的组合,不过在婚姻制度方面对妖族有更多的限制,最大程度的保障了人类一方的利益。
但总的来讲,还算公正公平。
两人正闲聊,就见一位身着素袍的青年小跑过来,利落的行礼,笑眯眯的说道:“我家大人在春江楼,想请两位上楼一叙。”
秦时就去看贺知年。他在长安没什么认识的人,这肯定是冲着贺知年来的。
贺知年冲他一笑,“原本说另外找日子的,没想到这就碰上了。小秦,这是钟大人的内侄钟秀,如今正跟着钟大人在外历练。”
秦时就依着刚才见林白榆的模式给钟秀见礼,只是怀里抱着小狼崽和小黄豆,行礼难免显得有些敷衍,连忙解释一句,“钟兄弟别见怪,你们长安人太多,走到哪里我都担心它被人冲散了,只能抱着。”
这人既然是钟铉的内侄,也是个官N代了,这就不能当他是个寻常下人来看待。
钟秀连忙客气的说不碍,他与贺知年是极熟的,一路说笑着,引着他们去了街道斜对面的春江楼。
还未走到酒楼,秦时便注意到三楼敞开的窗边站着一个身穿深色衣袍的男人。这人面容瘦削,神情中有种异乎寻常的沉静,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
秦时心中一动,见那男人冲着他微一颔首,便转身返回了室内。
春江楼是秦时来到长安见识到的第一家酒楼,不但地段好,内里更是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待他们走上三楼,果然见刚才所见之人站在一间包厢门外,冷峻的面容微带暖意,不等他们行礼便做了制止的手势,“进来说话。”
秦时记得这人身份乃是贺知年的上司,态度上不好太敷衍,便放下狼崽和小黄豆,客气的行了礼,跟在贺知年身后走进了包厢里。
包厢要比琼华楼的会客厅大许多,整体呈长方形,一端已经摆好了几套小桌,另一端的地面上铺着彩色的地毯,周围几个乐师,当中一位妆容艳丽的舞姬。明明是大冬天,她身上的裙子却露出一截腰身,裙子下摆层层叠叠,装饰着十分华丽的绣花和各种装饰物。
秦时心说好家伙,这位钟大人看上去明明很像是正经人来着,结果吃个饭还要小姑娘跳舞助兴的吗?!
舞姬和乐师朝着客人们行礼,安安静静等在一边。
秦时对长安城里人情往来这一套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有样学样的,去了贺知年对面的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别说,他一个前半辈子都没怎么盘过腿的人,来到一个椅子都还没有普及的时代,动不动就要坐在地上,这感觉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以后若是在哪个地方长住的话,秦时心想,干脆找个木匠打一套桌椅家具吧。这东西应该不难做。
客人一落座,酒水菜品就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秦时以为钟铉请客,肯定要先来个互相介绍,说一说来时路上的见闻。没想到他们刚坐下,钟铉就拍了拍手,对面的乐师们就开始奏乐,然后露着小腰的舞姬立刻就开始跳舞了!
秦时简直目瞪口呆,转头去看贺知年,贺知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秦时心想,莫非这就是长安人待客的方式?!
秦时收起土包子嘴脸,刚怀着欣赏的心情往舞姬那里扫一眼,一颗刚放下去的小心脏又倏忽提了起来,他发现小黄豆竟然窜过去了!
大约舞姬的裙子十分华丽,身上又挂了不少叮当作响的首饰,一转起来,浑身上下金光灿灿不说,还会发出悦耳的响声——对于小动物而言,她的存在大约等同于一根大号的逗猫棒。
狼王好歹心智成熟,瞧上去还冷静一些,但尾巴梢也跟着一下一下地甩了起来,小黄豆已经目眩神迷地随着逗猫棒……随着舞姬的动作转起圈来了!
秦时心力交瘁,哪儿还有欣赏古代舞蹈的心情,想跑过去抓小黄豆,又觉得这样窜过去有些丢脸,只好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家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生怕它转得太近了,被舞姬一脚给踩扁了。
逗猫棒的威力太大,这一次美食也无法战胜小黄豆的爱美之心了,秦时只能分出一只眼睛看着它,另一只眼睛还得盯着贺知年,学着他的样子端杯敬酒。
钟铉哪怕坐在酒桌后面也依然后背挺直。秦时估计他的年龄有四十左右,眉宇之间不见衰老,却有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醇厚沉稳,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大叔。
秦时在心里补充一句:很有霸总气质。
秦时也说不好小黄豆这样乱窜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失礼,但他知道自己若是跳起来去抓孩子,肯定是有些丢脸的。还好贺知年对小黄豆的各种举动早就看习惯了,钟铉钟秀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取笑或者不悦的神情。
另一边,舞姬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之中跪伏在地,长裙在她周围层层铺开,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小黄豆也学着她的动作,啪叽一下往地上一瘫,小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累坏了。
秦时随着钟铉一起拍拍手,心想可算是跳完了……
钟铉明显就是见过世面的派头,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淡淡说了句“赏”。钟秀便上前引着艺人们退了出去。
秦时注意到舞姬退出去的时候还在偷瞄小黄豆,神情忍俊不禁。秦时猜她可能在有限的演艺生涯中,还没见过这么捧场的小观众——都快把自己累瘫了。
艺人退场之后,小黄豆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小跑飞窜回来,跳上它爹的膝盖,兴奋不已的开始汇报自己的新发现,“裙子会转开……上面有绣花,还有一串这么长的珠子……珠子也会飞起来……她的珠子好多……”
狼王趴在秦时腿边,一边啃它面前盆子里香喷喷的烤羊肉,一边满不在乎的轻哼,这小傻东西,凡人跳个舞又什么了不起……也就有那么一丁点好看吧。
秦时听小黄豆叽叽喳喳,显然兴奋劲还没过去,便给它的杯子端了过来,“先喝口水,慢慢说。珠子回家也给你穿一条,也穿那么老长的……”
说着秦时也有些发愁,他家这可是个小公子,回头真迷上裙子珠子什么的……会不会有些太娇气了?
或者男孩子小时候爱玩芭比娃娃的玩具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
小黄豆喝两口水,注意力终于回到了小伙伴的身上,发现它竟然头也不抬地吃东西,再一转身,发现自己的碟子里也有食物,立刻跳上桌开始吃饭——跳舞也是十分耗体力的一项活动。
秦时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就见钟铉饶有兴致的打量小黄豆,见秦时看过来,微微一笑,问道:“它这样叽叽喳喳的,你都能听懂?”
秦时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可隐瞒的,便点了点头。
钟铉又问,“那小狼呢?”
狼王耳朵尖动了动,淡淡瞟了一眼钟铉。钟铉顿觉这头狼崽子灵气十足,好似能听懂他说话一样。
秦时的伸手在狼王背后摸了摸,点点头,表示也可以。
钟铉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镇妖司鼎盛时期,上下缉妖师足有千余人,能与灵兽意识相通的,算下来也不过数十人。可见这能力得天独厚。”
秦时扫一眼贺知年,从钟铉的话里他就听出来,贺知年并没有把他有精神体的事告诉钟铉,否则钟铉不会只赞叹他能与灵兽沟通的能力了。
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都见过了秦团子,樊锵那些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大约瞒不过这位镇妖司的首领。但贺知年的态度还是让秦时感受到了一种被当成自己人维护并尊重着的愉悦感。
第154章 夜行衣
几杯酒下肚, 钟铉又问起了魏舟给他们传授道法的事。
秦时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件事的真假,便点点头说:“我和老贺都觉得,有追云观横在镇妖司之上, 并不妥。”
至于怎么不妥, 秦时相信钟铉也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小秦以前也未曾学过道术吧,”钟铉又问, “不知学下来,有什么感悟?”
秦时心想这问题要怎么解释?
思索片刻, 他指了指贺知年说:“以我二人为例,我学的快一些,老贺灵力稍弱,学的要慢一些。学习道法,当与灵力, 或者说每个人的天赋有关。”
秦时觉得这应该是天赋的问题,否则他一个几月前才开始学习修行吐纳的人, 为什么会比贺知年这个从小就开始修炼的人要学的更快?而且早在他还不知什么是精神体的时候, 他已经有了秦团子。
当然秦团子这个事情, 并不是一般人羡慕得来的机缘。
钟铉不动声色的扫一眼贺知年, 见他点头,就知道秦时说的都是实话,他学习道术的确要比贺知年更快。
或者说, 秦时的灵力, 他的修行程度, 要高于贺知年。
钟铉昨日见到贺知年的时候,已听他说起了看好秦时, 想要将他收入镇妖司的想法。但这人的确来历成谜,哪怕有“贺家表弟”这样的身份做掩护, 他也依旧不是很放心。
他想,既然魏舟与李玄机都知道秦时的来历,他先见过了这两人再做决定也不迟。但这人的实力倒是可以找个机会试一试深浅。
钟铉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动,对秦时说道:“秦兄弟,今晚我要进宫去查一桩案子。不知可否请秦兄弟做一个帮手?”
