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番外二(二更)

    罗敷!

    罗敷是何等的人物,江湖上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姓,和她所作出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十八年前,武当名宿木道人继位武当掌门的庆典时,是她一手逼迫木道人自陈阴谋,又以那狠辣至极,凶险至极的武功“化骨绵掌”加诛于他的身上,令那武功盖世的枭雄死得痛苦至极。

    十六年前,她约战当时天下内功最精深,武功最可怕的“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击败阴姬,昭示着她的内功之精深,已更上一层楼,达到当世武学名家的顶点。

    或许,也只有早就活在传说中的名侠沈浪,铁中棠,常春岛日后娘娘等人,才能与她一战吧!

    十三年前,她扬帆出海,拜访常春岛。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她是否与日后娘娘决战?是输,还是赢呢?

    没有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自此之后,她隔几年就要去一次常春岛,似乎已和日后娘娘成了极好的朋友。

    她的朋友还有很多很多。

    华山派掌门,清风女剑客高亚男是她的朋友,华山派掌户仙子华真真是她的朋友,万福万寿园的掌门人,火凤凰金灵芝是她的朋友,还有那纵横四海的无冕之王豹姬。

    她做过的事情当然不只有这些,还有许多许多,要称这十八年为“罗敷的时代”,当之无愧。她的武功之高,势力之大,已远远超出了寻常人的想象。

    近几年来,她管的事逐渐没有那样多了,似乎已生出了退隐之意。

    她的名誉……可以说是毁誉参半吧。

    有人说她的菩萨,也有人说她是当世最严酷最残忍的魔女,她的名声与昔年水母阴姬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混江湖的男人,许多都瞧不起女人,却更害怕那些在江湖上混出名声的女人。

    她的名字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从马空群的嘴里说出来后,整个屋子都立即安静了下来。

    那武当名宿乐乐山失声道:“华……华阳公主?”

    乐乐山是武当名宿,十八年前,木道人也是武当名宿,那时候乐乐山的年纪还小,混在一堆武当弟子之中,毫不引人注目。

    他当年亲眼瞧见木道人是怎么在化骨绵掌的威力之下狂嚎乱叫的……那声音,那声音简直像是噩梦一般!

    武当内部对罗敷的观感也十分不一,与当年的掌门石雁关系亲密之人,恨透了木道人,认为罗敷无论对他做什么事,都是他自找的。而另一部分人,也就是如乐乐山一般的人,他们对木道人做下的错事无多大实感,印象中的木道人还是那个脾气很好的前辈,又亲眼目睹了罗敷残酷地杀死木道人,心中对这魔女怕得要命。

    乐乐山一听这名字,整个人的脸都白了。

    慕容明珠皱眉道:“华阳公主的大名谁没听说过?她竟与当年神刀堂堂主之死有关?”

    飞天蜘蛛不说话。

    叶开也不说话,叶

    开但笑不语,等着看马空群怎么说。

    傅红雪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他在盯着自己的刀看。

    刚刚,马空群说到了昔年白天羽手持魔刀的英姿,这时候,傅红雪就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刀看了。

    他听见了“罗敷”两个字,握刀的那只苍白的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然又凸起。

    而那慵懒戏谑,面上蒙着白紫重纱的女子,她的脸被蒙的实在过于严实,令马空群瞧不见她的表情。

    假如这白纱女子是来找他报仇的,那么马空群认为她的身份可能有二。

    第一,她是白天羽的后代。

    后代嘛,年轻小姑娘,对当年的事情又不清楚,顶多也是从她的母亲嘴里知道一点,那能顶什么事呢?白天羽得罪过的人那么多,仇人的选择范围可大了,他马空群对当年的事情了如指掌,细细一说,不愁不能祸水东引。

    对叶开和傅红雪,他也是这个打算。

    当然,他们都打不过罗敷,最好他们先遇上荆无命那疯子,他根本不会听人说话,有人挑衅,那就杀了!

    第二,她是白天羽当年的情人。

    那就更好解决了!白天羽的风流债最多,随便拉一个女人和他站在一起,第二天都得传出艳闻去,编排这种事,说服力不要太大!再者,马空群总觉得,白天羽的情人们一个个都很是魔怔,这时候抛出一个绝世美人来,她们保准怒火中烧,要杀之而泄愤。

    祸水东引,不就齐活了?

    想法很好,实操零分。

    坐在他旁边的正主,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口中还道:“华阳公主与神刀堂堂主,没听说过有什么仇恨,这梅花庵血案,怎么会是她犯下的?”

    马空群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道:“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仇恨,哪里是几句话可以说得明白的。”

    叶开道:“早听说神刀堂堂主风流一世,三老板的意思是……”

    听到“风流一世”这个词,傅红雪握刀的手攥得更紧,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他是否想到了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母亲呢?

    马空群淡淡道:“我大哥风流一世,经过的女人何止百八十个?她……不过也是其中之一罢了。”

    乐乐山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他对罗敷的心理阴影实在有点大,即便在这种背着本人十万八千里的场合下,他也不大敢开口说人家的坏话。

    他大口大口地给自己灌着酒,假装自己是一个醉鬼。

    叶开也不说话了,叶开大剌剌,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转而开始观察傅红雪,他面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傅红雪却像个瞎子一样,对他的示好完全是视而不见的。

    慕容明珠道:“她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这样的女人,也不足以让神刀堂堂主为她停留?他竟还是辜负了她?”

    马空群淡淡地道:“再漂亮的女人,看久了也不新鲜了。”

    傅红雪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他忽然感到无法忍受……不能忍受,

    但他却只能忍受……忍受,早已成为他生命之中极为悲凉的底色!

    马空群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条恶毒的鞭子,正在将他打得鲜血淋漓!

    马空群刀锋般的眼睛,已落在了傅红雪的身上。

    慕容明珠沉吟道:“华阳公主的丈夫是荆无命,听说他们伉俪情深,在一起至今已有二十年,却仍如新婚夫妇一般,感情甜蜜,如胶似漆。去年,他们二人还包下了江南最大的梅林‘冷香园’,在里头小住了一个月呢。”

    马空群冷冷道:“一个绝世美人,天下人为之而追捧,男人须得被她踩在脚底下任她侮辱,这样的女人被男人抛弃之后,难道能咽的下这口气?她被这世上最桀骜的男人无情抛弃,当然要选择这世上最听话的男人来弥补!诸位都曾听说过那昔日金钱帮第一杀手的威名,但诸位也应该知道,他在江湖上,被骂成是女人的一条狗吧。”

    那轻纱拂面的女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马空群的用词实在是粗俗。

    叶开却“噗嗤”一声笑了,十分混不吝地说:“做男人的狗,难道比做女人的狗要高贵许多?我看这世上,喜欢给男人当狗的人也实在不少嘛。”

    公孙断的一双牛眼,已恶狠狠地瞪住了叶开。

    ——他倒不是对号入座了,他是个粗人,别人指桑骂槐,他是听不出来的,他只是无法忍受有人在马空群面前失礼而已。

    三老板要说什么话,别人都只有恭敬听着的份儿,哪里有顶嘴的份儿呢?谁要是顶嘴,他就该死!

    可是,三老板今天偏偏就在忍耐!

    罗敷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她瞧了一眼叶开。

    叶开小时候不是李寻欢养的,他最后被送到了一家姓叶的镖师家中,后来那叶姓镖师家出了变故,他过了一段很悲惨的日子,后来才被李寻欢找到,被李寻欢抚养长大。

    罗敷是不信那一套“父债子偿”的说法的,“替父报仇”这种命运,她也觉得是纯属扯淡……不过,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阴差阳错之下,傅红雪的确是替他在承受花白凤的折磨与仇恨的。

    这一对奇异的“豪门真假少爷”,罗敷并不想去评价,她一向都不喜欢去评价别人。

    她不大喜欢叶开,完全就是因为这人好邋遢……就好像罗敷也不喜欢胡铁花一样。

    但是叶开说的这一句话,却令罗敷觉得好笑又好玩,再看公孙断的反应,还真是……

    马空群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讲起了罗敷与白天羽之间的往事,他们的相遇,是始于那一年的九月十五,京城春华楼之间,白天羽对她一见钟情,又被她一脚踹到了心口上,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白天羽的武功出神入化,与罗敷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却故意受了这一脚,只为赢得美人芳心。

    ——其实罗敷的武功比白天羽高得不知道哪里去了,但马空群必须这么编,因为人人都知道,白天羽是死在三十个杀手围攻之下的,倘若罗敷

    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白天羽,那她何必要找三十个杀手呢?

    这故事不就编不下去了?

    总而言之,马空群编故事还是相当有一套的,他这故事起承转合相当有技巧。他的脑子也很不错,很清楚自己作为第三方,细节知道的一定不多——倘若他连白天羽在榻上会说什么话都知道,那他这故事就假得太离谱了。

    这故事有粗有细,详略得当,又涉及十八年前的秘辛,他这一番言语,粗粗一听,居然相当合理,全然找不出半点破绽。

    乐乐山,飞天蜘蛛,慕容明珠,这三个打酱油的人怎么想,马空群并不是很在意。

    他只在意剩下的三个人。

    叶开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收敛了,他在沉思着什么。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但身子却有点微微发抖,他正在极力控制自己悲怆,仇恨而愤怒的情绪……马空群只是讲了个艳遇一般的故事罢了,他竟然已被激烈的情绪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白纱女子……

    白纱女子的脸隐在她的双重纱下面,至今仍未让马空群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马空群不由有点后悔……他刚刚或许并不该阻止公孙断,让他强行去扯下这女人的面纱有什么不好?

    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马空群只是那个时候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所以,他叫停了。

    他认为可以慢慢试探,一上来就用这样激烈的手段并不好。

    白纱女子轻轻笑了一声,道:“三老板,你的这一番故事说的很不错,但你有一个地方却错的很离谱,你知道是什么吗?”

    马空群刀锋般的目光凝注在了她的轻纱上,冷冷道:“哦?”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冒犯,对于马空群这种久居高位的人来说,这些人已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白纱女子悠然道:“你错就错在……没看清我长什么样子,就开始说胡话。”

    她的声音忽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更低哑,更慵懒了些,像是被熏得很暖的桃花。

    她说完了这句话后,就直接撩开了她那神秘的双重轻纱。

    屋子里的呼吸声好似都在这一刻停止——

    烟青紫的轻纱下,这美人言笑晏晏地瞧着马空群,含翠的眼波如春水一般,又温柔,又优雅……不知道为什么,还闪动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

    她当然已经不年轻了,十八年的时光,以足以让一个婴儿成长为少年游侠,也当然会令一个年轻的女郎变成……额?老妪?

    像罗敷这个年纪的男人,一般被称作壮年,但像罗敷这个年纪的女人,却一般被称作老妪。

    所谓“岁月催人老”。

    漫长的时光,固然可以令人变老,但“催人老”的,却不是时光,而是时光之内,各种劳心劳身之事的磋磨。任何一个人瞧见了现在的罗敷,瞧见她这与年轻时一样愉快的表情,明亮的双眼,就能想见她这些年过的有多无忧无虑,顺心顺遂了。

    岁月反倒令她的身上多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魅力。

    任谁瞧见了她,都要被这过于摄人的魅力惊得怔上一怔的。

    罗敷悠然自得,一如十八年前,用那种不怀好意地语气轻轻笑道:“三老板,好久不见呐,可巧了不是?你怎么说我坏话呢。”

    马空群的脸色变了。

    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之中,突然都溢满了恐惧与绝望。

    第202章 番外二(一更)

    精心挑选的甩锅对象,逻辑完整,视角清晰的胡编往事,祸水东引,驱虎吞狼的兵法战术……

    这计划难道不精妙?这应对难道不聪明?

    但假如他精心挑选的对象,就含笑坐在他面前,把他所说的每一句甩黑锅之言辞,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呢?

    这岂非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看罗敷那闪动着愉快光芒的碧翠双眸,大概是的。

    看马空群那每一根皱纹都溢满恐惧的老脸,大概不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有趣!

    马空群……马空群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既不解释,也不求饶,他只是在瞧见了罗敷那张脸后的第一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凌空跃起,直扑门口!

    他要逃!

    他要快快地逃!

    马空群并不以轻功出名,但此刻,他的速度却已经掠出了残影,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他的轻功水平,居然不在那“云中飞鹤”云在天之下!

    因为他简直是豁出了命在逃!

    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忠诚的下属公孙断还在屋里,他已无暇顾及,他的女儿马芳铃,还有儿子小虎子,还在帮中,但他也已经没法子去照拂。

    在这一刻,他的想法只有一个——

    逃!豁出命了去逃!他的基业不能要了,逃得越远越好!

    不过,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则是骨感的。

    众所周知,一张桌子上最尊贵的位置,就是面对正门的那个位置,此为上首,而与此对应的就是下座。很不幸的是,马空群方才就是坐在上首上的。

    之所以很不幸,是因为这是一间很长的屋子,这也是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首面对正门,却是离正门最远的那一个位置……所以,他根本连门都没来的及出。

    在马空群跃起,急速掠向门口的那个瞬间,对他忠诚异常的公孙断已然出手,他厉声狂喝,刀已出手!

    银光一现,他的刀居然已要朝着罗敷的头当头劈下!

    罗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只是瞧着狂奔而逃的马空群,脸上露出的玩味般的笑容,似乎在思考——就是是要这么玩一会儿绝命追逃的游戏呢,还是现在就把他的抓回来呢?

    刀光已在她眼前!

    罗敷的袖子轻轻拂过桌面上的酒杯,酒杯没有倒,她的人却已朝马空群掠去。

    公孙断的刀在颤抖。

    公孙断的手也在颤抖。

    他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因为他已尝到了死亡的滋味!他浑身上下都被痛苦和恐惧所击中,他的刀“当哐”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自己……他自己也重重地跌倒在地!

    可是……可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死。

    他看不到,他不明白,他死不瞑目!

    傅红雪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才她掠出之时,衣袖国拂过桌面上的酒杯,酒

    杯中有酒液溅出,在瞬间凝成了冰滴,正正好好,砸进了公孙断的咽喉!

    那滴酒杀死了公孙断。

    傅红雪握刀的手忽然紧紧攥起,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霍然扭头,就瞧见罗敷飞起一脚,踹在了马空群背上,把马空群摔了个狗啃屎。

    傅红雪:“…………”

    叶开:“噗嗤!”

    叶开悄悄对傅红雪道:“你没见过街头打混架吧,这招就是咯。”

    傅红雪:“…………”

    傅红雪看都没看叶开一眼,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这时候,罗敷已用一只手摁住了马空群的肩膀。

    马空群顿时连动都没法子动一下了。

    罗敷笑道:“三老板,跑什么呀?”

    马空群颤声道:“你……你……”

    罗敷笑眯眯的,在马空群脸上一左一右,轻轻掴了两掌,道:“见到我也不必这么高兴,是不是?瞧把你开心的,怎么语无伦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万马堂的两个场主,花漫天和云在天,听见了屋子里公孙断的狂吼,还有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便立刻冲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立刻就瞧见了自家那积威甚重的三老板,正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发颤地跌在地上。蹲在他旁边的白衣女子美艳绝伦,笑得又温柔,又可亲,像是打小孩儿玩一样,在三老板的左右面皮上各掴了一掌。

    云在天和花漫天都愣住了。

    乐乐山,飞天蜘蛛和慕容明珠,也都愣住了。

    马空群是什么人?

    万马堂说一不二的人,在进这屋子的第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味道。

    然而现在……

    这跌在地上,快要吓死的老狗,真的是马空群么?

    能令一个积威甚重的上位者,在瞬间就因为恐惧而变成一条趴在地上的老狗,她……她又该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一种奇异的恐惧,已从云在天,花漫天的脊背上迅速蹿起,直打的他们头皮发麻。

    乐乐山却已失声道:“罗……罗敷!华阳公主!”

    罗敷!

    她居然就是罗敷!

    那只活在传说中的魔女,当今武林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无人可掠她锋芒!

    她居然就在这个屋子里!

    方才的一番话,她当然已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些譬如“再漂亮的女人,看久了也不新鲜了”,“荆无命是一条女人的狗”,“罗敷曾被白天羽玩弄过后抛弃”的话,当然也一字不漏地进了她的耳朵。

    啊这……啊这啊这……

    三老板,今天生死难料啊……

    不过,马空群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呢?

    乐乐山手脚冰凉,突然给自己狂灌了半壶酒,大声地道:“有趣,有趣……背后造谣,却被本人听见了……哈哈哈哈,实在有趣……”

    慕容

    明珠轻蔑地扫了乐乐山一眼,觉得他真是个假名士,沽名钓誉,说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结果……哼,一惊一乍。

    他余光一扫,居然见一直没说过话的飞天蜘蛛也脸色煞白,拿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

    慕容明珠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吓成这个样子。”

    飞天蜘蛛两眼发直,根本就没听见!

