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的世界大概是什么模样？
冰冷, 寂静，以及一望无际的黑暗。
林苓静静地躺在地上，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 眼前却是漆黑无比。
于是她又将眼皮合上，心中一下一下默数着后脑勺突突地跳疼。
大概是在下落的途中撞到石头了，后脑勺下方的泥土有一种怪异的湿润感。林苓能感到右手正在快速失温。她尝试移动指尖，但动作幅度最大的一次，看上去也只像是抽搐。
林苓深呼了两口气，泥土的味道灌满整个肺部, 她再次睁开眼睛——
黑暗。
她要么是瞎了，要么是被蠕虫拖到某个深不见底的地下巢穴, 而这个巢穴足够深, 深到透不进一丝光亮。
林苓情愿是第一种。
她侧过身, 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 试探四周，直到掌心触摸到一面干燥松软的泥土墙。
伤口需要包扎, 林苓下意识抬手, 准备从系统背包里取出绷带, 而那些由红绿蓝三色组成的系统界面竟不知为何被大量的彩色条纹覆盖，其中还夹杂着几处巨大的黑斑。
林苓想到被自己摔坏的前一台手机, 大概就是那副模样。
不会这么倒霉吧？
林苓尝试几次, 系统仿佛断线一般，没有丝毫响应。
幸好林苓习惯随身携带双肩背包, 多备一份物资, 一是掩人耳目, 二则是防止意外。
而那个双肩包正好被蠕虫一同带了下来，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
林苓在黑暗中摸到了背包的尼龙带, 顺着拉开，取出止血带，找到右上臂内侧中点，将肱动脉压在肱骨上。
林苓沿着右臂往上摸，摸到一个明显弯曲得不正常的弧度，她百分百确定自己骨折了。
感谢低温和肾上腺素麻痹神经，她的右手几乎没有知觉，相对也没有感到过多痛苦。
后脑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大片的血痂混合着土块、碎石与她的头发黏在一起，坚硬得像盔甲，短时间内是处理不好的，林苓干脆放弃了。
背包的侧袋里放着一盒火柴，林苓正准备擦亮火柴的手顿住了，她似乎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这里是一处约一米高，半米宽，近似长方形的土坑，仅够林苓半蜷着躺下，土坑内部保留的氧气足够她消耗多久？
除了系统失灵，手腕上的电子表也被摔坏，林苓彻底失去了时间，她无法估算自己在这之前昏迷了多久。
这里距离地面有多远？从这里挖掘到地面需要多久？运动加剧，耗氧量同步上升，这里的氧气又能够支撑多久？如果她的挖掘导致了塌方又怎么办？
一只自己埋葬了自己的蠢兔子。
不知距离地表多少米的地底，寂静无声，只有林苓的心跳在黑暗中砰砰作响。
林苓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不对的，在如此争分夺秒的情况下，就连思考都会额外消耗氧气。
或者她还是安静地躺下，赶在最后一丝氧气被消耗殆尽前睡着，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
林苓抚摸着身下的泥土，它似乎越来越暖和了。这里是如此安静，无人打扰，正适合长眠。
恍惚中，林苓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倒地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毕竟睁眼闭眼看见的东西都一样，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睁开过眼。
一小粒泥土落到林苓的手背上，土壤的重量太轻，以至于林苓以为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但接连而来的第二粒、第三颗……一小团拳头大小的泥土几乎是砸在了林苓的脸上！
一道呜呜咽咽，如众鬼哭诉的风声从左至右，从远及近，在持续了约一分钟后再次走远。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那震动是如此令人怀念——地铁！
在末日游戏降临了大半年后竟然还有地铁在保持运行。
林苓一时间顾不上思考这条消息有多么匪夷所思，她强行按捺下狂跳不已的心跳，保持呼吸频率。
她是被环节蠕虫拖来这里的，蠕虫既然能离开，那就一定有出口。
林苓也不太确定游戏生成的怪物智力究竟有多高，但它总不至于把口粮箱给焊死，让它自己都取不出食物来。
总会有一处泥土相较松软的地方。
林苓半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着墙面，可四周都是同样冰冷结实的泥土。
如果不在周围……
林苓改跪姿为半蹲，单手撑住头顶的泥土，本就不结实的土壤石块一抠就扑簌簌往下掉，不出片刻便被她徒手挖出个洞来。
林苓挤出洞口，外面是一条稍宽的甬道。宽敞是相较而言，林苓回忆着那条蠕虫的粗细，似乎和它差不多宽，但也只够林苓半跪着挪动。
蠕虫的行为逻辑与人类不大相似，它们并不太爱走直线，林苓只能凭借手下的触感，通过泥土的夯实程度，判断哪里是它常走的地方，哪里又是坍塌的地方。
在林苓第二次不慎摔入蠕虫的储粮坑。这次她没那么幸运，坑内不是空的，有一头鹿或者羊的东西已经在坑底腐烂了。林苓几乎是面贴面摔在这只鹿或羊身上，几近液化的动物脂肪湿哒哒、腻乎乎溅了她一身，臭味更是不用说。幸好地底什么也看不见，不然她估计会把胆囊都给吐出来。
环节蠕虫是食腐性，这一点倒让林苓颇为意外，白长一副凶残的外表。
林苓又一次听见了地铁运行的声音，这次她离得更近了。距离上一趟班次大概有一小时的间隔。
林苓爬出储粮坑，没有迷失方向的喜悦胜过了恶心，她甚至有心思开起了玩笑，哈！我正在虫子的冰箱里散步。
终于在第三次地铁经过时，那空洞的呼啸声已经距离林苓格外的近，似乎只一墙之隔。
林苓倒转方位，双腿弯曲蹬在土墙上，无力的右手垂在胸前，左手撑住身体，双脚往下狠狠一踹——
土块倒塌，有风从脚下吹来。明晃晃的灯光刺得林苓不住流泪，模糊的泪光中，地铁门正在缓缓合上。
如今可不是什么“门灯闪烁，请勿上车”的礼貌时刻，谁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趟地铁经过。
林苓飞快地往摇摇欲坠的土墙上猛踹了两脚，身子往下一缩，不等站稳，三步化作一步往前冲去。
一秒、两秒——
林苓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力量和速度，将关得只剩一条缝的地铁门重新扒开挤了进去。
没等林苓喘过气，地铁上唯一的乘客随即从惊愕的状态回过神来，高声尖叫着从座椅上窜起要去按下门边的紧急按钮。
林苓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没分清对方是在无意义地尖叫还是喊了些什么。
平心而论，林苓不怪他。任谁看见一个浑身是伤、满身恶臭的“怪人”强行进入一列本没有邀请她的车次时，第一反应都不会太友好。
但林苓也不会放任对方去按那个一看就很不妙的红色按钮。
林苓抄起手里的双肩包用力朝对方扔去——
可惜，因灯光的刺激，林苓闭上了一只眼睛，单边视力对纵深判断失误导致背包从对方脚边擦过。
而那人竟又好巧不巧又踩到背包的背带，脚下一滑失了平衡，踉跄着要跌倒。
林苓趁这一时机，一手紧握扶手，脚尖往对方膝窝踢去。
“哐当——”金属座椅与对方的后脑勺撞了个实打实。
听得林苓也不禁后脑仁幻痛，更有可能是真的痛。
林苓全身的力气压在对方身上，左臂死死抵住那人的脖颈，嘴里发出示意安静的嘘声。
对方仍不放弃抵抗，睁圆了眼睛，张嘴呼了一口气准备要骂点什么，就被林苓身上沾染的恶臭熏得呕了一声。
“你有点伤人了。”说着林苓竖起手肘，铆足了劲朝对方喉咙上砸了下去。
压在林苓身下的那具身体瞬间没了反应，彻底昏死过去。
这列地铁不是林苓熟知的任何一趟线路，车内也没有张贴行程表，目的地更是不为人知。
直到林苓重新清理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用夹板固定好颜色发乌的右臂，列车终于有减速的趋势。
林苓这才想起那位被自己打晕的不明人士，希望能从他的身上翻找到关于这趟诡异列车的线索。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如此财大气粗，能在社会秩序全面崩盘的末日后维持地铁运营。
林苓掀开那人干净整洁的浅色制服外套，扯下帽子露出真容——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诡异的违和感与不安瞬间侵袭心头。
那不是一张人类该有的脸。
那不是人。
第62章 第 62 章
那是一张过于光滑扁平的面孔。眼睛窄小, 眼周皮肤与鼻梁连在一起，鼻孔像是一团被压平的面团粘在面部中央，没有耳朵, 皮肤泛起一层塑料般的光泽，像是某种海洋哺乳动物。
就在此时列车到站。林苓来不及过多思考，下意识抓起那人的制服外套披在身上，快步离开列车。
林苓注意到制服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摊开的书本标记。
越是往前，萦绕在颅内不肯散去的耳鸣声愈发洪亮，林苓的后脑隐隐作痛。受伤的右手半挂在胸前, 整只手掌呈现出不太乐观的青紫色。
游戏系统的莫名消失让林苓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血量，也没有办法取出背包内的治疗药物,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如此依赖系统, 甚至到了离不开的地步。
穿过漫长且空无一人的甬道, 疑虑在林苓心中越积越多。
甬道的尽头是一台闸机, 幽暗的环境中，显着正在工作的绿色指示灯亮着光。
林苓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她被环节蠕虫拖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底, 遇上了一趟从未听说过的地下列车, 列车的尽头是一台闸机, 最普通的那种，有不锈钢的机箱, 有两扇红色的阻拦板, 和她公司楼下需要刷卡才能打开的闸机可以说是毫无二致。
下一步又是什么？一群长相奇怪的上班族跳出来告诉她世界末日已经结束了，是时候准备准备上班了？