秦时有点儿傻眼,“……进宫?”
他昨天进城的时候,望着高大的城墙还感慨皇权的高高在上,触不可及。怎么一眨眼,他这样的草民也能进宫了?
钟铉看着他手边埋头大吃的小黄豆,笑道:“确切的说,是想请这位小友帮忙。很多地方,人是不方便进去的,使了法术又唯恐打草惊蛇。这种情况下,一只小鸟飞过去就刚刚好了。最妙的是,小鸟看到了什么,还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这听着像是一个打探情报的工作,似乎也并不难。但秦时看一眼傻乎乎只知道埋头吃饭的小黄豆,心里十分的舍不得。
他想,若是小黄豆的亲爹在这里,他会不会同意?
思索片刻之后,秦时十分沮丧的得出了一个结论:会的。妖族并非不够疼爱小辈,但他们大约更注重能够锻炼小辈的机会。
而且明家如今情况很复杂,小黄豆结交钟铉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或许以后能有机会帮一把明家。
简单说来,得到钟铉的青睐,对小黄豆有益无害。
秦时跟小黄豆商量了一下。
小黄豆知道皇宫是什么意思,一路上陈谅没少给他们讲御花园,讲这个宫那个殿的,总之就是仙宫一样的地方。听到它有机会进宫去看看,顿时就来了兴致。
“好呀,好呀,”小黄豆欢快地呼扇一下翅膀,“爹也去,狼哥也去。”
秦时和狼王对视,见它也是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便点点头,“可以。不过小狼一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要去,我们得一起去。”
钟铉之前就觉得狼崽灵性十足,何况人没有法子过去的地方,动物却是过得去的。也没有人会对夜行的猫猫狗狗产生警惕。
钟铉满意的一笑,“如此,宵禁之前,我派人去贺家接你们。”
小黄豆一天之中见到了太多热闹,兴奋劲还没有过去,一直嚷嚷不回家,要去街上看百戏。但等他们从酒楼出来,它的两只眼睛就已经有点儿睁不开了,小脑袋也开始频频点头了,又见秦时抱着它确实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便放心地睡了过去。
狼王把小黄豆抱在自己怀里,它的小脑袋枕着秦时的胳膊,随着他走动的动作,很轻缓地摇晃。
耳畔喧闹的人声仿佛飘远了,狼王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个秋日的午后,它被长辈叼着后脖颈,走过了一片宽阔的草场。阳光洒在它身上,暖洋洋的,秋天干燥的微风里有野草的清香,它就在那轻缓的摇动里安然闭上了眼睛。
时隔多年,狼王再一次回到了被呵护的时光里,它枕着一个人类的手臂,却仿佛在长安街头漫天的烟火气里重新嗅到了秋日草场上干燥的青草香。
回到贺家,秦时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晚上还有行动,他们都需要休息一下,补充一下体力。
贺知年把他送到了绿园门口,就觉得回到长安也有不好的地方。虽然绿园紧挨着他住的主院,但总归是两个不同的院子,屋宇重重,反而不如他们在路上亲近。
那时候他和秦时住在同一间客房里,睡前熄了灯还能闲聊几句,偶尔夜半时分醒来,听见他平静的呼吸声,他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安稳。
贺知年在路远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里开始打坐。
秦时的天赋他比不上,秦时的机缘他也强求不来,只能寄希望于勤能补拙。
秦时送他的妖网就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随着他的呼吸,在皮肉之间时隐时现。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也能将妖网自如地收入意识海之中。
秦时回到房间,将狼王和小黄豆一起放到床上,拉开被子盖好。又看看被他放在窗台上的一个陶碗。碗里铺了一层细布,水兰因附身的那颗蛇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细布上。为了营造洞穴幽暗的感觉,秦时还在陶碗上盖了一个盘子,只留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灰色的蛋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变得更大。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每一次打坐的时候,都会推动不同属性的灵力去喂养这些小东西,蛇蛋看上去好像多了一层隐隐的光华,显得比原来更有生气了。
秦时盖好盘子,脱了外衣也钻进了被子里。
贺家人手不多,他们白天又不在家,因此房间里并没有生火盆。但他怀里抱着狼王,毛茸茸、热乎乎的,比什么火盆都更暖和。
秦时也不是忘记了夜琮是狼王的事实。他只是觉得,狼王这样热衷于扮演幼崽,这里面有环境的因素,它不能在长安城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显现出成年大狼的体态来。另一方面是不是说明狼王的童年过的并不是那么幸福,因此它有些贪恋被人照顾的生活方式呢?
缺爱的孩子总是比较惹人心疼。
秦时这样想着,又纵容自己堕落了一步,他把狼王抱进怀里,抚摸着它身上丰厚的毛毛,闭上了眼睛。
狼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拨拉拨拉怀里睡得香甜的小黄豆,通过意识神秘兮兮的跟他说悄悄话,“在我们族里,有时候长辈会通过一些方法跟随晚辈的视线去观察一些东西……你想不想知道?”
天黑之前,秦时带着睡饱了的两只毛茸茸来到了贺知年的院子里。
贺知年正跟贺严摆弄一床的衣服,见他进来就招招手,“贺严请了针线坊的裁缝,明天过来给咱们量一量尺寸,做两身衣裳。这些是他刚买回来的成衣,先将就着穿几天。”
他们一路上的衣服实在不大像样,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赶路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到了长安城,再那样穿出去就要惹人笑话了。
贺知年不常在家,家里也没有养着会做针线的女仆。以往换季的时候,他舅母会让家里做针线的人给他做好衣服送过来。但这一次他一走就是两年,他舅母也拿不准他的尺寸了,这衣服自然也就没做。而且他人高了,也瘦了,家里原来的衣裳也都穿不了了。
说是随便穿,对秦时来说这些买来的成衣已经过分华丽了。他从小到大,可从来没穿过绸缎、而且还绣花的衣服啊。
“可能我就是个到处跑的穷命吧。”秦时叹了口气。他还是觉得贺严身上那一身素青粗布的衣裤看着顺眼。
贺严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干笑两声,“郎君开什么玩笑,你们赶路过来穿简单些,那是没办法。在城里可不兴那样穿。”
贺知年知道秦时的喜好,挑了几身样子简单的让贺严给他送到绿园去。又提醒他说:“今晚记得换那身深色的衣裳。”
“明白,”秦时笑着说:“夜行衣嘛,我懂。”
其实贺知年已经把他们晚上出去要穿的衣服都单独收拾出来了。秦时懂他的意思,今晚或许行动较为隐秘,穿的显眼会有些不妥。
两人吃了饭,换了衣裳,不多时钟秀就带着两个随从上门来接人了。贺知年和秦时随着他们一起骑马出门,沿着西市的方向一路向北。过了西市不久,便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巡逻的禁军却渐渐多了起来。
秦时的视野之中也终于出现了一道巍峨的宫墙。
“这里是皇城的外城了,”贺知年小声给他做介绍,“那边都是各衙门官署,再往前走是内城了。”
秦时听的头晕脑胀,只觉得高大城墙一直延伸到远处,将城墙下方走过的人映衬得渺小如蝼蚁。
禁军经过,脚步声整齐划一,身上的铁甲相碰,发出肃杀的声响。
秦时望着他们从身边经过,暗想哪怕这王朝即将走上末路,它看上去仍然是威严的,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只在内里,暗暗地开始腐烂。
从外城进到内城要经过无数道关卡,每一道宫门前都有衣甲鲜明的守卫盘问。这个时候,贺知年和秦时就都不能随意开口说话了,只有钟秀拿着钟铉的腰牌跟他们沟通。偶尔也有守卫会纳闷为什么会有人带着一只狼崽和一只鸟进宫,但有钟铉的腰牌在,倒也没人真正阻拦。
如此,他们终于来到了通往内苑的宝林门。
钟铉一身漆黑薄甲,正垂手等在那里。
第155章 混账小子
守门的小将军神情肃杀, 鹰隼一般的目光从贺知年和秦时身上扫过,在秦时怀里的狼崽和小黄豆身上顿了一下,冲着钟铉微微颔首。
钟铉用目光示意两人跟上, 便抬脚进了宫门。
秦时从这些守卫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直提着一口气, 直到进了宫门才感到松弛下来。他总觉得这些机器人一般的守卫,紧盯着他们的样子, 好像随时都会拽出一把刀冲上来。
贺知年看他的反应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给他做介绍, “这些是羽林卫,职责是保卫宫城。圣上留在身边的是金吾卫和。最近两年,他更为倚重神策军……都是禁军,只是职责不同。从这里往前就是掖庭,后宫中宫女劳作之地, 犯了错的嫔妃、官眷也会被收押在此处。”
秦时,“……”
秦时一直以为后宫妃嫔居住的地方叫掖庭, 如今听着, 怎么好像掖庭是一个关押比较有身份的女犯人的地方?!