    慕容明珠皱了皱眉,正要讥讽两句,话到嘴边,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不,等等……马空群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那听见了她不为人知的屈辱往事的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要……被她灭口?

    陡然之间,慕容明珠明白了乐乐山的意思!他就是第一时刻跳起来定性这件事是造谣的!因为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以罗敷的武功来说,他们五个人加起来,还不够她一盘菜的!

    即便这件事是假的,可是他方才也用着不大尊重的语气,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

    慕容明珠双腿一软,跌在了椅子上,脸色煞白,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屋子唯二两个能保持镇定的人,也就只有叶开和傅红雪了。

    叶开没什么好怕的,叶开是李寻欢的徒弟,罗敷和李寻欢关系平平,点头之交罢了,但叶开管阿飞叫飞叔叔的。

    飞剑客与华阳公主关系极好,阿飞曾亲口对叶开讲过,他当年一剑成名的事情,就是她在背后运作的。

    “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傻小子而已。”

    ——飞剑客如此说到。

    至于傅红雪,傅红雪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当年梅花庵血案的真相。

    罗敷含笑瞧着马空群,等着他回答。

    马空群的脸色骇的煞白,连嘴唇都在不住的发抖,他想起了大哥……白天羽。

    那是他记忆中最为噩梦的一天,断肢与残血都撒在雪地上,白天羽像是一条野狗一般在野地里滚爬挣扎着,发出惨厉如狼嗥般的诅咒,但他们三十个人,却死了二十三个,足足二十三个人,才杀死了白天羽!

    而罗敷……

    就在白天羽死之前不就,这姓罗的女人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闯进来就啪啪狂抽白天羽的大嘴巴子,白天羽的魔刀在手,却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在她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那个时候,她的武功已经深不可测了。

    而……而现在……

    马空群浑身发抖,瞧着她又温柔,又美艳的容颜,简直好像是看见了地狱里的恶鬼!

    罗敷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她本来还想玩一把猫捉老鼠,把马空群抓了放,放了抓,可瞧瞧他现在这样子吧,她还没动手,他的双腿就软得和面条一样……这样的孬种,连当一只好老鼠的资格都没有。

    罗敷兴趣缺缺,道:“你这人可真无趣……”

    她掸了掸袖子,慢慢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云在天,笑了一笑

    ,道:“把门关上。”

    她和马空群是很不一样的。

    马空群威严,冷肃,不容冒犯。

    罗敷却活泼,爱笑,语气轻柔。

    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违抗她的命令。

    云在天的手在颤抖……他在回想自己昨天请罗敷过来的时候,语气会不会有哪里不够尊敬?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外头的夜风被隔绝了。

    罗敷又对云在天和花漫天说:“守好门口,不许叫人进来,也不许让人出去,听到了么?”

    云在天颤声道:“是……是……”

    任谁都看得出来,马空群已完蛋了。

    关键是……他会怎么完蛋?

    马空群还跌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从那种过度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罗敷直接坐在了桌子上——这是一张很长的桌子,方才只有七个人在这桌子上开宴会,桌面上有很大一部分没有摆放东西。

    她又对慕容明珠道:“端杯酒给我。”

    慕容明珠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这完全属于自己吓自己。

    罗敷心想:这些人的胆子可真是太小了,我哪里就有那么可怕了?

    她扬了一下眉,慕容明珠就立刻站了起来,乖得像个鹌鹑一样,双手捧着一杯酒,端来奉给罗敷。

    罗敷没有接过,她只是伸出手指,在杯壁上轻轻一敲,烈酒就突然跳出了酒杯!

    这是以内劲将酒击出,陆小凤有一种平躺在榻上还能将酒喝进嘴里的绝技,罗敷以前同他学了半天,最后把酒溅了自己一脸,被陆小凤嘎嘎嘎嘎狠狠嘲笑……不过她后来还是学会了。

    酒液跳出酒杯,罗敷手掌一拂。

    慕容明珠的眼睛忽然瞪大,嘴巴与眼睛张得一样圆,因为神奇的事情已然发生,她的掌中荡出一点冰冷至极的寒雾,而那酒液在瞬间变化成了薄如蝉翼的冰片。

    冰片被她夹在指尖,屈指一弹,只听跌在地上的马空群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嚎叫,鼻涕,眼泪与口水一齐脱出,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剧烈地扭曲扑腾起来。

    慕容明珠吓呆了!

    花漫天与云在天也呆住了。

    只有乐乐山这个亲眼瞧见过罗敷手段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给自己狂灌了半壶酒,然后就地一倒,装睡!

    罗敷在这宛如万鬼齐哭的声音中微微一笑,轻柔地问慕容明珠:“你是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容明珠大脑一片空白,呆愣楞地点了点头。

    罗敷道:“这叫山寨生死符。”

    慕容明珠双眼发直,怔怔道:“山……山寨生死符?”

    罗敷道:“不错,之所以叫生死符呢,是因为它可以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冰片凝结之时,我在上面附了一股绵掌的内力。”

    云在天失声道:“……化骨绵掌?”

    就是那种可以使人的浑身骨骼在两个时辰后寸寸断裂的化骨绵掌?

    罗敷伸手抚了抚自己云鬓之上的素缎花儿,道:“不错,正是那一种功夫,现在,你该明白三老板为何要在地上打滚了吧?”

    云在天骇的面皮都在颤抖,手脚冰凉,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还有另一个人忍不住,是叶开。

    叶开忍不住好奇地道:“那么,为什么要叫山寨生死符呢?这山寨二字有什么讲究?”

    罗敷随口胡说:“因为这是我在灭某个土匪寨子里时,想出来的好玩意儿。”

    叶开:“…………”

    叶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的感觉当然没有错,但山寨二字的真实含义,他估计是这辈子都会知道了。

    生死符是个好东西,罗敷没事的时候琢磨了一下,冰片好做,但她却没有阴阳两种相克的内力,她的内力就是源自《大悲赋》,所以,原版天山童姥的生死符是弄不出来了。

    原版的生死符就是两种内力在体内冲撞导致人痛苦不堪的,这种法子精妙异常,又不怎么伤害人体,讲究的就是一个可持续发展。

    罗敷弄不出来,只好把化骨绵掌的内劲融于冰片之中,内劲催发之后,对人身体的损害就是不可逆转的了……唔,总的来说,这内劲最多可催发两个时辰,骨骼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碎掉,等全碎完了,人也就会转生成为一只没骨头的史莱姆了。

    这东西的效果……简直比原版的化骨绵掌更可怕,且看乐乐山已经紧闭双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了。

    罗敷没怎么用过,因为这几年她已很少管事,江湖上许多可恨的人,也不敢在她面前蹦跶,到了江南都绕道走。

    马空群……算是头一份儿的幸运观众吧。

    罗敷笑道:“所以说,没事不要在背后乱嘴别人,你瞧,现世报不就这么来了。”

    马空群无法回答她,马空群的惨呼声已令这屋子里有如炼狱,万马堂的许多弟兄已经听到了这声音,但他们认为,这是三老板在惩治旁人,还轮不到他们闯进去造次。

    傅红雪忽然冷冷道:“你要杀他?”

    他的话非常少,今天的宴会上,他说的话不超过五句——其中四句,都是在回应公孙断的挑衅。

    他似乎不会主动与别人搭话。

    这是第一次,罗敷没有理会他,他却突然对她说话。

    罗敷缓缓回身,目光落在了他握刀的那只手上。

    傅红雪握刀的,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再一次凸起。

    如果是十八年之前,她遇上傅红雪这样的少年,大约是会起逗弄的兴致,不把他捏圆搓扁不算完……不过,时光毕竟还是令她产生了一些改变,变得更稳重,更温柔了一些。

    傅红雪是有癫痫的,一旦他的情绪受到剧烈的刺激,他就会当场发病,如同一只野狗一样在地上抽搐。

    罗敷不是很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因为傅红雪的年纪,刚好和她的便宜小孩路小佳一样大,而他在这件事中身处的位置,比路小佳还要无辜,凄惨许多。

    算了……不逗小孩了。

    于是,罗敷淡淡地道:“杀不杀他,是一会儿要决定的事情。现在嘛……他既然有胆子把白天羽的死往我头上扣,那我还真起了兴致,当年的梅花庵血案,到底是谁犯下的。”

    她的袖子轻轻一拂,马空群身上的剧痛立刻消失,他死狗一样地瘫在提上,剧烈地喘着气,浑身已经被汗浸湿了。

    罗敷本想拍拍他的脸……但是瞧见他涕泗横流的脸后,又很嫌弃地把手收回去了,她随手一指,对云在天道:“去,掌嘴四十,让他给我醒醒神。”

    说着,她居然从衣袖里摸出个签筒来,像个真正的县太爷一样,抽了一只红头签出来,掷到了地上。

    叶开:“…………”

    叶开想起了飞叔叔曾经讲过的,罗敷那包罗万象的神秘衣袖所引发的千古迷思……!

    第203章 番外二(二更)

    二十年前,罗敷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坐在别人的家里,指挥着自己的打手,把别人家的客人揍得鼻青脸肿,不成人形。

    那时候她的武功还没到可以傲视群雄的地步,就已经敢做这么霸道的事情了。二十年后,她畅游江湖,做事愈发随心所欲了起来,以前她至少用的还是自己人,现在……

    现在,她甚至让别人家的下属来给她当打手,命令他去掌掴自己的老大。

    不过,云在天和花漫天这两个人嘛,面忠心奸,对马空群倒也不是忠心耿耿。他们得知马空群近日有仇人上门之后,就已打算趁着这机会浑水摸鱼,把万马堂的基业夺取过来。

    罗敷不在意这些小事,谁当万马堂堂主,她想要好马的时候,都有人乖乖送去给她。

    她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马空群……啧!

    她不必言语,更不必恐吓,在带着白纱的时候,她只是一个神秘的女郎,一尘不染地出现在了边城充满风沙的夜晚,而脱下白纱之后,她周身的气质没有分毫的改变,但一切的事情却都已不一样了。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住罗敷,他握刀的手更用力,这简直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动作。

    罗敷却笑了,她伸手拍了拍傅红雪的肩膀……这一次,傅红雪没有躲开,他一动不动。

    罗敷又扫了云在天一眼,轻柔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云在天的嘴唇颤抖着,双眼犹在发直。

    他是想暗中杀死马空群,夺取万马堂的基业,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想在明面上这样背主!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也不想死。

    他只好颤声道:“三老板,对,对不住!”

    马空群的嘴唇也颤抖着,他狠狠地瞪着云在天,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充满颓恨怨毒软弱,似乎想要对着云在天痛呼狂骂!

    他刚说了一个“你……”字,云在天的手掌就已重重地掴在了他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那张老脸上松弛的面皮都在颤动着,马空群的头被这一掌直直掴到了一边儿去,他被屈辱的感觉弄得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抖,双眼血红,厉声颓恨:“云在天,我杀了……啊!”

    云在天头脑充血,一时也发了狠,十多年来,他在万马堂里唯马空群马首是瞻,十多年的辛苦,却为他换不来什么,他到现在,也四十多了,却依然像个奴才一样听命于马空群,他焉能甘心?

    这样的仇恨,被罗敷轻轻巧巧地点燃了,于是马空群立刻遭了灾,几掌下去,双颊肿得老高,比起肉体上的折磨,更可怕的还是心灵上的折磨……十八年前,他对着罗敷,可以从善如流的跪下,但是白天羽不行,因为白天羽当惯了大哥。

    当惯了一把手的人,你要他退下来,给别人卑躬屈膝,这些人宁愿去死的。

    十八年后,马空群自己也习惯了站在高位,

    如今的屈辱,已令他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但罗敷却笑眯眯地说了,昏死是不要紧的,生死符可以很好的叫人起床,谁也别想赖着不起来。

    她甚至还说:“小孩子最爱赖床,不起来好好学武,三老板,听说你有个儿子叫小虎子……”

    马空群嘶声道:“不,不!稚子无辜!”

    罗敷笑道:“你刚刚溜得比兔子还快的时候,想没想过你儿子?”

    马空群说不出话来,就又被云在天一掌掴在面皮上……见血了。

    罗敷懒懒道:“好啦,停手吧,我看他已经醒神了。”

    云在天立刻停手。

    他在这片刻的时间之内,就完成自己心理上的身份转变认同,立刻十分谦卑地道:“公主,要如何处置他?”

    罗敷看了他一眼,云在天心中一凛,背后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罗敷道:“脸上的血啊眼泪啊,擦擦吧,真是有辱斯文。”

    云在天道:“是。”

    他立刻上前,掏出手绢糊在马空群脸上了,马空群盯着他的眼神怨毒到令他恐惧,为今之计,只有伺候好这位公主……她应该会杀死马空群的吧?

    擦干净了脸,云在天又在罗敷的命令之下,将两腿发软的马空群架在上首的位置上坐好——也就是马空群最开始坐着的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罗敷也笑眯眯地在他下首第一位坐好。

    云在天站在马空群身后,代替死去的公孙断的位置。

    ……这看上去真滑稽。

    罗敷充满和善地问:“现在,三老板要不再讲一遍,当年我和白天羽之间的事情?”

    马空群身子一歪,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地就磕头,终于忍受不住地求起了饶,什么“不长眼的忘八”,“嘴里只会嚼蛆”,“罪该万死”,“该割了舌头”之类的话,一连串地从他嘴里吐出来,把自己骂得臭极了。

    在场诸人愣住了!

    他……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么?

    这个摇尾乞怜,五体投地地趴在罗敷脚边,谄媚恶心到了极点的人是谁啊?真的是方才那个高大威严,尊贵稳重的万马堂堂主吗……?

    看他这样子,只要罗敷允许他靠近,他甚至会爬过去舔她的鞋!

    不错,马空群当然就是这种小人,

    他不是那种“宁折不弯”的剑,他为了自己能活着,什么事都愿意干的,在这一点上,他不如他的下属公孙断,最起码,公孙断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他选错了主人,一个有骨气的人,却为了一条披着人皮的哈巴狗死了。

    罗敷有点厌恶地皱了皱眉,叶开似乎连酒也喝不下去,只有傅红雪,他那张冰雪般的苍白面庞上,仍然没有半点表情,双眼中似有讥诮之意。

    罗敷露出厌恶表情的时候,云在天就已迅速把马空群拖走,重新摁回他上首的椅子。

    罗敷道:“你问。”

    她是看着傅红雪的。

    傅红雪缓缓抬眸,双目凝注着罗敷,冷冷的。

    罗敷扬了扬眉,道:“别遮掩啦,我见过白天羽的刀。”

    傅红雪的嘴唇苍白到透明,他的双目却好似在燃烧!

    他一个字也没对罗敷说,他只是缓缓地扭头……罗敷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他脖子上那种好像没上过机油而发出的阻塞摩擦的声音。

    他的目光之中燃起了爆裂如炭火一般的仇恨,他死死地盯着马空群,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有谁,那七个人,还有谁?”

    他的声音就像是刀锋一样。

    马空群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他问的不是“是不是你”,而是“还有谁”。

    他已经确定马空群就是当年幸存的七杀手之一,马空群不明白他是怎么确认的……但的确是他,他千真万确,就是那七人之一!

    马空群的声音也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是我。”

    傅红雪笑了。

    他竟然笑了,这是他露面以来第一次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笑得像是一只野兽,愤怒的,仇恨的野兽,可怕得令人恐惧!

    他的双目中忽然流露出了一种残酷的笑意,他说:“你怕了。”

    马空群忍不住在椅子上颤抖了一下,大声地道:“不是我!为什么是我!那是我的大哥,我杀了他我有什么样的好处!”

    他的声音大的简直就好像在嘶吼,在呐喊,好像要显得自己很有理一样,可是,每个人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虚弱与恐惧。

    他被傅红雪吓到了。

    傅红雪冷冷地盯着马空群,目光是如此的酷烈无情,又带着比残酷还要更尖锐的讥诮之意,像是针一样刺入了马空群的双眼,令他觉得瞳孔都在刺痛,想要避开,无法忍受。

    傅红雪拿刀的那只手苍白到近乎透明,他手背上的每一根血管,都似乎能被看清,被看透。

    他冷冷地盯着马空群,一字一句地道:“没有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复仇,你不愿说,我杀了你,我提着你的头一家一家的找过去。”

    他的声音竟还是冷静的。

    冷静的语调之下,却又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这句残酷的话语,宣告了马空群的命运,但又何尝不是在宣告自己的命运?他对马空群赶尽杀绝,如此残忍,但对自己的命运,又何尝不残忍?