蓦地, 林苓一脸不可置信, 她缓慢地从左边口袋里抽出手。她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一张四四方方的灰色卡片, 卡片中央印有“图书研讨会”五个大字，另一面则是同制服胸口一模一样的书籍图标。卡片顶端打了孔, 穿了一条宝蓝色的劣质丝带，已经勾丝了。
林苓暗骂一声，几乎本能地将卡片放在了闸机的感应区，这不是工牌是什么？
空旷的甬道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滴——！”
红色的闸机门立即打开，一同打开的还有闸机背后的石壁。
石壁背后的房间灯火通明，洁白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将房间反射得更加通透，不留一丝死角。
房间内被无数张灰色隔板划分成一个挨着一个的拥挤工位，每一个隔间内都坐着和林苓此前在列车上遇到的，拥有光滑皮肤和扁平脸蛋的怪人。
怪人拥有着统一的面容，穿着相同的制服，刀缝一样看不见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屏幕，屏幕的亮光映在他们光滑的脸上。他们一言不发，无论外界发生任何动静也不抬头瞧上一眼，只是麻木地通过键盘输入一些东西。
“喂！你！”有人叫住了林苓。
霎时，原本都看着屏幕的怪人同时抬头，头部扭转相同的角度，全都看向林苓。
房间另一边，叫住林苓的那名男性，林苓猜他是男性，大约只有一米五左右，身材矮小，穿着比光滑怪人看上去稍微高级一些的制服，手里端着个蓝绿交织的马克杯，估计是个头目，他一边说话一边朝林苓走来。
说真的，林苓完全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一来她的脑袋真的好痛；二则是对方人多，林苓此时的状态并不好，手边也没有合适的武器，她得赶紧想个借口糊弄过去，希望对方是能和平沟通的角色。
三嘛……林苓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此人分散了。他没被衣服覆盖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色角质，一层压着一层，密密麻麻，像是某种鱼或者蜥蜴的鳞片，甚至连脸上都长满了角质，没有一丝缝隙。
“你迟到了，”不等林苓说出自己蹩脚的借口，蜥蜴男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十五分钟前你就该到的，实习生。”
林苓迟缓的大脑费力地转动几下，眼前的蜥蜴人似乎把自己认成了某个倒霉的实习生。
她看见蜥蜴男的眼睛眨了一下，一层半透明的白膜迅速褪去。
“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是路上摔倒还是被怪物袭击，”蜥蜴男昂起脸，漫不经心扫视林苓一眼，把手里的空杯子举高，“仅此一次，否则，你是知道下场的。现在去做属于实习生该做的事，把我的咖啡泡好放到会议室去，等会儿有个会要开。”
林苓僵硬地接过杯子，硬着头皮往里走，哪怕她完全不知道茶水间在哪里。
这栋埋没在地底的神秘建筑占地超乎林苓的想象。
建筑内部的通道盘旋扭曲，错综复杂，到处都是亮着红点的摄像头。
林苓一路走来，大约路过了三、四十间被灰色隔板划分出小隔间的房间，部分房间关满了拥有扁平脸庞的人，有的则是蜥蜴人，也有正常的人类，但林苓并不打算上去搭话。
其他的房间则更为隐蔽，用途琢磨不透。林苓记下了几处疑似电梯的位置，这么大的建筑绝对不止有一个出口。
越深入内部，建筑约是空旷。巧合的是，林苓一路竟无人阻拦。
这里每个人都表情严肃，头戴蓝牙耳机，步履匆匆，鞋跟哒哒哒地在地砖上飞过，忙碌着属于自己的事情，对林苓这个多出来的入侵者毫不在意。
因此等到林苓终于被人拦下来时，她的回答里莫名多出了一份底气。
穿着白色制服的短发女性表情严厉，叫停了林苓鬼鬼祟祟的行踪：“现在是工作时间，你是哪个组的？为什么在外面游荡？”
林苓瞥了一眼女人胸牌上的文字，又看向她同蜥蜴男同样款式的浅色制服：“陈组长，我是新来实习生。我们组长让我给他泡咖啡，但是我好像迷路了。”
印象中林苓记得那个蜥蜴男的胸口应该也是有这样一块胸牌的，但林苓当时的大脑已经信息量过载了，她记不太清上面具体写了什么。林苓只好举起手里蓝绿色的马克杯晃了晃，希望眼前这位女士是位会关注同事用什么样式杯子的人。
陈组长挑了挑眉，半眯着眼睛，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林苓端着杯子的掌心微微冒汗，她看不出对方究竟信了没有。
半晌，陈组长主动开口：“你的手怎么了？”
她没说信或者不信，反而问起林苓蜷在上衣里的右手，到真像个关心下属的好上级。前提是她们没在这个诡异的地下建筑的话。
“来的路上摔倒了，”林苓不假思索地答复道，“或许我能再问一下医务室的位置？如果这里有的话。”
“这些基础设施在新员工手册上都有标注。”和所以上位者一样，陈组长依旧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林苓打着哈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后背快被汗水浸湿，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场对话：“我不小心把员工手册搞丢了，啊哈，我真是太粗心了。”
女人又盯了林苓一会儿，没找出明显的漏洞，主动侧开了脸，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员工手册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等会儿再找你们组长拿一本就是。”
如释重负的林苓背过身，踏出一步的脚还没落地，却听见身后那人幽幽道：“慢着，你们组长……叫什么来着？”
林苓僵硬地回头，发现陈组长的视线轻轻撇过她沾满泥土的鞋底。
糟糕，好像要露馅。
林苓激烈思考的同时，把手悄悄伸进兜里，将那张灰色卡片弹到地上，嘴上说着：“你瞧瞧，笨手笨脚的。”利用捡东西的动作拖延时间。
既然这张卡片可以刷开大门闸机，那多半也是某种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希望面前这位陈组长在看见它后能打消些顾虑。
果不其然，在看到卡片的瞬间，陈组长的表情一松，她摊开双手拍了拍林苓的肩膀：“有工牌怎么不戴上？搞得我还以为是地表人混进来了。”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彻底给林苓判了死刑：
“工牌上登记了个人信息，给我刷一刷就知道你是哪个组的了。”
陈组长笑得像只狐狸，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就要去抓林苓手中的卡片。
林苓下意识侧身躲过，陈组长抓了个空。
“什么意思？不给检查？”陈组长勾起的唇角放了下来，语气冷淡，甚是骇人。
林苓用食指轻轻刮过鼻尖，全是汗珠。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列车上那个怪东西差距有多大，她总不能指望陈组长也和前面的蜥蜴男一样脸盲吧！
工牌交出去是死，不交也是完蛋。
搞清楚进退都是同一种结果，林苓放到冷静下来，她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陈组长。她的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身高一米六八左右，身材纤细，看不出明显的肌肉，标准的办公室文员身材，身上没有明显携带武器的痕迹。
陈组长再次伸手讨要工牌，语气明显不耐烦：“把工牌给我，不然我要叫安保了！”
林苓有67%的概率能在失去右手的情况下控制住她。但，她看向四周，来往人数较少，唯一的问题的撤退路线尚不明确，如果原路返回距离太远，一路变故太多……该怎么办？要动手吗？
这时，一道软绵绵、轻飘飘的调笑声传来，打断了二人间一触即发的气氛。
“小陈姐，大早上就发这么大的火呀，怎么？是我们外勤部的新人做错事，惹到你啦？”
林苓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在这里都能碰到熟人，那张纯洁无瑕的面孔，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温和的小白花般无害气质。
几天前从营地消失的苏婉婉竟然在这里。
第63章 第 63 章
“你怎么在这儿？！”
摆脱暴露危机后, 苏婉婉半推半扯地将林苓塞进走廊拐角的仓库，反手锁上了门。
她的语气不太友好，近乎是在逼问。
几番拉扯摇晃, 让林苓本就晕头转向的脑花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快要从后脑勺的伤口里跳出来了。
仓库里排列整齐的铁架上摆满贴了封条的大纸箱，再用半透明的塑料膜罩着，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字的轮廓。
“你不能抢我的台词，”惨烈的白炽灯烤得林苓浑身发冷，她半眯着眼睛道, “你看上去不一样了。”更加干练，也更加……聪明？
“这里是什么地方？外面那些畸形的怪物又是什么东西……”结合曾经看过的电影, 一个充斥着阴谋论的想法在林苓脑海中逐渐成形, “噢……你们是那种拥有一个超酷英文缩写的神秘反派组织, 就像黑暗兄弟会或者保护伞公司, 是你们制造了这些……末日？”
“……”苏婉婉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她按掉了腰间不停震动的通讯器：“不要再玩游戏梗了！一点也不好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这里的一切会让第一次接触的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真要解释起来估计得花上一天一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我会先把你送出去, 我保证之后会解释一切，但现在你必须得听我的……嘿,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苏婉婉不得不腾出双手, 使劲在林苓脸前晃了晃。