贺知年迎着他惊讶的眼神点了点头, “就是坊间俗称的冷宫。”
钟铉听到冷宫两个字, 回过头扫了一眼秦时怀里抱着的两个小东西,对秦时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掖庭。许昭容就在那里。”
秦时心想原来是她。他才听了许昭容的八卦,眼下这八卦就好像升级了, 跟一些妖法、或者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了。
秦时忍不住问他, “要打探的, 就是这位许昭容?她不是人吗?”
他记得钟铉说过,动用法术的时候会惊动了什么人。
钟铉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她以前是个人,至于现在是不是……不大好说。且等你看过就知道了。”
秦时被他的语气搞得心里毛毛的。往好一点的方向去猜想, 他怀疑这位许昭容会不会是一位修行者,因为普通人对于法术的感应不会有修行者那么敏锐。
穿过甬道,就见前方路口出现了一道修长人影。
这是一位披着深色大氅的中年男人,秦时不认识得他,只觉得这人看上去身量挺拔,自带一股沉默内敛的风韵。
走近一些,便看清这人相貌颇儒雅,称得上斯文俊秀四个字。只是眉眼之间微微带着几分阴鸷,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不好接近,而且不大好惹。
秦时觉得他身上的“不好惹”又跟钟铉不同。钟铉的不好惹是因为自身能力强大,给人的感觉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他出手就能整死对方,而且他也将这能够整死人的能力明明白白的展现了出来。
但眼前这人的“不好惹”单纯是因为他拥有一定的权势,或者他的周围有可利用的人或事。
总之就是这么一种微妙且有些玄妙的感觉。
秦时还在揣测这人的身份,就听身边的贺知年极轻的说了一句,“这是裴元理裴中尉。”
秦时心中恍然,原来是他。
贺知年跟他说起过,这个时期的宦官多有在神策军中任职的,因此裴元理这样的内官,外官也会尊称一声中尉。
这还是他在现实中头一次遇见内官这种神奇的存在,哪怕有夜色作掩护,他也只敢悄咪咪的扫两眼,他知道有的人对于别人的视线是非常敏感的。这位裴公公就给他这样的感觉。而且紧盯着人看,也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裴元理十分冷淡的跟钟铉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在他身后的两人身上。大约贺知年的变化太大,他看了几眼才“哦”了一声,“早几天就听说小贺你回来了……你这一趟,辛苦了。”
贺知年便客气的行了礼,“不敢称辛苦……见过公公。”
裴元理的目光便转向秦时,“这就是你们请来的帮手?怎么还带着这么些小东西?”
秦时与他目光相碰,微微一笑,“您好。”
他对做太监的男人没有歧视,但也没有什么好感。史书中太监弄权,祸乱朝纲的例子数不胜数。他们大约距离权利太近,所以对于权利的渴望也远远比普通人更加强烈——裴元理既然进了神策军,就不会是对权利毫无追求的人。
而且秦时觉得这种人自己并没有什么惊天地的能力,都是狐假虎威。明知道别人对他们客气是忌惮他们的主子,却还要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架子,显得……特别愚蠢。
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祸国阉臣的形象也多是既蠢且毒,因此对于裴元理,他心里难免会有一点儿先入为主的印象。
裴元理看到他仿佛毫无心机的笑容,愣了一下。在他看来,这小子对他的态度是有些轻慢的,怀里抱着的小动物也并没有放下之后才来行礼……当然也有可能是怕它们在宫中乱跑惹来麻烦。
他打量秦时勉强长到肩头的头发,心中有些恍然,“外域之人?”
秦时一下子兴奋起来了,他的外国人的身份证终于派上用场了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秦时乐呵呵的看着裴元理,“我是楼兰人……唉,遭了灾,又是天灾,又是妖怪的,闹得不得安生,整个城都没了。家没了,亲人也都没了,只能跟着贺都尉来你们这里讨生活……难啊。”
裴元理,“……”
这自来熟的傻小子。裴元理心想,遭了灾是什么高兴的事吗?!怎么还乐呵呵的?或者他以前的家人对他不好?
裴元理见他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觉得实在没必要跟一个番邦蛮夷说太多,便敷衍的点了点头,“瞧着你不像是中原人,口音也不像。”说完快走两步追上了钟铉,不再搭理这个粗鄙的外域小子。
秦时冲着贺知年狡黠的一笑。
贺知年却又好气又好笑。裴元理老奸巨猾,心机城府绝不是他们这样年纪的人能想象的,再说狐假虎威这种事,真要做起来也是要有资本的,两年不见,裴元理手里已经掌握了大半的神策军,能够动用的筹码可比他们镇妖司大得多了,也只有秦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会当他是个普通宦官。
他瞪了秦时一眼,做了个口型:你惹他干嘛?!
秦时耸耸肩,心想爷高兴。
爷就是看不惯有能力的人不得不冲着这种一心弄权的人低头。爷也是个人,是人就会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印象……不行吗?!
钟铉暗暗纳闷,白天见面的时候并没听秦时提起什么外域之人的身份,怎么一眨眼成了楼兰的人。他正要收回目光,就瞥见这小子跟贺知年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钟铉,“……”
钟铉心里也有些好笑,心想这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回头一定好好的问一问李玄机。
裴元理引着他们来到一道虚掩的小门外,指着眼前这道门对贺知年说:“从这里进去就是寿元殿做浆洗的地方。我和老钟反复试探过,只要不越过了浆洗房,许昭容便不能察觉我们的动静。”
他以为贺知年才是钟铉找来执行任务的人。
贺知年转头去看秦时,见他放下了怀里抱着的狼王和小黄豆,嘱咐它们说:“不可靠太近,一切以自身安危为要。”
小黄豆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兴奋得不行,拍着小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好。
秦时抖了抖身上的大氅,觉得这个内里衬着毛皮的衣裳当个垫子也勉强可以抵挡地下的寒气,便垫着它盘腿坐了下来,目光与狼王对视,见它点了点头,便分出一缕精神力,十分和缓地慢慢探入了狼王的经脉,随着它的经脉缓慢游走,渐渐凝聚在了它的双眼之上。
“成了?”他在意识中询问狼王。
“成了。”狼王的声音有些惊叹。
“难受吗?难受我就撤出来。”
“热了一下,有点儿刺痛,现在好了。”狼王自己也觉得挺新奇,“有你的灵力加持,我好像看得更清楚了。”
“难受就说。”秦时提醒它,“不要硬撑着。”
这个带着秦时的意识一同去看看的主意是狼王在午睡的时候提出来的。因为在狼王的记忆中,他曾见过夜族的长老曾经用这种方法跟着族里的小辈前去探查一伙儿外来狼群的底细。
但不同属性的灵力进入身体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一点秦时也是知道的。尤其像狼王、柳风语这种程度的大妖,若是没有它们自己的同意,外来的力量很难进入它们的身体之中。
秦时对于这个时代的修行方法、灵力的运用充满了探究欲\望,因此狼王一提出来他就十分有兴致的决定试一试。
贺知年一见秦时盘腿坐了下来,心里便知道这小子又要使出自己不知道的招数,心中不满他的隐瞒,对他的鲁莽也是既生气又无奈——关键是他并不知道这混账小子要做什么!
钟铉与裴元理也察觉了这小子的异状,但这个时候小狼崽和小黄鸟已经扑腾着从虚掩的门缝里钻了进去,他们几个人自然不好闹出什么动静去干扰他。
裴元理与钟铉对视一眼,决定按兵不动,观望一下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第156章 文盲
秦时这个时候已经随着狼王的跑动绕过了浆洗房, 来到了寿元殿殿前的空地上。这里大约年久失修,地砖的缝隙里都已经长出了杂草。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冷冷清清的。
狼王抬头看一眼孤零零的一弯弦月, 在意识中哼唧一声, “这里比我们黑石山还要荒凉呐。”
秦时也很难想象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竟然还有荒凉成了这个样子的地方, 连一盏灯笼都没有,看上去快要赶上鬼屋了。
他刚想到鬼屋, 就听见重重屋宇中传来一阵女子缥缈的歌声,“……随曲变而貌无停趣,因矜顾而态有遗妍,既习之于规矩,或奉之以周旋……”
狼王听的莫名其妙, “她在哼哼什么?”