    他冷静地,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自虐着。

    罗敷深深地看了傅红雪一眼。

    苍白,年轻,英俊,漂亮的如冰雪一般。

    癫痫,跛脚,仇恨,丑陋的东西却都已加诛在了他的身上。

    他为了白天羽而甘愿受到这样的惩罚么?

    她忍不住想起了记忆中白天羽的模样。

    她一共也没见过白天羽几次,那的确是个足够英伟俊朗的男人,有着一呼百应,豪气万千的性格,刀法也不错,为人正不正派……这就很见仁见智了。

    拈花惹草,招惹完女人之后就扔,这的确可以归类为私德方面的问题。

    有些人会说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来为白天羽开脱,真是屁话,白天羽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惹得起罢了。

    桃花娘子当年不愿意从他,他就一直缠着人家,让人家陪他三天三夜,后来桃花娘子被他打动,果然陪了他三天三夜,然后白天羽是怎么做的呢?白天羽在第三天结束后,一脚就把她踹了,还说什么“这种女人只配陪我三天”。

    他敢这么对罗敷么?

    他连第一步——缠着罗敷都不敢做!

    他私德有亏,还知道要亏在软柿子身上哩!

    这人难道配称英雄?不过狗熊尔!

    他竟值得一个孩子为他献上一辈子来追逐复仇么?

    罗敷的心里骤然升起了一种十分颠倒的感觉,又很忍不住想去亲自问一问花白凤,她眼睛里的滤镜到底有多大,能把个狗熊当宝贝,在神龛里供奉十八年?

    哦……丁白云也挺癫的。

    白天羽……难道是富江之类的东西么?只要靠他很近,精神状态就会自动变得疯疯癫癫?

    罗敷:“…………”

    罗敷抬眼瞧着傅红雪。

    马空群狂呼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你若杀了我,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绝对!”

    罗敷笑道:“你还配讨价还价?”

    一缕指风打入了马空群的体内,立刻又激发了生死符那种令人痛不欲生的感觉,罗敷将最残酷的折磨施加在他身上,并不想要拖延时间,也并不是在玩弄他,她冷冷地道:“生死符至多只能施加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你身上的骨骼会慢慢碎掉的……马空群,你想变成一张软人皮么?”

    马空群狂呼道:“是……是丁白云!丁家庄的丁白云!是她在幕后召集了我们三十人!在那天的梅花庵中杀了白天羽!”

    丁白云!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丁家庄,昔年的“白云仙子”丁白云!

    傅红雪脖颈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问:“她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马空群在剧痛中狂吼:“因为你爹是个禽兽,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玩了女人翻脸不认人,女人就要杀了他!”

    傅红雪苍白的脸在瞬间扭曲起来,好似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嘶声道:“你……你敢侮辱他!”

    马空群却好似已经被折磨疯了。

    他的确被这剧痛给折磨疯了,他其实在此之前没有真正见识过罗敷的手段,因此方才心存幻想,还想着自己能活,可是现在……现在他已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双腿软如面条,那不是他被吓成那样的,那是因为他的腿已经在第一次生死符被催动的时候变成了脆的!

    现在,是第二次,他能感受到自己双腿骨骼一点一点碎掉的感觉,那感觉太过可怕,可怕到……令他近乎疯狂,他不想着要活!他只想着要快点死!

    可是连死,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这就是罗敷……她当年为什么会对大哥手下留情,没有像这样子一样杀了白天羽呢?

    如果她当年就这样杀了白天羽,他也就不用策划什么梅花庵血案了……如今,傅红雪来复仇的对象,也就不是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

    马空群发了疯一样地冲着傅红雪狂吼乱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爹不是个东西,你爹就是该死!那猪狗不如的禽兽,死的时候像条野狗一样在地上打滚!哈哈哈……打滚!柳东来还想阉了他,哈哈哈……叫他抢柳东来的未婚妻,遭报应了吧……你爹死得连条狗都不如,哈哈哈哈……!”

    傅红雪的双目红得好似要滴血。

    他嘶声道:你不准侮辱我的父亲……你不准!”

    刀光一现。

    黑刀。

    刀光已在马空群的咽喉上。

    马空群的脸上带着扭曲而恶毒的表情。

    他的头颅落在了桌子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脸上可怕的表情永久定格,他双目暴凸,死死地盯着傅红雪,像是在诅咒。

    傅红雪开始颤抖。

    他忽然跌倒了。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他死死地咬着牙,但牙齿发颤的声音却如此明显,他的嘴里吐出了白沫,他的四肢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恶狠狠地绞住,扭曲……他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站起,又跌倒。

    他倒在了马空群流下的血泊之中,显得又丑恶,又可怕……

    他的癫痫发作了。

    谁也不会相信,马空群,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他的双目中流出了眼泪,带着血的眼泪。

    第204章 番外二(一更)

    傅红雪流泪,抽搐,口吐白沫。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跌进了马空群流下的血泊之中,鼻腔内满是那种新鲜血液的腥气和铁锈味,这味道令他颤抖的更加厉害,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爬满了不适。

    这种丑陋而可怕的疾病,是自小就跟着傅红雪的,每当他把自己逼迫得太紧,太无法忍受时,这种怪病就会击中他,折磨他,至今已有十多年了。

    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

    但他从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他宁可死,也不愿忍受这种屈辱。

    可他不能死,他已在疾病与仇恨的折磨中度过了十八年,有多少次,他也想要一了百了,可是,他生下来就带着使命。

    他要为父亲报仇!

    在完成这个使命之前,他怎么能够死去?如果他没能把仇人的头砍下来,不只母亲会诅咒他,连老天都会诅咒他!

    血泪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

    一个骄傲而倔强的人,却偏偏被这种丑恶的疾病所折磨,他明明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他这个样子,可是他偏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病了。

    傅红雪紧紧咬着牙,咽喉中发出了困兽一样的悲怆而狞恶的声音,而他的脸色也变的疯狂而狰狞。

    刀光又现!

    傅红雪忽然反手一刀,就要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腿,那条已经瘸了的腿!

    这是否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惩罚自己拥有一具这样的身体,拥有一种这样的疾病?

    罗敷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屈指一弹。

    “当哐”一声,刀已脱手,落在地上。

    傅红雪的颤抖更深,更厉害,他痛苦地呜咽着,双目血红,恶狠狠地瞪着罗敷,好像要咬她一口似得。

    罗敷若无其事地瞧着他,又是屈指一弹。

    傅红雪睡穴中招,他双目发直,一声不吭,直直跌过去,昏倒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之中。

    不久之前,万马堂的三老板就坐在上首的位置,沉默而威严,他邀请了六个昨天刚刚到边城的人来吃酒。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每个人也都能意识到,这是一场凶险的鸿门宴,只不过,谁都没有想过,事情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马空群死了,傅红雪是昔年神刀堂堂主白天羽的儿子,前来复仇。

    罗敷……华阳公主这尊大神杵在这里,谁敢妄动。

    叶开长长地叹了口气,打破了这沉默,道:“他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罗敷抬眼瞧他。

    叶开挠了挠头,道:“唔……公主……姨姨?”

    罗敷淡淡道:“你是叶开。”

    叶开乖巧地点了点头。

    罗敷又道:“你师父最近好么?”

    “师父”二字一出口,叶开的脸上就流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

    尊敬,他道:“他老人家最近在黄河一带,其实我也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叶开的师父,就是李寻欢。

    十八年前,罗敷就不太看得惯李寻欢在感情上的优柔寡断,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这辈子一切的亏欠,都在林诗音的身上,对于其他人,他的确已厚道到了极点。

    阿飞下山来,遇见的第一个人是李寻欢,他也正因为李寻欢,而放弃了自己满心的仇恨。

    叶开被李寻欢找到,养大,比起师父,李寻欢一定也承担了很多养父的职责,他养大的孩子,只看这松弛,朝气,活泼的样子,就知道一定不会很差。

    罗敷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很快略过了这话题,又道:“阿飞呢?”

    叶开道:“飞叔叔和师父许久没见了,他也去黄河一带了。”

    罗敷无可无不可道:“嗯。”

    慕容明珠还瘫在椅子上,听见叶开与罗敷寒暄,心中道:怪道他刚刚一点儿不怕呢,原来他们是故人,公主姨姨……哎,他要是能有一个公主姨姨,如今指不定怎么扬眉吐气。

    叶开又道:“公主姨姨,傅红雪,他……”

    罗敷似笑非笑,道:“我要带走他,你想帮我搬运?”

    叶开立刻道:“当然!哪有要公主姨姨亲自动手的道理!”

    罗敷笑眯眯道:“不要。”

    叶开:“…………”

    叶开一呆:“啊?”

    罗敷依然保持着微笑,语气也依然温柔平和,嘴里吐出来的话却鞭痕无情:“你身上太邋遢了,又脏又臭,靠近我一步,我就打死你。”

    叶开:“…………”

    叶开怔得像只呆头鹅。

    罗敷负着双手,道:“云在天。”

    云在天立刻就提起了傅红雪,非常有眼力见地跟上了罗敷,道:“是,公主。”

    罗敷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云在天眼观鼻,鼻观心,衣裳已经贴在了脊背上。

    云在天之流的人,罗敷看不上。

    不过,拿来当头搬运东西的驴子来用,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她负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一袭白衣的云在天,肩膀上扛着昏迷的傅红雪,垂着头跟在她后面走了。

    叶开还呆在原地。

    叶开忽然垂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喃喃道:“看来我真的该洗澡了。”

    就这么一路进了边城,回到客栈,马空群惨死的消息显然还没有传开,客栈老板一瞧见云在天,瞧见他肩膀上扛了个人,吓了一跳,又试图殷勤的上来打招呼。

    云在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又开了一间上房。

    他开了上房,忙前忙后,把傅红雪安排得妥妥当当,比对他亲儿子还妥帖,罗敷不在,罗敷也不担心云在天杀了傅红雪,他没那个胆量。

    罗敷今晚没吃,又溜达着溜达着去萧别离的无名居吃了个饭,今天的萧别离依然坐在他的那个小方桌前,推骨牌

    的声音却在罗敷进来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罗敷太美丽。

    罗敷没理会他。

    烤的很好的小羊羔肉果然不错,带着炭火的香气,羊油滋滋直冒,调料也是极好的,还有几味珍稀的香料,与姑苏流行的藏书羊肉,红烧羊肉等不同,乃是一番粗犷滋味。

    萧别离的冷汗也已落下。

    罗敷吃完饭,还是没理会他,带着自己的“断水剑”飘然而去,回到客栈。

    客栈里,傅红雪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身上也已经被清理干净,正躺在清洁柔软的榻上,盖着被子。

    不过,在睡梦之中,他过的也并不是很安稳。

    他的呼吸很急促,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浑身紧绷,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罗敷推门进来的时候,云在天和叶开都在。

    叶开换了一身衣裳,干净的衣裳,他洗过了澡,浑身上下都是皂角的香气,连插在衣襟上的珠花都不见了,看上去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

    叶开是这样的,许多年后,叶开已经名扬天下,他和丁灵琳的情感也已十分稳定的时候,他还能够扮成女人,且一点破绽都没有。

    那似乎是为了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原本应该是林仙儿和上官金虹的女儿,武学天赋和野心继承自她父亲,花言巧语的能力和美丽的外表继承自她母亲。

    不过,因为罗敷似乎在林仙儿和上官金虹睡觉之后没多久就弄死了她,那时候上官小仙可能是一个……额,受精卵?

    罗敷瞧了一眼叶开,叶开立刻露出了笑容,他那副懒洋洋没骨头一样的样子也收敛了,十足是个乖巧的小辈,对罗敷道:“公主姨姨,您回来啦。”

    罗敷道:“嗯……这才像样子,我看你师父也很讲究的一个人嘛,你做什么那么邋里邋遢的。”

    叶开干笑。

    罗敷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她说的是云在天。

    云在天嘴里发苦……

    他……他能回哪里去呢?那么明显的背主……他能会万马堂去就怪了!他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对罗敷这样卑躬屈膝,只希望她能为他撑撑腰……但现在看来,她并不想做这样多余的事情。

    云在天想说什么,但瞧见罗敷那张似笑非笑,美艳绝伦的脸的时候,他所有的话都不敢出口了。

    他只能说:“是,公主。”

    罗敷却道:“回去之后,告诉花漫天,你们一块儿把万马堂给稳定下来,如果他借机要杀了你搞内讧,哼哼……”

    云在天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他激动地说:“是,公主!”

    罗敷摆了摆手,云在天立刻出去了。

    ——罗敷虽然看不上这样的人,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有了万马堂,这里的百姓日子过的才能像个人样。万马堂一旦覆灭,江湖上固然会有其他马场顺势作大,买马哪里都能买,可是少了万马堂

    ,边城怎么办呢?

    云在天和花漫天,他们在万马堂里也呆了十几二十年了,熟悉各类事务,声望也高,稳定万马堂不出乱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就足够了,至于这二人是不是小人,背不背主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云在天走了,罗敷回过头来,随便坐在了一张躺椅上,她瞧着叶开,似笑非笑道:“这件事你要管?”

    叶开的脸色变得有点严肃。

    他缓缓点了点头,道:“我要管,他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罗敷又瞧了一眼傅红雪。

    傅红雪睡得并不安稳,他的胸膛颤抖着起伏,嘴唇翕动着,发出近乎呢喃的声音,罗敷的耳力很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能听见他呢喃的是“母亲”。

    ——在睡梦之中,傅红雪好像还在祈求着母亲的原谅。

    他的母亲是花白凤。

    花白凤是西方魔教的叛徒。

    罗敷也是西方魔教的叛徒,可惜的是,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并不知道花白凤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叛教在先,谁叛教在后。十八年前,她的事情多得很,白天羽在她这里根本派不上号,花白凤,她更没见过。

    这些年,谁知道花白凤躲在哪里,江湖这么大,连她的仇人马空群都找不到她,罗敷上哪儿找去。

    碰上了算行善积德,碰不上,那也没办法。

    罗敷瞧着叶开,笑道:“听起来,你对他好像很了解的样子,你和他貌似都是昨天才到边城的吧。”

    叶开苦笑道:“公主姨姨,我总觉得这件事您清楚得很……”

    罗敷道:“你的身世,阿飞告诉过我。”

    叶开沉默了一会儿。

    叶开长叹道:“所以,他的人生绝不该是这样子的,我来边城,就是为了让他……放下。”

    昨天,叶开到了边城,像是命运般的巧合,傅红雪也是昨天到的边城,叶开瞧见傅红雪的第一面,就觉得是他——那个被白夫人换掉的孩子,应该就是他。

    但是,他没法子确定。

    这确定的时机来的很快……今天他就确定了。

    罗敷轻描淡写地道:“放下?他要放下倒也容易得很,只需要把真相告诉他就好了。”

    叶开霍然抬头,瞧着罗敷,道:“可是,公主姨姨,他现在听不得!”

    叶开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叶开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小时候一直认为,自己就是镖师家的孩子,后来父母去世,他辗转被师父收养……直到十六岁的时候,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有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或许就在某一处,时刻准备复仇。

    这本应该是叶开的仇恨。

    叶开不恨,因为李寻欢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小李飞刀,而是一个道理。

    这道理就是……仇恨只会带来毁灭和痛苦,学会如何爱人,比学会如何杀人更重要。

    叶开

    认同这个道理,但他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有一个孩子……另外一个孩子,他或许在代替自己仇恨,假使如此,仇恨不仅会毁灭他的仇人,也会毁灭他自己。

    这就是叶开来到边城的原因,他来边城,就是为了找到这孩子,让他放下这一切。

    原本,他认为这件事的难点或许在于,这个孩子得知真相之后会转而仇恨他叶开,或许还要打他,杀他……叶开觉得,只要不被打死,问题应该都不会太大……

    但见了傅红雪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因为傅红雪……他完全就是为了仇恨而生的。

    十八年间,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在正常的世界里呆过一刻钟,他生命的底色就是黑的,悲怆与仇恨已占据了他内心的每一寸。

    仇恨固然令人痛苦,会毁灭人的一生,可倘若这个人除了仇恨之外什么都没有呢?

    这就好比,一个在空中走钢索的人,他只有钢索这一个立足点,这时候,你说钢索不好,要把钢索给直接抽走,那他不就摔得粉身碎骨了么?

    所以叶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但罗敷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她知道,让傅红雪这样下去,他会失去更多。

    沉没成本不算成本,及时止损最重要,这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懂的。

    罗敷摆了摆手,不容置疑地道:“他现在听不得,难道以后就能听得了?我要你说,你就说!”