“唔……抱歉，什么？”林苓努力使自己的双眼聚焦, 但她的耳鸣似乎又加重了, 她实在无法从巨大的噪音中找到苏婉婉的声音。
“你撞到脑子了？”苏婉婉在腰包里翻找着什么。期间她又一次按灭了嗡嗡作响的通讯器, 看来有人正在找她，并且十分着急。
“大概吧。要用你的神奇泉水帮我治疗吗？”
苏婉婉不由分说地将林苓按到地上：“侧身, 不是这一面，那边！”
“我们用不了那些东西，在这里，”她单手托着林苓的脑袋，用腰包里取出的那一只外观酷似肾上腺素笔的东西伸进林苓的左耳，同时不忘抱怨，“天呐，你闻上去好臭，你是掉进粪坑了吗？”
“抱歉公主，在面见你之前我忘记沐浴焚身……嗷！你是在报复我吗？”林苓痛得尖叫，但幸好她记得控制音量。
苏婉婉加重语气恐吓道：“别说话！我是在救你……小心我把你脑子烧掉！”
这个过程实在称不上美妙。如果排除期间引发的强烈疼痛感，倒有点像在听ASMR，只不过是从左耳贯穿到右耳的那种。
终于，在最难捱的一阵疼痛过后，林苓的耳鸣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爽，类似咳嗽咳痰栓，流鼻血扯出一大条凝血块，整个世界都清晰了起来。
“神医啊，多谢。”林苓坐起身。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林苓甚至来不及看清苏婉婉从自己耳朵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就被她收了起来。
随后苏婉婉不等林苓发问：“好了，我得赶紧把你送出去，如果被其他人发现……”
“他们就会杀了我？”林苓熟练地接话。
苏婉婉惊异：“当然不……我说过了，这里不是那种邪恶组织，只会被消除记忆。”
“就像黑衣人那样？”林苓说着，手上同时模仿着使用记忆消除器的样子。
“……不，他们会电击你，直到你的大脑变成一团浆糊。”
林苓哼笑一声：“还说不是邪恶组织。”
不知穿过多少条一模一样的白色走廊，苏婉婉终于带着林苓抵达了一个类似站台的地方。
兴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即使林苓努力尝试，试图在脑子里记住刚才经过的路线，最终只得到一段模糊的记忆。
苏婉婉再次按停了腰间的通讯器：“每两小时会有一趟列车经过，虽然它们都不会通往地面，但中途会路过多个维修站点，每个维修站点都有连接地面的楼梯。你要做的就是在任意一个维修站点下车，然后顺着楼梯爬上去。这不难理解对吧？千万、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
自从林苓不再耳鸣后，她就对苏婉婉的通讯器产生了好奇。通讯器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盒子，青色的屏幕，外型酷似某种早已被时代淘汰的传呼机：“不接一下吗？它响了好久，应该是急事。”
苏婉婉剜了林苓一眼，语气谈不上和善：“这都是因为谁？十分钟前我就该抵达会议室，为我的转正述职报告做准备，而不是在这里当你的保姆。等会儿我还得去给被你抢劫的可怜实习生洗脑。”
站台上的智能计时系统显示下一趟列车还有四十分钟抵达。
林苓主动开口道：“如果你赶时间不用陪我等车，我是个成年人了，妈妈。”
苏婉婉看了一眼计时器，脸上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你的意思是，你会收起多余的好奇心，在这里乖乖等车，然后听话地离开，不惹任何麻烦，对吗？我必须得提醒你，你的右手看上去情况不妙，如果你不想下半辈子都用左手吃饭，那就抓紧时间离开。”
“当然。”林苓态度诚恳得有些过头。
苏婉婉直直望向林苓的双眼，似乎是看穿了林苓的打算，她十分笃定：“不，你不会照做的。”
林苓从未想过苏婉婉的行动速度如此迅捷，毕竟此前苏婉婉在自己面前都是一副柔软无害的模样。但这次林苓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感到有一股风吹到了她的后颈，接着便是她在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很抱歉，我改变主意了。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太过相信你肯定不会照做。等会议结束后我会亲、自、把你送到地面。”
*
这一次的昏迷时间并没有持续太长，加之没有耳鸣，林苓苏醒后意外感觉挺好。
而她一睁眼，眼前竟整整齐齐坐满了人。
有此前见过的灰色鳞片的蜥蜴男，姓陈的人类女性，但更多的则是皮肤光滑的扁平人。他们都穿着统一整齐的浅色制服，胸口绘制着相同的图书标志，光彩照人好似贵族，和地面上灰头土脸的求生者有着天壤之别。
林苓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了，随即她发现这些人只是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而不是看见了她。在她的身前有一面，应该是单面，落地玻璃墙，将这个空间一分为二，切成了两个部分。
一边是更大更宽的会议室，一边是放满抹布拖把的杂物间。
玻璃墙似乎并不隔音，林苓能清晰地听见苏婉婉那令人讨厌的声音，还能看到反射在玻璃上奇丑无比的PTT。
为了防止林苓提前醒来，苏婉婉可谓是做足了准备。林苓的左手被一只银白色的手铐拴在靠墙的管道上。
如果她的右手能动，那她还能试试用铁丝一类的东西撬撬锁。但现在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等着苏婉婉所谓的“述职报告”结束，什么事也不能做。
错了，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她还能旁听苏婉婉的述职报告。
“……第四十七次末日活动毫无征兆地开启，导致原生主角接连丧生……好在图书研讨会上下团结一心，积极应对，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为后续计划节省了不少时间……外勤部作为应急预案的主要负责部门，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抱歉打断一下，”一只鳞片发白的蜥蜴人举手示意，指着文件上的内容问道，“报告上显示以‘燕粉’为主的五人小组死亡与你有关？”
苏婉婉表情毫无破绽，坦诚无比：“是的，这一点在我的报告里有详细说明。我昨天递交的《工作不足与反思感悟报告》中也提到了这一点：‘拯救世界的五色战队’人设卡不应该被发放给二十二周岁以上工作人员。成年人太过愤世嫉俗，他们一旦得到超能力或者金手指就会去干抢劫银行、贩卖毒品这些事，现在已经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时代了。”
苏婉婉继续道：“我单枪匹马剿毁了他们的窝点，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同时还从中拯救出八、不，是七位原生男主。”
戴着后勤部胸牌的某人举手插话：“但是这些原生男主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苏婉婉面不改色，似乎是早就想好了借口：“燕粉等人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给他们喂食了大量的致幻剂，加上长期虐待导致的精神问题，这些人的供词并不可信。”
“我救了他们，毋庸置疑。”
数据监管部负责人接着提问：“我们注意到，你的女主数值是我们投放的女性员工中最高的。拥有如此优秀的业绩，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给在座的各位分享一下经验吗？”
苏婉婉点头，开口娓娓道来：“众所周知，人类的生活轨迹具有趋同性，99%的人会度过平凡且高度相似的一生，但这剩下的1%……至高者将其整理成册，写作书册一万八千卷，图书研讨会因此而成。到了今日，我们终于可以通过模仿这一万八千卷书册的过程来得到对应的结果，这正是图书研讨会至今屹立不倒，一次又一次拯救世界于危机中的秘密。”
“感谢研讨会的慷慨，这个方法是我在模拟机预演过上千次后总结出的诀窍。书册中的主角总会在另一位主角受伤濒死之际出现，救下对方，无微不至地照顾，直到痊愈后再将其放走。为了更高效地累积数值，我做出了一点改动。”
“在最后的放归阶段，我再次将其打个半死，照顾至康复放归，循环往复，高效刷分。”
台下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头称赞，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苏婉婉做出最后的总结：“自本人加入图书研讨会以来，一直担任外勤部试用期员工的职务，在试用期间……
如果我有幸转正，我将继续以负责高效的态度履行工作职责，为图书研讨会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以上就是我的转正报告，请各位领导和同事予以审议。”
狗屁！
这是林苓听完苏婉婉转正报告后的唯一感想。
但她无法阻止，只能听着苏婉婉在台上颠倒黑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死人头上。
她此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苏婉婉的不对劲呢？以为对方是傻子，结果被骗得最惨的是自己。
苏婉婉的述职报告很完美，台下的负责人们议论纷纷，但看得出来对她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看来她转正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仪器被推了进来。仪器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下方是乳白色的机身，同时也充当底座，机身上向外延伸出数个数据接收口；上方是一个直径一米多的透明球形显示屏，未开机状态下所有的指针都自然下垂。