秦时讪讪,“我也不知道。”
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秦时决定回去之后就找个先生, 好好补习一下文化课。至少时人常用的诗词典故他要知道才行, 要不总是一问三不知, 也怪丢人的。而且也不利于他教育孩子呀。
狼王此刻与他意识相通, 对他的想法也表示赞同,“我和小黄豆也要学。”
他混在他们当中,不就是为了多多了解人类社会里的事情嘛。
狼王一溜烟穿过了殿前的空地, 顺着台阶跑到廊檐下, 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摸索着前进。小黄豆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或者离他们并不远,只是因为视角的缘故, 他们暂时没有发现它。
狼崽视野较低,周围又黑乎乎的, 秦时纵然看得清楚眼前出现的台阶、柱子等物,也因为视角转换得太快而有些反应不过来——狼的动作比人类更迅速,反应也更为灵敏。秦时现在终于有体会了。
秦时只觉得它们摸着黑走了很远一段路,然后眼前倏忽一亮,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寿元殿的后殿。从他们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前方一排低矮的房屋,只有一间房屋的窗户里透出了微弱的亮光。
狼王悄咪咪地靠近了这间亮灯的房屋。因为门窗破败,窗户上也没有完整的窗纸,他们倒也不用刻意寻找偷窥的地方。
狼王脚下轻盈,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一扇破窗户,上身立起,用前爪搭在了窗沿上。秦时正怀疑这个时候狼王是不是将自己的身量又变得长了一些,要不怎么轻轻松松就够着了窗台,狼王已将眼睛凑到了窗前。
秦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寿元殿久无人居,后殿比起前殿来更为破败。房间里墙壁都已经斑驳了,也并没有什么家具摆设,甚至连一张简单的床榻都没有,只在角落里铺着一张粗糙的草垫,上面胡乱堆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旧被子。
屋角的地面上摆着一盏灰扑扑的油灯,一灯如豆,映着一个衣衫脏污的女子在房屋中央伸胳膊伸腿,好像在做广播操一样。
这女子头上挽着高髻,不知她是在哪里摔了,发髻歪向一边,乱蓬蓬的。脸上也沾了灰尘,黑一道白一道的,让人看不出她原本的颜色。
她身上的衣服也像在地上打过滚似的,有的地方泛着丝绸特有的光泽,有些地方则沾着看不出是什么的污物,甚至脚上的鞋子都少了一只。
秦时看到过许许多多的女子,有出身富家的,比如洛瑛、柳溪,也有很多贫家的女子,唯有眼前的这一个,地位最高,样子却最为邋遢。这样强烈的对比,让秦时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可能还不如他大。本该是生命中最为光彩照人的时光,却被关在这里,过得乞丐也不如。她的家人知道的话,大约也会难过的吧。
年轻女子却完全没有伤感或者是难过的情绪,相反,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神情之间还显得兴致盎然,好像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时而抬起双臂,时而向后踢腿,时不时还要做一个下跪的动作。然后她又唱起歌来了,“……连骞势出鱼龙变,躞蹀骄生鸟兽行,岁岁相传指树日,翩翩来伴庆云翔……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
秦时听不懂她唱的是啥,听到“终宴曲”三个字的时候怀疑这会不会是一首宴会上表演的歌曲。但这女子比比划划的的动作又不大像是跳舞,反而带着几分铿锵有力的节奏感,说它像军旅拳还更合适一些。
狼王通过意识傻乎乎的问秦时,“她唱的是啥?”
秦时,“……”
问了一遍不知道,难道再问一遍他就能知道了吗?!
不管她唱的是什么吧,这女子都玩的很开心。反正从秦时的角度来看,她那副乐陶陶、如痴如醉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在女子的上方,房梁上,有一团小小的黄色停在那里,好奇地伸着脖子往下看。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感染,它也学着她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在房梁上来回蹦跶几步。
这样玩了一会儿,它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拍打着翅膀飞了下来,从女子的头顶上方滑翔而过,从窗户的破口里穿了出去,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秦时对狼王说:“我们也回吧。”
钟铉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潜进来看一看这女子在做什么,别的并没说。他们也算是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小门外,秦时的身体猛然一晃,被身后的贺知年一把扶住。
他们前方虚掩的木门微微晃了晃,一团黑影一溜小跑地钻了出来,扑进了秦时的怀里。秦时搂住它,摸摸它身上冰凉光滑的毛毛,长长的吁了口气。
裴元理忙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秦时头一次试验用自己的精神力附着在其他人身上,方才大约是精神比较紧张,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撤回来,立刻便觉得头晕脑胀。他闭着眼睛靠在贺知年身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狼王有些担心地舔了舔秦时的下巴,秦时脑海里仍然晕的不行,不想说话,便通过意识告诉它,自己并没什么,只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还不习惯,喘两口气缓过来就好了。
裴元理急着想问结果,被钟铉拦住。他从自己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只两寸高的小瓷瓶,打开塞子,掰着秦时的下巴,将瓷瓶里的药水都灌进了他的嘴里。
秦时嘴里突然就多了一道又凉又苦的液体,人还有点而懵,只感觉一瞬间时光仿佛倒转,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被他爸妈按着灌药的童年时光。
下一秒,这液体便在他喉间炸开了似的,轰的一下化作了一团爆烈的热气,天灵盖都险些给他掀飞了。
秦时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贺知年连忙帮他拍后背,有些担心的看一眼钟铉,心想钟铉这是给他喂了什么东西啊,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钟铉挑眉,脸上一副“还得靠我的手段吧”这样的表情。
贺知年收回目光,小声问秦时,“感觉怎样?”
秦时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被这药水一刺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好像哆嗦起来了,想晕也晕不下去了。
秦时搂着狼王给自己顺气。他察觉狼王好像对他有些愧疚似的,便在它背后撸了两下,通过意识小声哄它,“是我没有控制好灵力,跟你没关系。而且你教我一个使用灵力的新方法,我还没谢谢你呢。”
狼王窝进他怀里,心里好受了一些。
秦时喘气喘匀了,便将他们看到的情形讲了出来。他虽然不知道那女子到底唱什么跳什么,但这些人肯定都是知道的。
裴元理为求稳妥,又提了一个要求,想请秦时把许昭容的动作模仿一下。
秦时觉得这个要求也比较合理,他正要站起来,就被狼王按着坐了回去,它从秦时怀里钻出来,直起身体,学着许昭容的动作比比划划起来。
果然看到它的动作,裴元理和钟铉的脸色都变了。
秦时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就知道这女人的表现还是有说法的,于是他按照回忆里许昭容所唱的歌曲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有些字眼他记错了,贺知年还会在旁边小声的给他纠正。
秦时,“……”
妈的,又是被人当成文盲的一天。
“是《舞马赋》。”裴元理与钟铉对视,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惊疑不定,“她学舞马的样子是做什么?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玄机?要不就是中了邪?”
钟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宫里训练舞马的情况,我一个外臣不好打听太多。这件事还得托给你。”
裴元理阴沉着脸点点头。
钟铉又道:“等天亮,我打发人去明空山,请李\大师下山一趟。”
这时,就听不远处啾啾两声,小黄豆拍着翅膀飞了回来。它叽叽喳喳的给它爹讲许昭容跳舞的事,又说道:“后面还有个屋子亮着灯,有两个老婆婆在那里喝酒说话。”
秦时刚想问问它跑去后面乱窜是不是因为饿了,闻到了什么吃食的味道,就听小黄豆说:“她们说药下在汤里就行。还说让她多活了这么多天,已经便宜她了。与其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第157章 舞马
秦时听了小黄豆的话, 面色大变,忙对裴元理说:“后殿有两个老婆子,正在商议要给许昭容下毒!”
裴元理脸一沉, 冲着他们身后的暗巷里比划了一下, 秦时就见两个黑影如同蝙蝠一般,翻过墙头, 轻飘飘地没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钟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人可要看好了。”
裴元理的脸上浮起怒容, 看上去阴鸷之色更明显了,“这件事,圣上已经吩咐交给神策军来查,竟然还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弄鬼……我倒是想看看,谁这么不知死活。哼。”
最后一个哼字说的杀气腾腾。
秦时就在小黄豆脑袋上亲了一口, 夸赞它,“真厉害, 明天带你去吃烤羊排。”
小黄豆挨了表扬, 小胸脯骄傲地挺了起来, 两只圆豆眼也亮晶晶的, “带狼哥。”
“带狼哥。”秦时摸摸狼王的后背,“狼哥也厉害。”
贺知年在他颈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你这莽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秦时嘿嘿一笑, 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怕他接着数落自己, 忙拿话来堵他的嘴,“你们方才说舞马, 舞马是什么?”