    叶开惊道:“公主姨姨……”

    这时,床榻上的人突然“噌”的一声就坐起来了,傅红雪惊醒!他的手上没有刀……刀不在手,他简直如同应激了一样,发疯般地站起来,伸手就抓住了放在小几上的魔刀。

    刀一在手,他浑身的颤抖才停了下来,好似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做这一切事情,他的眼神都是涣散的,好像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直到魔刀在手,他的意识才渐渐回笼。

    温暖的屋子,干净的身体……他的衣裳上传来皂荚的清洁香气,那些令人不适的血腥味已经完全被洗掉了。

    罗敷笑道:“哟,你醒啦。”

    傅红雪慢慢地抬头,就瞧见了懒懒散散,坐在躺椅上的罗敷,还有像个小辈一样站在旁边,脸上露出了奇怪而凄凉之色的叶开。

    他盯着自己的衣裳。

    清洁的衣裳,已经被换掉的衣裳……睡梦之中,他的确感觉到有人体贴入微的对待他,手掌还曾经贴在他的额头上,令他忍不住要落泪,在昏迷中也呢喃着“母亲”。

    原来是她。

    傅红雪从没有过除了母亲之外的长辈,而他的母亲……只会诅咒他。

    他知道自己不该怪母亲,可是……可是……

    他右手的指甲忽然已扣进了他的手掌心。

    他干涩地说:“是……是你。”

    罗敷微笑道:“是我,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是不是?”

    傅红雪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浑身的狰狞和仇恨都自觉的收敛了,他下意识地去学叶开,去学习他是怎么样面对一个女性长辈的。

    傅红雪干涩地说:“谢……谢谢。”

    罗敷道:“不必。”

    傅红雪默然半晌,点了点头,拖着自己的一条瘸腿,垂着头,慢慢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去。

    罗敷道:“你做什么去?”

    傅红雪倏地停住。

    别人让他停,他就停,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又默然了半晌,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嘶哑地道:“做我该做的事。”

    罗敷微微一笑,轻柔地道:“先等等,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傅红雪有些湿润的眼睫颤了颤。

    他有点乖巧地点了点头,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听这个让他产生了一点孺慕之情的公主姨姨的嘱咐。

    第205章 番外二(二更)

    但很可惜,这位公主姨姨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就是一个行动力强大,意志果决的人。

    她并不是一个一直都很直接的人。

    “委婉”与“直接”,“欺骗”与“坦诚”,不过都是行事的手段罢了,她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正确的场合,用正确的手段——楚留香到现在都不晓得,无花其实不是自杀而死,而是被烧死的。

    罗敷道:“你说你要去做应该做的事,这应该做的事,指的是替白天羽报仇么?”

    傅红雪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点了点头。

    罗敷道:“你知道白天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傅红雪嘶声道:“他是个英雄。”

    罗敷但笑不语。

    傅红雪垂下了眸子,盯着自己握刀的那只手看。

    他一字一句地说:“杀他的人,要抹黑他,因为亏心。”

    这话说得其实一点儿不错。

    一个人伤害了别人后,非但不会乖乖认错,反倒会尽力抹黑对方,仿佛这样就可以告诉世人——他自找的!他活该!我打杀了他,错的也不是我!

    这岂非是人性深处的低劣?

    然而,人类却还有别的弱点,譬如说……人总是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即便事实并非如此。

    罗敷道:“你不信?”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罗敷笑了一笑,道:“你不信马空群,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傅红雪僵住。

    叶开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凄凉而奇怪的神色。

    罗敷盯着傅红雪,淡淡地道:“我见过白天羽,我是他的故人,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并不打算放过傅红雪。

    傅红雪一动不动。

    他好似忽然把自己变成了一座雕塑,无悲无喜,无怨无怒,好像完全拒绝与人交流。

    但他又怎么可能是一座石雕呢?

    他和荆无命不一样的,他们两个太不一样了。

    上官金虹养荆无命,是在磨平他的一切,欲望也好,性格也罢……他只需要留下一个可以乖乖被支配的刀刃。

    但花白凤不同,花白凤要的不是一把没有心思的刀刃,而是一个复仇工具。她把傅红雪的内里全部掏空,只留下复仇,让他真的认为自己一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为白天羽复仇,他生下来就是要干这件事的。

    为此,她当然要把白天羽说成一个大英雄,她要把白天羽变成天神一般的形象,植入他的大脑,让这个孩子崇拜他,尊敬他,向往他。

    即使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白天羽。

    但是话又说回来,或许正是因为白天羽已经死了,所以他才能被当做天神一样崇敬吧。

    马空群临死之前恶毒的话语,像是一条鞭子一样,抽得他浑身鲜血淋漓。

    他不想听,他不愿意听,他想捂住耳朵大喊你胡说,但是那些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被他听见了。

    “白天羽该死,因为他实在不是个东西……”

    叫他抢柳东来的未婚妻,遭报应了吧……”

    “你爹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傅红雪在发抖,他冷如冰雪,硬如岩石的保护外壳,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一个正怕得瑟瑟发抖的灵魂。

    他干涩地说:“我……我要走了。”

    他忽然迅速地转身,很快速地要走,他的一条腿是瘸的,这样走的很快的时候,就会显得有点踉踉跄跄。

    罗敷哼笑了一声,平静地道:“白天羽的确不是个东西,我以前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迟早要横死。”

    傅红雪的步子倏地停下,霍然转身!

    他的眼眶忽然变的通红,恶狠狠地瞪着罗敷,握刀的那只手却苍白的近乎透明。

    罗敷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面无表情地瞧着傅红雪。这时候,她那种温柔可亲的外表突然又褪去了,露出了坚定,冷酷而果决的内心,傅红雪死死地瞪着她,却忽然觉得自己色厉内荏。

    他杀马空群的时候就决定,无论是谁侮辱他的父亲,他都要让对方死!可是……可是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时,他忽然无法抑制地产生了怀疑——父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为人,他的为人难道真的……

    不……不……

    少年被深深的愧疚击中了,强烈的负罪感令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觉得痛苦,甚至想要呕吐。

    傅红雪的嘴唇翕动着,极快极快地说:“不……不要再说了。”

    他有种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会令他坠入地狱。

    傅红雪转身就跑,他几乎是要从窗口上跃出去,叶开忽然觉得,他逃跑的背影居然仓惶的有点像马空群……

    罗敷轻笑了一下,似乎有点无奈的样子。

    她说:“果然还是个小鬼头。”

    被她昵称为“小鬼头”的冰雪少年“扑通”一声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一枚花生也落在了地上。

    ——她用花生把傅红雪腿上的麻筋给打中了。

    傅红雪咬着牙,挣扎地站起来,嘶声道:“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我的父亲!替父报仇,天经地义!你要阻止一个儿子为他的父亲报仇吗?”

    罗敷冷冷道:“不错,血亲复仇本是天下最正当的事情,可是别人的父亲,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复仇?”

    屋子里一片寂静。

    傅红雪愣住了,他无法理解……他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半晌,他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罗敷平静地道:“白天羽不是你爹,听明白了么?”

    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对傅红雪的伤害更深。

    他的双目在死死瞪着罗敷,嘴唇翕动着,浑身止不住

    的发抖,他脸上那种奇异的血色又渐渐扩散开了,这是他发病的前兆。

    他非常非常勉强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懂。”

    罗敷道:“你不懂,这不怪你,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你犯下的错。”

    这不过是个很简单的故事,“真假少爷”或者“狸猫换太子”。

    只是很可惜,被换来的这个假少爷,他的人生没享受到一点福气。

    叶开站了出来,双拳紧握,道:“公主姨姨,这件事……应该我来说。”

    罗敷道:“那么你就说吧,我本来也没兴趣再讲一遍白家夫妻的无耻。”

    不错,无耻。

    当丈夫的无耻,明明有家室却还在外沾花惹草,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私生子;当妻子的也无耻,她明知错的更多的人是她的丈夫,但她把所有恶毒的心思都花在了女人的身上,她明知骨肉分离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却偏偏要买通花白凤的稳婆,让她把孩子换掉,还要她将一个陌生孩子抚养长大。

    如果白天羽不出事的话,那么事情就会像白夫人预想的那样发展。

    白夫人很会对付她的丈夫,她知道他是个花天酒地,且对女人很薄情的男人,她有很多种法子,让白天羽离开花白凤。

    花白凤会守着一个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像守着宝贝一样等他长大,而当她知道真相之后……她一定会发疯,说不定还会自杀什么的。

    白夫人倒真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对勾引丈夫的“狐媚子”这般残忍,对自己“白家的骨肉”倒还有几分责任心,她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李寻欢。

    叶开原原本本地把真相告诉了傅红雪。

    傅红雪的血液在冻结。

    他的身子在晃。

    他正在一步步地往后退,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想要冲上来,重重一拳击在叶开脸上,斥责他“胡说八道”,可是,那种凄凉的神色,还有叶开瞧着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歉疚和痛苦。

    傅红雪只瞧了叶开一眼,就无法忍受,迅速的把目光移开了,他的嘴唇翕动着,用一种极其虚弱,近乎祈求的语气说:“这……这不是真的……”

    叶开沉默了半晌,说:“当年那个稳婆,还活着。”

    傅红雪的唇角流下了一丝鲜血。

    罗敷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找她,当年白家虽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但白夫人的陪房却还活着,当年就是她,负责和稳婆交接,将叶开带给叶夫人的。”

    叶夫人,就是叶开的养母,她和白夫人是闺中密友。

    一瞬间,傅红雪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好似被推落山崖,前后左右全无落脚的地方。他原本是为了仇恨而生的,这种仇恨令他痛苦……但痛苦好似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底色,不痛苦,他会被强烈的负罪感所击垮。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东西比痛苦更可怕了。

    是虚无,是滑稽。

    他岂非是世界上最可笑的

    人?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轻飘飘的,好似一脚踩入泥潭,他的双耳只能听见心脏在急速跳动的咚咚声,好似铁杵正在捶打铜钟,他感觉自己的胃袋很重,喘不上气,想要呕吐……真奇怪,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么?

    他的大脑里突然就蹦出来这样一个奇怪的,没有关系的疑问。

    这或许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这种时刻,他不想去思考……他真的不想去思考……

    罗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傅红雪茫然地看着她。

    他茫然,他只觉得非常茫然,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他都难以接受,都痛苦到胃里翻江倒海,可是……另一种情绪涌上来,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罗敷也在瞧着她,瞧着这被仇恨折磨了十九年的孩子。

    他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的瞳孔都似乎已经没有焦距,看起来像是一只游魂野鬼。

    他看着罗敷,有点渴求似得……即便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到底在渴求什么。

    她看起来好温柔……

    叶开……叶开管她叫公主姨姨,因为他是李寻欢的徒弟,是飞剑客的小辈。

    而他呢……?

    他不是白天羽的孩子,不是故人的孩子,他只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是谁?

    他没有父母……那是别人家的父母,这位公主姨姨,也不是他的长辈。

    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他不配有亲人朋友,不配在正常的世界里生活,他本来以为他还有仇恨,还有那种神圣而严肃的职责,但他其实也没有。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他甚至没有来历,这个神通广大,叱咤江湖的华阳公主,她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无法告诉他一个答案。

    傅红雪眼眶通红,面色苍白,忽然像是中了毒一样,苍白的脸开始发红,呼吸变得急促而颤抖,他忽然扭头就走,踉踉跄跄,想要逃跑……可是却没有逃开。

    他再一次屈辱地跌倒,身体僵直,四肢痉挛着,以一种奇异而滑稽的方式扭曲起来。

    在他跌倒的一瞬间,罗敷已经动了。

    她一掠而过,伸手就扶住了傅红雪。

    傅红雪跌进了她的怀里,她的手轻轻地抚摸过了这少年满是冷汗的额头,她叹了口气,温柔地说:“你已经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了。”

    傅红雪的眼泪已经流下。

    他的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将她的白荷衣染成了红色。

    他极度慌乱,极度自责,他胡乱地抹着她衣袖上的血,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罗敷的手温柔抚摸上了他的脊背。

    她轻轻地说:“已经没事了……”

    她的声音这样柔和,像是……母亲,像是傅红雪一直渴望的母亲的样子,他的眼泪不断地流下,四肢却好像被泡在了温水里,冰冷而僵硬的感觉

    褪去,他只听见她说:没事了,你需要好好的睡一觉,是不是?”

    傅红雪的眼皮很沉重。

    可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罗敷的衣袖。

    罗敷道:“我会在你身边守着你的。”

    傅红雪的鼻头抽了抽,声音好像有点哽咽。

    他喃喃地说:“是……”

    他睡着了,也不知道该说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了。

    只有叶开瞧见了罗敷方才在他睡穴上轻轻点的那一下,她站起来,像是拎小猫一样,拎着个百把斤的少年丝毫不费劲……啊,对了,飞叔叔还说过,公主姨姨她的怪力也是江湖罕见的……

    怪力公主姨姨若无其事地拎着傅红雪,把他扔榻上了,随即就要若无其事地走,叶开赶紧说:“公主姨姨,您去哪里?”

    罗敷道:“换衣服洗澡啊,我身上都是血腥味,难闻……哦,对了,换完衣服,我要睡一会儿。”

    叶开立刻道:“傅红雪就交给我吧!”

    罗敷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道:“当然交给你,不然我叫你过来干什么,当然是当男仆啊!”

    叶开:“…………”

    好……好直白!

    而且,您这是管捡不管养啊!唔……所以当年飞叔叔被捡到之后是放养的么?

    唯一一个真的被养过的,应该是荆先生吧。

    说起来,荆先生和飞叔叔……唔……关系很差……

    说到男仆……当年那号称“爱管闲事的四条眉毛”,好像也当过……这是十三叔叔来找飞叔叔的时候告诉他的秘辛。

    叶开的大脑里顿时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胡思乱想之间,罗敷已经干脆利落地走了,叶开瞧了瞧躺在榻上的傅红雪,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可别发烧了才好。

    好,并没有。

    他的手预备撤回。

    傅红雪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攥住了叶开的手,口中喃喃道:“母亲……公主……姨姨……”

    叶开:“…………”

    叶开干巴巴地说:“诶,乖孩子,你先松松手好不好……”

    此时此刻,罗敷换下了旧衣,准备一会儿让男仆叶开去扔掉,她换上了里衣,躺在了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毫无心理负担的睡了。

    另一头,万马堂。

    万马堂易主了,马空群的儿子小虎子,被马空群的女儿马芳铃带走,二人逃走。

    ——马芳铃必须逃走,身为万马堂堂主的女儿,如果她不逃走,下场只有两个,第一,嫁给云在天或者花漫天,让他们有正当的理由继承万马堂;第二,死!

    而小虎子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死!

    两个场主大概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的快,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时没注意到这小丫头片子,就被她逃出了边城。

    马芳铃甚至还把马空群的绝

    大多数银票都带走了,捆了一捆。

    她的父亲死了。

    她的父亲死在了一个名叫傅红雪的人的手上。

    ——云在天,花漫天要夺取万马堂,马空群的死是个绕不过去的槛,他们必须要解释,且要最快的在堂中立威,他们还要打出“给三老板报仇”的旗号来。

    罗敷,他们惹不起,他们甚至不想让人知道罗敷来了。所以,两个人一块儿把她的身份瞒的滴水不漏——这江湖上见过她的人毕竟很少。

    傅红雪……罗敷带走了傅红雪,她要罩着傅红雪,谁敢同她作对?不要命啦?

    叶开……也惹不起。

    所以,这两个人最后选中的替罪羊是飞天蜘蛛与慕容明珠,乐乐山眼力见绝佳,趁着罗敷走的那个乱子空当,溜得飞快。

    飞天蜘蛛和慕容明珠也有意思,慕容明珠本和花,云二场主合起伙来,准备夺取万马堂,飞天蜘蛛则是马空群雇佣来调查事情的人,这两个人正好一起去死!

    但花,云二人骗不了马芳铃!因为马芳铃是马空群的亲女儿!

    马芳铃知道有人会来找父亲报仇!也知道那人就在宴会上!

    父亲死后,她作为女儿,瞧见了他的尸首,看见了伤口,那是被一刀砍下的头颅!

    她立刻就想起了傅红雪手上的那把刀,漆黑而不祥。

    她要复仇,她要复仇,她要为自己的父亲复仇!

    她卷走了很多银票,这些银票都是四大恒的银票,保证十足兑换。

    她用足足十万两银子,要去请天下最负盛名的杀手,来杀死傅红雪!