外勤部的负责人，是个人类，他几乎已经把苏婉婉当做了正式员工，友好地拍了拍肩，他说：“恭喜正式加入外勤部！接下来是最后一步检测了，不过放心，你是这个房间内主角参数最高的人，不会通不过的，走个流程而已。”
苏婉婉激动地同他握手，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仿佛找到了能吃一辈子的铁饭碗：“好的，当然，没问题！需要我怎么做？”
负责人道：“仪器的指针会自动识别每个人的主角参数，并指向有效范围内数值最高的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这里站好。”
在经过长达一百二十七秒的漫长等待后，机器启动，仪表盘上所有的指针激动地转了起来，过多的数据需要处理，扇叶嗡嗡作响。
速度逐渐减慢的指针指着苏婉婉的方位晃晃悠悠，就是不肯停下。
苏婉婉心头一惊，没想到到了最后一步竟然还能出差错，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终于，指针停下了。
“这指针……指的地方没人啊？那里不是玻璃吗？”
第64章 第 64 章
她挣开眼睛。
两只蟑螂从枕头边爬过, 林苓下意识伸手去赶，右边的袖子空荡荡垂下来。
她吓了一跳，张开嘴想要尖叫, 皮肉下的骨骼却如同生锈一般，一动便嘎吱嘎吱往下掉着锈粉。
她翻身下床，无力的肌肉并不打算配合，她“嘭”一声摔在床脚。伴随突如其来的动作，插在身上各种颜色的管子带翻了床头柜上的铁盘，大大小小工具、药瓶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凌乱的噪音吵得林苓头疼, 她想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很凉, 可奈何她举不起自己剩下的左手。
“冷静点, ”墙角有个声音说道, “只是几只小虫子而已, 这里是地下。”
那人穿着白外套，白裤子, 白鞋子。她太白了, 仿佛从出生起就没晒过太阳,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要不是那些带着黑色素的头发, 林苓差点没能把她和瓷砖区分开。
她继续说道：“他们给你打了超多的肌松和镇静剂, 乱动会出打乱子的。这不怪他们，你太吓人了, 那个安保差点被你给撕开喉咙, 天呐, 他还有家庭要养，幸好电/击/枪起了作用。”
“顺带一提, 我是纠察部的负责人，你可以称呼我为十一，或者其他任何质数，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十一，这个数字听上去就很刻薄，”十一推来一把提前准备好的轮椅，停在林苓身前，林苓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消毒水味，“现在，你和实习生983都被移交给我处理了。啊，对了，苏婉婉这个名字你该更熟悉一点。”
她弯下腰，以一种异常轻松的姿态将林苓从地板上抱起，放在轮椅上坐好，同时从医疗床侧边的架子上取下尿袋挂在轮椅的挂钩上。
林苓有太多话要说，有太多问题要问，但她一用力，口腔里的舌头就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连睁开眼皮都要花去她大半的注意力，最终呈现的效果像是一阵看上去无意义的面部肌肉抽搐。
十一却看懂了林苓无声的辱骂：“抱歉，但插管是必须的，无论上面还是下面。你对我们而言很重要，放任你死于呼吸暂停或是淹死在排泄物里都太可笑了。还有你的右手，我们尽力了，相信你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放心，待会儿会给你换上最好的。”说道这里十一狡黠地勾了勾嘴角。
该怎么形容这个表情呢？类似中学生听到隐晦黄色笑话时和朋友的会心一笑，极大概率不是好事。
十一推着轮椅上了电梯，她边走边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耐心点孩子，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就让我们先从……”
“‘我们是谁’这个问题开始吧。”
电梯门平缓地打开，这里显然要比林苓之前到过的地方级别更高，从无处不在的持枪安保可以得出，更加井然有序，戒备森严。
贴着亮黄色警告标识的实验室只能看到半个缓冲间；挂满黑布的逼仄房间里用红色液体画满了令人看上一眼就眩晕不止的古老图腾；更多的房间则是被整墙整墙的电子屏幕占据，屏幕上无一例外，全是各个幸存者营地的监视器画面。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心智不成熟的孩子需要监护人看管吗？”
十一没能从林苓脸上看出什么来，她象征性地停顿一下，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好思考的：“这正是图书研讨会在做的事。你不得不承认人类，绝大部分的人类，都挺蠢的。一个没留神他们就会拿着金属叉子往插座里塞，地上捡毒果子就往喉咙里送，看见发光的石头就往身上戴，用致命武器相互攻击。人类能挺到今天还没灭绝多亏了图书研讨会，我们一直在暗地里防止人类把自己玩死，给全世界擦屁股，人类的好保姆。”
“所谓的、照顾，就是、让人类无差别变成怪物，然后，自相残杀？”药剂的效果开始消退了，林苓逐渐能转动僵硬的舌头，缓慢地说出一两个词。
十一摇摇头：“你误会了，世界末日不是我们搞出来的。虽然很多电影游戏都喜欢这么拍，一个无恶不作的神秘组织，泄漏病毒，释放毒气，搞什么人类清除计划啦，杀戮啦，血浆啦……
这更像是一种，地球的自净手段。你听说过‘25号宇宙实验’吗？概括一下，一个名叫约翰·卡尔霍恩的老鼠杀手，把四对老鼠放入一个封闭的生态系统中，让它们疯狂做/爱繁殖。随着鼠群数量上升，封闭空间内的资源开始不够分了。一些‘富人鼠’占据了更多的食物与领地，而‘贫民鼠’被发配更少食物的边境。
越来越多的鼠口与资源压力让鼠群的行为变得怪异起来，雌鼠遗弃幼崽停止生育，掌握资源的雄鼠暴躁好斗，‘贫民鼠’则默默忍受消极避世。终于在鼠群数量达到某个阈值后，这个扭曲怪异的老鼠社会彻底走向了崩塌。
地球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封闭系统。按照过往的经验，这种时候通常会爆发一场牵连大部分地区的战争或者神秘疾病。而图书研讨会的工作就是看着人口统计表，别让它跌到再也爬不起来的地步。
但是你看，科技的发展也不全是好事，平均寿命延长，流行病被及时治疗，战争也……再加上人类太喜欢做/爱了，做/爱太多导致了第四十七次地球自净提前开始。
研讨会做了什么……我们给每个人的大脑都植入了芯片，亲爱的，也就是你脑子里的系统，它帮过你大忙是吧？别否认，那些怪物才是亲爱的地球母亲搞出来的东西。要我说，战争也好怪物也罢，这些手段太粗鲁了，如果按照我的计划……好了到了，看看我们特意为你定制的小玩意儿！”
十一终于停止了演讲，不等她推开门，先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位穿着袈裟的光头和尚和一位穿戴黑袍瓜帽的主教，满脸的愤愤不平，看样子是吃了瘪。
“看来他们投标失败了，真可惜，我原本还挺期待你清冷尼姑的造型，毕竟你现在的形象还挺符合的。”十一没忍住又开始叽叽喳喳，眼光时不时瞥向林苓缠满纱布的脑袋。
为了治疗林苓被撞坏的脑子，他们剃掉了她的头发。
“这几年，狂热的宗教粉越来越少了，他们甚至不愿意捐出自己所有收入，导致教会的收入一年比一年低，要我说这算什么虔诚信徒。要是谁家能挣到一个宗教倾向明显的救世主，它一定会成为末日后最热门的投资项目。”十一踏进门，毫不客气地使唤起还在收拾桌面的蜥蜴人，“你，实习生，去给我泡杯咖啡，三块糖不要奶。如果我在里面尝到半滴蜥蜴口水你就死定了。”
十一低头贴近林苓的耳朵，小声嘱咐道：“对待这些有鳞目地心人不用太客气，他们还算不上哺乳动物。但那些海豚杂交种，皮肤光滑长得像水滴鱼的那些，你得谨慎，首先不能当面叫他们海豚人，容易引发纠纷，得称呼他们亚特兰蒂斯人。毕竟海豚是世界上第二聪明的动物。”
林苓坐在轮椅上翻白眼，这是她当下唯一能做出的反击。
十一无所谓耸耸肩，走过去和那些围成一个圈的海、亚特兰蒂斯人密切交谈起来。她话多，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哪也不能去的林苓只得低头研究起了桌上的文件。
这似乎是关于一个尚在构思阶段的实验宗教，和月亮有关，满屏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名词，印刷错误的失传密语。
林苓捏了捏指尖，她还是不能抬手，于是打算用嘴去吹开下一页。
“哐当——”
一个装有滚烫液体的咖啡杯压在纸面上，十一抽走文件：“这是被遗弃的废案，研讨会本打算弄一个崇拜生殖繁育的新东西出来，方便末日后快速补充人口，但多半是因为行业竞争压力太大什么的，总之不用管它，来看这个——”
“卓越枪械公司会赞助我们今后的行动，过两天会有他们的技术专员来测量数据，为你定制专属武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们这次可赚了不少钱……”
等等、等等。
“跟我，有、什么，关系？”林苓一字一顿地艰难说道。
十一不可置信地瞪了林苓一眼，她指着自己的制服：“图书研讨会，图书，书！别告诉我你还没弄明白，有书就有主角。而你，你是目前唯一一位被研讨会捕获的原生女主，活着的。过程算得上是自投罗网。”
“和物质守恒定律、能量守恒定律、吧啦吧啦……这些宇宙定律类似，故事的内容同样是守恒的。你会在某日遇见对应的男主，你们会先婚后爱，虐恋情深，你逃他追……在一系列纠缠不清后抵达happy end，到了那时世界也会达成美满结局，末日就能结束了。”
“为了拯救世界，你得去谈恋爱！”
“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个小小的误差需要修复。”十一情绪高昂，显然是某种期待已久的事件即将发生，“还记得我说过的，‘给你换上最好的右手’吗？”
十一脚步轻快，推着林苓来到一台盖着白布的柱形仪器前。
林苓想站起来，想要逃跑，身体里被称为直觉或是本能的东西告诉她白布下面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乖乖坐好。”十一双手按在林苓的肩膀上，不用多大力气就能将林苓牢牢按在座位上。