“舞马,也称蹀马, ”贺知年道:“它们大多是来自塞外的贡马,宫中挑选其中的精良者加以训练。但凡宫中举办宴会,都会给舞马披上锦绣,佩戴金铃,它们会随着鼓乐列队舞蹈,乃是一项佐酒助兴的表演活动。”
秦时,“……”
原来就是这个啊,后世也有类似的马术表演,他也见过的。
贺知年又说:“昨日许昭容唱的歌,也是前朝时候较为有名的舞马词。不过经过了安贼之乱,宫中驯养舞马的规模就大不如前了。如今宫中的舞马大约有百匹左右,从数量上也远远不及战乱之前。”
秦时听了半天,虽然闹明白了舞马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到底也没想明白许昭容一个后宫妃子,为什么要模仿舞马的动作,而且还玩的这么起劲儿。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哪怕无人时候自娱自乐,也该是自己唱个小曲,跳一跳胡旋舞之类的吧?!
学着舞马的姿势……确实不大像样。难怪裴元理要说她是中邪了。
或者许昭容以前非常喜欢看舞马的表演,却因为出身或者家庭的要求等等原因一直压抑这种爱好,然后突然间因为受到刺激(比如她失去了孩子),这种强烈的刺激导致她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叛逆的情绪,于是开始了歇斯底里的大爆发?
秦时想了想一位后宫女子因为压力大或者受了刺激,产生叛逆情绪的可能性有多大。思索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终究还是太浅了。
钟铉与裴元理说完了悄悄话,走过来和颜悦色的对秦时说:“这一次多亏了小秦,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或许以后还需要你们过来帮忙。”
秦时倒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得的事,反而因为有机会尝试了一下精神力的新用法而有些兴奋。
裴元理跟秦时说话的时候神情也十分和煦,虽然在他眼里秦时依然是一个粗鲁的外域小子,但有能耐的外域小子也当得起他的好脸色。
“等这一桩麻烦解决,”裴元理笑道:“我会在圣人面前细细分说诸位的功劳。”
秦时之前还吐槽人家,这会儿被人家一客气,他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到他们出了宫城,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他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忍不住就开始唾弃自己,这有什么可飘飘然的?人家跟你客气,是因为人家还需要继续利用你啊,傻子!
秦时有些郁闷的抱着两只毛茸茸跟钟铉道别,回到贺家,贺严已经准备好了热汤热水,他们几个吃饱喝足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贺知年本想好好问一问秦时和狼王之间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但见他脸色发白,一副困顿不堪的模样,连忙放他回去休息。
反正人就住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什么问题,还是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吧。
这一觉直睡到金乌西坠。
秦时还没睁开眼睛,就听狼王和小黄豆挤在一起聊天,一个说:“那人都来了两回了!”,另一个不屑的说:“他们想请你爹去帮忙……累着呢,你看你爹出去一趟,累成这个样子,睡都睡不醒。”
小黄豆仔细打量秦时的脸色,又问狼王,“那个跳舞的姨姨会被杀掉吗?”
“不知道。”狼王对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或许会的吧……他又来了,等我把他撵走!”
这一次,秦时也听到了门外的砖地上传来的脚步声,似乎是贺严。贺严大约之前就被狼王吓唬过,手指头刚在门扉上敲了两下,声音就哆嗦起来了,“秦小郎?醒了吗?”
狼王嗓子眼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贺严都快要哭出来了,“秦小郎,钟大人来了,在前厅呢……妈呀!”
接下来就是一阵连滚带爬的声音,贺严脚步凌乱地跑了。
秦时一睁眼,就见狼王不知何时摸下了地,这会儿正从门缝里把一张得意的毛脸收回来。一对上秦时的视线,它立刻换上了一副纯良的表情,还十分乖巧地晃了晃尾巴。
小黄豆狐假虎威地趴在狼王的脑袋上,见秦时醒了,连忙飞过来撒娇,“爸你舒服一点儿了吗?还累吗?”
秦时跟两个毛团子腻歪了一会儿,表示自己没事了,又记着钟铉也来贺宅,估计是有事要跟他们说,便利索地爬起来,穿衣洗漱,带着它们一起去了前厅。
钟铉和贺知年正盘着腿坐在靠窗的胡床上说话,见他进来,钟铉不由笑了起来,“这小狼还是很护着你的。贺严说,他还没喊你,小狼就跳出来撵他了。”
秦时行了礼,在贺知年身边坐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一旁的贺严说:“我替小狼给你道个歉……你喜欢什么,我买来送你。”
贺严瞥见狼王仍心有余悸,听秦时这样说,连忙摆摆手,“这可使不得,小狼也不是当真要咬我。”
就是那么大的一张嘴,牙齿还尖尖的,看着比较吓人罢了。
贺知年在一旁笑道:“这小子最喜欢蹴鞠,你买一只新的鞠送给他吧。”
秦时听到蹴鞠,顿时眼前一亮,“这个好,我也喜欢,不过我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回头我买了鞠,你教我啊。”
贺严见贺知年并不反对,便也乐呵呵的点头答应了。
不多时,贺严带着几个下人提着食盒把饭菜送了上来,包括厨房给小狼做的一盆炖肉。
钟铉看样子就对贺宅极熟,招呼起秦时来也是半个主人的架势,“多吃点儿,小贺家里的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等这事儿忙完了,我请你们去春江楼看歌舞。”
秦时,“……”
秦时诚恳的拒绝了,“歌舞还是算了,也挺贵的。其实喝点儿酒,说说话就挺好。”
主要是再让歌舞姬跳下去,他家小黄豆又要累个好歹了。
钟铉也不知是否领会了秦时的意思,笑着说了句,“也好。”
贺知年替他们夹菜,一边将话题拉了回来,“钟大人过来是因为刚刚接到消息,说派去明空山的人没见到□□,下山的人是魏舟,这会儿已经进宫了。”
钟铉点点头,“皇后推荐了水月观的章平云章天师,他如今也在宫里。”
秦时想起许昭容疯疯癫癫的样子,忙问道:“是驱邪吗?”
作为一个受唯物理论教育长大的孩子来说,他其实不大相信“中邪”这种说法。邪是个啥?!感觉太笼统,太含糊了。他比较倾向于许昭容流产之后受了刺激,于是精神分裂了。因为精神太压抑,所以向往小马儿自由奔跑的生活……看,逻辑都对上了。
钟铉却摇了摇头说:“章天师说许昭容不像是中邪。魏舟也说不像。”
秦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章天师和魏舟……处得来吗?”
处得来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秦时觉得魏舟年纪轻轻就被人称一声“神仙”,其他道观里的道士们会不会不服气?再说能被称为天师的人,肯定也有一定的能耐和名望,跟一个盛名在外的小年轻一起办事,他心里能乐意吗?
贺知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见过章天师。
“处不处得来有什么要紧?”钟铉语气冷傲,丝毫不将秦时提出的这种可能性放在眼里,“端看他们有没有胆子敢误了圣上的大事。”
秦时心想,这就完全是站在领导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任务布置下去,能不能做得好就不是领导要操心的问题了。
在权势面前,所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小心思都不值一提。
几人吃过晚饭,钟铉带着他们从贺宅的后门离开了宣义坊,在城里绕来绕去地朝着宫城的方向前进。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们顺着昨日的路线来到了宝林门。
甬道尽头的空地上,裴元理和魏舟已经等在那里了,在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道士。
秦时猜他就是章平云章天师。
这人长着一脸的愁苦相,完全没有一般人想象中出家人该有的云淡风轻的神仙派头。
大约是几天没见,小黄豆见了魏舟还有些稀奇,飞到他肩膀上叽叽喳喳的问好。狼王也难得地凑到近处,十分矜持地用尾巴扫一下魏舟的腿。
魏舟有些遗憾,“李飞天被师父带走了,还没回来。我下山比较急,就没等它……下次让你们一起玩。”
小黄豆顿时失望,飞回了狼王背上寻找安慰去了。
等他们寒暄完了,裴元理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宫门旁边一间简陋的小屋里。小屋大约是看门值夜的卫兵休息的地方,房间不大,地上只有一只矮桌和几个草编的蒲团。一个小太监正在屋角煮茶,见裴元理领着人进来,诚惶诚恐地给他们送上茶水。
裴元理阴沉着脸招呼众人坐下,伸手握住了茶杯,好像在汲取杯子里的那一口热气,对钟铉说道:“我查了内苑的舞马。”
钟铉挑眉,“如何?”