    这个杀手的名字是路小佳。

    第206章 番外二(一更)

    二十年前,武林第一杀手的名号,毫无疑问是属于中原一点红的。

    “但求杀人手,中原一点红。”

    二十年前,此人薄剑,黑衣,一双碧眸在黑夜中如荒原夜行的野狼。

    不过,他已金盆洗手很多年了,那时候江湖上还流传着他心慕罗敷的说法……后来这说法就变成了一点红和罗敷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如今二十年过去,假的也变成了真的,许多人真的认为一点红是罗敷的亲哥哥!

    杀手本是这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没了一点红,还会有黑竹竿,黄病夫等等一系列名字奇奇怪怪的杀手出现。

    不过,若论这二年风头最盛,名声最大的杀手,那还当属快剑路小佳!

    路小佳正在吃花生,坐在屋檐上吃花生。

    他的身边放着块不小的手帕,手帕上堆着一大堆的花生。

    他高高抛起一粒花生,然后再抛起另一粒,两粒花生在空中相撞,花生壳忽然碎裂,等到花生落下时,就变成了两粒圆滚滚,白生生的果仁。

    路小佳仰着头,张着自己的血盆大口,嗷的一口,吃掉花生,咬得咔哧咔哧响。

    他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了一种很享受的表情。

    如果没人管他的话,他可以这样在屋顶上坐一天,把自己变成一滩融化的猫——这滩猫可以一整天都不停下,持续不断的咔嚓咔嚓,只吃花生不吃饭。

    ……这么说的话,他不太像猫,他大概更像松鼠。

    他的师娘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真的是花生么?”

    彼时路小佳还以为师娘想吃呢,于是从衣袖里摸出一包花生给她。

    师娘:“…………”

    师娘说:“我还以为这是花生状的罂粟。”

    路小佳:“?”

    年纪很小的路小佳:“师娘,罂粟是什么?”

    罗敷:“算了,没什么,花生收了,吃饭!”

    路小佳凑到玲玲身边:“有没有花生露可以喝,玲姨姨?”

    玲玲:“…………”

    罗敷:“…………”

    至于荆无命,他根本就没在听他徒弟讲话。

    路小佳的思绪从往事中回归,大大地伸了个拦腰。

    太阳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浑身上下暖洋洋,他感到舒服的很,又高高地抛起了一粒花生,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但这粒花生却没有进他的嘴。

    花生被一只手给捏住了。

    苍白,修长,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指腹有厚茧,这是一只剑客的手。

    剑客捏着这一粒花生,慢慢地放进了自己口中,慢慢地嚼着。

    路小佳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对花生的态度简直就好像剑一样——自己的剑,只准自己用,旁人敢动他的剑,他就要杀人!

    曾经有一个不长眼的人,非要装作一副豪气万

    千的样子,坐在他的对面,一面和他攀交情,一面拿起他的花生要吃。

    当时,路小佳的脸上本带着笑容,一瞧见那人居然拿自己的花生,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他盯着拿在那人手里的花生,道:“放下。”

    那人道:“我不能吃?”

    路小佳道:“不能。”

    那人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这是我说的。”

    那人哈哈大笑,好像是在笑一个小孩子。

    那个时候,路小佳的年纪的确不算很大,他才刚离开罗园在江湖上历练。而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大汉,则是黄河一带有名的独行大盗,已在江湖上混迹了许多年。

    那独行大盗道:“你这小孩子!说起话来倒是很凶,你倒是说说看,我若吃了你的花生,你要怎么样?”

    路小佳笑了笑,双眼中却没有笑意,死灰色的眼睛闪着刀锋般的光芒。

    他的笑容奇特而冷酷,慢慢地说:“那我就要你一辈子都再吃不了花生。”

    那人不信邪,大笑着捏开花生,扔进了嘴里。

    随即,一柄剑也削进了他的嘴,把他的嘴巴划得很大,顺便还敲断了他满口的牙,那人惊恐地瞧着路小佳那双奇异的死灰色眼睛,狂吼着倒下,路小佳的凶名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传出的。

    江湖就是这样一种地方,逞强斗狠,随时都有人死去,有的人一辈子杀人放火,都好端端的活着,偏偏折在了一颗花生之下,真是奇哉怪也。

    路小佳有荆无命这样的师父,自然不会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他主动选择当杀手,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现在,又有人截走了他的花生。

    路小佳……路小佳乖得和鹌鹑一样,站起来道:“师父!”

    师父!

    原来这人就是荆无命。

    荆无命一身黑衫,正如标枪一般立在屋顶之上,路小佳一抬头,就瞧见了他那双如野兽般冷酷而充满血性的眼睛。

    他一如年轻时,衣衫的下摆料子放的很短,遮不住膝盖,腰间随随便便地裹着一条宽布条做腰带,剑也还是随随便便地别在他的右腰侧。

    而他的人也一如年轻时那样,劲瘦,精悍,矫捷强壮若野兽。

    路小佳乖乖立在了他身边,乖乖地喊了一声“师父”,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瞧着他,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嗯。”

    他的声音低沉而短促,有一种奇异的嘶哑。

    路小佳张望了一下他身后。

    他身后没有人。

    路小佳顺嘴就问:“师父,师娘呢?”

    荆无命:“…………”

    荆无命一动不动地立着,默然许久,才缓缓道:“她没来找你?”

    路小佳:“…………”

    路小佳:“没……没有。”

    荆无命又是默然半晌,缓缓点了一下头,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路小佳跟着一块儿跳

    下去……还不忘顺手把自己的花生带上。

    路小佳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您和师娘吵架啦?

    ……不能够啊,师父就算有心吵也没那脑子呀。

    荆无命漠然地道:“没有。”

    他只不过是某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老婆不见了而已。

    老婆不仅不见了,还留了一封信给他,信上的内容倒是也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你来追我呀,如果你能追到我,我就让你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信笺看,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好似那张纸都快被他吞吃入腹。

    他似乎能想到她写这封信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种得意表情。

    荆无命忽然冷冷地笑了,慢慢地把信笺折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拿起剑就消失了……等玲玲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罗园的主人已经不见了。

    玲玲:“…………”

    玲玲摊手,见怪不怪。

    荆无命慢慢地走在路上。

    出来混江湖嘛,总不至于几个月就回家一次,所以,荆无命已经差不多大半年没见自己的徒弟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冷漠,似乎并不是很关心徒弟瘦了没,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问题。

    路小佳乖巧地跟在师父身边。

    荆无命停住,冷冷扫他一眼,道:“你没有事情可以干?”

    路小佳:“…………”

    路小佳忍不住吃了一颗花生,说:“最近没生意,淡季,真奇怪,因为快过年了大家都不想见血么?”

    荆无命:“…………”

    荆无命闭上了嘴,不再看他,慢慢走掉了。

    瞧着师父的背影,路小佳心想:愚蠢的师父似乎又被师娘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他又抛起一粒花生,落入嘴中慢慢咀嚼,慢悠悠地朝着反方向走了。

    ——师父似乎在忙着找师娘,并没有闲工夫搭理他,路小佳与荆无命相处了十八年,当然很明白怎么和他奇奇怪怪的师父相处,这种时候,放他一个人就好了,不要凑上去。

    他就是在这时候被马芳铃找到的。

    十万两银票,四大恒钱庄,保证十足兑现。

    杀一个人,一个叫傅红雪的人。这傅红雪十八岁,男性,使刀,刀很快,完美符合了路小佳的一切杀人条件。

    路小佳的脸上浮起了那种奇异而冷酷的笑意。

    边城的风声永远都带着呜呜的呼号,边城的风中永远都带着卷不完的风沙。

    边城就是黄沙的颜色,刚刚刮过一场沙尘暴,地上,屋顶,还有边城为数不多的植物上,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黄沙,杂货铺,胭脂铺,还有布庄,才将将地打开门。

    胭脂铺和布庄的掌柜的都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

    ——他们也的确无精打采,因为他们这地方的大主顾本来就不多,指望着万马堂春天的选马会来

    一批江湖客,平常的时候,就是等着万马堂的大小姐和三姨来买东西,结果现在,三老板出事,大小姐失踪,三姨也不晓得去哪里了。

    少了固定的大主顾,能高兴的起来才怪。

    结果还有个长得白净秀气的少年问东问西的……

    这少年也是前几天才出现在边城的,因为长得很好看,行为又怪怪的,现在边城上下谁都看他很眼熟。

    这少年浑身上下和懒筋被抽了一样,走路七扭八歪,不好好走,又觉得逛街很有意思似的,明明都困得开始打哈欠了,还是东跑跑,西看看,对自己瞧见的每一个人都感兴趣,都想上前搭两句话。

    其实英俊漂亮的年轻人,谁都喜欢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上门,就不那么讨喜了。

    脂粉铺的老板板着脸。

    这叫叶开的少年微笑着看了他很久,脂粉铺老板的脸也板了很久。

    叶开忽然道:“你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脂粉铺的老板。”

    脂粉铺老板忍不住道:“那我像什么?”

    叶开笑道:“像棺材铺老板。”

    脂粉铺老板:“…………”

    叶开好像格外不识趣,继续笑道:“因为只有棺材铺的老板,笑脸迎人才会被打扁头。”

    脂粉铺老板板着脸道:“我只对女人笑脸相迎。”

    叶开有点好奇似得问:“为什么?”

    脂粉铺老板道:“因为女人才会买我的东西。”

    叶开笑了。

    叶开道:“那你或许更该对我笑一笑。”

    脂粉铺老板冷笑道:“你又不是女人。”

    叶开笑得很神秘:“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脱了我的裤子看过。”

    脂粉铺老板:“…………”

    脂粉铺老板悚然:“你是女人?”

    叶开悠然道:“我说了,你又没脱了我裤子看过……好啦,你这里的东西,我都要了。”

    他的手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飞起,在手里连着翻了十几个俏花样,落在柜台上时,脂粉铺老板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枚金豆子!

    老板:“!!”

    老板立刻换上了笑脸:“客官想要什么粉?咱们这里没有铅粉的,都是紫茉莉花种做的珠粉。”

    叶开笑而不语,矜持地点了点头。

    老板赶紧给叶开包上,叶开随意地与这老板攀谈着,他长得好,性格嘛……只要他想让人觉得他亲切,那很少有人会讨厌他的,这老板的话匣子便无形之中被打开了,说起了万马堂的大小姐马芳铃。

    马芳铃叶开来的第一天就见过了,是个骄纵大小姐,只是她爹死后,她的日子相比也不好过。

    叶开没多说话,只是微笑着听老板讲。

    老板却忽然道:“诶……大小姐?”

    叶开转身,就瞧见了马芳铃。

    马芳铃没有穿一席红色,她穿着白色的麻衣,这是守孝的装扮,她的头发上很素净,只插了一只银钗子。

    她的面上全无表情,双眸中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她正站在面馆门口的那张桌子旁边,桌旁还坐着一个人——一个背对着门口的年轻男人,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的薄剑。

    马芳铃道:“只要你能杀了傅红雪,我什么都愿意做,尽力去做!”

    那年轻男人自然就是路小佳。

    路小佳冷冷地道:“你最好尽力。”①

    马芳铃的手紧紧地攥住,声音有点发抖:“请吩咐。”

    路小佳道:“我要五斤花生。”

    马芳铃:“…………”

    马芳铃:“是。”

    路小佳道:“我还要两套衣服。”

    马芳铃道:“两套?”

    路小佳笑了笑,笑容十分奇特,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之中,也没有任何笑意。

    路小佳道:“杀前一套,杀后一套。”

    叶开忍不住问:“你杀人前后都要换衣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坐在了路小佳对面。

    路小佳瞧着他,淡淡道:“因为我在杀人,而不是杀猪。”

    叶开道:“杀人需要换两套衣服?”

    路小佳言简意赅:“需要。”

    叶开的目光落在了他腰侧的剑上。

    薄,窄,闪动着青光,无鞘。

    他的语气很肯定:“你是路小佳。”

    路小佳道:“不错。”

    叶开叹道:“这二年不知道你的人恐怕还很少。”

    叶开很自然而然地伸手捏住了一粒花生。

    路小佳的笑容立刻消失,他冷冷道:“放下。”

    叶开笑了。

    叶开笑起来的时候,双颊边居然还有酒窝。

    叶开道:“我不能吃?”

    路小佳道:“我要杀的人,你不能杀;我要的吃的花生,你不能吃。”

    叶开道:“如果我一定要吃?”

    路小佳道:“那么今天死的第一个人不是傅红雪,而是你。”

    叶开吃了一惊。

    他瞧了一眼马芳铃,又瞧了一眼路小佳,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你要杀傅红雪?”

    路小佳不说话了,他慢慢地剥开一粒花生,慢慢地放入口中嚼着,很是有滋有味地吃着。

    叶开真心实意地说:“我劝你不要这么干。”

    路小佳冷冷道:“为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你杀不了他。”

    路小佳道:“我听说他的刀很快。”

    叶开道:“是。”

    路小佳又抛起一粒花生。

    他的手忽然放在了剑柄上。剑光一闪,然后消失,长剑只一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腰带旁边,这习惯从前的荆无命也有,他出剑之后,总是会很快速地回鞘,好像不打算再接着用了一样。

    当然,这只是他的恶趣味而已。

    花生落下,白白胖胖,比手剥地还要更干净。

    路小佳冷冷地吃花生,冷冷地问叶开:“现在,你觉得谁更快?”

    叶开欲言又止。

    叶开委婉地道:“……但我还是觉得,你最好不要对他动手。”

    路小佳道:“我还要一只大木桶,六尺高,木桶里要装满热水。”

    这话不是对叶开说的,是对马芳铃说的。

    叶开道:“你杀人之前要洗澡?”

    路小佳不理会他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门外,指着街心道:“木桶和热水,就放在这里。”

    叶开:“…………”

    叶开:“………………”

    所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公主姨姨,你养的徒弟他,额,这个,那个……是不是作妖作的有点太……清奇了?

    他最后试图阻止一下路小佳,因为他不敢想象公主姨姨看到他当街洗澡会是什么表情……

    叶开道:“要不还是算了,你在屋里洗,行不行?”

    路小佳回身,冷冷地瞧着叶开,脸上似乎露出了很讥诮的笑容。

    叶开:“…………”

    叶开心想:你非要找死,那我可没办法了,我现在就回去,找公主姨姨!

    他冲路小佳笑了笑,笑容居然还有点羞涩。

    然后,叶开凌空一个翻身,已走得瞧不见了,只留下了悠然自得,完全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路小佳。

    第207章 番外二(二更)

    太阳照在了街心,将这条街照得该死的亮。

    街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连那总是板着脸的脂粉铺老板,都已经把门板给合上了,因为他实在很想看一个人,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这个人就在街心的木桶里。

    街心,木桶,热气蒸腾。

    木桶边上搭着一套干净整洁的府绸衣裳,木桶的另一边儿堆着五斤上好的花生——炒得既不太熟,也不太生。

    木桶里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至多十八九岁的少年。

    少年男人,双手搭在浴桶边缘,露出两条结实,流畅,肌肉紧实的胳膊,他的手修长而稳定,剑就立在浴桶旁边——无鞘之剑。

    能用无鞘剑的一般都不是普通人。

    ……能在大街上洗澡的,更不会什么普通人。

    这少年生得英俊,却令人不敢逼视,因为他生了一双奇异的眼睛,竟然是死灰色的,他的脸上虽然带着惬意的笑容,但他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冷酷与无情,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

    这样的人,这样的江湖人,一般都很敏锐,他当然知道很多双眼睛都躲在门缝里偷偷看他。

    但他不在意,他这个人我行我素,很少在意他人的看法。

    他非但不在意,还大声地道:“水!要热水!烧得越热越好!”

    穿着白麻衣的马芳铃又如幽灵一般出现了,手里提了个大水壶。

    门缝里的人们都有点吃惊,心想:这不是万马堂的大小姐么?

    事实上,马芳铃也没想到路小佳是这么一个家伙。

    十万两白银给了……但他收了钱,派头居然还奇大无比,和一只横着走路的螃蟹似得,也不知道这是跟谁学的毛病。

    而且他的派头不仅足,还很诡异——正常人真的会在大街上洗澡么……虽然他穿着裤子。

    当街洗澡和穿着裤子洗澡,到底哪一个更诡异一点?