白布无声滑下，乖巧堆叠在脚边。
清透的淡蓝色营养液里泡着的是另一个林苓，她浑身赤裸，新生的肌肤没有半点损伤，角质层薄到吓人。
十一吩咐手下的实习生排空液体，出生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林苓像一条刚捕获上岸的鱼，湿淋淋地黑发贴在体表，她甚至还没学会走路和说话，正在为第一次品尝到空气的滋味而欢欣雀跃。
“我们用你被截断的右手克隆出了一个复制品。”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再好的配件也比不过原装？”
“对了，还有头皮，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你头发长出来。”
第65章 第 65 章
“骗子。”林苓瞪着坐在桌子上卷衣摆的苏婉婉。
苏婉婉挠挠鼻子, 假装没有听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里装的是某种蜂蜜茶，加了肉桂、丁香以及生姜调味, 味道吓人。
苏婉婉呸了一声，将茶杯放回原位，试图掩饰自己喝过的痕迹：“对身体好，你喝点吧？”
“他们承诺了你什么好处？”林苓坐在椅子上，流水一样的实习生进进出出，每经过一次要么往她身上涂点东西, 要么从她身上卸掉些什么。
林苓像个玩具一样仍他们摆弄。
实习生拿起一根细铁签插入左手的指甲缝，把指甲里的最后一点泥土抠掉, 那是她被埋在地下徒手挖开通道留下的痕迹。
接着是一罐又一罐的乳液、精油、玫瑰气息的修复膏药……厚重地堆积在皮肤上, 林苓眼瞧着左手与右手的差别越来越小。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同。右臂的温度比左臂略低, 大概是血循环还没有彻底恢复, 那些海豚医生是这样说的。隔着裤子，右手的温度一点点渗透底下的皮肤, 冻得她牙齿发颤。
我长了一只死人的手。
林苓不禁想到。
好恶心。
实习生拿来了梳子。按照会议投票的结果, 先用20号杠烫发根, 26号杠烫发尾，头发最后的长度要在45cm-50cm之间, 这个长度既不会显得累赘, 又不会导致女性魅力有所损失。
发色最终定为19-1331TCX。会议上那人是怎么说的？末日后的第一个流行色尤其重要，而19-1331TCX棕调带一丝偏红, 像广阔包容的土地, 但不会过于沉闷无聊, 适合任何人。
“关于发型，他们暂时还没有讨论出结果, 等今晚最后一次‘主角造型研究与改良会’结束后就该有答案了。不过这里提供了三个备选方案……”实习生一边梳着林苓的头发，同时打开文件夹展示图片。
梳齿拨动细软的发丝，林苓看见沿着头皮一圈细细的愈合疤痕，顿时感到头顶发痒，像有小小的蛆虫在啃食她的血肉。
她抓过眼前晃荡的梳子狠狠扔开，她吼道：“滚开！”
实习生面露尴尬，求助地望向苏婉婉。
苏婉婉大发慈悲般抬了抬下巴，实习生得救似的转身就跑。
“别生气，发火不能解决问题。”苏婉婉眨了眨眼。
林苓不想搭理她：“苏婉婉应该也不是真名吧，我该叫你什么？983？还是你又有什么别的代号，9527？626？一口气全说了吧！”
苏婉婉张开双手：“嘿！我也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说来听听！有人把你父母变成猪，接着再夺走了你的名字吗？”林苓挖苦人的功力只增不减。
苏婉婉望向天花板：“工作场场合用花名有什么问题，用真名干这种事多丢人，没早点意识到你也有问题吧！再说你知道末日后的工作有多难找吗，研讨会还给交七险二金，每年三个月的年假，三十五岁退休，任务期间死亡还能保证下辈子投胎到资产A9以上的独生家庭，换你你不心动？我愿意为了这份工作去死。”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多亏了你！”苏婉婉没好气瞪林苓一眼，“这是正式员工才有的待遇，说说看是谁破坏了我临门一脚的转正典礼？现在好了，一切又得重头开始！”
大约20分钟后，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场无休无止的争吵。
卓越枪械的技术专员提着两个笨重到夸张的黑色行李箱走了进来。
“按照约定，这些是公司主推的明星产品。”技术专员打开箱子，不顾林苓的意愿自顾自地开始了产品介绍，“上头的意思是希望曝光的产品越多越好，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好马配好鞍，武器还得称手挑。”
技术专员拿起距离最近的一把：“MP7冲锋枪，枪身短小精悍，后坐力低，穿透性强，俗称防弹衣打孔器，末日后的销量之王。”
“哼哼不喜欢？这把格/洛/克19呢，17的袖珍版本，更小也更加隐蔽，到时候你可以戴个腿环什么的，撩开超短裙拔枪，上头都爱看这些，”专员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我个人不是很推荐。都怪特工电影，格/洛/克19都快成反派专用枪了，它一出现就会让画面没那么‘正义’。”
林苓晃了晃脚，没有回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不上小的？也对，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玩大枪是吧？”专员促狭一笑，露出一口四环素牙，“这把伯奈利M4肯定符合你的心意，发射12号口径霰弹，就看你能不能‘掌握’得住。”
专员惊喜地指着枪托：“看看，这里还有伍迪哈里森的签名，他在《僵尸之地》里用的就是这把……”
“说够了吗？”林苓打断了专员喋喋不休的演讲，不等众人反应，掀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朝他掷去。
措不及防的专员脖子一缩，没躲开，被味道诡异的液体浇了一头，差点以为自己被某种生化武器袭击，正要发难——
苏婉婉插嘴道：“我认识你女儿，天堂小镇是吧？设计那边安全系统的工程师和我挺熟，最近地面不太安生，我会给她打个招呼的。”
“你……”
“拿上你的垃圾滚。如果你老板想要我在拯救世界的时候用你们的产品，就拿些真家伙来。”林苓突然站起身，打翻箱子。
专员离开，苏婉婉出乎意料没有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沉默看了林苓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提醒：“如果你决定去自杀，请务必确保一击即中。纠察组的人脑子都不正常，他们不会让你好过的。”
*
“这一天终于到了，”十一一脸痴态，走路摇摇晃晃，说话都带上了欢快的唱腔，“这是命中注定的一天，宿命的主角将在这一天见面。”
“避免你还有多余的疑问，我再解释一下。一本书的剧情是有侧重点的，当一个事件发生，另一个事件就会相应减弱。事件守恒，大体就是如此。你能在很多蹩脚的故事里看到类似的案例。两国交战大军压境、火山海啸即将爆发、机密情报泄露在即，但是——嘭！镜头一转，主角开始谈恋爱了，于是士兵放下屠刀，天灾褪去，就连陨石也能倒转回去。
虽然听上去有点自大，但图书研讨会已经完完全全掌握这一规则。我们要用你和男主的情感发展去稀释末日剧情的浓度。地面的怪物越来越棘手了，如果不加以干涉，人类灭绝近在咫尺。你也不希望吧？”
从林苓的住处走到研讨会存放男主的地方需要花些时间。
林苓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她们穿过了一道防火门，一道防爆门，三道和银行金库一样带有大转盘的防盗门，光是打开这些门就用掉半小时。
接着是升降梯，然后是一条仅供单人通过，生化危机风格的激光网走廊。
最后的最后，她们终于抵达最后一扇门。
十一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又是跺脚又是搓手，她甚至伸手给林苓理了头发：“这个颜色会不会有点老气？会议室里那些老东西完全跟不上潮流。应该听我的，冷色调更适合你……万一他们不能第一眼就爱上你怎么办？”
林苓打掉十一的手，虽然苏婉婉谎话连篇，但有一点林苓是同意的，十一脑子不正常。
“等等，他们？不止一个人？”
十一将钥匙捅进锁眼里，最后一扇门有七道锁和三道生物信息认证。
“我忘记说了吗？我们捉到的原生男主比较多，不过别担心。不过就是多些腿，多些蛋，你能应付的。”
铰链咯啰啰收紧，厚重无比的大门缓缓打开，房间内过低的温度凝结成白雾从脚边打着旋刮过。
除了开门的动静，同时放出来的还有一种类似仓鼠喝水时把饮水器里的小钢珠舔得咯哒咯哒响的怪异声响，不过这动静远比仓鼠能弄出来的要响。
待白雾散去，林苓看清房间里的东西，她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念头是橡皮泥。
不是超市里密封完整的橡皮泥。
是小学美术课后，被小孩子揉捏、按压、摊平、聚拢，红的、绿的、黄的……所有恶心的颜色全搅合在一起，聚成的一大团，脏兮兮的肉色橡皮泥。
林苓几乎是看清的同时发出一声干呕。
房间里的并不是一个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一座被看不见的大手捏成一团的巨大肉山，数不清的头、手、脚随机出现在肉山上的每一个地方。
属于“男主”的美丽脸庞从肉山的各个地方凸出来，那些单独拿出每一条都能称得上修长结实的四肢乱七八糟生长着，还有……难怪十一说，不过是多些腿，多些蛋，多些屌。
由数十个男主捏成的“男主聚合物”消耗的热量也是惊人的，他们需要不断进食才能在低温环境里保持体温。
房间的每一面墙壁上都伸出十根喂食管道，可这样的设计并不能同时满足肉山上的每一张嘴。他们都饿极了，每一张嘴都像是刚出生的猪崽一样急哄哄哼叫着寻找母亲的乳/头，为了争抢喂食管道，同一个身体生出的手去抓同一个身体上的脸，同一个身体的脚去踢同一个身体的头。
“‘协同合作，高效工作’是研讨会一直遵循的宗旨，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为你把男主合并了，贴心吧？”十一笑着说。
第66章 第 66 章
格/洛/克26, 一款紧凑型9mm袖珍手枪，握把仅支持两根手指持握，10发双排弹匣, 枪身160mm堪堪只有一部手机的长度，能够轻易藏在身上任何位置。