裴元理道:“当今并不热衷马戏,内苑舞马只有一百二十匹。生病受伤的有一十六匹,都单独收在一起,有专人照料。这一百零四匹舞马,并没有哪一个出现过什么异常的情况。”
第158章 莽撞了
钟铉又问起许昭容的情况。
裴元理道:“之前但凡有人靠近后殿, 她就装死一般,躺着一动不动。等周围没人了,就又唱又跳的……所以我们才想知道她自己在屋里干什么。”
这是他找钟铉想办法的主要原因。至于她被圣上打发到寿元殿是为了什么, 圣上没说, 裴元理也没敢问,估计也跟她中邪有关系——一个中了邪的妃子, 总不好留在圣人身边。毕竟没法子预料她会做什么。
“今日有人从附近经过,听见她在屋里唱曲子, 等走近一些又不见她唱了。”裴元理的眉头皱了起来,“昨晚抓住的那两个老婆子,没等我手下问出什么,就都吞药死了……不像是普通宫人,竟像是死士了。”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两人是不是死士不好说,背后有人是肯定的。
“这两个婆子最近都跟什么来往, 还在查。”裴元理现在已经相信许昭容是被人所害, 也怀疑到了巫蛊之类的事情上去。但巫蛊之事, 历朝历代, 但凡有所牵扯,必定是泼天的大案。他一点儿也不希望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哪怕有人牵着这整件事朝这个方向发展,他也要强硬地给它掰回来!
即便最后证实确实与巫蛊有关, 这件事也只能在暗地里查, 决不能让它曝光于人前。
“两位仙师有什么法子解了这局?”裴元理跟两个天师说话, 态度客气得很。一边说着,一边还瞄了秦时两眼, 这个外域小子如今在他这里也被归类为奇人异士一类了。
魏舟请章平云先说。毕竟人家的年龄资历都在那里摆着,又是奉了皇后的命令过来给裴元理帮忙的。
章平云也不客气, 直截了当的问裴元理,“许昭容此人,非留着不可吗?”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魏舟大约也没想到这位天师一张嘴就是这样狠辣的办法。但他是皇后推荐来的,魏舟不由得就想到了后宫争宠的方向上去了,暗想莫非皇后或者某一位得宠的妃嫔容不得许昭容活下去,想要趁机治死了她?
魏舟有些为难,不管什么事,一牵扯到宫闱阴私,就麻烦得很。
秦时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老头的说法,就好比病人找到大夫面前,求他救命,结果大夫说不好治,要不我直接送你上西天吧。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就见他眉头皱着,也是一脸的不赞同。反而钟铉老神在在,丝毫没有被这骇人听闻的话干扰了情绪。
章天师端着那张忧国忧民的愁苦相说道:“这是最便宜的法子。”
“不可。”魏舟回过神来,连忙制止,“倘若许氏死去,这法术又转移到了旁人身上呢?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章天师傲然道:“人一死,一把火烧干净,任它有什么法术,也都烧没了。”
秦时听得忍无可忍,“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老头怎么半点儿慈心都没有?人家惹着你了?一张口就要送人去死……倘若这法术转移到了你身上,是不是你的弟子也要一把火烧死你?!”
章天师依然板着一张骄傲的面孔,不疾不徐的说道:“老道身正,不惧邪祟。”
秦时,“……”
妈的,还出来受害者有罪论了?!
秦时一把挥开贺知年阻拦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决定听从贺知年的劝说,不莽撞,好好跟他讲讲道理,“这中邪就跟生病是一个道理。它落到你头上,是没有道理的。你也没得挑。你立身正,莫非你一辈子没生过病?圣人立身正不正?皇后立身正不正?你敢说你们都没生过病?”
贺知年扶额,这小子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一旁的钟铉和裴元理也都神色各异,没想到这莽撞无礼的外域小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他胆大也真胆大,也的确有些……不知死活。
章天师被个小年轻逼问,脸色一沉,“胡搅蛮缠。”
秦时的脸色比他还沉,“你技不如人就说技不如人,学艺不精没办法,就直接说自己没办法,承认自己无能不丢人。相反,你扯这么大一面旗,非要害人性命,这才丢脸……恕我直言,你这既蠢又毒的劲儿,实在不像出家人……裴中尉,要不你查查吧。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混到天师的位置上,真的很有问题,说不定有什么黑内幕。”
裴元理,“……”
裴元理的脸色也怪异起来了,这个话要怎么接?
他竟然也觉得有些道理……关键是!
秦时说完也不理会章平云的吹胡子瞪眼,直接拉上了魏舟,“这老东西除了害人性命,狗屁也不会。这事还得靠咱们几个……你怎么看?”
魏舟,“……”
魏舟扫一眼脸色铁青的章平云,心里有些暗爽。这老东西没少说追云观的坏话,他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魏舟便对裴元理说:“我们三人一路上也遇见了几桩麻烦,多少有些心得。不如先交给我们试一试,若是不行,再请章天师出手行那杀人灭口的法子吧。”
裴元理犹豫了一下。
钟铉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了贺知年,坦然说道:“也好。只是时间不多,你们要心中有数。”
他也想看一看秦时这个莽撞的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章平云板着脸不出声,魏舟带着秦时和贺知年走出小屋。狼王就驮着小黄豆跑到前面去给他们带路了。
但凡是走过一遍的路,狼王就不会认错。
待走进了寿元殿浆洗房的小院,魏舟轻声说:“那老东西正跟老裴说你坏话,说你身边带着狼妖,不像好人。”
秦时心中厌烦,“看得出狼妖,说明他还是有点儿能耐的。怎么不问缘由,一张口非要弄死许昭容?”
贺知年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低声说:“裴公公想把事情压下去。这老东西是在投其所好。你们别不信,要不是有我们在,裴公公一准儿会同意他这提议。”
秦时心想,果然弄权的太监没什么好东西。
贺知年的话让他明白,自己还是鲁莽了,秦时有些丧气,“还是把你们给坑了。姓裴的会不会找你们麻烦?”
魏舟嗤笑,“这叫什么麻烦……咱们越是有用,姓裴的老阉狗才越是不敢动咱们。”
贺知年也笑了,“杀了许昭容是一种法子,但也是偷懒的法子。裴公公自己知道,报上去了,圣上也会知道。姓裴的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差事办的更圆满一些。这件事只要咱们能办下来,就不用担心他会使坏。”
从这一点来讲,裴元理也是一个务实的人,看重的是结果。反倒是章平云麻烦一些,他是皇后推荐的人,贺知年担心杀了许昭容是皇后的意思。
涉及到宫中阴私,贺知年也不好多说。秦时联想到许家在许昭容有孕之后大张旗鼓做法事的传闻,猜测皇后大约不会喜欢这么一个爱出风头的妃子。
秦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还没有打个照面,他就把这宫城里的女主人给得罪了。
秦时叹气,这古代的日子可真不好混啊。他心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头,心想那就好好办差事,争取抱上皇帝的大腿……能跟皇后对抗的,只有她老公了吧?也不知她有没有婆婆?能不能想法子挑拨一下婆媳矛盾?
贺知年听他问起皇后的婆婆,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有些遗憾的说:“后宫里她最大。”
秦时,“……”
“别胡思乱想了。”魏舟不耐烦,“你有能耐,她一个后宫妇人,不能拿你们怎么的,就算她想下手,钟大人也不能同意的。”
秦时心想,这下不想巴结钟铉也不行了。
“先干活,”贺知年说:“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秦时是他请回来的客人,真有人想对付他,也得过了自己这一关。不管怎样,他总会站在秦时身前的。
魏舟绕过浆洗房,点了一张符纸朝着后殿的方向扔了过去。片刻之后,他对两人说:“我把这女人跟周围隔开了。咱们赶紧过去。”
秦时加快脚步,“她是什么情况,中邪了吗?”
“哪有中邪这种事……”魏舟摇头,“刚才你们来之前我就琢磨过她这情况了。依我看,她这是神智遭人控制。”
魏舟想了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她这里有什么东西,这东西把许昭容本身的意识压制住了。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小龙围住了柳风语的妖丹。但小龙只是看守着柳风语的灵力,许昭容这个看守,直接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魏舟说的迟疑。因为许昭容警醒,他也只是粗粗做了一个诊断,既没有近距离接触她,更没有渗入她的意识,所以这番话也只是他的猜测。
秦时想到意识海中睡了吃,吃了睡的小龙,顿时有一种又有钱给孩子买奶粉吃了的激动,“会是阵法吗?!”
魏舟实话实说,“不确定。”
身负育儿重任的奶爸立刻表态,“我来试试!”
他最会辨认那些个坑人的阵法和陷阱了!