    马芳铃的思绪忍不住飘到了路小佳的身世上。

    路小佳,父不详,母不详,只有师父和师娘。

    他的师父,是昔年叛帮的金钱帮第一杀手荆无命,以令人闻风丧胆的快剑出名,与飞剑客齐名,而他的师娘罗敷……更是武林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一个人虽然无父无母,但他有这样的师父师娘,恐怕胜过千万父母。

    路小佳的出身不可谓不显赫。

    所以,他的剑必然是好剑,他的武功必然高强,倘若不是因为这一点,马芳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送十万白银给他的。

    但他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一些。

    马芳铃从没想过,原来杀手生意居然是一门这样的生意——收了钱还能当大爷。

    马芳铃的年纪不大,许多江湖上的往事都不晓得,她哪里知道,路小佳的红叔叔,正是昔年最有名的……收了钱当大爷的典范。

    据说

    ,一点红曾因为自己的雇主叫了自己一声“懦夫”,就直接出手杀了雇主。

    与中原一点红相比,路小佳的脾气甚至还可以算好的了!

    她如游魂一般走过,强忍着那种把热水直接浇在路小佳头上的冲动,给他的浴桶里加热水。

    路小佳的咽喉里发出一声快活的喟叹。

    忽然有人问:“你杀人之前都要洗澡?”

    这声音是从某家店的门板里传出来的——似乎还是叶开的声音?

    路小佳道:“杀人毕竟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叶开停顿了一下,又问:“所有人都要等你洗完澡?你杀的人也要等?”

    路小佳淡淡道:“他可以不等,我也可以先砍断他的腿,等我洗完澡再杀了他。”

    叶开的语调中带上了一股很明显的笑意,他道:“好吧……好吧。”

    路小佳:“…………”

    路小佳不理会他了。

    但是,他也没能再继续惬意的洗澡了。

    “轰!”的一声,这家店的门板已经朝他劈头飞了过来!

    路小佳的动作比大脑的反应更快,凌空向后跃起,浴桶被木板砸成了漫天碎木,连带着路小佳的五斤花生一齐飞起,在空中炸出一片烟尘。

    烟尘之中,路小佳的衣裳已裹在了身上,他眨眼之间就换好了衣服,简直好似一键换装,根本没有过程可言。他双目紧盯那脂粉铺,手已迅速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因为他已意识到,这个击飞门板的人,乃是他生平所见最厉害的敌人,倘若他再慢上那么一星半点,现在被门板击飞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是谁?

    叶开?

    叶开的武功竟到了这种地步?

    不……不是叶开,那难道是傅红雪?这人不是以刀法快而闻名么?怎么会有那么一股霸道内力?

    霸道……内力……?

    不知道为什么,路小佳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这感觉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烟尘还未完全散去之前,他已经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冷笑……以及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居然还很轻柔,轻柔地像是一点儿都没生气。

    “路小佳,你的本事可真是大得很……”

    路小佳:“……”

    路小佳:“…………”

    路小佳:“………………”

    师……师娘!!

    路小佳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连这个问题都没来的想,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快上许多,“嗖”的一声就跳上了屋顶,跑的比兔子还快。

    罗敷轻柔的冷笑又从烟尘中传出……路小佳脚下一歪,差点从屋顶上滚下来,他脚底溜得飞快,一边溜,嘴上还不停,道:“古人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师娘打死了我,就是我陷师娘于不义……师娘,小佳先走一步,等师娘消了气我在回来请罪!”

    他简直豁出命了一样使出轻功

    ……叶开又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和马空群很像了。

    ……原来,不管是谁见了公主姨姨,只要惹她生气,都是这样子的做派。

    叶开瞧了一眼罗敷的表情。

    罗敷没有表情。

    叶开:“…………”

    叶开在心里长叹:我仁至义尽,你路小佳自求多福吧!

    罗敷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袖子,身形在一瞬间已消失,又出现在了十丈之外,快得简直已要掠出残影……见过她轻功的人,一定会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轻功这样高的人。

    路小佳嘛……他能跑的脱就怪了。

    罗敷……要说罗敷气炸了,倒也不至于,她只是觉得很奇妙,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好像的确有一种微妙的因果,荆无命注定要自断一臂,路小佳难道注定要当街洗澡?

    罗敷与荆无命在一起二十年,偶尔他还会做出一些令她都意想不到的奇怪事情,她有时候会觉得,即便她是在荆无命小的时候捡到他,他也不可能会养成正常的性格。

    路小佳也是一样的。即便他是罗敷养大的,性格却也还是那样的古怪——不,或许说,喜欢排场奇大无比,这是在她这里耳濡目染出来的……

    但是!你师娘我,排场大归大,可没干过当街洗澡这把子事儿啊?这该死的命运!

    罗敷忍不了!罗敷很生气!

    路小佳这小兔崽子能跑就怪了!

    罗敷铁了心要抓住自家的小兔崽子狠狠殴打一顿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一个能阻止的了她的人,所以,路小佳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路小佳就被罗敷拎着后脖颈拖在地上,扔进小黑屋揍了一顿。

    ……她还知道打孩子不能当街打,孩子要面子的。

    半晌之后,叶开慢悠悠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子里,看到了乖得和鹌鹑一样的路小佳,正在给公主姨姨捏肩捶背。

    罗敷躺在躺椅上,手里拎着一本打发时间用的话本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路小佳:“师娘……”

    罗敷不理会他。

    路小佳:“师娘~~~”

    叶开:“…………”

    叶开忍不住多看了路小佳几眼。

    修长,结实,样貌英俊——公主姨姨还是很给他留面子的,没叫他吃两个对称的大巴掌。

    人还是那个人,衣裳,样貌都没有改变,但是叶开怎么就觉得这家伙尾椎骨上似乎长出了什么正在摇动的尾巴……

    罗敷懒懒地“嗯”了一声。

    路小佳道:“师娘,您怎么没同师父在一块儿呢?师父正在找您呢。”

    罗敷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路小佳的心眼子可比荆无命多多了,他的两个长辈虽然什么话也没跟他说过,但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于是,这十八岁的少年立刻非常上道地说:“师娘,边城也有无容姨姨的人吧,我把您的消息传给师父去。”

    路小佳也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罗敷虽然没有当街打孩子,可是路小佳当街洗澡被人追着殴打这件事却已经被很多双眼睛看见了,一定会传出去的。

    这事儿传出去,荆无命就该晓得她在边城了。

    不过……自然状态下的消息传播过程并不快,边城又是个非常偏僻的小地方,荆无命要得到消息,最快最快,也得一个月之后了吧,一个月之后,她在不在边城还难说得很。

    溜他风筝虽然也挺好玩的,但是……好像确实很久没见了,有点想。

    罗敷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路小佳。

    路小佳正色道:“我来之前遇见师父了,师父在找您,我既然找到了您,那可不得为师父分分忧,是吧,师娘!”

    叶开:“…………”

    叶开笑了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罗敷的语气温和了一点:“你倒孝顺。”

    路小佳:“我不孝顺师父和师娘,该孝顺谁去呢?”

    罗敷慢悠悠说:“孝顺到当街洗澡。”

    路小佳:“…………”

    路小佳一句话不敢说。

    罗敷眯着眼享受自己徒弟兼养子的服务,又慢悠悠道:“你来杀傅红雪?”

    路小佳顺嘴道:“听说这个人刀法很不错,我来比一比。”

    叶开差点没笑喷。

    罗敷指了一下这小院子的东厢,淡淡道:“喏,他就住在里面。”

    路小佳顺着罗敷手指的方向望去。

    西厢的门开着,黑衣的苍白少年就坐在桌边,他本是垂着头好似在发呆,此刻慢慢抬起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冷冷地瞧着路小佳,眼中似有尖锐的讥诮之意。

    罗敷没瞧他,罗敷只道:“小傅,过来。”

    傅红雪眼中的讥诮之意立刻消失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拖在地上,再慢慢地挪过来。

    他苍白的手上握着刀,眼睛却一眼都不去看自己的刀,很莫名其妙的,路小佳觉得这个人很是割裂与矛盾,他似乎放不下这把刀,因为刀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之中,但他又好似很害怕看到这把刀,这刀好似为他带来了无限的痛苦。

    傅红雪一步步地走过来,有点嘶哑地道:“公主……姨姨。”

    他的语气还有点迟疑,似乎还没有习惯这么叫,又似乎觉得自己有点不配。

    罗敷理也没理会路小佳,瞧着傅红雪看。

    自揭穿真相那一天,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叶开在边城中租了个不错的院子,二个人一起搬了进去。

    傅红雪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那天,傅红雪睡了很久很久。

    其实罗敷只是轻轻点了点他的睡穴而已,根本不至于昏迷这么久,他这么久不醒,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醒来而已。

    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自己可笑的人生。

    但他还是醒来了,因为他就

    连做梦也不大安稳,梦见了母亲的诅咒和她鬼爪般的手。

    他醒来之后,就一直很沉默。

    罗敷来替他把了两次脉,喂他吃了一颗药丸,傅红雪乖乖的,像是木头玩偶一样被摆弄着,叶开端来了加了瘦肉和青菜的白粥,罗敷便笑道:“不错,粥固然很好下咽,但补身体是不能够的,还是要吃点荤腥。”

    傅红雪的手忽然攥紧了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母亲,他的母亲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其实,罗敷根本也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谈不上“母亲”,她所做的,只不过是很简单地丢出一点善意罢了,即便是对陌生人,有时候她也会这样子。

    结果,即使只是这样一点善意,傅红雪都没见过。

    但他是个敏锐的孩子。

    罗敷故意告诉他,那药丸价值五万两百饮,在还清之前,他可不能离开。

    傅红雪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嘶哑地说:“我……不会想不开。”

    他不会去死的,即便这很难。

    罗敷瞧着这少年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子,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

    他就像是一个重伤的人一样,只要还没有死,他就能坚持忍耐下去,等到自己治愈的那一天。

    花白凤没有教他什么好的,花白凤只会灌输仇恨而已,但这个少年,他的天性却就是这样坚韧。

    他一定会好的。

    罗敷拉着他的手,摸一摸他的头,柔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先养养病,好不好?”

    傅红雪没法子说不好,他有点茫然,瞧着罗敷时,眼里又无法控制自己地流露出了渴望。

    他点了点头。

    他就这么在这里住下来了,直到路小佳来。

    傅红雪连一眼都没看路小佳,一步步地走到了罗敷身边,罗敷摸摸他的头,又十分温柔地嘱咐了他一些事情,傅红雪都一一应了,端的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路小佳:“…………”

    路小佳:“………………”

    师娘你怎么背着我捡了个儿子回来啊!!不可以不可以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

    第208章 番外二(一更)

    路小佳:“…………”

    傅红雪:“…………”

    路小佳:“………………”

    傅红雪:“………………”

    叶开端着一只大碗,碗里装的是面铺张老实亲手扯的面,还有两大勺熬得浓浓的羊肉浇头。

    他微笑着瞧了瞧坐在他左边的傅红雪。

    傅红雪左手握着刀,苍白的手就搁在桌上,面无表情,冷冷地瞧着路小佳。

    叶开又微笑着瞧了瞧坐在他右边的路小佳。

    路小佳剑挂在左腰,无鞘之剑闪着青光,面无表情,双眸冷酷地盯着傅红雪。

    傅红雪的双眸中似有尖锐的讥诮之意。

    ——傅红雪的脾气好么?说不好吧,他大多数时候还挺乖的,别说是罗敷,就是路上随便一个人叫他站住,他都会站住;但你要说他的脾气很好,他现在这种能激怒人的眼神,很明显是故意的。

    路小佳被这眼神给刺激到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叶开香香地吃了两大筷子羊肉面。

    路小佳冷冷道:“你能吃得下去?”

    叶开笑道:“我为什么吃不下去?”

    路小佳道:“你明明可以更明显一点的提醒我。”

    ——他说的是当街洗澡事件,路小佳脱衣服之前,叶开曾委婉地提醒他最好不要这样。

    叶开还是在微笑,礼貌地问:“我为什么要更明显一点地提醒你?”

    路小佳的脸沉得像是要垮了一样。

    叶开继续微笑道:“而且,我觉得看你们两个人的脸吃东西,好像格外下饭,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东西叫冷面?那东西一定很适合你们来吃。”

    路小佳:“…………”

    路小佳冷冷地瞧着叶开那张秀气而白净的脸,他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瞧起来心里一点不好的意思都没有,脸上还会出现两个小酒窝,跟小姑娘似得。

    路小佳的目光忽然迅速地移到了桌子上的一堆花生上。

    花生比叶开好看,比傅红雪更是不知道好看多少倍。路小佳似乎觉得自己这决定聪明得很,脸色变得没那么难看,甚至还柔和了一点。

    他拈起一颗花生,剥开,放在口中,眯起了眼,露出了享受似的表情。

    叶开:“…………”

    叶开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想偷他花生吃得冲动。

    花生真的那么好吃么?

    似乎也没有啊,叶开之前也不是很爱吃花生。

    傅红雪垂下了头,拿起了筷子,慢慢地吃起了面,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慢,一只手完全放在桌子上,紧握着刀而不动。

    路小佳一颗接着一颗的吃花生。

    其实,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路小佳喜欢用花生把自己塞成只松鼠,方才他本来想那么干的,但是又觉得在傅红雪这死人面前这么干实在是有失体面,自乱阵

    脚,气势大失。

    傅红雪——他师娘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捡起来的玩意儿。

    路小佳昨天第一眼瞧见他的眼神就懂了——这,这家伙谁啊!为什么要对我师娘露出那种眼神啊!这是我师娘,我,师,娘!不是你的,滚啊滚啊滚滚滚!

    路小佳:炸毛,jpg

    不过,路小佳刚刚在师娘面前作了个大死,一时之间……嗯,不是很敢撒泼打滚。

    他只能暗搓搓地对着傅红雪呲牙。

    此时此刻,正值上午,桌上吃饭的只有他们三个同一个年龄的少年,师娘出去了。

    路小佳冷冷道:“你是个跛子?”

    傅红雪拿着筷子的手没有停顿,仍然慢慢地把一筷子面送入口中,他的头也没有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路小佳说的话。

    但他握刀的那只手却用力到手指都在发抖。

    叶开的表情淡淡的。

    路小佳又道:“跛子的武功通常只有一种,以静制动,后发先至,一定要做到比别人快。”①

    叶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有比别人快,才能做到后发而先至。”

    傅红雪仍然在吃面,非常安静地吃面。

    路小佳冷冷道:“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这问题我已经好奇很久了。”

    傅红雪不理他。

    路小佳扭头,对着叶开冷笑:“你觉得呢?”

    叶开:“…………”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路小佳冷冷道:“幸好你不知道。”

    傅红雪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又把最后一口汤喝掉了,他的表情明显不太高兴,吃饭吃得也很勉强——他根本连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他就是在勉强自己吃完,因为他答应了公主姨姨。

    傅红雪缓缓抬头,冷冷瞧着路小佳,道:“你很好奇这件事?”

    路小佳笑得冷酷而奇特:“你不好奇?我的剑就放在这里,你已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你的刀我却还没见过。”

    傅红雪久久不言。

    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剑,我不想看,是你放在我面前非要我看的;我的刀,不是用来看的。”

    路小佳冷冷道:“刀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做什么的?”

    傅红雪道:“杀人。”

    路小佳冷笑道:“杀什么人?”

    傅红雪冷冷道:“仇人,小人,还有……”

    路小佳道:“还有?”

    傅红雪道:“还有你这种逼我拔刀的人。”

    路小佳的眼里骤然亮起了比刀锋更锐利的光!

    叶开:“…………”

    叶开:“………………”

    叶开仰天长叹,赶紧截口:“小傅,莫忘记你已经没有仇人可杀了!”

    傅红雪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喃喃道:“不错,我已经没有仇人

    可杀了……”

    路小佳皱眉。

    没有仇人可杀,怎么回事?

    路小佳自己的身世,他在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就得知了。

    他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丁家庄的三少爷,但因他的大姑丁白云未婚先孕,怀了昔日神刀堂堂主白天羽的孩子,他父亲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将丁大姑的孩子充作丁家庄三少,取名“丁灵中”。

    而真正的“丁灵中”就成了路小佳,送来给师父和师娘抚养,没有人知道,他是丁家的孩子。

    十六岁的路小佳,与四岁半第一次问出这问题的路小佳已完全不一样了。

    四岁半的路小佳自然而然地产生疑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而我没有呢?所以他会跌跌撞撞地扑到罗敷怀里,这样去问她。

    十六岁的路小佳却已见过了许多人和事。

    每个人都是母亲生下来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爹娘抚养,这江湖上身世离奇的人实在太多。

    师父从小流浪,又遇人不淑,被上官金虹养大,最后才苦尽甘来,和师娘在一起。

    红叔叔和十二剑客也差不多一样的惨,自小孤儿,被严酷地培养成了杀手……红叔叔当年为了离开杀手组织,还差点被他的师父用酷刑处死。

    玲姨姨也很惨,她倒是有爹有娘的,不过家遇灾年,养不活孩子,就把她卖了。

    无容姨姨属于惨中王者,她的父母就是被她的师父给杀掉的——因为石观音当年看中了无容姨姨的天赋,就杀父母留孩子。而且,无容姨姨这名字也有渊源,据说她从前叫无思,因为被石观音嫉妒容貌,毁掉了脸,才改名叫无容的。

    现在,无容姨姨已经在师娘的妙手回春下,恢复了容貌,名字因为叫惯了,就没有自己再去改。

    与这些叔叔姨姨们比起来,他虽然也没有爹娘,却要幸运太多了。他拥有最好的师娘和师父,对他视若亲子,还拥有一大堆阿姨叔伯。

    他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寻找亲生父母的执念了,只是好奇而已。

    罗敷一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

    路小佳听完,久久的沉默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罗敷问他:“你怎么想?”