格/洛/克26的尺寸过于迷你，如果不认真核对物品清单，很难发现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林苓迅速往前跨步，与身后众人拉开两个身位的距离，她拔出藏在大腿内侧的袖珍手枪,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扣动扳机。
9mm的帕拉贝鲁姆弹倾泻而出，砸在肉粉色聚合物的身上, 子弹的冲击力在堆积的脂肪块上打出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吃痛的聚合物尖叫起来, 密密麻麻的肢体因为疼痛而卷曲起来, 它硕大的身躯在地板上翻腾爬行, 在地板上拖行出一条条淡粉色的痕迹。
“别过来！”林苓转身，灼热的枪口对准十一。
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一拥而上, 将十一护在身后, 她说：“认真的？你不会认为靠这种东西就能逃出去吧, 你有数过枪里还剩下几颗子弹吗？”
“够了，”林苓站定开口道,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颤抖, 不过不是害怕，“听我说。”
十一挥手自制正欲开枪的安保。
自从林苓被关在这里后, 她终于有时间能静下心思考了。她不用再忙着焦虑明天该去哪里找食物, 不用慌张营地附近又多了哪些怪物。
在地底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兴许是因为她被打了太多镇静剂, 又或许是因为在地底看不清日升月落，她的时间观念已经被彻底扭曲了。总之, 虽然坏事一大堆，但林苓总归是有空进行思考了。
她考虑过要如何逃出这个充满狂热宗教份子的邪教组织，方法也许能成功，也许会失败，但什么也不会改变。
如果这群人坚信“主角谈恋爱就能拯救世界”的狗屁说法，他们迟早会找到下一对主角，把他们关在笼子里，戴上假发像猪一样交/配。最后世界危机解除，人类得救，而他们也将继续躲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像蟑螂一样统治世界。
“那不是我想要的。”林苓说。
“如果有东西注定要灭亡，那就让它灭亡。”
说完最后一句，林苓掉转枪口斜向上抵住喉咙，干脆又利落地扣动扳机。
枪声消散，炸开的脑浆和颅骨溅在地板上摊成盛开的花。
“操他的……”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十一恼火地骂了一声，“又是这样！”
“不知感恩的混蛋！毫无廉耻之心的白痴！我救下你们，治疗你们，喂饱你们，用最奢华的衣装把你们打扮成明星！看看我得到的回报呢？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十一甩着手，在尸体前反复踱步，大喊大叫发泄情绪，直到脸色涨红缺氧。
她闭上眼，手指捏住鼻梁，太阳穴突突直跳。
地底深处传来几下间歇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剧烈，不过几次眨眼的功夫，就连坚固的天花板也抵抗不住往下掉簌簌掉着白灰。
没有太长工龄的实习生紧张地揪住身旁沉稳的老员工，他问：“这是怎么了？我们是不是该表现得吃惊一点，然后去避难吗？”
老员工一脸习惯的模样：“你见过那本书主角死光了还能接着往下演。主角都死了，世界也该谢幕了。”
年轻的实习生完全没被安慰到：“那我们呢？有办法的吧？还有办法救救的吧！”
“冷静、冷静。”老员工摸了摸口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研讨会有的是时间。无论是未来的，还是过去的。”
年轻的实习生一脸惊奇，他好奇地问：“我们还有这种本领？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老员工慢腾腾抽了口烟：“你不知道？你还用过呢。那大家伙就放在生活层一楼的大厅里，上次它还把你的过期酸奶变成牛奶了。”
实习生想破脑袋也没记起一楼大厅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台精妙无比的惹眼机器，那里只有一台巨大无比的双开门冰箱。
“没错，就是它。你以为冰箱是靠什么保鲜的，调节温度和湿度吗？拜托你成熟一点，当然是因为冰箱可以改变作用于内容物身上的时间。冰箱就是时空机器。”
刚刚还情绪失控的十一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指挥手下，熟练得仿佛排练过许多次：“……回溯准备。”
*
格/洛/克26，一款紧凑型9mm袖珍手枪，握把仅支持两根手指持握，10发双排弹匣，枪身160mm堪堪一部手机的长度，能够轻易藏在身上任何位置。
格/洛/克26的尺寸过于迷你，如果不认真核对物品清单，很难发现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林苓正准备往前跨步，不料下一秒就被身后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反剪双臂，用力按倒，鼻子狠狠撞在地板上，瞬间腥甜的气味充盈整个鼻腔，血流如注。
在林苓不解的目光中，十一伸手滑进病号服的下摆，扯下那把用胶带贴在林苓大腿内侧的手枪。
她拿着尚带余温的枪拍在林苓脸上：“搞小动作，太不听话了。你需要被教育。”
林苓下意识闭上眼，她以为十一会用枪托砸她，或是直接揍她的脸。
等来的却是一张带着香精味道的手帕，十一轻轻擦拭掉林苓脸上的鼻血，温柔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真笨，我怎么舍得打你呢？你是公司最重要的财产，没人可以伤害你。”
“把那个复制品带过来，”十一将子弹上膛，“我要你亲自杀了她。”
“你说什么……”林苓一脸惊愕地被扶起。
十一站到林苓身后，不由分说地握住林苓的手，将枪塞进她的手里，指着那张和林苓有着相同脸庞的复制品，她催促道：“开枪，射击。别说你没杀过人，你不是很熟练吗？”
复制品似乎并不了解情况，只是趴在地上，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比起上一次见面，她少了一条手臂，头顶更是红艳艳一片，血肉模糊，新长出的嫩肉结出凹凸不平的瘢痕。
谁能狠下心朝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开枪。
十一拍手催促：“快点，射她。天呐，你不会有什么克隆人人权问题吧，她不过是你的备用器官库，以防你以后要给人捐点眼角膜、肾脏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
林苓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新生的右臂不断下滑：“你休想，我不会如你所愿。”
再一次，林苓做出了和上一次相同的举动。
只不过这一次枪声响起后，没有子弹从枪□□出。
十一失望地叹气：“我给过你机会了，两次，但你总是不珍惜。今天必须有人要死，十颗子弹，十条人命。否则你永远吸取不到教训。”十一松开左手，金属子弹叮叮当当掉在地板上，声音清脆，四处弹跳。
*
林苓被押到监控室。
“你离开下江营地很久了，应该很挂念那边的情况吧。”十一拉开椅子坐下，在密集的小屏幕里寻找着，“公司在每个营地附近都放置了微型摄像头，有助于统一管理。让我们来找找看……下江、下……好了，它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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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苓被困在地底不知春秋时，地面上春天已经悄然降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万物指——虫子。
尽管林苓在离开前已经着手处理尸体，但效果微乎其微。
惊蛰过后，春雷乍动，掩埋在浅土层的虫卵大量孵化。
异化后的巨型蝗虫遮天蔽日，将耕田里新发的嫩苗啃了个一干二净；上下颚片锋利如刀剑，所过之处就是钢筋水泥也变得坑坑洼洼；长满锯齿的足只是轻轻一碰，便能轻松切开人体皮肤。
伴随雨水降下的红线蚂蟥有手指粗细，十来只就能将家畜吸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更严重的是位于上游的化工厂。在经历了一个冬春交替后，结冰——化冻，一胀一缩，管道破裂，原料泄露，化学试剂顺流而下，将河水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恶臭熏人，无法饮用。
“我不得不提一嘴，公司最引以为傲的真随机系统。”十一靠在椅背上，语气平常，甚至带上了几分炫耀的意思，“稍微懂点编程的都知道，所谓的随机系统都是伪随机。那些由程序生产的‘随机’结果都是基于算法得到的，真随机性只存在理论。
但是我们要如果保证那些技能打出的伤害、暴击率、每一天的难度等级，甚至是每一次暗骰结果都是‘真随机’呢？毕竟游戏就是要‘公平’嘛。
一开始公司花大力气造了个智能AI，给它取名42。我不喜欢这么名字，偶数听上去像5一样又笨又蠢。我的预测没错，这个蠢东西在工作的第一天就开始偷懒。后来，公司总算是找对了方向，世界上最无序最混沌的存在——八个月大的婴儿，它们的一切行为都无法被预测。”
第一个玩家站在高台向下射击，残血的独眼巨人只要再射中一次就能被彻底消灭。
婴儿骰手丢出骰子，1d20=8/10，失败。
独眼巨人挥起手中的长柄石斧挥向高台，木质的支架坍塌，第一个玩家被掉落的木桩刺死。
第二个玩家准备翻墙逃跑。
婴儿骰手丢出骰子，1d20=1/5，大失败。
第二个玩家从墙上跌落，摔断了脖子。
第三个玩家正在与地精决斗，他举起了剑。
婴儿骰手丢出骰子，1d20=9/10，失败。
剑浅浅从地精手臂旁擦过，愤怒的地精用牙撕烂了第三个玩家的脸。
第四、第五、第六……
直到第十位玩家。
林苓看见纪望婋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瞳孔瞬间收紧。