贺知年正想嘱咐一句不要莽撞,就被魏舟不耐烦的打断了,“小秦给你的妖网带着了?这里不太平,等下我们进去,你给我们俩守着外面。甭管是谁来捣乱,先捆住再说。”
贺知年张开手掌给他们看。就见那张大网如同一块柔软的手帕一般,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自从秦时将这东西送给他,他便一刻也不曾离身。
第159章 庶妃
几个人快步穿过殿前的广场, 走进了两座宫室之间的甬道。一股穿堂风吹过来,寒凉入骨,几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哆嗦。
“早点收工。”魏舟嘟囔, “这个天就应该围着火炉喝小酒才对。”
秦时心想, 就这?还神仙?!
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几个人撒腿跑了过去。紧接着就听不远处传来狼王威胁的低吼。
就在后殿的小院子门口, 狼王背靠着门槛,正跟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对峙。狼王已经显露出了成年大狼的体型, 呲着尖牙,目露凶光。
那人一见有人赶了过来,转身就要跑。贺知年扬手甩出妖网,将他捆住,放倒在了台阶下。
狼王缩回狼崽模样, 跑过来告状,“我们刚到门口他就来了。他想进去, 还撵我们呢。”
秦时摸摸它, “干得好!”
他见那人黑袍底下露出小太监的服色, 因困在网里拼命地挣扎, 忙提醒他说:“唉,你可不要嚷嚷你是谁谁谁的人……给你主子召祸你知道吗?!让你主子知道你这一张嘴就把他给供出来,你可就没活路了!”
小太监憋屈的闭上嘴。
贺知年走过去一掌拍晕了他, 抽了他的腰带将他结结实实捆了扔在一边, “我在这里守着, 你们进去看看……一切小心,不可逞强!”
秦时, “……”
这句话到底还是唠叨了一遍。
秦时摆摆手,“知道了!”
两人走进小院, 院子里还是那副破败的样子,只有关着许昭容的房间里点着灯。
远远的,传来了宵禁的鼓声,一声追着一声,闷雷一般,从繁华的城市上空滚过。
魏舟抬手推开破旧的木门,就见亮着一盏油灯的房间里,许昭容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被定在了房屋中央。她的双臂向前探出,一条腿向后伸,仿佛整个人正要飞跃出去似的。
她的脖子也无法动弹,双眼之中盛满了惊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向房门的方向,想要看清楚进来的是什么人。
秦时看她这个表情,一时倒是判断不出她是不是清醒着。
魏舟走到她身前,仔细打量她的表情,冷不丁问道:“你到底是谁?”
许昭容打量着两个陌生的青年,神情惊疑不定,“我,我当然是宫里的女人……你们又是谁?”
秦时与魏舟对视一眼,都觉得此刻说话的,应当是那个控制着她的东西,否则直接说自己是许氏就好,何必说什么宫中女人。
许昭容察言观色,忙又改口道:“我是皇子的女人!满宫女人,只有我有了身孕。”
魏舟和秦时都懵了一下。这……这是什么违背伦常的逆天大案?!难怪皇后要出手整死这个女人了。这要是传出去一点儿风声,皇家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许昭容大约从他们的神情察觉自己又说了一个错误答案,忙又说道:“我……我姓柳!对,姓柳!我叫柳东宁!”
她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们,这一次总该答对了吧?!
魏舟干脆把贺知年叫了进来,听了许昭容的自我介绍,贺知年摇摇头,对他们说:“这件事你我捂不住,我去喊了裴公公过来。”
魏舟和秦时也退到了门口,见贺知年朝着暗处喊了两声,便有人影晃动,便知这又是昨夜所见的那种躲在暗处的侍卫。
秦时忍不住问魏舟,“柳东宁是谁啊?”
贺知年转身,接住了这个话题,“皇子李恪府里的庶妃,目前正怀着身孕。”说着,他拿起秦时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许昭容发病是在宫宴上,那天柳庶妃因身体不适,并未进宫赴宴。
“它……搞错了?”秦时大胆猜测。这个不知什么东西的怪物在宴会上见到了同样怀孕的许昭容,因为某种原因,误以为是柳庶妃,于是附到了她身上。
“匪夷所思。”魏舟摇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假设是解释得通的。
秦时又问:“你和这位皇子很熟吗?”
贺知年笑了笑,“我做过他的伴读。”
秦时点头,既然做过同窗,多少会有一些香火情。
不多时,裴元理和钟铉就匆匆赶过来,同来的还有臭着脸的章平云和另外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这人比裴元理年轻一些,眉宇间带着温和的浅笑,看着也像一位读书人,但他身上穿着太监的服色。
秦时不懂内官的品级,只觉得这人的服色比他们刚才捆起来的那个小太监要讲究一些。
裴元理沉着脸给他们做了介绍,“这是温得用,圣上派他过来看看情况如何了。”
秦时瞬间就理解了裴元理的臭脸,这不就是跟他一起争宠的男人么。虽然不是情敌,但作为职场上的竞争对手,这种竞争关系也是非常激烈的吧?
魏舟不耐烦客套,又怕屋里的妖怪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含糊的对来人说:“事情有些奇怪,你们也来听听吧。”
他将这几人引进小院里,让他们站在门外,自己仍带了秦时进去。正要掩门的时候,就见狼崽驮着小黄豆从他腿边挤了进来。魏舟知道它们是不放心秦时,也就没理会,由着它们窜了进来。
房间里,许昭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见他们回来,眼里多了几分疑神疑鬼的神气。
魏舟知道她能听到门外有人,便对她说道:“你之前因为在宫宴上失仪,被圣人呵斥,关在了这里。我们负责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身份特殊,所以我们询问你的时候,必须要有人证在场,你可明白?”
许昭容那一点儿疑心又消散了,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回答并无出错。
魏舟便让她说说自己的身份。果然她这一次说自己是柳庶妃的时候,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底气。
魏舟便问她,“身为皇子庶妃,为何在宫宴上失礼?”
这也是整件事当中最重要的一环。之前魏舟一直疑惑,为什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方法来算计一个后宫女子。若说有人想对付许家,许家老爷子以前在大同一带带兵,但几年前也已经告老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对付的价值。
许家倒霉,对谁有好处呢?
如今牵扯出了一个柳庶妃,他们反而有些明白了。柳庶妃出丑,首先会被呵斥、被厌弃的,就是皇子李恪。
柳庶妃没有中邪,会有人说李恪没有管好自己的内宅,纵容内宅妇人,对她们缺乏管束。自周武之后,大臣们都对皇家的女人们十分警惕。有一个“管不住内宅妇人”的名声,可想而知大臣们会对李恪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如果柳庶妃中了邪,问题更糟。让章平云这一类人发表看法,枕边人易招邪祟,会显得皇子立身不那么正。
这样的名声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没有太大关系。但在圣人、朝臣们的看来,一个立身不正,压不住邪祟阴气的皇子,大约也只配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
许昭容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她就试图挤出一个害怕的表情,“宫宴上,我突然看见他……”
她说在思考要怎么称呼某个人, “他坐在我身边……我见他袖子里窜出一股妖气,一时受惊,所以……”许昭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皇子虽然是我的夫君,但这事实在太过骇人……”
魏舟打断了她的话,“首先,一个普通庶妃是不能管皇子叫夫君的。其次,你如何会认得出妖气?”
许昭容坚持,“确实是妖气,它一下就变大了……”
魏舟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认得许昭容吗?”
“谁?”许昭容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
房门外,温得用冲着裴元理和钟铉拱了拱手,快步回去向圣上复命。至于法师们怎么收服妖物,这就不是他的任务了。
房间里,魏舟叹了口气,彻底失去了听许昭容胡说八道的兴致。他对秦时说:“你来试试吧,我还能再固定她半柱香的时间。”
他转头对许昭容说:“你附身这人,并不姓柳,也不是皇子庶妃。她是宫中昭容,姓许。你找错人了。”
许昭容面色大变,“你说什么?!她,她竟然骗我?!”