    路小佳吃了一把花生:“祸兮?福兮?我爹娘虽不要我,师娘和师父却要我,我有什么好想的,师娘别把我赶出罗园就好……不过我为什么叫路小佳?我小时候以为我是师娘和陆叔叔的私生子,都不敢面对师父!”

    罗敷:“…………”

    路小佳又道:“可是又听说陆叔叔喜欢男人。”

    罗敷:“…………”

    路小佳道:“然后我和师父的眼睛还这么像……所以……我最后认为我是师父和陆叔叔的儿子。”

    罗敷正在喝茶,听见这句话后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得惊天动地,连荆无命都惊动了,撩起门帘进来查看情况,轻轻抚摸罗敷的背。

    路小佳又补了一句:“后来我才知道男

    人是不能生孩子的。”

    荆无命:“…………”

    荆无命:“……?”

    这小子在说什么?

    罗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很缺德地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给陆小凤送去了,陆小凤三天之后立刻杀到,恨不得猛揍路小佳一顿!

    ……这么多年过去了,幽灵山庄对陆小凤造成的伤害还是没能够完全消失。

    不过,路小佳当时说这么多胡话,其实是为了彩衣娱亲,让师娘和师父放心——他可不是什么白眼狼,师娘告诉他,当年她已亲自说明白了,要是让他们带走他,那么路小佳就再也和丁家庄没有关系了。

    他的爹娘同意了。

    所以,爹娘不要他在先,师娘和师父,在他心中就是父母,再没有其他。

    他不恨丁家,只是很惆怅。

    傅红雪的身世,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

    马芳铃当然不会说,因为她爹十八年前比较缺德,杀了傅红雪的爹,所以人家现在杀回来复仇了……马芳铃只说傅红雪因为夙怨杀了她爹。

    路小佳本就是局中人,他得知自己的身世时,就已得知了白天羽和他过去的事情,马空群就是白天羽的三弟,当年梅花庵血案,白天羽,白天勇夫妇死的透透的,偏马空群幸存,一齐幸存的还有其余六人——都是杀手。

    这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再加上马芳铃的语焉不详,还有傅红雪这充满宿命感与不祥的名字。

    路小佳当然可以猜到傅红雪的身世,甚至还想:冥冥之中,我们都与白天羽息息相关,这是否也是一种命运?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叶开却说,“你已经没有仇人可杀了”。

    路小佳敏锐地意识到他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

    叶开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傅红雪……傅红雪当然更不可能解释。

    傅红雪只不过是盯着路小佳,说了一句让路小佳很想立刻戳死他的话。

    傅红雪慢慢道:“你是她的养子,我当然不会对你动手。”

    叶开:“…………”

    路小佳:“…………”

    路小佳:“………………”

    路小佳额角十字路口狂跳。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身,就要会自己的房间里去。

    路小佳冷冷道:“你不敢跟我动手?”

    傅红雪置若罔闻。

    路小佳冷笑道:“那你最好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否则我要打杀了你,你岂非全无还手之力?”

    傅红雪道:“很好。”

    路小佳道:“很好?”

    傅红雪慢慢地转身,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已经燃烧起了火焰,一字一句地道:“打杀我的机会,错过了也实在可惜得很!”

    路小佳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傅红雪淡淡道:“我说过的话绝不收回,我绝不会和你动手,我也答应过公主姨姨,我绝不会在这个时

    候离开。”

    路小佳盯着傅红雪,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半晌,他忽然笑了,道:“好……很好,那我不得不食一次言了,我答应了马芳铃要杀你,用十万两白银买你的命,现在,十万两银票我去还给她。至于打你嘛……那也算了,因为打你这块石头,我还嫌手疼!”

    说完,他就再也不理会傅红雪了,转身大步踏了出去。

    傅红雪一动不动,凝视着路小佳的背影。

    叶开凑过来,有点惊讶地道:“他居然要把钱退回去。”

    傅红雪还是一动不动——包括嘴唇。

    叶开双手抱胸,感叹道:“如果是公主姨姨的话,她不仅会把这十万两据为己有,还会把那人剩下的全部价值都给敲出来……路小佳居然要退钱!他好实在!”

    傅红雪没说话,但他动了。

    他默默地把手伸进了衣襟,从里面摸出了五十两银子来,放在了叶开手上。

    叶开笑道:“给我的?”

    傅红雪点了点头。

    叶开又笑,笑得连酒窝都出来了,道:“为什么给我钱?”

    傅红雪:“买你的嘴。”

    叶开挑眉:“买我的嘴?”

    傅红雪冷冷道:“买你的嘴闭上。”

    叶开:“…………”

    叶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相当开心,根本停不下来——傅红雪这五十两银子非但没买到叶开闭嘴,甚至还让他的血盆大口张得更开,笑得更大声,好似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五百只呆头鹅一样。

    傅红雪:“…………”

    傅红雪皱了皱眉,转身回屋,一步步远离了叶开。

    叶开笑道:“哈哈哈哈,你这个人,其实蛮幽默的嘛……诶,小傅,你别走啊,天气这么好,我们应该晒晒太阳。”

    傅红雪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门。

    叶开:“…………”

    叶开耸了耸肩,心里嘀咕道:你这小子真是翻脸不认人,前两天躺床上的时候还管我叫娘呢!

    他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第209章 番外二(二更)

    傅红雪,路小佳,叶开在小院子里闹得翻天覆地的时候,罗敷带着她的重纱帷帽,正慢悠悠地摸到了马芳铃的藏身之处。

    马芳铃,今年还不到十八,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是马空群在梅花庵血案之后才生下的孩子。

    一个孩子,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都有立场。

    但,罗敷也有自己的立场,只要她的立场还没有改变,那么,马芳铃即使再天经地义,目的也绝不会达成。

    此刻,马芳铃正躲在萧别离那座无名的小楼里,楼外挂着灯笼,灯笼没有亮起,因为此刻天光大亮,灯笼即使亮起,也没有人会往这一头看。

    马芳铃躲在一楼。

    萧别离就坐在楼梯口,他的小方桌上放着他的骨牌,很少有人有资格上一楼,但很多人都知道一楼有什么。

    一楼有翠浓。

    翠浓就是边城的名妓,她却也很招女人喜欢,最起码,万马堂的三姨和大小姐都是她的闺中密友,有什么样的秘密都会告诉她,事实上,整个边城的消息,都鲜少有翠浓不知道的。

    翠浓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又温柔,又美丽,令人生不起半点防备之心,不知不觉就会把秘密告诉她,但是她的真实身份呢?她这个人的身上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马芳铃不知道,马芳铃也从来没考虑过,萧别离肯收留她,就已让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她一上到一楼,抱住翠浓就大哭了一场,翠浓的双眼中也闪动着那种悲切的目光,对马空群的死,与马芳铃是如此的感同身受……

    半晌,马芳铃哭累了,恨恨地说:“那什么劳什子‘师娘’到底为什么在边城!现在倒好,路小佳人跑的不见了,傅红雪也没杀了。”

    翠浓温声道:“我听说路小佳是个守信的人,他如果收下了你的钱,就一定会为你做事的。”

    有人淡淡道:“他不会杀傅红雪了。”

    这人的声音就在窗口之外。

    马芳铃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跃而起,手已握紧了藏在袖子中的马鞭,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那人道:“你也用鞭?”

    一阵风突然吹开了半掩的窗户,风中带着一股淡淡郁金香的神秘香气,马芳铃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女人。

    等马芳铃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摘下了自己的帷帽,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裳,一副非常平和且熟稔的语气,道:“这里的风沙实在大,真叫人讨厌。”

    翠浓怔了一下,微微一笑,温和地道:“是,外地人来边城,总是不习惯,有的人要一天洗三回澡哩。”

    那白衣女人笑了一笑。

    这是个美艳而成熟的女人,虽然已并不是一八少女,但那种成熟自信所带来的钻石般的光芒,却叫人实在移不开眼。

    罗敷没再理会翠浓,转而温和地问马芳铃:“你也用鞭?”

    马芳铃道:“是……是。”

    她不自觉就回答了。

    罗敷淡淡地道:你最好不要再用鞭。”

    马芳铃惊愕地道:“什么?”

    罗敷道:“鞭也是十八般武艺中的一类,是兵器,兵器是用来杀人的,你的鞭子杀不了人,是用来辱人的,杀不了人却还要辱人,你不早死,谁早死?”

    翠浓有些惊愕地瞧着罗敷,又瞧了瞧马芳铃。

    马芳铃大怒,脱口而出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

    她是万马堂的大小姐,从前未曾落魄时,她一人一马,马叫胭脂奴,人叫胭脂虎,足见她脾气之强烈,马空群骤然死去,她的生活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是十七年来养成的性子,却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翠浓不说话。

    罗敷不生气,她只是微微一笑,重新提起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道:“路小佳不会杀傅红雪了。”

    马芳铃一双翦水秋瞳里燃烧起了火焰,厉声道:“谁说的?”

    罗敷淡淡道:“我说的。”

    马芳铃道:“你……你是谁?”

    罗敷道:“我是他师娘。”

    马芳铃怔了怔。

    她的目光落在了罗敷的重纱帷帽上。

    ——罗敷很爱戴这顶重纱帷帽,因为边城的风沙实在太大,如果她不想一天洗三回澡的话,最好出门的时候还是戴起来的好。

    马芳铃又想起了出事那天晚上的万马堂……她的确看到了一个白衣,带着烟青紫帷帽的女人飘然而入,门被关上……父亲死的时候,她就在里面。

    马芳铃一字一顿地说:“你……我父亲死得时候,你瞧见了。”

    罗敷淡淡道:“你父亲的确是傅红雪杀的,但是呢……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他杀不了人。其实你非但不应该怪罪他,反而应该感谢他,因为马空群死之前,已中了我的化骨绵掌,痛苦极了,傅红雪杀他,反倒是给了他一个解脱。”

    马芳铃的双目忽然变得血红,好像有血在滴出。

    她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罗敷,嘴唇都在发抖:“你……你竟敢……!”

    罗敷笑了起来,道:“这天底下很少有我不敢做的事情。”

    马芳铃愤怒地叫道:“你!你就仗着你武功好,就可以肆意妄为么!你会遭报应,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罗敷道:“报应,这真是个有意思的词,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更有意思了,你父亲的死是不是报应呢?毕竟,十八年前,他是真的暗算杀害了白天羽。”

    马芳铃的声音顿时就被掐灭在脖子里了。

    作为女儿,她那“报应”一字,全然是出于本心的,至于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她根本不愿意去思考。这些天来,她一想到傅红雪,心里都会怨毒地想:十八年,他为什么还记着?十八年,他的脚跛成这样,为什么还可以练武?这样阴魂不散!

    马芳铃咬着牙,怒

    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说着,她突然痛哭起来。

    罗敷神色淡淡的,翠浓仍是不说话。

    罗敷道:“翠浓,你也想给你父亲报仇么?”

    翠浓霍然抬头,惊讶地看着罗敷。

    马芳铃双目通红,根本不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罗敷笑了笑,道:“你也是马空群的女儿,对吧。”

    翠浓震惊地道:“……你,你怎么……?”

    马芳铃失声道:“你说什么?”

    罗敷淡淡道:“马空群为什么对边城的秘密了如指掌呢,当然是因为有人替他在收集这些秘密,你的秘密,你们家三姨的秘密,还有云在天,花漫天的秘密,他都知道……翠浓,这是你告诉他的吧。”

    翠浓的确是马空群的女儿,她的身世与马芳铃不同——她的母亲是被马空群用暴力强迫的,后来她快要死了,养活不了女儿,只能叫女儿来找父亲。

    这本是无奈之举,翠浓母亲的想法是:他就算再不是个东西,对亲生的女儿,总该要照拂一一的,她不奢望翠浓能和马芳铃一样,在万马堂堂堂正正地当大小姐,但最起码,女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是可以做到的。

    但她还是高估了马空群的下限。

    翠浓找到马空群时,马空群正好缺少在边城探听秘密的人,总所周知——男人的话,总是在床上比较多。

    所以,马空群就把翠浓给了萧别离,翠浓就是这样流落风尘的。

    这本是一个秘密中的秘密,知道这秘密的,只有马空群,萧别离与翠浓三个人。

    罗敷是怎么知道的……?

    翠浓震惊地盯着罗敷,浑身发僵,简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芳铃更加僵硬……不,她不是僵硬,她是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激动地怒骂:“不可能!怎么可能!翠浓怎么会和我是姐妹,怎么会是我父亲的女儿?”

    翠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马芳铃却已激动地冲了上来,扳住了翠浓的肩膀,厉声地道:“你还不快说句话!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翠浓还是不说话。

    她垂着头,拒绝看马芳铃,也拒绝否认这件事。

    马芳铃的脸色狰狞到了极点,厉声道:“原来你和她是一伙儿的!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抹黑我父亲!翠浓,我看错了你!”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高,以此来掩盖她自己内心的虚弱与恐惧。她是否已隐隐察觉到了翠浓的态度?也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呢?可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她的父亲居然是个可以把亲生女儿送到妓院里来的坏种!

    马芳铃双颊烧得血红,不停地重复着:“你们合起伙儿来侮辱我父亲……我,我看错你了,我看错你了!”

    说罢,她凌空一跃,就要跃出窗户,逃离此地。

    罗敷不让她走的时候,她难道能走掉?

    所以,马芳铃立刻跌

    在了地上,抬头对罗敷怒目而视……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她爹都不敢对罗敷这样子。

    罗敷不理会她,只道:“你还要否认,翠浓?”

    翠浓沉默着。

    半晌,她才有点讥讽似地道:“我是马空群的女儿,这很丢人么,大小姐?”

    马芳铃怔住。

    她呆呆地瞧着自己从没见过的翠浓……一点儿也不温柔,一点也不像个安静聆听的人,翠浓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眼中的光芒……比刀锋更锋利。

    马芳铃忽然浑身颤抖起来,血气快速上涌,牙齿紧紧咬住,甚至连视线都变得很模糊,她的指甲扣进了手心,口不择言:“你不是!谁承认你是!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翠浓冷冷地瞧着马芳铃,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她很早就知道,说真话的下场,有时会比说假话更严重。

    她被马空群送来这里之后,就真的成了马空群隐藏在边城中的一颗钉子,这并不是因为她心甘情愿,而是因为她没有办法。

    翠浓的脸色淡淡的。

    罗敷对马芳铃冷冷道:“原来你也和你的父亲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芳铃的声音戛然而止。

    罗敷道:“你要替你父亲报仇么?”

    马芳铃浑身颤抖。

    罗敷道:“我给你机会,就是现在,你来吧。”

    马芳铃的唇角流下一丝血,她不动。

    罗敷挑眉,笑道:“你不敢?”

    马芳铃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咬着牙道:“你仗着你武功高,就欺负小辈!”

    罗敷淡淡道:“现在马空群死了,没人护着你……你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好,因为我真的很会欺负人。”

    马芳铃脸色一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敷道:“看来你真的不敢。”

    罗敷笑了笑,道:“你不敢,就滚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再不理会马芳铃,转过身去,背对马芳铃,与翠浓说起了话。

    马芳铃双目血红,好似要滴血。

    她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不住的颤抖。

    她的牙关紧咬,仿佛要把牙齿给咬碎。

    她盯着罗敷的背影,仇恨已无法控制地涌上了心头,她忽然厉声大喝,剑光如匹练一般刺向罗敷的后心,速度居然也快得很。

    罗敷没有回头,她只是挥了挥衣袖,裹挟着内力的衣袖击中了马芳铃,令她重重倒地,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罗敷没有杀她,但是也废了她的武功,令她从此不能再为复仇而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过……她现在进了边城,边城还有个云在天和花漫天在搜寻马空群的子女,翠浓也不会再藏着马芳铃了,马芳铃能不能活着走出边城,还是个问题呢。

    但这和罗敷就没有关系了。

    罗敷只对翠浓道:“那个叫沈三娘的女人,也被你藏起来了吧?”