营地的光罩裂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黑压压的蝗虫趴在裂口上发疯般啃食着光罩，裂纹逐渐蔓延，从最初不到一公分的长度延展到能通过一个成年人。
附近的玩家全数阵亡，只剩下纪望婋苦苦支撑。
婴儿骰手丢出骰子，1d20=20/20，大成功。
林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哇哦，熟人？”十一调笑道，“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不希望她死，前面的陌生人死掉却没有关系。”
林苓深吸一口：“你在偷换概念。”
十一看着林苓继续：“你别忘了，这些人本来不应该死的，全是因为你不愿意杀死你的复制品。而现在，你又在因为你的朋友没死，而另一个陌生人即将代替你的朋友死去而庆幸。哇，你比我想象得要虚伪得多。”
“事情不能这样发展，你是在接受惩罚。除了‘公平’以外，我必须再教你一个词。”十一伸手抹掉了屏幕上的数字，骰子重新转了起来。
婴儿骰手丢出骰子，1d20=1/20，大失败。
“‘特权’。”
下江营地的防护光罩苦苦支撑着，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承受住怪潮的袭击。
在光罩破碎的瞬间，铺天盖地的虫群从天空降落；怪物奔跑、拖拽、踩踏一切活着的生物；环节蠕虫从地底钻出，深渊般的口器张到极限，将范围内能吞的东西悉数吞噬。
林苓怔怔地看着监视器。
监视器没有收录声音，但她仍然能听见幸存者的哭嚎和惨叫就在她的耳边回旋，即便是捂住耳朵，连绵不断的悲鸣也会从骨头的缝隙漏过，钻入头皮。
滴答滴答。
鲜血从她的鼻腔流出。
移植新的手臂后林苓一直在服用抗凝药，海啸般起伏的情绪让她好不容易才停下的鼻血重新涌出。
一切都完蛋了。
林苓感觉灵魂被抽离身体，她能从天花板上看见自己的后脑勺，看见鲜血滴在胸口把衣服弄得一团糟，她听见自己说：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第67章 第 67 章
第一幕第一回：
见美色恶徒起淫心, 俏公子月夜救佳人。
地点：3号备用营地，西南围墙外侧林地
特别鸣谢：
亚特兰蒂斯多媒体工作室
海沟艺术摄影中心
卓越枪械技术研发公司
地心农业种植基地
后末日服饰风格研究办公室
图研艺术与奢侈品保险库
图研末日历史研究中心
[灯光就绪]
[场地就绪]
明月高悬，凄厉的夜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森林宁静的氛围。
林苓气喘吁吁, 她侧身钻进满是荆棘的灌木丛，密布尖刺的藤蔓刮坏了她的上衣，汗津津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如白玉般的莹润光芒。
而这次好运气没有降临。
灌木丛的另一侧是一处悬崖，夜晚瘴气弥漫，一眼竟看不见底。
林苓慌张地停下脚步，想要原路返回, 然而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已经赶到。
此时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照清怪物们的恐怖模样。
青色的皮肤, 猩红的双眼, 一张血盆大口, 结满黄褐色污渍的尖牙伸出嘴唇外。
三只怪物皆有成年男子高, 佝偻着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前来将林苓撕个粉碎。
林苓几乎是条件反射拔出腰间的手枪, 手臂夹紧, 枪口与身体面向一致。
砰砰砰枪响过后，三只怪物的脑袋上不约而同同时多出一片红色的痕迹。
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 她的右手已经恢复了大半功能。
意外的是, 那些怪物们并没有因为脑袋中弹而倒下，它们面面相觑, 摊开双手露出疑惑的神情。
大灯亮起。
“这他妈的是在搞什么？！”一个怒气冲冲的光头海豚人走了出来。
三只“怪物”也在此时摘下了脑袋上的塑胶头套, 捡了块烂布胡乱擦拭上面的红色颜料, 颇有点儿埋怨地瞪着林苓：“这都重来多少次了，能不能快点结束, 我背上一定被捂出疹子了。”
总制片人是个海豚杂交种，皮肤光滑得像条鱼。拍摄片场的大灯温度高得吓人，为了保持湿润，他不得不时刻往身上浇水，皮肤分泌物与水结合形成了一圈粘腻的保护层，灯光一照，像一块油腻腻的五花肉。
“抱歉，我枪法太好了。”林苓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什么诚意地道歉。
“你不能这样解决危险！”光头制片大吼大叫着，“如果女主角能这么轻易地干掉所有人，男主角该怎么出场？如果男主角不能完美地救下你，你又要怎么以身相许，接着给他一个深入到喉咙的湿吻呢？”
林苓下意识转向布景的另一侧，她在图书研讨会地底看到的那一团令人作呕的聚合物也被运到了片场。
此时的它/它们被关在一个两米高的合金笼子里。笼子对聚合物而言有些小，装不下的四肢从笼子的缝隙里挤出来。它已经两个小时没有被喂食了，正饿得发疯，把铁笼啃得吱吱作响，三十多张嘴开开合合，一齐乱哄哄的尖叫着。
林苓皱起眉头，满脸嫌弃：“我不会亲那种玩意儿的。”
光头制片人仰着他那颗光溜溜、湿漉漉的脑袋，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由不得你。我可是以吻戏出名的，不防提前告诉你一声，我特意为你们准备了超多湿黏潮湿的亲密戏。注意口腔清洁，猿猴们。助理，把她的枪换掉，我记得我们有专门拍走火镜头的道具。”
摄影器材后的助理探出头：“是有，但是……你知道的，赞助商不允许他们的道具出现走火、卡弹、炸膛此类的负面镜头，他们甚至要求开枪必中。”
“……”光头制片骂了一句海豚脏话，转身对林苓安排道，“那你就假摔，跌倒，装作不会拉开保险栓。天呐，我那被螺旋桨绞死的表弟都比你会演戏。”
*
[灯光就绪]
[场地就绪]
“我摔倒了，我好害怕，有人恰好在夜晚的森林附近闲逛，恰好是个好人，恰好来救我吗？”林苓干巴巴念着剧本上的台词，后腰的枪膈得她屁股很痛，鞋子的赞助商要求露出后跟的logo，因此她只能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坐在地上。
三个龙套怪物桀桀桀地笑着逼近，就在他们即将动手之际，幽暗的树丛轻轻晃动了一下。
一团硕大的黑影气势汹汹跳了出来，巨大的身形猛地将最边上的一名演员撞了出去，摔下悬崖。
“唔唔咕咕咕咕咕咕唔……”近三个小时没有进食的男主聚合物抓住另一个演员吊在半空，每一张脸上都是不加掩盖的渴望，十多只手疯狂摆动，像要将他撕碎。
凭空望去，那人竟硬生生被拽长了十多厘米，面部表情因剧痛而变形。
“等等！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演的——！”
嗤啦一声轻响，温热的鲜血像雨水一样被榨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血肉撕裂声和许多张嘴同时发出的咀嚼声。
第三个龙套被吓得跌坐在地，两腿瑟瑟发抖，等反应过来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聚合物娴熟地扒开塑胶皮套，它没有那么饥饿了，这一次它有足够的耐心细细品尝。
“天呐……真的有用！”总制片大气不敢出，盯着一块显示着实时统计数据的平板，“他们在指定位置见面后变异蝗虫数量下降了15%，全球怪物总数降低2%！”
“快上去亲它！”总制片催促着林苓，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多长几张脸的好处此时就显现出来了，你可以在吃饭的同时腾出空闲的嘴与伴侣接吻。
林苓问：“你要我亲哪张？”
“随你喜欢！这也用问？”总制片低吼道。
特制的灯光下，聚合体□□。
比较好理解，如果你长了六十条腿，三十双手，你也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道具组实在没办法，索性让它关着。
难点在于除了手和脚之外的东西。
《末日之爱恨缠绵（暂定名）》是一部全年龄向的末日灾害纪录片，有些东西是不方便露出来的。
于是道具组用一些布袋子把它们给裹了起来，结果更显眼了。
其中的原理类似在裸体时穿上一双袜子会比全/裸更“裸”，那些小布袋就像是黑暗中的荧光棒一样耀眼，有的甚至直接就长在了额头上。
林苓看着聚合物嘴角挂着的，宁愿是眼球，暗红色球形肉块，那些胡乱生长的错位器官，实在为难。
她深呼吸两口，做足了心理建设：你是在拯救世界。
终于，林苓闭上眼睛，身体后仰，铆足浑身力气，重重地——
踹在了那张恶心的脸上。
“Bravo！”总制片鼓掌欢呼，“你刚刚让那三个人白死了，我们又得重拍一遍。我需要三名志愿者。”
现场哀嚎一片，总制片抬手嘘声，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电话给打断了。
休息期间，林苓踢掉鞋子，把大脚趾拯救出来。
她脚上的靴子小了足足一个码，但因为赞助商只提供了这一个码，她必须得把脚挤进这个小棺材里。
林苓试探地问向身旁的助理：“所以……公司对死人有什么补偿吗？我听说你们有投胎系统之类的东西。”
助理瞧精神病似的看了林苓一眼：“你在异想天开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很好，林苓心想道，苏婉婉又骗我一次。
“你说的那是正式员工才有的待遇，刚才那几个人都是实习生，”助理补充道，“给实习生补偿？天方夜谭！”
“等等，”一闪而过的，林苓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这么说来你是正式工？”
助理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情绪，他低头摆弄着箱子里的道具：“暂时——不是。不过制片向我保证，等这次工作一结束我就能立马转正。啧啧，每年三个月的带薪年假，光是想想就爽……我是准·正式工，你懂吗？”
这时，接完电话的总制片顶着一张比狗屎还臭的脸走了进来。
“太好了，所有片子都得重拍，一切的工作又白费了。你现在的设定是清冷佛女，”总制片踢了一脚助理，“去给她找点手串什么的玩意儿套上，发型需要重做。编剧又死哪儿去了，台词得添加上17%的宗教元素。”
暂时逃离吻戏的林苓松了口气，她好奇道：“发生了什么？”