秦时没空理会她口中的“她”又是谁。他已经分出了自己的精神力,顺利地潜入了她的意识海。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普通人的精神力。
秦时所理解的意识海,就是存在于大脑之中的一个四维产物,类似于一个能量池,里面盛满了一个人所有的精神力。
他的意识海里孕育出了白虎的精神体,此刻还寄养着一条小龙。而许昭容的意识海大小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内里蕴积的精神力也稀薄得可怜。
此时此刻,这个浅浅的能量池里却盘踞着一道浅褐色的虚影。它似乎有些忌惮秦时刚猛锋利的金属性精神力,不住地绕着许昭容的意识海来回躲闪,回避他的接近。
但在一来一往的躲避中,秦时到底还是看清楚了它的形象确实是一匹马。一匹身上披着彩绸,鬃毛里点缀着明珠璎珞的漂亮马儿,外形和贺知年所描述的舞马完全相符。
第160章 高光时刻
舞马围着许昭容浅浅的意识海绕圈子, 拼命躲避秦时的追逐。左冲右突之际,倏忽引着秦时的精神力一头扎进了意识海的深处。
刹那间,厮杀声、战鼓声、急骤的马蹄声以及无数人的哭嚎哀鸣汇聚成了一股狂暴的洪流, 摧枯拉朽一般倾泻而下, 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秦时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呆呆看着远处着了火的宫室, 近处横躺在台阶上的宫人的尸体,以及无数举着兵器冲入宫门的饿狼一般的士兵。
古代战争的血腥残忍就这么直白地展现在了眼前, 一层寒霜般的战栗不受控制地爬上了他的心头。
一个陌生的声音缓缓说道:“城破那日,满宫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被困在马厩里出不去,眼睁睁看着大火一点一点朝着马厩的方向蔓延过来。”
秦时的意识缓慢的回笼,意识到这里或许就是舞马的记忆。而他正以它的视角回顾它曾经经历的一切。
他有些茫然的猜测这一段战争发生的年代。眼前的画面并不连贯, 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逃窜的内侍所穿的衣服与刚才那位煮茶的小太监相差不多,于是……这里还是在唐朝?是安史之乱吗?
“我们作为战利品, 送给了一个姓安的人, 他后来也当了皇帝, ”舞马的语气有些惆怅, “但他只看我们表演了两三场就死掉了。我们被一群人拉走,送给了一个姓田的将军。他的手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田夜叉’。”
出现在秦时眼前的, 并不是什么表演马技的画面, 而是军营中破破烂烂的马栏, 有人赤着上身在马栏后面砍柴生火。在他身后的山坡上,破旧脏污的帐篷一顶连着一顶, 来往的士兵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还有不少带了伤。
“田夜叉把我们和其他战马关在一起, ”舞马说:“有时候也让我们驮运粮食和帐篷。有一天他们打了胜仗,军中奏起鼓乐,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听到熟悉的乐声,以为要开始表演了。”
秦时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眼前画面一转,一群惊慌失措的士兵一边大喊“这些马中邪了!”一边举着棍棒冲了上来。他们脸上的神情因为混合了惊恐与厌恶而显得格外狰狞。
鲜血飞溅,挨打的舞马发出痛苦的嘶鸣。
秦时扭过头,不忍再看。
“我们就这么被田夜叉的兵活活打死了。”舞马的声音里饱含着怨恨,“我们有什么错?听到鼓乐声开始表演,难道不是我们的使命吗?!我们有什么错?你说!我们有什么错?!”
在舞马的咆哮声里,秦时面前闪现出一副大型的宫廷宴乐图。
巍峨的宫殿沐浴在阳光中,殿顶的金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身穿崭新绣甲的禁军仪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宫殿的台阶下。
百官鱼贯而入,朝拜天下最尊贵的人。
鼓乐声中,身着彩衣的艺人们来到殿前,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表演。随后一队盛装的舞马被引入了场地中央。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列,随着鼓乐的节奏时而旋转,时而舞蹈,所有的动作几乎分毫不差。
在它们身后,另有犀牛、大象等大型动物被驯兽奴引入场中,向殿上的皇帝和达官贵人们拜舞。
秦时被眼前这幅盛世的景象深深的震撼了。满眼所见,当真气势恢宏,富贵无边。
这大约就是舞马记忆中最为留恋的场景吧,那是它们身为舞马的生涯里,最为荣耀的高光时刻。
富贵繁华的场景如流云一般散去,眼前依旧是浅浅的能量池,依旧是单薄稀疏的棕色舞马,但它一双眼睛却被怒火点燃,烧红了一片。
“是人把我们训练成了那个样子!”它质问秦时,“又是人,因为我们舞马的身份就活活打杀了我们!都是人的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都该死!”
秦时心中警铃大作,忙说:“你冷静!你看这个被你附身的女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何况战乱一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横死荒野,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匹马遭了殃。”
“我不管!”舞马被曾经的记忆刺激得越来越狂躁,轻如薄烟的马蹄踏来踏去,语气也越来越凶狠,“我不管!人杀了我,我也要杀了人!我知道把我从乱葬岗收起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他要利用我去杀人,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秦时暗叫不妙,“你明知道他是坏人,他让你去害人你还听他的话,你傻不傻?!”
舞马歪头看着他,目光中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天真,“他让我慢慢折腾这个女人,我现在不听他的话了,我要现在就杀了她,杀了你们所有人!”
秦时,“……”
好么,不但没劝过来,还弄巧成拙了。
舞马刨了刨蹄子,马头微微伏低,一双眼睛凶狠的盯住了秦时。
秦时后退两步。他发现舞马身上并没有那种颗粒状的无属性灵力。它单纯就是一团能量体,至于它是不是被困在许昭容的身体里出不去了,秦时不清楚。或者把它送来害人的幕后主使给它开了什么无法拒绝的条件,让它完全自愿地留下来?
秦时不确定他来不来得及在舞马冲过来的时候抓住他,他其实没有那个自信跟马儿比速度。而且他能吸收无属性的灵力,却无法吸收其他属性的灵力。制服舞马的过程必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但舞马已经发狂,脚下蓄力,开始朝着他奔跑,这么短的距离,也容不得他再迟疑了。
秦时心中也生出杀意,破罐子破摔的想,妈的,大不了同归于尽吧。
秦时紧盯着舞马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舞马已经开始加速。
秦时只觉得一道青蓝色的影子在他身旁浮现出来,下一秒便如闪电一般激射而出。
是小龙。
它不知何时在秦时的意识海中醒了过来,并随着秦时的精神力一起进入了许昭容的意识海。又因为秦时心中的杀机,而萌生了战斗欲\望。
一龙一马凶猛地纠缠在一起。
秦时完全傻眼了,他从不知精神力还能这样用。他想到了秦团子,一直以来他习惯性的把秦团子当成一个实物,经常会忽略了秦团子的本质就是一团精神力。
小龙又给他上了一课。
秦时试探着,想要将秦团子也引入许昭容的意识海。
未遂。
秦时换了个方法,他将秦团子拆分成了丝丝缕缕的精神力,渡到了许昭容的意识海中,再重新让它们凝聚在一起。
成功了。
秦团子神了个懒腰,凶猛的吼叫一声,加入了战团之中。
小院中。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舞马愤怒的质问。
小院周围不知何时凝聚起了一层薄薄的灵力,随着舞马的吼叫,这些灵力也开始旋转,如风暴一般渐渐变得躁动起来。破败的院子里尘土砂石被卷了起来,屋檐上的瓦片也咯咯作响。
钟铉不得不带着裴元理退出了小院。
唯有贺知年依然守在院门外,警觉地盯着退到远处的人影。他已经知道有人在暗处打着算计李恪的主意,更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庶妃失仪的计划,哪怕成功了,也不过名声有损,并不能真正动摇他身为皇子的根基。但若是加上一个在宫里行凶,杀人灭口的罪名,事情就麻烦了。
何况在贺知年身后的小院子里,他最为看重的两个朋友与妖物的较量正进行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
罡风暴烈,形成了迅猛的旋风在小院周围肆虐。灰土飞扬,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贺知年耳朵一动,在风声里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妖网随心而动,无声无息地在暗夜里张开,朝着异动传来的方向飞扑过去。贺知年听到一声宛如金属相互撞击的脆响,妖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它也同样挡住了这个正在暗暗向前冲的人。
贺知年宽刀出鞘,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一道修长的黑影扑到了他的眼前,那是一蓬柔软的,宛如动物尾巴一般的东西。与李飞天相处日久的贺知年一眼就认出这是一柄拂尘。
拂尘架住了贺知年的这一刀。
两人你来我往,飞快地过了几招。贺知年觉得这人臂力不输于他,完全不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人。而且他手中虽然拿着拂尘,但姿势大开大合,仿佛拿着一把刀似的。几招过去,贺知年竟从他的招数里品出了几分眼熟来,隐隐觉得这似乎也军中的路子。
认定此人身份有异,贺知年下手更无顾忌。他指挥妖网潜入这人身后,趁这人与自己纠缠的功夫,猝不及防地窜出来,裹住了他的双腿。
妖网几乎紧贴地面,周围又没有什么照明,章平云只顾着眼前的对手,完全没有提防身后的黑暗处。他被妖网裹住腿,身形踉跄一下,被贺知年一刀砍中了肩头,几乎将他半个膀子都削下来。
妖网倏忽张开,将章平云整个包裹了起来。
章平云在网中挣扎几下便不动了,贺知年伸手在他脸上摸索几下,撕下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陌生的青年男子的面孔,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贺知年,口鼻溢出鲜血,显然是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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