    沈三娘,就是马芳□□里的“三姨”,是马空群的小妾。

    翠浓笑了笑,道:“我这里还藏不下这么多人。”

    罗敷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很多人的秘密,沈三娘的秘密你是不是也知道?”

    翠浓身子一僵。

    沈三娘的秘密……是什么秘密呢?

    ——沈三娘是花白凤当年的侍女,白天羽死了之后,花白凤便派沈三娘来到了边城,潜入到马空群身边当卧底,她做了马空群十几年的小妾,为的就是接应傅红雪的一天。

    翠浓大概知道这秘密,她知道沈三娘的目的,知道有人会来变成复仇,也知道大概在什么日子,但不知道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她把这些事都告诉了马空群,所以马空群那天才会办鸿门宴,试图在六个人中找出要复仇的那个人,却没想到,这反而令马空群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罗敷道:“你不要想着瞒着我,你的身世都瞒不住我,沈三娘的事情难道就可以?”

    翠浓道:“……公主,要杀她么?”

    罗敷道:“不是。”

    翠浓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她是个可怜人,那个叫公孙断的人,在万马堂中,老是打她,马,马空群也不管,他曾经说过,公孙断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算打死了她,也是应该的。”

    罗敷冷笑了一声——毕竟是小妾而不是老婆,小妾,送来送去已经是常态了。

    罗敷道:“我不杀她,我只是想告诉她一个故事罢了。”

    翠浓疑惑:“一个故事?”

    罗敷笑了笑,道:“你叫她出来吧,她就藏在这座无名居里,对不对?”

    翠浓无法否认。

    罗敷的能量比马空群不知大了多少倍,翠浓当初无法反抗马空群,现在就无法反抗罗敷。

    她只能把沈三娘带来给她。

    而罗敷也真的无意为难沈三娘,她只是告诉了沈三娘,那个“真假少爷”的故事而已。

    沈三娘震惊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道:“所以……所以傅红雪他……?”

    罗敷道:“傅红雪不是花白凤的儿子,叶开才是,但叶开无意要为白天羽复仇,你回去吧,你回去替我转告花白凤,傅红雪已经替她杀了一个马空群了,剩下的人,她要想追究,就请她自己追究吧!不要再打着让儿子替父报仇的想法了!”

    沈三娘久久地沉默着,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我没法子拒绝你的要求……她,她有资格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罗敷道:“不错,你走吧,云在天,花漫天不会敢来追杀你的。”

    沈三娘沉默地点点头,跃出了屋子。

    罗敷又问翠浓:“你愿不愿意来我这里?”

    翠浓怔了怔,道:“什么?”

    罗敷笑道:“你对收集情报的确有一手……我有个叫曲无容的手下,你去帮她分担事务,可愿意么?我同马空群不同,我手下没

    有妓院,也绝不用那种法子。”

    翠浓的双目闪动着光芒。

    半晌,她才道:“我……我真的可以么?”

    罗敷反问:“你不行么?”

    翠浓怔了怔,道:“我行,我可以!”

    罗敷道:“好,你也去吧,去城东的张记酒家,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是信物。”

    她给了翠浓信物,翠浓捏着那个小小的猫爪金锞子,走出了无名居,无名居的主人萧别离无法阻拦,因为罗敷顺手就把他杀了。

    而此时,罗敷的倒霉养子路小佳还在屋子里和傅红雪呲牙亮爪子中……

    罗敷很快速,很有效率地处理完收尾工作——其实也不算收尾工作,因为花白凤那个复仇入脑的家伙,显然不可能就因为罗敷带的话就消停下来,再加上丁家庄还有丁白云和丁灵中……事情且还有的闹。

    不过,最起码,现阶段的事情算是处理完了。

    罗敷觉得满意得很。

    她顺手弄死了萧别离,负着双手,慢慢走出了无名居,心情很不错,甚至还能欣赏欣赏这黄沙漫天的贫瘠小城了,路边那三三两两的破旧铺子,她都瞧着更顺眼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苍白,修长,骨力凸出的剑客之手,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他出剑,比路小佳简直要快上十倍,他的杀气,也比路小佳更盛,更阴森,更具有强烈的压迫感,像是触手一样,一瞬间就裹住了罗敷全身。

    他的剑搭在了罗敷的肩上,冷酷而嘶哑地道:“回身,摘掉你的帷帽,走过来。”

    罗敷笑了。

    罗敷回头,瞧着自己的丈夫,嗔怪道:“这就是你找到我之后想对我做的事?你想当个大坏蛋,然后把我劫走?”

    第210章 番外二(一更)

    荆无命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看上去很忠诚,他做事也很忠诚,人都善变,他却不一样,他的身体里好像只有一半是人,另外一半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兽本能。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在用野兽的本能驱使自己行动的。

    这就是上官金虹养出来的结果。

    上官金虹养了他十年,将他的个性磨平,欲望压制,全方位把他扭成了一条必须被别人支配才能感到安心的狗,但他却丝毫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危险。

    他绝不是一条狗,他是一头狼!

    他的身体里同时涌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欲望,其中一种想让他跪倒在主人脚下,另外一种又让他想要捕猎,想要玩弄,想要恶狠狠地把对方摆弄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在他的血管里对冲,在十年的时间里,都令他不得纾解,难受到每一条肌肉都觉得痛苦。

    而且,他还不大懂得思考细致的东西。

    这就意味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纾解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

    好在罗敷一眼就看穿了他病态的本质。

    他这辈子都没可能是个正常人了。

    但是……不正常又有什么不好?什么东西都要健康,要伟光正,岂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找男人这种事,还要讲求什么世俗的好与坏吗?自己爽快就得了!

    罗敷得到了他,罗敷也知道如何去驾驭他。

    荆无命是不能一味压着的,他需要“饵”……或者说他需要飞盘游戏,恰巧罗敷也是个喜爱丢飞盘的人,二十年来,她都乐此不疲地为荆无命找一点“刺激”。

    他果然很快就找来了。

    ——路小佳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没那么快到荆无命的耳朵里,荆无命是靠自己找过来的。

    他只是时常不动脑子去思考,但他并不傻,更不蠢,他是一头狼,狼对于追寻猎物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况且,罗敷在这过程中还故意留下了破绽,就等着被他抓住呢。

    此时此刻,他那柄薄而窄的剑,就停在罗敷的脖颈侧。

    此剑极薄,以二指挟住,就可弯曲如软剑,以二指轻轻一弹,就会发出阵阵嗡鸣之声,然而此刻,他的手腕稳如磐石,这把长剑纹丝不动,好似恰似他的心肠。

    杀气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简直就好像要吃人一样,又好像某种软体动物的触手,死死地缠住了罗敷的四肢,他阴沉沉的目光自她身上爬过,留下了一连串令人腰窝都发软的颤栗。

    荆无命冷冷道:“我的话从不说第二次。”

    罗敷脸上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她心想:你的话从来都不说第二次?那你在榻上一连叫我的名字叫十几次又算怎么回事呢?

    不过……算了。

    罗敷努力地把自己那过于愉快的笑容收了回去,唇角却总是止不住地向上翘起。她伸手,果然慢慢地摘下了她的帷帽,露出了那张

    宜嗔宜喜,妩媚美艳的面容来。

    荆无命死死地盯住了罗敷。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罗敷了,眼神就好似是一个在沙漠中快要干咳而死的旅人,正在盯着一汪清泉水;又好似一头饿了一个多月的野兽,正在盯着他最心爱,最喜欢的猎物,直白到近乎险恶地思考着该怎么享用她。

    罗敷的唇角终于还是忍不住翘起来了,雪颊上浮现出她那甜蜜的酒窝来,荆无命的眼神暗沉沉地盯着她微张的檀口,瞧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突破了安全的距离。

    荆无命一动不动。

    过了二十年,他的身躯还是一如年轻时那样,充满了精悍的力量,这使得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精妙异常,不动之时,有如一杆永远不能被折断的标枪!

    罗敷伸出了手,去挑他的下巴,而他的剑还抵着她的脖颈侧,那砭人肌骨的剑气刺激的她的脖颈起了一片小疙瘩。

    她的手指上闪动着猩红的艳光,已伸到了他的咽喉之下。

    荆无命仍然不动,他的瞳孔却突然收缩,好似从血液里升起了一种无法遏制的兴奋。

    罗敷轻轻地挑起了他的下巴,荆无命的神色这样的冷,却没有丝毫地反抗,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了苍白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

    在这般顺从的同时,他的剑没有放下来,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也依然死死地盯着罗敷,好像就要这样一生一世都死死缠住她,永永远远都不放开。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攥住了罗敷的手。

    罗敷檀口微张,轻轻地道:“荆先生……”

    荆无命的手骤然攥紧了她的手!

    他仍然一动不动。

    罗敷斜眼瞧着他,笑道:“坏东西,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荆无命阴沉沉地道:“走,往巷子深处走。”

    然后就放开了罗敷的手,还伸手推搡了她一把,不太温柔。

    罗敷:“…………”

    罗敷简直忍不住都要笑出声来了,她有点愉悦,又有点兴奋,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她都没有被他看过了。

    她抿起了嘴唇,果真扭过头去,像是一个在路上被不知名凶恶剑手劫持了的无辜人妇一样,拿这个凶恶的人全然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听话。

    荆无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的背上。

    他们两个就这么从小巷后面进了客栈……而且他们根本没走正常的路,他们是直接从窗户进的一楼的客房,然后荆无命“砰”的一声关死了窗户,又从门口扔出去一锭银子,直接嵌进了外回廊的立柱,他也不管掌柜的能不能把银子给抠出来,又“砰”的一声把门也死死关住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手中的剑一直稳稳当当地架在罗敷脖子上。

    罗敷咬着嘴唇,两只手不自觉地绞住了腰带,绞来绞去,绞来绞去。

    荆无命的眼神又冷冷地打在了她身上。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短促而嘶哑地道:“脱。”

    罗

    敷瞪大了眼睛。

    罗敷双手握拳,大声道:“不行!我有丈夫的!”

    荆无命:“…………”

    荆无命:“………………”

    荆无命充满讥诮地笑了一下……他居然还会笑!

    其实,他的确会笑,只不过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可怕得多,路小佳一看到自己师父笑了,简直条件反射地想赶紧离他远点。

    荆无命死灰色的瞳孔收缩着,目中闪动着残酷的光芒,冷冷地道:“不脱,你就死。”

    罗敷咬住了下唇,慢慢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荆无命却突然道:“等一等。”

    对面那“无辜女子”的眼睛里就亮起了希翼的光芒。

    只见他手腕一抖,青色的剑光在屋内一闪,那条装饰着雪色荷花纹样的烟青紫腰带就被挑在了剑上——当然,已经断掉了。

    她妩媚的眸子瞪得圆圆的,似乎很震惊他会这样做,又好似想要狂呼痛骂。

    荆无命眯了眯眼,显然很享受对方这反应——这同他杀人是一个道理,他杀人之前,一定要先让对方燃起生的希望,然后再残忍的杀死他,那种人临死之前的绝望,痛苦与仇恨,是最令他开心的。

    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也被这样对待了。

    她只能乖乖听话。

    半晌之后,荆无命慢慢地伸出右手,将挑在剑上的腰带拿了起来,一面欣赏着她,一面把宽腰带蒙在脸上,眯着眼嗅了嗅。

    他忽然嘶哑地问:“你丈夫和你感情很好?”

    罗敷:“…………”

    罗敷道:“我们厮守了二十年,未曾离心,他爱我爱得不得了,我也爱他爱得不得了,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荆无命道:“很好。”

    罗敷眼尾似乎有点红,带着点控诉似的语气,道:“很好?”

    荆无命慢慢地道:“这样的你,玩起来才格外有趣。”

    罗敷:“…………”

    罗敷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丈夫一定会杀了你!他不会放过你的!”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伸手捂住了罗敷不断叫骂的嘴巴,他的手里也留下了一点胭脂的薄红。

    另一面,路小佳拎着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溜达到了大街上,还没打听呢,就瞧见前面无名居一片混乱……啊,原来是师娘顺手杀了一个人。

    师娘杀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路小佳连上去瞧一眼地兴趣都没有,只去打听马芳铃之所在,结果他师娘又一次替他把事情解决掉了……

    马芳铃被废了武功,昏倒在无名居二楼的屋子里。

    路小佳瞧了她一眼,银票轻飘飘地飞了下来,等银票落在马芳铃的脸上时,路小佳已走得瞧不见了。

    所以师娘去干什么了呢?

    边城又没什么好逛的,街道灰扑扑,一眼就能望到头,左右的铺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时兴的好

    东西,师娘何等人物,每年光是裁衣裳的料子就能堆满一间屋子,能看得上这里的布庄?

    但师娘也不在边城的据点之中,难道是去万马堂了?……万马堂中还有事未了?

    正这么想着,那脂粉铺的老板忽然冲了过来,道:“你……你认不认得叶开?”

    路小佳那双没有什么感情的眸子瞧了过来,道:“做什么?”

    老板瞧了他一眼,恍然道:“啊……你是那天在街心洗……”

    路小佳的脸色沉了下去,老板立刻闭嘴,话锋转了一个巨大的弯,道:“啊呀!就是那个,你,你师娘,她出事了!”

    路小佳皱眉:“你说什么?”

    ……他很冷静,因为他不太相信师娘会出事,能让他师娘出事的决战,绝对能把整个边城给夷平咯,现在这样,真的不像。

    老板跺了跺脚,道:“方才!有个黑衣杀手,就这么……”

    他比了一个把剑搭在脖子上的动作,继续道:“就这么把罗夫人给劫走了!他他他他……往那边去了,那个人叫什么……荆先生?对,是姓荆的!”

    路小佳:“…………”

    路小佳:“………………”

    ……师父和师娘又在大街上打情骂俏!

    路小佳的脸上全然没有一点表情,麻木且干巴地道:“知道了,这事儿L你不用管了,也不必去找叶开,回去吧。”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个银锞子扔给了他。

    脂粉铺老板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笑容……然后又立刻收敛了,道:“好,好,好……知道了,路公子快去瞧瞧吧!”

    路小佳挑了一下眉,没说话。

    脂粉铺的老板给他指了方向,他也不去看,扭头往回走,一点儿L不停留,甚至还走得更快了一点。

    回到他们暂时居住的小院儿L之中,叶开正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傅红雪的门紧紧地闭着,屋子里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不知道在做什么……估计也没有做什么,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叶开微笑道:“啊呀,你回来啦,钱还了?”

    路小佳淡淡道:“嗯。”

    叶开又道:“你有没有买几斤花生回来?”

    路小佳的语气依然淡淡道:“即使有,你也一个都吃不到。”

    叶开叹道:“这是你路小佳说的?”

    路小佳悠然道:“这是花生帮帮主说的。”

    叶开:“…………”

    叶开笑道:“花生帮……花生帮,哈哈,昔年有金钱帮,今日有花生帮,要我看来,花生帮这名字,可比金钱帮要有品味多了……我要做右护法,给傅红雪当左护法,好不好?”

    路小佳淡淡道:“不好。”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你们两个都是没品的东西,配不上这么有品味的花生帮。”

    说完,他哈哈大笑,凌空跃起,落到了屋顶上,从衣襟里掏出一小包花生,细细地品味起来,还往叶开头上丢花生壳。

    叶开:“…………”

    叶开喃喃道:“既然花生帮右护法当不了,那我要当松子帮帮主……再见,再见,去买点松子吃了!喂,傅红雪,你吃不吃?”

    傅红雪没说话。

    傅红雪的回答是从窗口里丢出来的五十两银子。

    叶开接住,丢到了屋顶上,道:“这是给你的。”

    路小佳道:“什么?”

    叶开笑眯眯道:“他想买你的嘴。”

    路小佳皱眉:“买我的嘴?”

    叶开道:“买你的嘴闭上。”

    路小佳与叶开对视着。

    然后,他们忽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像是五百只呆头鹅在院子里,五百只呆头鹅在屋顶上一样,热闹极了。

    傅红雪花了一百两银子,就买到了一千只鹅,这或许是一门很划算的生意,也说不定呢?

    当晚,罗敷没有回来,小院子里只有三个同龄的年轻人。

    而此时此刻,罗敷正搂着荆无命的脖颈。

    她满面笑容地在荆无命的侧脸上吻了一记,留下半个胭脂印。又凑到他耳边悄悄问他:“自己给自己带绿帽子的感觉怎么样啊?荆先生。”

    荆无命无法控制地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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