总制片发了疯似的掀翻一切，他咆哮着：“去问问财务部那群傻蛋吧！为了填补亏空，他们选择与恶魔做交易，用血祭操控道琼斯指数。现在华尔街被炸了，比利士找上门了！坐地起价的[海豚脏话]不愿意借出《***的小钥匙》，公司只得退而求其次借到了****的趾骨。”
林苓堵上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
第68章 第 68 章
第二幕第三回：
刁椿萱贪财嫁女儿, 毒妇人醉卧公子膝
地点：3号备用营地
新增出场人物：林父林母、苏姓毒妇
“等等，这写的什么东西？”林苓刚拿到新出炉的剧本，满脸问号。
编剧一脸理所当然：“现在是第二幕。”
林苓不解：“所以呢？”这和第一幕、第二幕又有什么关系。
编剧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 似乎要把肠子末端的屁也给叹出来。
他脸上一副“真是没办法，我大发慈悲给你科普科普吧”的表情说道：“公司的剧本是一部标准的三幕剧。第一幕，男女主初次相遇，剧情轻快而美好，是一场甜美的浪漫轻喜剧，后期还会有迪○尼的工作人员给你写歌。
第三幕戏是全剧的高潮, 主角惹上了一点麻烦。具体什么麻烦不重要，只要尽可能地搞些大场面, 多弄点血浆和人头, 观众爱死这些玩意儿了。
麻烦的是第二幕, 全剧最无聊的部分, 剧情只有铺垫铺垫，还是铺垫！故事的传唱范围越广, 世界与之的联系愈紧, 趋同性愈高。
为了不让听众在第二幕就丧失兴趣, 公司花大价钱建设了关键词数据库，42会计算出观众最喜欢, 同时也是最符合世界线的三个关键词。我们的剧本只要尽力往这三个词上写保准不会出错。
这次的关键词是‘极品亲戚’和‘相爱相杀’。因此你的父母以及挑拨关系的恶毒配角必须在第二幕时登场。”
林苓拧着眉毛, 看不出是担忧还是烦闷：“你们还找到了我的父母……”
林苓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听到家人健在的消息她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末日游戏登录后她从未生出主动寻找父母的念头, 但也没厌恶到诅咒他们去死的地步, 她只是……拖着。
只要不去打听, 她的父母就永远处于活着与死了的叠加状态。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但有些事, 只要你逃得合理，甚至能产生一种躲在夹缝下的幸存感。
林苓从未想过图书研讨会还能把她的父母找出来，更令她感到担忧的是自己内心竟没有生出半分家人重逢的欢喜，反而是……郁闷。就好像是累了一天回家发现洗衣机里昨天洗的衣服忘记晾了。
编剧却犹豫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哦天呐，我们只要找人来扮演你的父母就行了，从没听说演戏还需要演员的亲生父母出境的！”
你真是一个糟糕的人，林苓心说。在知道家人仍保持薛定谔状态的情况后，她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问题吗，小提问家？”编剧开始不耐烦了。
“最后一个，”林苓急忙道，“三个关键词，你只说了两个，剩下那个是什么？”
谁料编剧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知道。大约三个月前，公司和月球基地失去了联系，42的服务器都在那上面，它现在算个1+1都要反应半天，等它推算出第三个关键词恐龙都复活了。”
*
第二幕的演绎不是很顺利，问题出在扮演林母的演员身上。
她太慈爱了。要演出一个尖酸刻薄、贪婪自私的极品亲戚对她来说无异于要她一口吞下一整个没剥皮的榴莲。
据说假林母在外勤部通常扮演收留幼年主角，并在前三章内就死掉的白月光老奶奶。
反观苏婉婉扮演的恶毒女二，勾结陷害，挑唆离间，这个角色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
没错，转正失败又丢了代理女主岗位的苏婉婉被发配到恶毒女二的位置上了。
导致这一切的正是林苓，因此苏婉婉一有空就跑到林苓面前作妖。
“嘬嘬嘬。”林苓拎着一只没剥皮的兔子在合金笼子前晃悠。
聚合物似乎步入生长期，原先两米的笼子已经彻底装不下它们，现在换成了一个带排水槽的六米宽大笼子。
“呀！你老公长得真别致。”苏婉婉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林苓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故意把兔子丢到苏婉婉的脚下。闻到血腥味儿的聚合物从笼子的缝隙里伸出数条肿胀的手臂，不顾一切地疯狂争抢着，差点把苏婉婉绊倒。
“你老公。”林苓还嘴，“剧本改了，你不知道吗？”
苏婉婉不屑道：“改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把主角改成我不成。”
“制片认为恶毒女二的角色过于单薄，在第三幕的最后女主角和女二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一刀把男主劈成了两半，一人一半，皆大欢喜。”林苓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速度将装着生肉的铁盆塞进了苏婉婉怀里，“去给你老公喂饭。”
林苓逃似地窜出两三米，才敢回头补充道：“我建议这样改的。”
苏婉婉气得直跺脚，在身后大喊：“你不能这样对我！”
苏婉婉丢了铁盆，不顾聚合物在地上急得啃笼子，追上去一把抓住林苓的手，她眼眶微微泛红，似乎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你不能这样作弄我！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不是我造成的。我的确对你隐瞒了很多事，但那并非我的本意。”
“收起你这些小把戏，”林苓可太熟悉这一套了，她挣开苏婉婉的手，她铁了心不想再与苏婉婉有任何牵连，“那女人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忠心耿耿？”
那女人指的十一。
“你说什么？”苏婉婉表情一怔。
“那把枪，”林苓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盯着苏婉婉，似乎能看透她的皮囊，“十一知道我藏了枪，偏偏又这么巧，我偷枪只有你在场。”
“你怀疑我？你怀疑我告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如果我想告密又何必等到后面，在你偷枪的时候我就能告发你。”苏婉婉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搞砸了我的晋升，抢走了我的工作，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苏婉婉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她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像头生气的牛一样跑了。
林苓找到休息区的椅子坐下，闭上眼睛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她不喜欢吵架，两个人你吼一句，她吼一句，闹得慌。
“吵架了？”假林母坐在隔了两个空位的地方微笑着问林苓。
她的脸有些胖，头发半白，手指头肉肉的，一看就是很会喂饭的类型，看她关怀备至的模样估计这辈子都演不好刻薄亲戚。
没有回应，假林母接着问道：“不去追她吗？这里虽然是备用营地，但保不准也会遇到危险啊。”
林苓摇头。如果苏婉婉还是代理女主，那她多半会在半路摔倒脚踝脱臼；但她现在不是了，跑累了自己就主动回来。
“就当锻炼身体。”林苓说。
林苓忽然想到了什么，坐到假林母身旁：“阿姨，冒昧问一下，您是正式员工吗？”
假林母一楞，没想到林苓居然会问这个：“暂时不是，不过……”
“你有认识的人转正吗？最近转正的。”
假林母低头苦苦思索一番：“最近的吗？我想想……好像，我听说后勤部好像有个地心人转正了。”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或者是在转正后见到过他吗？”
“名字我不太记得，地心人的名字又长又怪，谁没事去记那玩意儿。我们外勤部通常在地面活动，地心人都在地底，不常能碰到。”
林苓继续追问：“那你还有什么认识的人转正过吗？身边的人，见过面的同事？”
假林母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了，想到最后她放弃了：“哎呀！你还年轻，又是原生主角，以后的路还长，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林苓心中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她开口，用一种几近残酷的语气挑明了真相：“他们不会给你转正的。”
“正式工的退休年龄是三十五岁，你今年几岁？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假林母像是听到某种大逆不道的话，直接跳起来破口大骂：“住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那么好心地安慰你，公司怎么可能骗我，都是我自己不够努力。我年纪太大了，我没有亚特兰蒂斯人聪明，体力也不如地心人好……都是我的问题，我为公司做出的贡献还不够多！”
“我不要再和你说话了，请你离开！”假林母强硬地请离林苓，拿起剧本钻研起来。
林苓摇摇头，起身离开，还没走几步，就在不远的树后发现了蹲在地上揪草的苏婉婉。
说她能绕营地跑半圈都抬举了。
苏婉婉抓起手上的叶子丢林苓，双手抱胸扭过头去：“你为什么不追上来道歉！”
“想被追我把聚合物放出来，它应该还没吃饱。”
“我没有告密。”苏婉婉哼哼两声，她抬起头，“我认为你可能是被……回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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